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墨熄沉默一会儿:“……我不会把你交给君上的。”“那敢情好。”顾茫懒洋洋地笑道,“诸位都是君子,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帮你们做事,
你们帮我保守秘密,两不相欠。”
慕容楚衣问:“你现在就打算去岛上捉人?”
顾茫坐下来,说道:“不急,
之前为了从雾燕手下逃脱,
我灵力消耗太大,你们先容哥哥我吃个饭再说。”
说完又翻了两圈串在树枝上的烤肉。墨熄这才发现他正架在篝火上烤的是一只肥美的鹅。
墨熄虽傲,但他见到了顾茫昔日之痛,心中难受得厉害,
仍想要与顾茫和缓,
所以他低声问:“……你哪里来的鹅啊。”
顾茫不搭理他。
墨熄:“……”
江夜雪见状尴尬,温声接话道:“这是我的核舟上储着的。”说罢将之前一行人来岛时乘坐的核舟又取了出来。
他将核舟放在地面,
指尖一点,舟楫立刻从拇指盖的尺寸抻长了十数成,犹如一只木盆大。
江夜雪嗓音温雅:“船家,劳烦您再送些茶点出来吧。”
“来啦!”木盆大的核舟内传出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嗓音,带着口吴侬软调,咯咯笑道,“有鲜果和糕点,茶叶咱家还存着灵山妙雨和乌冬单丛,主上要哪一些?”
“每种都拿几样。”
那银铃脆声笑道:“好呀,这就上啦。”
说罢,核舟的船舱帘儿一掀一落,竹帘后头转出个捏得栩栩如生的泥人小船娘,她在船上的时候只有半掌大,一下地,立刻化作一只半人高的泥佣,手捧着木托盘,里头摆满了浆果点心,还有两壶热茶。
墨熄看着泥船娘把托盘笑嘻嘻地摆到了火塘边,问道:“这只偶人我在船上的时候,怎么没有见过?”
“她比其他偶人都聪明,是我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做出来的,我们在核舟上的时候,她就负责去驭船飞行,不露面。”
泥船娘抬起一张柳眉凤目的脸庞,确实能看出她是江夜雪的用心之作,明明只是一只泥土人,却拥有着一张与真人极似的精致面庞,丹砂彩漆都上的非常细致,行动举止也都较其他泥人更加灵活。
船娘向众人行了一礼,俏生生道:“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船上去啦。”
“哎哎哎,姑娘不急着回。”顾茫看得有趣,拦住她,笑着试问道,“你船上可有荔枝木?”
“船桅就是荔枝木做的,可惜不能给你。”
顾茫奇道:“你知道我要荔枝木作甚?”
船娘咯咯笑着,指了指那噼啪燃烧的篝火:“荔枝木烤肉最是滋味独特,公子怕不是在打那馋虫主意。”
“……”顾茫颇为惊讶地转头看向江夜雪,“她怎么连这都清楚?”
江夜雪垂眸笑道:“我炼化她的时候,往她的颅腔内融了一本《九州食记》。”
“可以啊。”顾茫忍不住拍了两下手,“几年不见,江兄的炼器造诣是越来越高了,做的东西活灵活现不说,还很聪明。”
江夜雪却看了慕容楚衣一眼:“比小舅仍不及。”
慕容楚衣对江夜雪的夸赞充耳不闻,双手抱臂靠在岩壁边一声不吭。
他这个态度,江夜雪却仍是微微一笑,他命船娘回到船舱里,重新将舟楫变成核桃大小,收回了乾坤囊中。而后温声称赞慕容楚衣道:“我小舅是最了不起的炼器宗师,能拈花成舟,点雨成楼。”
言语中竟有些哄的意思。
可慕容楚衣并不吃这套,他干脆把凤目都阖上了,竟似很嫌恶心。
墨熄:“……”
顾茫:“……”
墨熄心道,这个痴仙也不知有何种能力,两个外甥全都上着赶子地捧他,只不过岳辰晴捧得热烈如火,逢人就吹。江夜雪与外人倒不太提及自己这位舅舅,可没想到真被拉到一起比对时,江夜雪作为学宫第一炼器长老居然也是毫不犹豫地将慕容楚衣供于高位。
不过,江夜雪这样自降身段的捧法和岳辰晴一通胡吹毕竟是不同的,岳辰晴被慕容楚衣无视了,只会让人觉得岳辰晴很好笑。
而江夜雪如此真心实意、不惜奉上自己为衬的夸赞被慕容楚衣无视了,却会让人觉得江夜雪很可怜。
大抵顾茫也觉出这尴尬的气氛,顾茫道:“慕容先生好歹是长辈,江兄你比不过正常的。来,烤鹅快好了,咱们吃东西先。没吃过我的脆皮鹅吧?尝尝看。”
顾茫虽然与重华有仇,但江夜雪原本就恨不起顾茫,慕容楚衣更是毫无邦国归属感,何况目前他们都有共同的目的,所以谁也没有去与他多计较些有的没的。
烤鹅熟了,滴滴答答往下淌着油脂。顾茫把它从架子上取落,挑了肉质最饱满的鹅脯,拿小刀嚓擦嚓片成薄片,肉香和焦油香扑面而来,金黄酥脆的皮连着紧实滚烫的肉,片皮脆额被摆在芭蕉叶上,顾茫又往上头撒了一点粗盐,正好两份的量,分别递给了慕容楚衣和江夜雪。
江夜雪尝了一口,顾茫笑道:“怎么样?”
