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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对方却啪地一下毫不客气地打开了他的手:“没规没矩。你知道你是在跟谁说话?”

    江夜雪失笑,莞尔道:“你这孩子……”

    “孩子?”慕容楚衣摘下斗篷帽檐,捋了捋有些凌乱的额发,严肃地看着他,薄淡的嘴唇一开一合,认真道,“岳夜雪,我是你舅舅。”

    江夜雪一下子睁大眼睛:“……”

    过了一会儿,噗地笑出声来,伸手去探那少年的额头。

    边探边笑道:“你啊。你可是冻坏了,烧着了脑袋……?”

    这一番闹剧最后是怎么收场的,更多细枝末节,江夜雪也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慕容楚衣颇不高兴地拂袖离去。而等大婚宴后,他随着母亲去拜会正房大夫人,并且给大夫人敬茶的时候,他发现梅花树下的那个少年居然就立在慕容凰身边,一脸淡漠地看着他。

    直到那个时候,他才终于知道,原来这个与自己年龄相若的白衣少年竟真的是他的小舅舅。

    名唤慕容楚衣。

    慕容楚衣虽与他住一个府上,平日却不爱与人接触,十日里能有三日露面已是十分难得。江夜雪初时还想与他说说话,但是碰的冷钉子多了,也就罢了。

    宋先生教过他,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一心要求自己修养如竹,慕容楚衣不愿与他过多来往,他便也不去强求。

    只是世上的人并非都如他宋师父一样平和善良,慕容凰与岳钧天成亲后,在家里也好,在外头也罢,他都能敏锐地感觉到那些人态度的变化。那些曾经总随着他谄媚逢迎的人是最早消失的,而后一些长辈对他的笑容也不再似往日般热络。

    他只是为人和善,并不是迟钝,这些事情他看在眼里,也都很清楚原因究竟是什么。不过他与人温柔,不爱计较什么宠辱得失,所以也并无所谓什么。

    唯独谢夫人的怨戾越来越重,让他感到一些忧虑与苦恼。她总是对他说,今日岳钧天又赠了慕容凰什么样的首饰,那些首饰要多少多少钱,多么多么珍贵。又或者对他说,今日慕容凰又置办了怎么样的行头,添置了什么模样的衣裳……

    时日推移得越久,她的话语便越难听,有时甚至都到了不堪入耳的地步,听得江夜雪微微皱眉,却因为她是他的娘亲,所以也只能在心里叹息。他也不是没有宽慰过她,可只要他说一些开导她的话,她便瞪他骂他,说他“不求上进”,“不知疾苦”。

    久而久之,江夜雪也只能不复多言了。

    再到后来,谢夫人对慕容凰的妒恨心病变得日渐严重,而待到慕容凰有孕后,她的恨意简直令她面目扭曲。

    慕容凰是王族,又是正室,所有人都摘星星摘月亮似的哄着她。所受的优待是谢夫人哪怕怀着江夜雪时也从未感受过的。

    仆人们见风使舵,对两位女主人态度上的差距变得越来越鲜明,甚至有些往日受了江夜雪不少照顾的小厮也开始变得阴阳怪气。谢夫人恨得厉害了,就对江夜雪说:“你看看,你说什么以德服人,说什么随遇而安,你服了什么人?你的日子又怎么安了?”

    江夜雪心里虽有些不好受,却还是坚持认为自己为人处世的方式并没有错。求富贵易,求问心无愧难。

    只是渐渐的,就连父亲都为了照顾慕容氏的感情而对他显露出疏离的意思,整个宅邸除了宋先生,再没什么人愿意主动接近他。

    他的心里多少还是难受的。

    也正是那一年的暮春,宋先生生了病,卧床不起,暂时不能教授他炼器之术了。江夜雪便自己琢磨着做了些巧工,可他一向敬重关心师长,不忍叨扰病中的先生,便带着这些器物去寻府中的其他炼器幕僚。

    可得到的,却全都是回避和佯作无奈的拒绝。

    “不好意思啊夜雪公子,我今日尚有许多公务要处理。”

    “真是抱歉夜雪公子,老夫身体不适,待好些了再与你切磋技艺,你看好不好?”

    “鄙人才疏学浅,恐怕指教不了公子。”

    一府问下来,竟没一个是愿意的。

    江夜雪抱着他做好的木头机甲,颇有些落寞地低着头走在空荡荡的回廊里,正茫然时,却忽听得身后有人叫住他。

    “岳夜雪。”

    他回过头去,脸上还犹带那种失落与伤心,却对上了慕容楚衣的脸。

    他的小舅皱了皱眉:“你这是什么表情。”说着白衣飘飞地自拱门之后走过来,低头看着他怀里的机甲。

    “你做的?”

    “嗯。”

    慕容楚衣拾起了其中一只小滴漏,端详了一番:“东珠血晶为沙,沉檀香木为体……是你自己想的?”

