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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好啦,崽崽别气,姐姐和秋生去林子里捡了些地软……”麦穗一边说一边放下陈长庚,踮脚拿瓢舀了些凉水到盆里,拉陈长庚到脸盆前蹲下。

    一捧水揉到陈长庚脸上

    “地软配上一点韭菜豆腐,包包子可好吃了,明天让娘给你包,可香了……”

    麦穗一边絮叨一边给陈长庚洗脸,可陈长庚那张细白嫩脸就像宣纸似的吸墨,麦穗洗了好一会儿,脸上还有淡淡墨迹。

    麦穗看的叹气:“不会永远印到脸上吧?”

    陈长庚一怔

    麦穗一边支着手控水一边哈哈笑的开心:“骗你的,慢慢就掉了。”

    伸出手指在陈长庚眼眶上描画:“要不别洗了吧,这个我好不容易才画上去。”

    怕陈长庚不信麦穗收回手指认真的说:“真的你趴在桌上,我捏着笔差点把腰拧断才找到地方。”

    要我谢谢你吗?陈长庚心里堵,平了平心气低头自己捧水揉搓。

    “别洗了,给娘看看,说不定娘也觉得可乐呢?”麦穗笑嘻嘻调戏。

    忍了几次的陈长庚不想忍了,他把脸上水抹净抬头,忽然弯起嘴角:“你以后不用学字了。”

    因为我不要你了。

    !!!麦穗眼睛发亮惊喜的跳起来:“真的?崽崽你太好了!”逮住陈长庚‘叭’亲一口笑眯眯。

    陈长庚脸上挂着凉薄轻笑,不无恶毒的想:亲吧,随便亲,方正坏了名声的也不是我,到时候没人娶你,你去街上要饭吧。

    从这天开始陈长庚不再理会麦穗,每天陪着他娘,他娘做活他读书练字。麦穗完全没发现变化,每天乐颠颠继续到处撒欢。

    这一天陈大娘缝好红花棉袄最后一针,麦穗巴巴的等在旁边,陈大娘咬断线头立刻抢过来穿上往外跑,边跑边撂下一句话:

    “娘,我去村里转一圈!”

    那棉袄是做了过年时候穿的十分厚重,陈长庚抬头望了望秋日明净的太阳,心里对麦穗越发厌恶。爱显摆还选不对时机,真蠢!

    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只能忍,忍到他能当家做主那一天!

    相比陈长庚麦穗每天都很开心,扫地、洗碗、提水、捡柴,还晾了许多地软,在后院蒜苗旁边种了两行雪里蕻。都不知道她哪有那么多精力。就这逮住机会麦穗还要抓陈长庚出去玩:

    “每天光读书就把人读傻了。”理直气壮

    一天一天树叶凋零冬天来了,零零散散爆竹声新年过去了。当地里最最鲜嫩那一茬荠菜,娇嫩羞怯等人采摘的时候,陈长庚上学了。

    学堂在镇上,离陈卓庄两三里路。早上辰时到下午未时,中间有半个时辰回家吃饭。

    第一天上学陈长庚表现的端正自律坐的笔直,等中午孩子们都回家,陈长庚悄悄放松肩膀吐口气。

    同窗他最小又谁都不认识,课间形单影只,总有些说不上的怯意。

    从宽宽的四角凳上挪下来,陈长庚垫脚趴在窗沿往院子看,先生屋里有小孩儿玩闹,师娘和她儿媳端着微微散发热气的碗盘进进出出。

    春寒料峭,陈长庚缩回来低头捧着手心呵口热气搓一搓,走回自己座位爬上去坐好,又连着呵气搓手。

    等僵硬的手指不那么难受,陈长庚从书袋里拿出一个布包,打开里边是他娘特意蒸的白面馒头,里边夹了两块咸菜。

    掰一点放进嘴里有点凉有点硬,但是能吃出久违的麦香。陈长庚有点想家,家里总有热菜或者热汤,最重要有娘笑吟吟的脸。

    “崽崽!”