“想不到你还有这手艺。”
顾茫哈哈笑道:“要是用荔枝木烤的会更好,烤的时候里面再填一点浆果,味道绝对没话说。”
江夜雪问:“你什么时候学的?”
“无师自通,自学成才。”顾茫说着,又去准备去片一些新的烤鹅肉下来,“饱口福了吧。”
江夜雪道:“以前怎么不见你做过。”
墨熄望着那温暖的篝火,忽然低声道:“以前他也做过。”
江夜雪微怔,随即温和地展颜笑道:“也是啊,那时候你俩关系好。我记得顾茫确实总照顾你……”
顾茫却似不想与墨熄有太多瓜葛似的,立刻甩了甩手道:“举手之劳,也没什么照顾不照顾。”
说完对墨熄笑了笑,但那笑很有些敷衍的意思。
“多久了你还记得那只烤鹅,我印象里当初烤的那只火候,受热都把控得不怎样,吃来味同嚼蜡。羲和君你就算再恨我,也别在这时候揭我的短啊。”说罢摸了摸鼻子,无意在鼻尖留了一撮灰黑,“我也要脸的。”
墨熄隔着火光,看着顾茫那似是嬉笑又似是无情的模样。
有太多话卡着,可问出来又注定不会有结果。
而他自己此刻又拿捏不好对顾茫说话的语气,他觉得自己只消一星半点的推力就会做出什么非常冲动的事情。只要一开口只要一释放情绪就注定难以收回。
于是他干脆不再多言。
顾茫有意疏冷他也好,真心想继续与他敌对也罢,他想如果自己能忍,那就都先忍耐着。
脆嫩酥香的鹅肉又片了一芭蕉叶,顾茫把刀收了,自己捧着叶子坐下来吃。
江夜雪心细如发,觉出这其中的微妙,停下了吃着烤鹅的手——顾茫给他片了肉,给慕容楚衣片了肉,唯独就没打算帮墨熄也弄一些,这本就有些尴尬。加上墨熄又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根本不可能会处理切片烤鹅,气氛便是尴尬叠着尴尬。
正想说些什么带过去,就见得顾茫抬了头:“想起来了,忘了羲和君你的。”
墨熄:“……”
“要不要我帮你切?”
没等墨熄说什么呢,又管自己笑吟吟地捧着芭蕉叶,毫无诚意道:“哎呀算了,我一个满手血腥的人切出来的东西,羲和君如此清正高贵,哪里愿意吃啊,还是你自己来吧。”
墨熄道:“……不用了。我不饿。”
江夜雪知道墨熄这死倔的性子,不忍道:“羲和君,你身体才刚恢复,还是垫一些——”
“没事。”墨熄起身道,“你们吃吧。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
“可是……”
“他说有数就有数。”顾茫拉住江夜雪,笑道,“羲和君如今又不是十五六岁刚刚入军营的小家伙了,他说话你信他就是。对了江兄你要不要再来个腿儿?”