    江夜雪彼时也知他的炼器名声,有些尴尬地说道:“是。”

    慕容楚衣却没有笑话他,把那小滴漏放下了,说道:“……来我炼器房吧,我教你。”

    江夜雪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慕容楚衣竟会愿意主动点拨他,不由睁大眼睛,怔愣于原处。

    慕容楚衣说完就往前走了,走出一段见他没动静,淡然回过头:“还不跟上?”

    “…哦,好,好啊……”

    这之后的一段时日,直至岳辰晴降生,可以算是江夜雪人生中最充实也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慕容楚衣虽比他年长不了太多,却于炼器一道上极有造诣,教了他许多从前并未设想过的炼器方式与秘法。

    他们两个人之间,慕容楚衣从来我行我素,是不在乎别人眼光的,也根本无所谓江夜雪受不受人欢迎,在这家里是什么地位。而江夜雪更是有种伯牙子期知音难逢的慰藉,无论母亲怎么说,他都照旧每日去慕容楚衣的炼器室寻他。

    为此,谢夫人说的话越来越难听,对他的失望也日渐深重,说他“不孝顺”,“胳膊肘往外拐”,甚至还觉得慕容楚衣是慕容凰派来离间他们母子俩的,骂他是个“小贱人”。

    而有一次她辱骂慕容楚衣被江夜雪阻止之后,她便对他大发了一次雷霆,从此再也不愿意理会他,不肯听他的任何解释,更不肯让他回她的别苑居住。

    江夜雪无意与母亲吵架,也不愿将动静闹大了叫人笑话他阿娘,于是无奈之下,就只得不太好意思地问慕容楚衣,能不能先住在他这个院子里。

    慕容楚衣扫了一眼满院子的陈设——

    炼器台上的刀具规尺有江夜雪的一套,凳子有江夜雪常坐的一只,甚至还有些慕容楚衣根本不喜欢而江夜雪惯用的小文玩摆在了案头上。

    慕容楚衣冷淡地回了句:“你觉得你问不问我有区别吗?”

    江夜雪:“……”

    两个少年也有特别闲的时候,慕容楚衣并非外界看来那般全无别的兴趣,他也会买来路边小童喜爱的巴掌大的竹武士,然后懒洋洋地斜卧在竹榻上叫江夜雪来与他拿两只来对打。打着打着,却又从其中思忖出了些新的法器,于是一画图纸便是彻夜,时常趴在地上握着规矩就直接睡了,醒来又接着画。

    而几乎每次慕容楚衣睡着的时候,江夜雪都会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这个人怎么会是他小舅呢?

    明明那么年轻,那么青涩,趴在地上握着笔睡觉的时候,还时常会不小心把毛笔尖上的墨渍沾到脸上。

    那么傻。

    有一次慕容楚衣睡了一半,大约是梦到了什么所以迷迷糊糊地醒来,半醒半睡间发现江夜雪在看着他,便有些不耐烦地问:“你看我干什么?”

    江夜雪的声音温和地令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他笑着低声对他说:“我看小舅,觉得好威严。”

    慕容楚衣大概根本没有听懂他的玩笑,或者压根没有听他在说什么,只低低哼了一声,长睫毛颤着颤着,就又睡了过去。

    江夜雪记得自己就是在那时候看着他,产生了某种隐晦又可怖的冲动,那种冲动让他自己不寒而栗,甚至想要夺路而逃。

    他那时候根本不敢深思,若是深思了,大抵会觉得自己怎会这样罪恶滔天,哪怕并无血缘,哪怕慕容楚衣不过是慕容凰捡来的一个弃子,但地位摆在这里。他若对慕容楚衣有那样的想法,他该是多么枉为君子?

    也就这样浑浑噩噩战战兢兢地又过了数月,慕容凰生产了。

    随着那一声婴孩的嘹亮啼哭,这个显赫的家族里有两个人自此堕入了地狱。

    一个是他的母亲谢夫人——因为岳府迎来了它真正的正统,嫡子出身的男婴,岳钧天给他起名为辰晴。

    辰晴,辰晴……慕容凰的儿子是光明的,意味着晴空万里与旭日东升,而她的孩子是什么?长夜里的一场皓雪,哪怕曾经再是千里江山换素装,太阳一出,也就都化了,什么都没有了。

    她怎能不寒心,如何不怨恨?