    陈长庚吓了一跳,抬头只见麦穗笑嘻嘻蹦进来。

    “看姐给你带啥了!”神秘兮兮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葫芦,麦穗挤到陈长庚四脚凳上“这是我去二妞家要的,专门给你装水。”

    拔开塞子里边冒出袅袅热汽,在初春的严寒里格外诱人。

    麦穗摸了摸陈长庚手:“咋这么冰?快暖暖。”葫芦塞到陈长庚手里,葫芦表皮还带着麦穗体温。

    “我怕凉了裹在怀里,聪明吧?”得意

    陈长庚低头小口吸了一点,很热不错。

    “冷的时候我天天给你送,等过了三月天暖和了,你自己带水来”

    馒头里夹着咸菜,咬起来轻微的咯吱声,陪着麦穗叽叽喳喳络绎不绝的声音。

    下午放学陈长庚还没收拾好书袋,麦穗欢欢喜喜蹦进来:“崽崽姐姐来接你回家,想姐姐没?”

    早上送,下午接。

    过了几天一阵东南风带来微微细雨,不大,落在脸上丝丝痒痒,麦穗照旧欢欢喜喜出现在学堂:“崽崽,姐姐来给你送热水!”略微凌乱的发丝上弥漫着潮潮水汽,衣服也颜色沉沉。

    下午雨突然大了起来,光秃秃的树木淋得湿漉漉,地上积出细流泥泞难行。不过陈长庚没有很担心,他早上出门带伞了。

    “崽崽,姐姐来接你了!”湿漉漉的蓑衣滴滴答答掉落水珠,麦穗拿下斗笠,一两缕濡湿的头发贴在面颊,笑容灿烂。

    “有姐姐好吧,我背你回家。”笑眯眯。

    蓑衣穿在陈长庚身上,潮潮沉沉的带着麦穗体温。陈长庚举着伞趴在麦穗背上。

    麦穗走的并不稳,稀烂的土路有时会滑一下,麦穗膝盖下弯把陈长庚往上颠了颠。

    “崽崽你更重了,姐姐都快背不动了”

    静悄悄只有‘唰唰唰’雨声。

    “不过秋天你就七岁了,不用姐姐背。”想起来就让人开心,麦穗咧嘴笑眯眯。长出来的门牙很白,就是大的有点奇怪。

    陈长庚看着麦穗头上热出的微微白烟没有丝毫感动,他清楚自己要什么,麦穗不是他要的。

    麦穗背着陈长庚书袋送他上学,沟渠边长满了鲜嫩的茅芽。

    “崽崽给你”麦穗摘了几根举到陈长庚面前。

    “呵,陈长庚没长手吗?”在沟渠边放羊的二狗,早就看不惯围着陈长庚转悠的麦穗,不为什么就是看不惯。

    “崽崽是读书人,当然不能做野孩子的事!”吵架麦穗从来不怕的,打架也不怕,她有崽崽!

    “野孩子不就是你?你是得好好巴结陈长庚,免得将来人家不要你。”二狗依然双手环胸斜抱着鞭子,看白痴一样看麦穗。

    “崽崽才不会不要我呢,是吧崽崽?”笑眯眯低头问。

    “……走吧,一会儿上学迟了。”陈长庚抬脚走。

    麦穗紧着步子跟在后边,还不忘回头刺二狗:“放你的羊吧,先生老夸我家崽崽,他读书可好了将来是要中状元的!”

    陈长庚走的身体僵直,悄悄握紧拳头,显摆就显摆为什么拉上我?

    二狗看着慢慢远去的两个人,从地上揪下一根茅芽剥开放在嘴里嚼了嚼,从唇缝里吐出几个字:“白痴,人家真的做了状元还要你?”

    陈长庚现在就不想要了,他实在受不了麦穗爱显摆。陈长庚问先生:“先生,如果不想要自己娘子,该怎么办?”