江夜雪:“……”
吃完了烤鹅,又用了些茶点,顾茫稍事准备,就唤来了魔武永夜,准备出发。
“你们在山洞里打坐调息,恢复灵力。等我一个时辰,如果一个时辰之后我还找不到合适的妖怪抓回来,我就会按老方法告知你们。都清楚了吗?”
他说的老方法就是灵蝶传音,从前他们在战场上,做斥候的那个人都会以这种方式将前线情况传给后方的同袍。
江夜雪道:“好,你放心。”
顾茫将刺刀藏握在袖里,说道:“那我走了。”
说罢身影疾掠,迅速遁入了夜色之中。
墨熄立在洞口,顾茫走的时候,与他擦肩而过,他们谁也没转头看彼此,但等顾茫行远了,他却又立刻将目光投向顾茫背影消失的方向。
江夜雪来到墨熄身边,问道:“你怎么了?”
“……”墨熄绒絮般的睫毛垂了下来,并没有答话。
“你从时光镜里出来后就一直怪怪的。我方才问顾茫原因,他只说他被镜子刺激了恢复了大部分的记忆,其他也没再说太多。我想他这人逼不得,于是也没多问。”江夜雪顿了顿,“现在他走了,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是在镜子中看到了什么吗?”
墨熄道:“……我们回到了八年前。”
江夜雪微微睁大眼睛:“是顾茫叛变之后?”
“不。之前。”墨熄道,“我回到了他叛变的前夕。”
江夜雪见他提及此事脸色灰败,便迟疑道:“你在时光镜里,莫不是去劝顾茫了?”
“嗯。劝了,但没用。”墨熄疲倦地,“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看到了些过去我们所不知道的事情。”
江夜雪搭在木轮椅扶手上的手微蜷起,亦是关心心切:“什么事?”
墨熄沉默一会儿:“我还不能说,我现在捋不出一个清晰的脉络,很多情况也只能看到冰山一角。所以我想等回城之后,再重新查一查八年前的旧案。”
江夜雪正想再说些什么,忽听得山洞深处,岳辰晴微弱的声音带着哭腔,喃喃地喊道:“四舅……”
第95章
个外甥
听岳辰晴这么喊,
江夜雪立刻看向慕容楚衣,而墨熄则回头去看岳辰晴:“他做噩梦了?”
岳辰晴蜷在大氅下面,
只露出一小缕墨黑的头发,梦呓愈发哽咽:
“四舅……你不要生气……”他啜泣道,“你不要怪我,别不理我……”
慕容楚衣不喜与人有什么感情交流,
因此岳辰晴虽然清清楚楚地在梦中唤他,
他却充作听不见,闭着眼睛管自己打坐。
可岳辰晴似乎被梦魇折磨得厉害,
这呓语非但没有停,反而念叨地越来越多,到最后嗓音里的那种迷茫和痛苦几乎已近实化。
稚气未脱的青年啜泣道:“四舅……”
“……”慕容楚衣蹙着眉心静了片刻,终于忍不住,
起身宽袖一拂,飘然行至岳辰晴身边,在身旁坐下。
他低下头,
那张月照冰湖般的清俊脸庞分明是心不甘情不愿,
且颇为不耐烦的。但最后还是撩开岳辰晴盖着的衣物,将瓷玉一般的手探向岳辰晴的前额。
一探之下,慕容楚衣的脸色就有些变了。
江夜雪问:“怎么样?”
慕容楚衣道:“高烧。”
尽管伤寒烧热对修士而言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有时候一帖药剂喝下去便可药到病除,
但岳辰晴的状况却不容乐观。
江夜雪过去,
先替岳辰晴将盖着的大麾仔细拢了拢,然后也抬手试过岳辰晴的体温,
一触心惊:“这么烫……”
“他不该烧热的。”慕容楚衣低头看着岳辰晴那张红扑扑的脸,“我方才救他的时候,用的是圣心术。”
墨熄蓦地抬眼看向慕容楚衣,圣心术那不是--
江夜雪的脸色也不好看:“小舅,你怎么……”
慕容楚衣冷冷地:“怎么。”
“那是禁术!”