    而另一个堕入地狱的人,则是慕容楚衣——

    因为慕容凰难产而死,他猝不及防地失去了那个收养了他,给予他第二次生命的“姐姐”与“母亲”。

    他再无恩人了。

    第173章

    心难抑缘终断

    慕容凰过世之后,

    慕容楚衣变得愈发沉默寡言,他时常把自己关在炼器室里,

    岳府上下能轻易见着他的人只有江夜雪。

    丧期间,

    慕容楚衣默默地捏了许多泥人,

    给他们灌注灵力,慢慢地调试着,让它们学着慕容凰的神态言行,在他的小院里走动着。江夜雪明白他心中难过,也不多言,拿过泥人小偶的图纸也照着做。

    不过他却不止做像慕容凰的,从他手里捏出来的泥人,有一些像慕容楚衣,

    有一些像他自己,

    甚至还有一些,捏得像那个刚刚出生的,被命名为岳辰晴的孩子。

    那些嚷嚷闹闹的泥人行走在小院里,

    嚷嚷闹闹地喧哗着,打碎了原本沉窒的气氛。

    慕容楚衣阴沉地看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找茬吗?”

    江夜雪走到他身边,

    想拉起他的手,

    却最终又只牵住了他的衣袖:“楚衣,

    你不能只活在凰姨的影子里。”

    慕容楚衣蓦地将自己的衣袖抽回,

    狠倔道:“我没有。”

    说着便似不想再与江夜雪多言,只转过身,独自走到了机甲台前,

    看着那些捏泥人的残瓷碎片,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身旁却传来那温和的嗓音,有什么轻轻晃着他的衣袖,不依不饶地:“楚衣、楚衣……”

    “都说了我没有!你能不能别——”

    转头却发现说话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泥偶,眉目间有江夜雪自己的模样,正笨拙地哄着他高兴:“不难过,不难过。”

    慕容楚衣:“……”

    “会好的,会好的。”

    慕容楚衣沉默地瞪着它,瞪了一会儿,眼眶慢慢地就有些红了。他转过头,看到江夜雪站在屋舍宽大的檐下,背后是铅灰色的天空和飘飞如雪的残花,藕白色的衣袂随风飘动着。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遥将相望着,慕容楚衣几次想要开口,却都止于唇齿,最后他只得恨恨地,低声道了一句话:“……你捏得也太丑了。”

    江夜雪噗地笑了,仿佛某种禁制破除消融了,他朝慕容楚衣走过去,思忖片刻,以一个宽慰的姿态轻轻地拥抱了慕容楚衣一下。

    “你说的对。”江夜雪温和地哄着他,“那小舅亲自教教我怎么捏,好不好?”

    慕容楚衣:“……”

    他们那时候的关系当真是最舒适的,江夜雪尚克制得住欲,慕容楚衣对他也很亲。其实江夜雪后来时常会想,如果自己不去阻止后来发生的那件事,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浑天洞里,江夜雪抬手扼住岳辰晴的脖颈,触手微凉,竟令人生出一种被蛇所束缚般的毛骨悚然。

    江夜雪俯身,眼眸危险地眯起,盯着他:“岳辰晴,你知道当时,如果不是我帮,你早就该死在我母亲手里了么?”

    岳辰晴栗然。

    江夜雪褐色的瞳仁离得他那么近,里头仿佛攒动着经年前消散的光影。

    ——

    在慕容凰过世后不久,某一日,江夜雪拿着慕容楚衣为那孩子做好的木头小玩具,打算到厢房里逗岳辰晴玩。

    他虽然知道府衙内许多人对他的态度正是因为岳辰晴的出生而改变的,但对于那个裹在襁褓里的孩子,他其实并没有任何的敌意与恶意。

    反倒是慕容楚衣,虽然怜惜这个孩子,但碍着面子,从来不主动去寻他,只是把精心打磨好的什玩随意递给江夜雪,让他给岳辰晴送去。时间久了,小木人,小木马,木头小鱼,竖着耳朵的小兔子……慕容楚衣做的一堆零零散散的东西摆满了岳辰晴的摇篮。

    江夜雪看着手里的木头松鼠,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想,真应该让慕容楚衣自己来瞧瞧,若是再这样送下去,小辰晴哪里还有睡觉的地方?

    一路思忖着,走到岳辰晴的房门外,推门进去时却听得“哐当”一声。

    江夜雪看护岳辰晴的嬷娘犹如惊弓之鸟蓦地转过头来,打翻了的药碗在地上摔得粉碎,里头的药剂淌在石面发出嘶嘶异响。

    “夜、夜雪公子!”

    他立刻就辨认出碗里装的原本是烂肠断魂的毒药,惊怒之下,他一把拽住了惊慌失措的嬷娘:“怎么回事?!你在做什么?!”

    嬷娘是个贪生怕死之徒,立刻叩首连连,跪在地上向江夜雪哭诉真相,说是谢夫人逼迫她,要她乘人不备将毒药灌入岳辰晴口中的,如若不照做,便是全家性命不得保全。

    江夜雪听着他母亲的行径,只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窟。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娘亲居然会为了权势做到这样残忍的地步,于是他带着嬷娘一同去寻了谢夫人。

    而得到的结果,却是谢夫人歇斯底里的打骂。

    “你有什么可指责我的?我这是在为你今后的路扫清障碍!你这个不争不抢的废物!”