    先生是个老秀才,相貌清瘦脾气温和。他摸着胡子看了陈长庚一会儿:“等你长大成人能自己做主的时候,写下休书就好。”

    ☆、第

    23

    章

    可惜世事难料,不等陈长庚长大,情形急转直下。这年还不到三月差役忽然到村里来派壮丁,说皇帝要北上巡幸□□,得修一条南北运河。

    公文上说皇帝巡幸、嘉奖□□卫国公齐渊剿灭盐榆暴民有功。可县里有人说是卫国公兵力太强,皇帝不放心想寻由头夺爵贬斥。

    不管到底为什么,修运河是必须去。当然也有不去的像陈进福缴一两银子,没有壮丁像陈大娘家缴五百钱。

    村里青壮年少了一大半,只剩下农妇和老弱在地里挣命。

    这一去就是两年,直到麦穗十一岁这年春天,征夫们才回来。不回来不行了,据说北地绝收十室九空,运河修不起了。

    陈卓庄去了五十七人,回来了三十六。许多人连尸骨在哪儿都不知道。三三两两农人垂着头在野地里挖坑,放入骨灰或者旧衣裳,这就算魂归故乡入土为安。

    偶尔一两声悲怆的唢呐声,中间会猛然出现崩裂的嚎哭,像是极力压抑下的崩坏,可是很快又戛然而止埋进胸腔。悲痛有什么用,不能顶半个窝头半片衣裳。

    即便麻木也得跪着趴着挣扎着活下去。

    麦穗把柴背回家到瓮里舀一瓢凉水,咕嘟嘟仰着脖子灌下去。嘴角水迹拿袖子一抹,急匆匆出门去秋生家。

    秋生爹去了没能回来,秋生奶奶受不住没两天也跟着走了。秋生娘送走婆婆,累得躺下挣扎不起来。

    “春生咋样了?”麦穗一边悄声问,一边去看炕上的小孩儿。春生前天还能跟着哥哥在地上走,这两天却什么也吃不下,还吐清黄水儿。

    秋生守在弟弟炕前痛苦自责:“一定是我没看好春生,让他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春生有六七岁,躺在炕上小小一点看着都没有四岁孩子大。细小的身体顶着一个大脑袋,肚子鼓的很高,一会儿抽搐一下,嘴角溢出些清水。

    眼窝深陷巴掌大的尖脸青黄皮儿,春生无神的看向秋生:“哥……难受……”弱猫一样细微的声音,不趴在嘴边就听不到。

    秋生忍着泪,拿布巾给弟弟轻轻擦干净,柔声哄:“过两天就好了,春生喝点粥好不好,哥没放野菜。”

    眼泪跌在炕沿。

    麦穗别过头去看秋生准备的粥,黑乎乎面糊混着麸皮、高粱皮:“这不行,春生都病成这样了吃这咋行?”

    秋生低头不说话,这是他家能拿出最好的了。麦穗也知道,秋生家早就谷糠合着野菜麸面吃了。

    “你等着”

    麦穗快跑回家直奔东厢厨房,拿下食篮里边有杂面窝头还有两个白面馒头。

    这几年有姚家的生意,陈家日子一直过得去,别的不说杂面窝头还是能管饱的。因此村里孩子麦穗长得最好,又高又壮明明才十一看起来像十二三。

    也许富家小姐看不上麦穗这样的,但村里谁不羡慕陈大娘孩子养的好。

    麦穗拿起一个白面馒头有些迟疑,她家花销也高,她知道娘想把崽崽送到县里好学堂去读书。因为先生说,崽崽继续在镇上读书怕是会耽误。

    好学堂一年束脩就要二两银子,还不算笔墨。

    他们家也极少吃白面,这馒头是为了给大娘庆四十岁生辰蒸的。

    麦穗抿嘴吸吸鼻子,把馒头掰下半个又拿出两个窝头。中午只吃一个窝头好了,她把自己那一份分给春生,也许就能救春生一条命。

    怀里揣上窝头馒头,麦穗风一样跑到秋生家。

    “半个馒头分成两半拉给春生泡了吃,记得他肠胃弱不敢多吃。”麦穗一边说一边把窝头馒头塞到秋生手里“窝头给慧嫂子。”慧嫂子就是秋生娘。

    “哎、哎”秋生抱在怀里激动的浑身哆嗦,对炕上病弱的弟弟说“春生,你等等哥给你烧开水泡馒头,白面的!高兴啊?”