“又怎样。”
江夜雪:“……”
指望慕容楚衣遵循重华国律,就像指望鲤鱼在陆上生活,全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圣心术,这是一种药修禁术,它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愈合一具伤痕累累的身躯,并且保证受术者三日之内不会染上诸如风寒、疟疾之类削弱体能的急病,总而言之一句话:效用强大,简单粗暴,哪怕不是专修医者道的人也非常容易掌握。
照理说如此妙手回春的医术应当大力倡行才是,但人无完人,术无完术,圣心术也存在着一个非常可怕的问题,那就是它对施术者的心境要求极高。所谓“圣心”,无尘无垢乃为圣洁,施术者救人的时候内心必须非常纯粹,不存有半分杂念,不可有任何心虚波动,否则必然会损及施术者的心脉。
轻则元气大伤,重则暴毙身亡。
江夜雪心知与他说理也没用,于是担忧道:“那你的身体……”
慕容楚衣没搭理江夜雪的话,只管自己低头探着岳辰晴的颈脉搏动,过了一会儿,睁开阖着的凤目,说道:“圣心术能免去所有寻常缘由所致的伤寒病痛,但岳辰晴却依旧起了高热。”
江夜雪道:“……是因为蛊虫吗?”
慕容楚衣不答,但剑眉禁不住微微蹙了起来。
这种情况别无他种可能,确实是因为蛊虫。可连圣心咒都压制不住的虫子,想必处理起来会非常棘手,此刻他们对这蛊虫特性毫无所知,也只能待顾茫回来之后才或有解决之道。
“先等吧。”慕容楚衣摸了摸岳辰晴的额头,顺带将岳辰晴额角的乱发捋好,“等顾茫回来再说。”
没有办法,三人只得守着岳辰晴,一边恢复打坐,一边在岩洞中静候顾茫返归。
他们之中以墨熄禀赋为最高,加上他原本只是被时光镜削损了灵力和元神,并未受太多真正的伤,所以不出一个时辰,他就已经恢复了八成。
墨熄睁开眼睛,看到慕容楚衣和江夜雪都还处于入定养气的虚弱状态,尤其是慕容楚衣,一张清冷的面颊犹如冰玉,嘴唇的血色非但没增,反而变得愈发青白。
他心觉不对,起身走到慕容楚衣身边,半跪下来看着他:“慕容先生?”
“……”慕容楚衣不答声,眉心处有灵流激荡,一双剑眉低低蹙着,隐有痛苦之色。
墨熄伸手一探,竟绝他灵气紊乱有走火入魔之象,微微吃惊,立刻伸指抵在他的额侧,将自身灵力输于他体内。
“咳咳咳!”
过了好一会儿,慕容楚衣身子前倾,蓦地呛出一口淤血!
他从入定状态脱出,慢慢地抬起眼来,有些涣散地看着墨熄的脸。
须臾后,慕容楚衣反过神来,他倏地垂了睫毛,拭去血迹,哑声道:“……多谢。”
墨熄知道他性冷孤僻,原本不想多言,但又见他虚弱的样子,最终还是抿了抿嘴唇,说道:“你自己应该也感受到了,你之前以一人之力去吸引火蝙蝠,后来又妄用圣心术,连心脉都受到了损毁,这种情况下再贸然打坐回力,只更易入了心魔。你为什么不早说?”
慕容楚衣道:“没什么好说的。”
“……”
“我损耗之事,还请羲和君帮我守口。”慕容楚衣道,“我不想让更多人知道。无论是岳辰晴,还是……”
他顿了一下,瞥了一眼入定聚气状态的江夜雪。
“还是他。”
这个眼神实在是有些古怪,都说痴仙此人清冷出尘,不染凡俗烟火,平日里总是闭关不出,显与世人往来。墨熄从前只知道他待两个外甥的态度都不好,但这几次相处下来,却能感觉到慕容楚衣对江夜雪和岳辰晴的恶劣还是有着明显区别的。
作为长辈,慕容楚衣对岳辰晴虽是爱理不理,懒得废话,但若是岳辰晴真的缠得他厉害,撒个娇,使劲夸,慕容楚衣还是会看他一眼,哼个一声。而且慕容楚衣也愿意为了岳辰晴动用禁术,甚至为此受伤。
这也就是说,不论怎么样,岳辰晴在慕容楚衣心里至少是有那么一块位置的。
但江夜雪不一样。
或许因为当年,慕容楚衣义姐慕容凰和江夜雪母亲共侍一夫,慕容凰没少因江夜雪之母而受气,所以慕容楚衣对江夜雪是一个全然敌意的状态。
不但有敌意,还有仇恨。
甚至还有一些……墨熄说不上来,但总觉得还有一些更隐晦的负面情绪笼在慕容楚衣的眼睛里。
“四舅……疼……”
隐隐的又是一声微弱的低吟,岳辰晴在烧热模糊中无助地喃喃道,“我的头……好疼……”
慕容楚衣瞥向缩在角落的那个孩子,只见岳辰晴喊了他一会儿,低低地抽泣,忽然哑着嗓子,又念叨道:“娘……阿娘……”
慕容楚衣一下子就僵住了,墨熄见他以来,他一直都是那副淡然出尘,无所谓人情冷暖,死生喜怒的模样,清透如白玉的面庞上也极少会有什么涟漪波动。可此刻慕容楚衣的脸上像是叠了千重情绪万顷纠葛。
他咬了咬牙,瞧上去是又恨又怒:“总也不争气,又不听话,有什么颜面再叫她?”