    “什么道义,什么良心……这个世道本就是弱肉强食,是你太天真了岳夜雪!你知道老娘我是怎样一步步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吗?你没在泥潭里挣扎过你根本不清楚与人为奴是什么滋味!你等着吧,二十年之后……不,不用二十年,十年之后你就知道老娘做的这一切狠事都是为了你!这里是岳府,不是什么猫猫狗狗家,有他没你,有你没他!你知道吗?!”

    “岳夜雪,我怎么生出了你这样妇人之仁的混账!”

    他那时候亦是伤心又恼怒:“阿娘,那是一条人命啊!你为何会变成今天这样……”

    “你能问出这种话就说明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王侯之家!岳夜雪,今天的我就是今后的你!!你等着吧!你留着他,那些本属于你的东西日后就会一样样成为他的东西,到那时候……”女人尖利的笑声仿佛从多年前的那个夜传来,长指甲刮擦着锅底般令人悚然,“你一定会后悔你今天阻止了你的母亲……”

    “你一定会后悔的!”

    你一定会后悔的……

    这个双眼赤红,瞳仁里仿佛爬遍蛛丝的女人日趋疯狂,罹患臆症,最后甚至对岳钧天出言不逊,当众辱骂他是个刻薄寡恩之徒。

    其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

    岳钧天原本宠她,便是因为她恭顺温良,进退得当,令他能感受到那些在贵胄女人身上完全寻不到的无限温软。

    现在温柔帐成了醋坛缸,他又还有什么留恋的?

    谢夫人所受的宠爱一夜凋敝,众人见她惹了岳钧天生厌,再无东山复起之日,便离散纷纷,连医治他的药修都不再尽心竭力。

    这一切江夜雪看在眼里,他与她毕竟是母子,母亲疯魔如此,当儿子的心里又怎会好受。他去她的病榻前照料她,设法从府外进来其他的药师医治她,可是谢夫人一瞧见他便是尖声打骂,又撕又咬,甚至差一点就用剪子刺进了江夜雪的喉咙。

    她谁都不认了,谁的话也不听,又过了没多久,谢夫人梁上自缢。

    仆人们发现她的尸首时,她极尽了盛装打扮,一头乌发上设法簪满了她得到过的最昂贵的华彩珠翠,手臂上颈子上戴满了金光灿灿的镯子、项链,挂串、宝珠,身上还不合仪制地穿上了公侯夫人才能穿的五彩雉鸟袍,是她从慕容凰遗物里偷来的。

    她甚至还写了遗书,满纸荒唐,字句间恍然以为自己才是这一家的女主,拥有着极高尊位与权力……

    这个女人的野心与幻梦,以一种极度悲惨又非常可笑的方式留在了这个世上。她的那纸遗书令岳钧天对她仅有的同情也消失殆尽,她有一句话是说的没错的,岳钧天就是一个负心薄幸之徒。

    他命人草促应付了她的丧葬,甚至没有再去看她最后一眼。她身上的夫人华服被换成缟素,璀璨华盛的梦,成了冰冷寒碜的碑。

    而由于谢夫人的亡书上几近狂热地写着“我儿岳府少主岳夜雪”,甚至还写了“我儿必取岳钧天之位而代之”,尽管知道是疯话,岳钧天还是对江夜雪心中存下了疙瘩。他的态度影响着岳家其他人对江夜雪的态度,曾经那些似有似无的疏离,一夕之间,都成了赤裸裸的嘲笑与鄙薄。

    “疯女人的儿子。”

    “他们母子俩好大的野心啊,哈哈哈哈。”

    江夜雪失了亲人,心情本就不好,不愿与人往来。加之他一贯气度翩翩,饱读圣贤之书,是个不愿搅和到泥潭里去的君子。

    所以受了这些委屈,他也不去多说什么,别人当他和谢夫人是一丘之貉,他也不做争辩。

    他能争辩什么呢?难道能把自己从前阻止过母亲鸩杀弟弟的事情说出去吗?她就算再狠再毒,从前也待他好过的,如今人都已经死了,他怎么忍心再往她的棺材板上盖一道污名。

    罢了。

    那些苦楚,他都独自吞咽了下去。

    只是谢夫人的诅咒就像一道白幡,一直幽怨不散地在他眼前飘荡着——“那些本属于你的东西迟早会成为他的东西……”

    “你会后悔的……”

    “今天的我,就是日后的你。你只是还不懂什么叫王侯之家而已。”

    多少次午夜梦回时惊醒,满头大汗地醒来,他仓皇地朝外头看去,慕容楚衣仍在灯下专注地调试着木甲。

    他就喘息着复又躺回床上,尚好,至少慕容楚衣还相信他,并不认为他贪图权势,暗恨岳辰晴。至少他还能留在慕容楚衣的别院住着,醒来的时候,也还能看到他喜爱的人就在他的身边。