    麦穗叹口气,要是二狗家的老山羊还在就好了,还能求点羊奶给春生泡馒头。可惜前几天二狗娘连着刚下的羊羔一起卖了,换回上百斤粮食要给二狗爹好补补。

    是得补补,二狗爹虽然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可是整个人就像裹着人皮的骷颅架子,黑黢黢看着吓人。

    麦穗回家去井台提水,浇后院墙根的几窝南瓜。除了南瓜还有厨房墙角下点的丝瓜,粮仓墙角下一排豇豆,这些都是麦穗弄来种子种下的。后院蒜苗和雪里蕻也早就变成韭菜,水肥给的足都长得绿汪汪的。

    扶着辘轳绞上一桶水,麦穗摇晃着往家里提还没到门口,秋生跑着来找她:“姑姑不行,春生吃什么吐什么!”

    秋生脸色急的煞白,偏颧骨露出不正常艳红,两只眼睛黑亮黑亮盯着麦穗,像是身体逼出的最后光芒。

    麦穗放下桶皱眉,其实秋生这种情况村里也有过,就是吃的太坏底子太弱。

    王善看见麦穗停在路上也过来:“怎么了?”

    麦穗说了,几个人相对发愁。王善身子单薄比麦穗高一些,虽然才十四眉眼间已经压下愁苦。

    “……不然咱们去林子里掏鸟窝,不管是鸟蛋还是鸟拔了毛熬汤都能补身子。”

    王善爹也回来了,不过没有二狗爹命好,瘦不说还瘸了一条腿。

    王善娘当晚就杀了一只鸡给当家的补,第二天又卖了两只换回二十多斤粮食慢慢调养。

    才刚三月没法踩泥鳅,却是孵小鸟的季节,麦穗点头。

    “要是有多的,我,我想拿回家给我爹也补补。”王善期期艾艾结巴。

    “嗯”麦穗应了弯腰,手还没碰到桶,王善抢先提起来送回陈家。

    几个半大孩子结伴去林子里,鸟窝并不好找总是在树梢或者隐蔽处,不过鸟崽儿爱叫,唧唧啾啾用心总能发现。

    几个人仰着脖子在林子里转悠半天,掏了五颗蛋抓了三只毛茸茸鸟崽儿。虽然只有手心大,但是熬成汤总是肉滋补。

    孩子们脸上有了点笑容,带着战利品回家,忽然林子顶上传来‘咕~咕~’叫声,然后扑棱棱翅膀拍打树叶声。

    王善惊喜:“夜猫子!”夜猫子是鸮鸟的一种,这种鸟体型大。

    几个孩子眼睛亮晶晶对视,大!有肉!

    寻着一棵最高的桑树,冒出林冠有一个乌压压大鸟巢,那鸟巢大的离奇有小半磨盘大。

    麦穗紧紧腰带:“我来上,这个太高我怕你力气吃不住。”王善有些讪讪后退,上了几棵树他确实腿虚,

    麦穗多年爬树老手,抱着树干呲溜呲溜上去,攀着树枝爬到林子上边。上边看树林和平常完全不一样,浓浓淡淡的绿色连绵起伏,清风徐来让人耳目舒畅。

    麦穗闭眼享受了一下,才小心的攀着树枝往鸟窝靠近,鸟窝里的小鸟似乎感觉到了恐惧‘啾!啾!啾!’凄厉惨叫。

    天空中投下一片阴影,树下仰着脖子的王善最先看见:“麦穗!小心!”惊恐变形。

    一阵风扑来带着碎叶,麦穗顾不上抬头看下意识低头回身抱紧树干,一只展翅将近五尺的猛禽扑向麦穗。

    是了,夜猫子怎么会白天叫,这明明是罕见的雕鸮,虽然也是鸮鸟却以狐、獴,其它夜猫子为食。

    麦穗抱紧树干,把脸藏进胳膊树干间恐惧大吼:“走开!走开!”