但还是握住了岳辰晴颤抖的手。
少年的体温高的可怕,慕容楚衣扣着他的手指,严厉的脸上闪过一丝心疼,一丝悲伤,最后硬邦邦哄道:“好了,没事了。”
岳辰晴依旧梦呓着:“疼……”
“有我在,会好的。”
“好疼……”
慕容楚衣剑眉怒竖,慈悲终于到了尽头:“忍着!”
墨熄:“……”
就这样又过一阵子,江夜雪的灵力也大抵恢复了,他从入定中缓然睁眼,环顾四周。
“顾兄还没回来吗?”
墨熄道:“还没。”
江夜雪也去到岳辰晴身边,不过既然有慕容楚衣在,他便也没什么可以容身的位置,也不是那个该握着岳辰晴手的人。
他在岳家从来都是这般地位,从前没有离开时是这样,如今仍是这样。小舅也好,兄弟也罢,他都是被挤在最边缘的,可有可无的那一个。
江夜雪对此也已经习惯了,只是他的目光仍在被慕容楚衣握着那只手上多停留了会儿,那眼神里分明有几分黯然,然后才道:“要是再烧的话……不如换我来再用一次圣心术,或许能——”
话未说完,忽听得洞外一阵脚步疾响:“我们回来啦我们回来啦!”
只见顾茫一头扎进了洞里,在他身后,还犹犹豫豫地跟进了一只半化形的小妖,躲在顾茫后面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这实在出乎了三人的意料,需知道顾茫走的时候说的可是去“捉一个妖怪回来”,可这阵仗,这小妖怎么看也不像是顾茫“捉”回来的,而是自愿“跟”回来的。不但跟着,甚至还用一只毛绒绒的褐毛小爪子攥着顾茫的袖角,一副深入虎穴而只有顾茫可信赖的样子。
如果这时候岳辰晴醒着,一定会问一句:兄弟你喂它吃迷药啦?
不过在场三位都不是会问这种话的人,墨熄盯着那小爪子看了一会儿,那小妖只在刚刚进洞的时候闪出来了一下,后来便一直紧贴着顾茫,把那小小的身躯缩在顾茫后面,半点儿也不肯露面。
顾茫吐了口气道:“久等了,岛上妖怪虽多,但知道内情的却没几个,而且雾燕四处在搜寻我们的踪迹,所以费了些功夫——小岳公子怎么样了?”
“有烧热,应当是蛊虫发作所致。”慕容楚衣顿了顿,目光也往顾茫身后掠去,“你带了谁回来?”