    因着这样的缘由,江夜雪并没有怀着什么过多的怨恨。

    甚至当岳辰晴会说话后,咿咿呀呀流着口水笑着向他伸出手,唤他“哥哥,哥哥”的时候,他是打心底里觉得这个柔软的小生命很可爱,值得被保护,被照顾,不要经受与他一般的苦楚。

    就这样,岳辰晴逐渐长大了。

    很快就又到了可以去学宫修行的年纪,由于他是慕容凰的儿子,是王室血脉,岳钧天为了巴结君上,什么最好的都给岳辰晴,什么机会都留给岳辰晴,甚至将从前一些赠与江夜雪的法器又都拐弯抹角地收了回来。

    “你弟弟从小就没了娘亲,他可怜得很,你做哥哥的,多让着他一点。”

    “你弟弟需要更多的照顾,你很懂事,不要和弟弟争抢。”

    “你从小读了不少圣贤书,应当知道什么是礼让。”

    府上某些恬不知耻狗仗人势的小厮都阴阳怪气地笑话他:“夜雪公子,懂得谦让,方为君子呢。”

    看不惯的宋师傅要出言训斥,却被江夜雪拦住了,江夜雪摇了摇头:“算了,不用和他们一般见识。”

    但是随着身边的东西一点点地搬空,心里终究是也一点点地蛀开一个窟窿,那个窟窿越来越大,失望、恐惧、怨恨,都在里头盘桓着打转。

    直到有一天,岳钧天把他唤到跟前:“夜雪,你随着楚衣修行了那么久,该学的也都学会了,今后还是让辰晴多跟着楚衣吧。”

    江夜雪怔了一下:“什么?”

    “为父是说,小孩子启蒙,更需要一个好一些的师父带着他。你懂事,今天就把屋子收拾出来,让你弟弟住去,他也喜欢粘着楚衣。你俩啊,不愧是兄弟,什么都像。”

    江夜雪逐渐地从震愕中反应过来了,但却没有动。

    他的这个举止让岳钧天颇有些意外。因为岳钧天已经习惯了他什么都说好,什么都说无所谓,所以见他没有立刻答应,反倒觉得奇怪:“你怎么了?”

    “父亲。”江夜雪眯起眼睛,压着怒火,“我难道还不够懂事吗?”

    “……”

    “你觉得我还剩下了什么?你不如把我从这个家赶出去,这样是不是更遂了你的心,辰晴会不会觉得可以玩的地方更敞亮?”

    岳钧天从未被他这样出言顶撞,不由地大为愤怒,拍案道:“你放肆!”

    “不是我放肆,是你所做太过!在你眼里我究竟算是什么?!”

    “岳夜雪!!你怎敢如此胡说!!”

    那一天,江夜雪与岳钧天大吵一架,江夜雪只是性子好,人端正,并不是窝囊,他真的发火了只会让场面一发不可收拾。岳钧天被闹得面上无光呼哧气喘,最后指着江夜雪的鼻子骂道:“你就是个孽畜!你娘说你想取我而代之,我看你就有这个野心!你装得太深!!你就是不盼着老子好!不盼着你弟弟好!!你和你娘根本就是一个模样!!”

    吵到最后,全府皆知,父子二人互相都存蒂已久,从吵架最后变为了动手。但江夜雪毕竟年轻,又无援手,很快就被岳钧天制住。

    鞭杖像疾风骤雨般狠抽下,鲜血横流。

    岳辰晴闻讯跑来,看得心惊,忙去求情:“阿爹,不要再打了,不要打哥哥……”

    “你懂什么!他母亲是个怎么样的人,他也一个样!”

    说着鞭子又要照着江夜雪倔不低头的脸抽下去——

    “住手。”

    一道疾光闪过,是极为灵力丰沛的符咒,在江夜雪面前撑开结界。岳钧天猝不及防,手臂一酸,鞭子失手震脱。他又惊又怒地回过头,看到慕容楚衣从门外走进来,臂挽拂尘,指捻咒印,冰冷地盯着自己。

    “岳钧天,你够了吗!”

    “……你?”岳钧天嘴唇颤抖,“你、你居然帮着这个孽畜……”

    慕容楚衣扶起江夜雪,转头森然道:“他是我外甥。”

    “你再动他一根指头试试看,看我会不会让你好过。”

    由于慕容楚衣的出面,事情最终还是没有再闹大。

    夜深人静的别院里,两人坐在屋檐下,台阶上。慕容楚衣替他裹着手上的伤,那伤口比鞭痕更深,是他与岳钧天争执动手时被父亲的神武所伤及的。

    父子吵架,当爹的居然拿了神武来对付儿子,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

    慕容楚衣沉默着,难得问了句:“还疼吗?”