    雕鸮原本生活在深山,谁知这只偏偏不走寻常路在林浅处垒窝。这会儿一遍遍扑向麦穗,用它能抓破毛皮的爪子袭击入侵者。

    “麦穗儿!麦穗儿!”王善急恨得眼睛发红,捡着土坷垃丢雕鸮,可惜林子里枯枝败叶多,土坷垃却很少。

    “啊~”一声尖叫麦穗半背血掉下来,在树枝间几经磕打‘嘭’一声落在地上。小腿拧成诡异的方向,骨头在肌肤下突出尖锐的角度。

    骨头断了

    ☆、第

    24

    章

    雕鸮‘咕~咕~’叫着盘旋还想飞下来继续,幸亏树枝浓密它又体型庞大才作罢。

    ‘咕~咕~’警告两声才敛翅回窝监视,仔细听其实也不是‘咕咕’声,有点像‘狐~狐~’。

    “麦穗儿!麦穗儿你哪儿不舒服?”王善吓蒙了一边哆嗦,一边弯腰想把麦穗扶起来。

    “别动!”秋生牙齿颤的咯咯响,却比王善清明“不敢动,得找大人来。”

    王善腿软走不了道儿,秋生一咬牙拔腿往村里飞奔。风在耳边呼啸,心肺顶的腔子火辣辣烧疼。

    他欠麦穗的,一辈子。

    ……

    陈长庚背着书袋下学回家,发现村民都拧着脖子看他,眼神欲言又止面带同情……陈长庚下意识汗毛竖起,出什么事了?

    二狗倚在门口看见陈长庚回来,双手环胸幸灾乐祸:“状元郎,你家出事了。”

    出事了?娘!

    陈长庚头皮发炸抱着书袋往回跑,跑了几步嫌碍事把一向宝贝的书袋扔到背后,甩开胳膊撒腿跑。

    跑到院门口偏偏又腿软的不行,手扶住门框低头弯腰呼哧呼哧张口喘气。再抬头眼里是独狼警戒凶狠的光芒……

    娘门口没人!

    麦穗屋门口聚着好几个人,陈长庚肩背的鸡皮疙瘩和汗毛慢慢放松,长长吐出一口气,眼神平静下来。

    不是他娘,还好。

    把背后书袋转到前边,陈长庚平平气息走到麦穗门前。人缝里能看见麦穗躺在炕上,嘴里咬着一卷布巾。一向深麦色的脸变成麦白色,满脸汗珠疼的脖子往上梗,却被人死死压住。

    陈长庚冷淡的很,他一点也不想知道蠢丫头怎么了。转身回他娘屋里放下书袋,换上家常衣裳略一思索先去厨房看了看。

    担笼里有一把嫩扫帚菜,灶下柴也不够。去后院抱一捆柴到厨房,又拿刀割些韭菜在厨房拣择。这样待会被笨蛋连累的娘,就可以少做一点。

    陈长庚正在择菜,忽然瞟见陈进福急匆匆路过厨房,往麦穗屋里去。

    陈进福是陈家头面人物一向沉稳,今天?

    陈长庚颦眉想了想,放下手里菜去麦穗门前。屋里陈进福正把两粒银角子,递给陈大娘,

    冷风穿透胸膛,陈长庚瞬间脸色煞白:蠢丫头做了什么!竟然要借钱用。

    家里有多少钱陈长庚是知道的,四两银子并两百多钱。是他娘攒给他准备去县里读书的,竟然不够!

    蠢蛋你到底做了什么!

    陈长庚浑身冰凉回到厨房,看着空荡荡的锅台、案板,血液冷飕飕流着,欠债了……在这日益艰难的时候,他家欠债了……

    娘该怎么办,娘能怎么办?

    不知过了多久,陈长庚雪白的脸色才泛上一点人气。点火烧水,虽然不会但陈长庚想给受惊、辛苦的母亲做顿晚饭。

    不难,他见母亲做过那么多次,小时候没人看他,母亲做饭他就小小一只坐在灶下。

    送走大夫帮忙的人,疲惫的曹余香还没坐稳,院里传来王善爹嘶哑的声音。

    “陈娘子,我带阿善来给你赔礼。”

    曹余香强打起精神走出屋门,院子里跪着几个人。秋生娘枯干的芦苇一样,双手撑着地面还跪不住斜斜靠在秋生身上。

    旁边王善垂头跪的笔直,似乎只有让膝盖疼了,才能减轻心理负罪。

    王善爹看见陈大娘出来,一手拄着拐杖一手连拍王善后脑勺,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你个死孩崽子,害死人!”