“哦。”顾茫笑了,他抬手摆了摆紧攥着自己的那只小爪,“绒绒,过来吧,这就是我刚跟你提过的那几个人。”
几许沉默,半张小脸犹豫着从顾茫身后伸出来,又迅速缩回。
顾茫回头安慰道:“没事的,没有人会打你。”
小妖这才又非常缓慢地从顾茫身后怯生生地走出来。原来是一只小女妖,年岁捉摸不透,不过光瞧那体型似乎只是人类十六七岁的模样,再仔细看,她原来也不是蝙蝠,覆着她娇小身子的是黄褐色的雀鸟绒羽。
“她叫绒绒,是一只小仙鸟,不是妖怪。”顾茫笑着解释道,“来,绒绒,这位是慕容楚衣,慕容兄,这位是江夜雪江兄,这位……”
他看了墨熄一眼,也没刻意避开,依旧笑容不坠:“这位是墨熄墨兄。都是好人,你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吧。”
绒绒似乎很胆小又很害羞,一直低着头,听顾茫这么说了,她才慢慢将脸抬起来——那张面容豆蔻年华,闭月羞花,娇美的脸庞上一双美目顾盼流情,嘴唇不施丹朱而嫣红,光洁白剔的额头之心天生有着三道花蕊红痕。
她柔声怯然道:“我、我叫阿绒,我不是什么仙鸟,我只是……是九华山羽民部族的半仙……”
作者有话要说:
《上届失败长辈见面会·师尊篇》
菜包吃菜:本剧场特邀嘉宾,上一届剧组中最失败的人民教师楚晚宁教授,友情对接本剧组慕容楚衣先生~~~
楚晚宁:我有三个徒弟。
慕容楚衣:我有两个外甥。
楚晚宁:我的两个徒弟经常内斗。
慕容楚衣:我两个外甥关系也不佳。
楚晚宁:我有个徒弟眼睛盲了。
慕容楚衣:我有个外甥俩腿瘸了。
楚晚宁:我有个徒弟是我的脑残粉,我做什么他都觉得对。
慕容楚衣:我有个外甥也是我脑残粉,我做什么他都觉得好。
楚晚宁:那真的很巧了,请问阁下的外甥中有没有一个成日里看你不顺眼但是你不在他又作天作地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角色?
慕容楚衣:……那倒没有。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楚晚宁(叹气):没什么,只是作为过来人,多少有些感同身受。想提醒阁下一句,好好教导你的两位外甥,如果哪天有了第三个外甥,会撒娇又有小脾气还没文化的那种,阁下就要特别注意,当心马失前蹄。
慕容楚衣:………………
第96章
兄过分了
九华山羽民部族?!
此言一出,
三人皆惊。
九华山羽民部族生来就是半仙之躯,血管里奔流着十分纯粹的仙人血液,
哪怕岁月的洪流再是将之稀释,羽民一族,仍然是天地间最神秘、最接近于神明的种族。
慕容楚衣沉吟道:“羽民性情孤僻,显有情绪,
且长久隐匿于桃花源仙境之中,
往往百年不曾出入世间。”他说罢,目光审度地看着绒绒,
“但你好像一条都不符合。”
绒绒一下子涨红了脸,说道:“我、我还在……很小的时、时候,就被带……带到这里来了……不、不是羽民族把我养大的。所以我……我和其他羽民都不、不太一样……”
江夜雪问道:“是谁带你来这里的?是雾燕吗?”
听到蝙蝠精岛主的名字,绒绒猛地打了颤,
摇摇摆摆地晃荡着,先是惊恐地摇了摇头,半晌意识到自己如今是安全的,
才又迅速地点了点头。
江夜雪转向了顾茫:“她好像吓得很厉害。”
顾茫摸了摸绒绒的头,
宽慰道:“你先去篝火边坐着歇一会儿吧,我来跟他们说。”
绒绒很听话地照做了。
没办法,有的男人天生就受异性待见,同样一句安慰的话,
顾茫说出口让人觉得如绸缎般柔软,
要是换成墨熄,恐怕只会让人家姑娘觉得他在威胁自己,
如若不听话,干脆就地活埋。
江夜雪看着绒绒走到火堆边,问顾茫:“要不要给她添些点心茶水?”
话方问完,就见得绒绒紧挨着篝火坐下,伸手往火中一探,居然和挖西瓜似的挖了一掌心的烈火,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开始吃火。
江夜雪:“……”
墨熄沉默一会儿,对顾茫道:“短短两个时辰不到,你不但找来了合适的人,还让她很信赖你。”
顾茫笑得洋洋得意,将脑袋一偏。
“能耐吧?”