    江夜雪不答,良久之后,低声沉闷道:“我娘临走之前,曾说过,用不了二十年,我所有的一切,都会变成辰晴的东西。”

    “……”

    “可如果我说我从没有想过要和辰晴争岳家,你会信么?”

    慕容楚衣道:“我信。”

    江夜雪没有想到他会答的这么快,甚至没有片刻的犹豫。其实他原本没有想哭的,可是听到慕容楚衣如此坚定地说了这两个字,他忽然觉得那么难过,那么委屈,他一下子就埋首于膝,泣不成声。

    他说我从来就没有想要争夺什么。

    他说我真的没有想当岳府的主人,我没有这个野心。

    他说能给的我都给了,为什么还要把我最后剩下的唯一不能给的也夺走。

    慕容楚衣陪在他身边,最后轻轻叹了口气,拍着他的肩膀。

    而江夜雪那时候大抵也是头脑乱极了,那么多年的压抑撕开了一道宣泄的口子,他其实是失控的,他抬眼瞧着慕容楚衣安慰他,心中情绪如同潮涌难抑——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或者在这一刻,他根本什么都没有想,待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抵着慕容楚衣,低头吻上了他的嘴唇。

    只是轻轻的触碰,犹如蜻蜓点水。

    颅内却似有烟花轰然炸开。

    两人的头脑都是瞬间一片空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慕容楚衣终于从极度的震愕中回神。他像被蝎子刺着似的猛地推开他,霍然起身,一张俊美的面庞上血色全无。

    “你干什么--!!?”

    江夜雪看到慕容楚衣的脸色,晕眩的头脑里终于闪回了清明。他一下乱了手脚,涨红了脸,慌忙道:“楚衣,我……”

    慕容楚衣却在江夜雪试图站起来解释些什么之前,一下子后退了数步,又惊又怒地瞪着他。

    “小舅,对不起,我、我只是……我……”

    小舅这个称呼愈发尖锐地刺中了慕容楚衣,他眼中骤雨疾风,极是混乱。几番抿了抿唇,想开口却又觉得太荒唐。他一直习惯了以长辈的姿态去对待江夜雪,谁知江夜雪竟对他怀着这样的心思,他一时觉得背心发冷,冷汗涔涔。

    可要他一个刚刚被强吻过的人,再去训斥对方什么,实在是毫无威严。慕容楚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不等江夜雪再说话,便拂袖转身,夺路而逃。

    第174章

    此君子陌路人

    从那之后,

    慕容楚衣便与江夜雪变得疏离起来。

    江夜雪几次欲与他道歉,想要将话讲清,

    但慕容楚衣实在是受惊太大,

    所以一直躲着他,

    不愿与他独处。

    这也难怪,慕容楚衣一贯存着的都是端端正正的心思,哪怕并无血缘,他也从来只把江夜雪当做自己的外甥看待,试问哪个小舅不会被这样的举动吓到?

    几次碰壁之后,江夜雪终于明白慕容楚衣是再也不肯再理他了。

    江夜雪深知纲常伦理,尽管感情一事是无法遏制的,但他一直很清楚自己与慕容楚衣之间绝无可能。那一天唇上的轻触,

    完全是他心绪崩溃之下未曾思索的举动,

    是他与慕容楚衣相处的那么多年里唯一的一次脱缰。

    他只是想让慕容楚衣知道,他其实从来没有敢奢望过得到些什么。但即使是这样一个弥补的机会,慕容楚衣也终究是没有给他。

    与小舅交恶之后,

    江夜雪在岳家便彻底成了一个孤家寡人,他再怎么圣贤,

    到底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

    在这样的境况下,

    他内心深处无可避免地滋生出了痛苦、不甘、失落以及迷茫。只幸好他从来懂得压抑自己,

    一直都在努力排遣着自己的情绪。

    直到,那一年的深秋。

    那年秋天,岳府一行人因君上任务,

    前往北境炼制兵甲。

    彼时岳辰晴年纪尚小,贪玩不懂事,饶是被父亲叮嘱了很多次,也忍不住隔三差五偷跑去野郊游玩。但是北境是重华与燎国的交界处,并非什么周全之地,有一天岳辰晴偷摸着溜出去了,却到了很晚也没有回来。

    岳钧天大急,唯恐儿子遭遇燎国的刺客伏兵,立令所有人出去寻找。

    江夜雪和慕容楚衣自然也不例外。

    ——

    “你还记得那段经历么?”浑天洞的血池之光映着江夜雪的脸,也映着岳辰晴的脸,“你那时候是那么骄纵任性,仗着所有人都宠着你,不知天高地厚,为所欲为,想跑到哪里去就跑到哪里去,为了找你,我们把北境最险恶的几处地方都寻遍了,但都找不到你的踪影。”

    他抬起岳辰晴的下颌,森然道:

    “最后还是我用自己炼制的法器尝试,才终于探得了你的下落。”