    秋生娘抬起灰败枯瘦的脸,不过三十出头,枯槁的头发已经灰白。

    “婶娘……是侄儿媳妇连累了麦穗”浑浊的眼泪从眼窝里落下来,要是一家子都死了反倒干脆。

    陈大娘急忙上前搀起来:“慧侄儿媳妇你来做什么。”

    “我……”眼泪止不住。

    陈大娘掂量着轻飘飘,只剩下骨头的胳膊拐,苦笑:“怪你什么,是麦穗想救春生。”

    孩子们有什么错,不过是想救春生一条命。

    秋生娘有气无力拍拍长子,秋生眼睛红通通上前一步,把怀里小心护着的一碗白面举到陈大娘面前。

    “三奶奶这个给姑姑补身体。”抿紧嘴,不让眼泪出来。

    秋生家早就没细粮了,不知道这又是去谁家舍出脸皮借的。这年景啊,要把人逼死。

    陈大娘忍下心酸,笑着哄秋生:“三奶奶家有,拿回去给你娘和春生补补。”

    其实秋生也要补,端碗的手都瘦成鸡爪子了。

    陈大娘又转向秋生娘:“慧侄儿媳妇,回吧,回去……”忍下喉咙酸涩,“回去好好照看春生,兴许呢?”

    可春生的情形,大人们心里有数,没医没药……只能看老天爷了。

    眼泪又落下几行,秋生娘几乎是趴在秋生肩背上转身。可怜秋生要撑住娘,还要护好比性命更重要的碗。

    “阿善起来,搀你慧嫂子回去。”陈大娘吩咐。

    院里只剩下王善爹娘,王善娘把手里抱着的母鸡递过来:“给麦穗补身子。”

    陈大娘看王善爹,肩胛骨隔着衣裳突出来,颧骨又尖又高眼窝深陷。

    王家原本有五只老母鸡,杀了一只卖了两只,再给自己一只日子也不用过了。

    推回去:“给阿善爹补身子,赶着夏收看能不能把人补回来。”

    王善娘就哭了。

    夜里陈大娘回到屋里,陈长庚正在油灯下写字。

    陈长庚抬起头平心静气:“娘,县里太远我不想去。”

    所以,娘,你可以不用那么累、那么辛苦。

    陈大娘走到炕边沉沉坐下,仿佛所有疲累放下来,伸出胳膊摸摸儿子后脑勺滑到脖子后:“你还小,等明年再大点娘送你去。”

    陈大娘端着灯到麦穗屋里,发现小丫头正在一抽一抽低声哭,看见她来哭出声:“娘,是不是要花很多钱,你会不会不要我了。”

    “你是不是要把我送回家?”

    傻丫头,陈大娘哭笑不得,把灯放在桌上扯出手帕给麦穗擦泪:“傻孩子,再多钱也没人重要。还是说你没把我当娘,没把这儿当家?”

    “当的!当的!”麦穗又哭又笑,过了一会儿又低声:“我虽然疼的犯糊涂,但是我听到了……”

    被泪水刷过的眼睛明亮闪烁,看着陈大娘:“本来五百钱也能治,娘嫌会留下毛病才请大夫破皮开肉……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能买多少个麦穗,就是大姑娘也能买两三个。

    陈大娘耐心又慈祥,一点点沾掉麦穗眼角渗出的泪珠:“钱是大人的事,你不用管好好养病就行。”

    麦穗吸吸鼻子,掩下心里难受灿烂一笑:“娘放心,我不会让娘吃亏的。”

    “明年十二我就是大姑娘了,咱们先收回一亩地自己种,抡不动大锄头我用小锄头,扬不起木锹我用手一点点扬,就是一颗颗剥也能拾掇出一亩地粮食!”麦穗一幅神驰向往的样子。

    “哈哈哈”陈大娘被逗笑了。

    笑着笑着想起麦穗来的第一天,因为一顿吃的太多不好意思,拍着胸脯说:我很能干的,买我不吃亏。今天又说:不会让娘吃亏的。

    赤子心怀

    “成,娘等着你种地养活。”陈大娘笑着铺开被子。

    “娘今晚睡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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