“怎么做到的。”
顾茫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大概是我长得面善可亲,太具有欺骗性?羲和君你当年不也和她一样被我哄得服服帖帖的嘛。哎呀,这世道,越爱笑的男人就越容易哄人,像羲和君你这样的就不行了,虽然是个大美人,可是整天不是喊打就是喊杀的,一身戾气。别说给你两个时辰了,给你两天两夜你都寻不到人跟你回来。”
“……”
说罢,温柔的蓝眼睛朝墨熄眨了眨,明明是雨过天晴般和缓的色泽,却透着挑衅。
“改改吧,你看你都三十了,怎么还没媳妇儿呢。”
这般言语明显是在戳墨熄的痛处,顾茫原以为墨熄定会勃然大怒和他当场翻脸,而墨熄的怒焰也确实倏地在眸中腾起。
顾茫似笑非笑地等着他发作。
可是墨熄瞪着他,这个高大的男人瞪着他,瞪着瞪着,竟似委屈似的,眼眶就有些红了。继而沉默把脸转了开去,咬着嘴唇,隐忍着不再说话。
墨熄眼睛里的那种情绪,江夜雪和慕容楚衣都没有注意到。但是这两人之间针锋相对的尴尬却是傻子也能咂摸出的。
在这一片难堪里,江夜雪温声道:“顾兄你又何必这样说羲和君?人之深情长情,最是难得,他之所以一直未娶,其中缘由苦衷你也不是不知道。”
“……嗯?”顾茫脸色微变,但面上仍带着笑,他甜丝丝地问道,“江兄你这话说的,什么意思?我知道他什么苦衷?”
江夜雪浑不觉他甜蜜之下的刀尖锋寒,径自正直道:“梦泽公主凤体抱恙已久,调养了那么些年,仍是不适成婚。羲和君为此等待,实是因为情深,而并非是你所说的——”顿了顿,叹气道,“一身戾气,没人喜欢。”
“……”顾茫眼底那种寒冷的光慢慢地消失了,逐渐放松了警惕,然后他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墨熄一眼,“哦,原来如此。”
他像从来没跟墨熄上过床似的,以一种全新的审度眼光,带着讨教意味,来来回回地打量着这个男人的高大身材,丰挺鼻梁,手指宽丈,笔直腿长。
真是过分极了。
明明顾茫是最了解墨熄的,了解他情浓时喉结攒动的样子,了解他激动时隐忍着喘息却无法自持地把人按在身下占有的样子,了解他的腰有怎样的力道,放纵时能侵得多深,了解他喜欢什么姿势,能与人纠缠多久。
可顾茫却好像从来没有碰过他似的,笑了笑。
“羲和君如此身段,确实能要了梦泽公主的命。”
“……”墨熄铁青着脸,静了片刻,终于受不住,转身走了。
江夜雪看着墨熄站在石洞口的背影,眉尖低蹙,叹息道:“顾茫,你为什么清醒之后就总是要寻他的难堪,让他不好受……”
顾茫双手抱臂,敷衍地笑了一下:“我就这习惯,以前就喜欢逗他,但那时候他忍得住,可惜现在不行了,怪也只怪他越活心眼越小——江兄,你说他不会是因为越长越美,所以在恃美而骄吧?”
江夜雪无奈地摇了摇头,正想说什么,就听得慕容楚衣不耐烦道:“你们就不能先救人再说别的?”
“我也想啊,但哪有这么容易?”顾茫叹道,“救人也要等绒绒恢复了些体力,判过脉象才能知道该怎么救治。”
他说着,回头看了看还蹲在火塘边上吃火苗的羽民姑娘,颇为公允地下了个结论:“绒绒姑娘目下自己还虚着,做不了什么事情,还是让她先好好休息吧。”
“……”墨熄虽走到了一边,但山洞就这么大,他还是无可避免地听到了顾茫这句话。
这就是顾茫从前为什么那么讨姑娘喜爱的原因,因为顾茫总是会真挚地,本能地,风度翩翩地替别人考虑到这样那样的问题。
哪怕只是一只……
墨熄瞥了绒绒一眼,继续想道:一只毛都没长全的难看的母鸟妖。
这边厢,慕容楚衣见绒绒确实虚弱,只得不再强求,转而问道:“那个雾……什么的,她捉个羽民回来,到底有何用途?”
顾茫:“你说雾燕?雾燕捉她,是为了修炼成仙。”
“修仙……”
“嗯。你们还记得山膏召出时光镜之前说的那一些话吗?那些话虽然并不长,但里面其实藏了很多的蹊跷。它当时说,梦蝶岛灵气丰沛,岛上众妖已逐渐修得辟谷之道。蝠王一心想要得道飞升,这些年来极少行杀孽,更无需再掠人类为食。”
江夜雪问:“有什么不对吗?”