    岳辰晴瞧上去崩溃极了,也混乱极了。

    他的眸光一片涣散,江夜雪的话,他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可江夜雪似乎也并不在乎他是否将他的言语全都倾入了耳中,这么多年的秘密困囿在他心里,如今终于到了可以诉之于人的时候,哪怕岳辰晴聋了瞎了哪怕是一具死尸,他恐怕都不那么有所谓。

    “我追踪到你,发现你竟自己越了重华的屏障界,跑到了燎国的国境里。”

    “我找到你的时候,你的状况和现在差不多的凄惨。当时燎国的国君在边境反复进行魔化试炼,野郊有大量魔气侵染的恶兽出没。你冒冒失失地闯过去,不知是被什么魔兽所伤,倒在草堆里,昏迷不醒。”

    江夜雪说到这里,似是自嘲地冷哼了一声:“那时候其他人都还未寻至,天地间好像就剩下我和你,只要我动一下手,你也就死了。那些被你夺走的东西,就都可以回到我身边,无论是那些无趣的死物,还是慕容楚衣这个活人,甚至是岳家。什么都可以是我的。”

    他抬起手,慢慢抚摸过岳辰晴的咽喉,挨近了,似是在问别人,但又好像问的是自己。

    他轻声道:“岳辰晴,我当时怎么就那么傻,没有杀了你呢。”

    “……”

    浑天洞静谧幽深,唯有江夜雪的嗓音是唯一的声响。

    被毒药僵困住的墨熄也好,重伤昏迷的慕容楚衣也罢,还有早已被制成傀儡的小兰儿,此刻都不过是他面前的蝼蚁。

    是他反局为胜的见证。

    他说着说着,神情竟有些扭曲,他盯着岳辰晴眼睛的时候,再也无法把那里面的人和曾经君子如风的自己交叠在一起。

    可那又怎样呢。

    他早已把过去的自己割舍。

    “你那个傻哥哥。”江夜雪低声道,“他是真的傻极了,他的人生都已经被你害得如此凄惨了。可他想到你是慕容楚衣的外甥,是他自己的亲兄弟,所以他不但没有杀了你,还替你着急。他见你快不行了,发了报信烟火后,就不顾魔气侵染,替奄奄一息的你渡了魔气,并输送灵力给你,吊住你的性命。”

    江夜雪说到这里,仰起头,轻轻笑了起来:“你说他有多可笑啊……当初的我有多可笑。”

    “那一口气,我替你吊到了岳钧天赶到的时候,自己却受了侵蚀。可我们的爹爹呢,他见你伤成那样,只急着将你带回去疗伤。却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情况。”

    “不过……”他闭了闭眼睛,看不出他说这句话时的情绪,“也亏得他没有注意到我的情况。”

    “我当时为了不让你再受吞噬,将你承受不了的魔气全部都渡到了自己身上,这番举动实是危险至极。因为一旦这层魔气最终无法驱散干净,按照重华的律法,是要将感染者处死的——真幸好岳钧天寻到我们后,眼中只有你,全然视我为无物。”江夜雪嗤笑,“我在他眼里,从来便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庶子,若是威胁到了他的声威,成为他的污名,他定会不管不顾地将我献出去,处以极刑。”

    “我母亲说的很对。岳钧天刻薄寡恩,为了保全他自己,什么他都可以做,什么他都可以付出,又何况是早已令他生厌的我?”

    “所以,我中了魔毒的事情,便对谁也没有说,与你们一同回到营地后,我趁着所有人的注意都还集中在你身上,就自己一个人悄悄地回了房间——岳辰晴啊。”他叹息,“你永远也想不到那天晚上我有多痛苦。”

    痛苦二字他说得很淡,但眸底的颜色却是极深。

    “五内焚火,生不如死,说什么都是轻的。”

    “哦。”江夜雪顿了一下,淡淡笑道,“抱歉。忘了你是岳家的少主,从小被呵护得太好,什么苦都没有吃过。我跟你说这些,你又如何能懂?”

    “再后来呢,我就试了许多种方法给自己拔毒,但都无济于事。那种魔毒是重华从未接触过的类别,根本克制不住,反而在我体内扩散得越来越厉害。那一阵子我时常会感到挣扎和困顿,觉得自己内心的愤恨与不甘变得那么鲜明,鲜明到令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

    “我挣扎了很久。”

    那血淋淋的噩梦已经过去,人性与魔性的交锋当年想也知道有多痛苦,如今却都成了他嘴里轻描淡写的句子。

    江夜雪停了片刻,说道:“直到有一天,我忽然觉得不必再挣扎了。”

    “岳辰晴,我是为了救你,才变成那个模样的。可我痛不堪言的时候,我又能对谁去说?从小到大,忍让,宽容,退让,谦和——最后却落得这样的局面。我受够了,我终于想明白了,兄弟手足又如何?我恨你!我不愿再当当初那个傻子!”

    墨熄虽浑身僵麻不可解,但江夜雪的话他都能够听见。他闭上眼睛,眼前仿佛是年少时江夜雪温柔而恭顺的模样,对什么都很温和,待任何人都很好。

    蓦地,那个影子碎了,浑天洞里是江夜雪森森然的冷嘲。

    “我娘说的没错,你确实夺走了我所有的东西。如果没有你,那些本都该是我的!我又何必要让你?就连你的命……岳辰晴,也是我施舍了你两次,才容你在这世上多活了这些年!还有你的四舅……”

    说到慕容楚衣,江夜雪眼中的恶毒里蒙上了一层濡湿的欲,“你以为他不理你,疏远你,责骂你,不看你,是因为不喜欢你?”

    “哈哈哈哈……天大的笑话!我告诉你,根本不是的。他在重华最爱的人就是你,因为你是你那高高在上、无人可及的母亲……是慕容凰的儿子,所以他哪怕不要自己的命都会护着你!”

    岳辰晴身子蓦地一震,含泪抬头。

    “他不睬你的真正原因——其实是因为我对他下了手啊。”

    江夜雪眼眸微微眯起,缓声道:“我顺心而活之后,体内的魔气不再令我痛苦,反倒能够为我所用。然后我便发现……那魔气可施展的地方当真是太多了。而其中最令我心仪的,便是我可以利用它去侵染一个人的身体,从此那个人除了我之外,就再也接近不了别的人。”

    岳辰晴湿润的睫毛颤抖着,出离的愤怒从他胸臆中升起,他那失魂落魄的神情犹在,可是震愕与怒焰却让他空洞的眼睛有了焦距。

    他喃喃道:“你控制他……”

    “不。我从来都没有控制他。”江夜雪淡道,“那魔气不纯,并非有那么大的功效。只是,每月朔望时,他都会倍感灼热煎熬,只有饮了我颈间血,或者服下最上品的镇心草才能得到缓解。”

    “不过很可惜,寻常他宁愿自己打坐强撑过朔望,也不愿自己来找我,只有当镇心草也舒缓不了他的痛苦时,他才会失去理智,被迫来到我的身边。”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瞥了墨熄一眼。

    微笑道:“羲和君冰雪聪明,应当明白过来那一日你来学宫找我,见我屋内散乱,被上有血,便是出于这个缘由。他当时是实在受不住了,才来了我这里。他那天理智尽失,在我房中到处砸乱东西,我给他喂了血和镇心草,然后抱他躺到床上……”

    岳辰晴听到此处,怒嗥着打断他:“江夜雪!!你竟敢这样强迫他——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江夜雪却以轮椅上的机括将他困住了,轻描淡写道:“吵嚷什么?我从来不会强迫楚衣。他痛不欲生,骂我是孽畜,我明明可以直接欺辱他,却不曾这么做。那天我只是像往常一样给他喂了我的血,然后抱着脱力的他上床小歇,我对强奸可一点兴趣也没有。”

    “比起强迫,我更乐意看他自己一点一点地丧失理智,看他每一次毒发都比之前更加崩溃。我就是要让他自己跪着求我上他。那才是我所喜爱的情形。”

    岳辰晴真的快疯了,而江夜雪瞧着他的神情,心中愉悦更甚。

    他说:“我对他的这个原则,无论是我心态改变前,还是改变后,都从来没有变过。”

    “我只愿他自己说想要我,他不说,我便不动他。当然,我必须把他留在我的身边,谁也不许看,谁也不许亲近……为此我下了黑魔咒,只要他对某个人过于亲密,他身上的毒便会传到那个人身上,并且我不允许他把这件事说出去,一旦他说了,他便会即刻失去理智,成为只知雌伏于我的欲念之兽——所以,你看。”江夜雪冷笑道,“我虽然得不到他,但他周遭也不再有什么碍眼的人了。”

    “我可以一直等他。十年,二十年。我甚至可以容许他一直狠倔,不向我屈从。但我绝不会允许他身边还有其他人环绕。尤其是你。”

    岳辰晴道:“你……你简直是个疯子!!”

    “那又如何。”江夜雪波澜不惊地,“君子我早已当腻了,当疯子也没什么不好。另外,你也不必这么愤怒,这世上多得是更令你背脊发寒的真相呢——譬如,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以黑魔之气伤人的事情,当今君上早就清楚,并且是他曾经全力支持我这么去做的?”

    第175章

    王之诺最难测

    君上?!

    江夜雪淡淡然说出的一句话,

    却如巨石入潭,溅起千层巨浪。

    岳辰晴悚然:“怎、怎么可能……”

    墨熄不似他这般年轻无知,

    但也正因如此,

    一股更深的寒意瞬息裹挟了他。

    君上那张常年深陷在裘绒深处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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