“太不对了。”顾茫说,“重华不修魔道邪道,很多与妖魔邪灵有关的东西都只是一知半解,但是我在燎国……”
他停了一下,大抵是不想刺痛江夜雪的内心,于是提到燎国二字的时候,他声音降下来几度,很快地就带了过去:“在那里的时候,我看过许多卷轴。”
“世上灵气分为阴阳两种,我们修行所吸纳的是阳气,走的是仙神之途,而妖魅吸纳的则是阴气,走的是鬼魔之道。”顾茫解释道,“也就是说,雾燕作为一个妖物,她的身体能够自然顺应的一定是阴气,少行杀孽只能将她的阴气减少,而不能为她攫取到修炼成仙的纯阳精华。”
江夜雪思忖道:“也就是说,妖想要修成仙,就等于是逆着天性而为?”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顾茫道,“妖修仙,就好比人堕魔。都是一条逆天之路。”
听到这些话,墨熄忍不住侧过了头,从后面默默地看着顾茫的小半张侧脸。
他想到顾茫也是堕魔之人,所以哪怕灵核碎了,一样也能使用魔气召唤魔武,但付出的则是两魄缺失、身体重淬的代价……
顾茫却毫不在乎谈论这些,继续道:“再回过头来说,雾燕是火蝠族的女王,她这一支种族,是羽民与妖兽类杂合之后生下的后嗣,虽然体内仍存留着些许不那么纯正的仙气,但大部分涌流着的仍是妖兽之气。如果她修炼法门不当,那仙未修成,反而会耗损良多,衰老加剧。”
言至于此,顾茫问道:“那么试问一下,如果你是雾燕,这个时候,你会想要什么?”
江夜雪道:“减缓消耗的办法?”
“是了。”顾茫说着,看了火堆旁的绒绒一眼,“雾燕减缓消耗最好的办法就是增加自己体内的羽民仙气,这就是她为什么要涉险去羽民仙境,捉一个羽民回来的原因。”
绒绒还在认认真真捧着火焰吃,时不时伸出小爪把篝火拨得更旺,然后再挖一簇金红小口小口地啃。
她那张容姿惊艳的脸庞已经恢复了些血色,但她仍然显得十分忐忑与虚弱。慕容楚衣作为一个纤毫毕察的炼器大宗师,仔细将她从头到脚端详一番后,剑眉微微皱起:“她脖颈是怎么回事。”
顾茫叹了口气道,“那是放血的痕迹。”
“放血?”江夜雪蓦地睁大眼睛。
顾茫点头道:“不错,雾燕如今已是破漏之壶,必须定期服用绒绒姑娘的羽民之血炼成的丹药,以此来恢复自己元气。我就是在雾燕的炼丹室里发现她的。”
江夜雪蹙起眉:“如此重要的鼎炉,雾燕的炼丹室想必是重重禁制,在无人指点的情况下,你怎么会想到偏要去那里面闯一闯?”
顾茫笑道:“谁说我无人指点了?指点我去蝙蝠女王丹室找药的人其实就在这里。”
江夜雪愕然:“是谁?”
顾茫答道:“慕容先生。”
“……”慕容楚衣抬眼冷冷看着顾茫,“你什么意思。”
他那双凤目焰电暗流,不怒自威。
“你是在说我与这些破鸟有勾结?”
“不不不,你那么美,怎么会呢。”顾茫摆手道,“我的意思是……”
他有些顾虑地看看江夜雪,又回头望望墨熄,然后不无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对慕容楚衣说道:“起因是那天,我在桃花潭,咳,不是看到你洗澡嘛……”
作者有话要说:
《上届失败男友见面会·踏仙君篇》
菜包吃菜:本剧场特邀嘉宾,上一届剧组中最失败的男朋友无业游民兼大龄中二期患者踏仙帝君,友情对接本剧组墨熄先生~~~
踏仙君:有话快问,本座很忙,本座三日才出来一次,赶紧问完了本座还有正事要做!
菜包:帝君帝君,听说你在上剧组作天作地日天日地搞得天怒人怨荣膺最失败男友称号,但你居然还是坚强地挺到了结局并且在HE里拥有了姓名,所以我们想采访您一下,您有什么经验可以分享呢?
踏仙君:没什么经验,主要靠长得帅。
墨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