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尚沉浸在当年的英勇事迹中,一瞥间发现付庭彦的目光深幽,思绪纷涌,我猛然察觉到自己的僭越,连忙收回了神思,闭口不言。「怎么了?」付庭彦问着,用手撑着下巴,一副准备听戏的样子,「你接着讲,当年英勇无匹……救了什么人?」
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他,这些我引以为傲的过往,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是污点。
居高位者,在意女人的端庄沉静,温柔贤淑。但凡她们与异性有所纠葛,都会变成致命打击。
我正被付庭彦堵在死路上进退两难,外面内侍通传的声音,救了我一命。
「皇上,杜将军等人求见。」
付庭彦的唇角渐渐绷直,让内侍带人进来。
「你先去避一避。」
他回过头瞥了我一眼,我应声,收了盖在我身上外袍,准备去后面的屏风躲着,又想起了自己抄的书册,回身又将他们收走,这才躲到屏风后。
那内侍腿脚很快,没过多久便带着三位将领走进奉霖宫。
付庭彦看完军报,拿着从案几前站起身。
高昌郡都尉刚愎自用,忽视战情,最终导致高昌郡失守,匈奴屠城。
大军直逼沙州,沙州守将蒋明德派出一千骑军,最终只来得及救下侥幸出逃的部分平民。
高昌郡守自杀谢罪,而那位都尉混在逃脱的平民当中,捡回一条命。
付庭彦在原地走了几个来回,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抖着那张军报,冷声问面前的三位将领,沙州有多少守军?
对面三个人躬身而立,大气都不敢喘。
「你们是聋了还是哑了?」
付庭彦这种人,即便是气急了,也不会高声说话,可这种隐忍的压迫感,却令人无端生寒。
年长些的将领最终开口,最多五千兵马。
「高昌得给我收回来。」付庭彦只见一松,军报扔在他们脚边,又想起什么来。
「若没记错,高昌郡的都尉,是你的子侄吧。」他向前走了几步,站到年长者身前,打量着对方,「想求情?」
「国有国法,虽是子侄,全凭国法处置,臣不敢置喙。」
年长者直接跪在地上,头深深埋在地砖上,这是位老臣,站在新帝却恭谦得像只大猫。
身后的二人也被这场面吓得变了脸色,相继跪了下去。
「有请罪的时间,滚去想想怎么收回高昌郡。」付庭彦重新坐回案几前,身影埋进的文书里,「养你们不是吃闲饭的,西域的路,得扫干净。」
那三位最后是一路疾行着奔出宫外的,我端坐在屏风后面,一直没有出来。
付庭彦还在气头上,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出现。
于是我索性端坐在屏风后面。
宫殿里重归平静,安静得能听见浮尘落地的声音,付庭彦置身在这堂阔宇深的宫殿内,背影在这一刻,寂寥又孤独。
做皇帝的八年里,这样的夜晚,付庭彦是否已经日复一日,经历了许久?
屏风外,付庭彦的脊背忽然弓起,剧烈的咳嗽声在殿中回荡,我没有多想,起身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付庭彦用手捂着口唇,咳得很厉害,我折身去倒了杯水,递到了他身边。
付庭彦缓了缓,接过茶盏一饮而尽,茶盏重重磕在案几上,发出一声响。
「真是要气死我……」
付庭彦深深叹了口气。?
5.
杜将军领兵三万,发兵攻打匈奴,收复高昌郡。
听闻消息时,我正帮阿嫣设计新发型。
阿嫣听说高昌郡失守,反应很大,若不是我手里握着她的头发,她直接能惊讶得站起来。
「高昌郡被匈奴占了,还集结了军队,这摆明是不知足,肯定要打沙州。」阿嫣抬了下头,想要看我,「老爷会不会有危险?」
打仗哪里有不危险的呢?但我爹是将军,这是他必须要面对的事。
虽有隐忧,但我并没让阿嫣看出来,手指推了下她的脑袋,让她坐正,「放心,我爹那种人,出事儿前至少能想出三个对策补窟窿,不会出问题,即便有问题,也早早想办法了。」
「也是……」阿嫣咂了咂嘴,似乎陷入了很不好的回忆,「老爷多精的一个人啊。」
杜将军走的那天,是付庭彦亲自在皇城门口送的,估计杜将军应该恨死了自己那倒霉侄子,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就这么突然被拉去西边打仗。
不过他那侄子更倒霉,毕竟等杜将军去的时候,他就要被斩。
他们在皇城门口送人时,我拉着阿嫣爬上望楼看热闹,长长的军队逶迤而行,在视野中越来越远。
阿嫣鬓边的发被吹乱,眼睛遥望着远方问我,「小姐,你想不想念沙州?」
回忆像洪水,与沙州二字一起将我淹没。
明艳的阳光与冷厉的风,粟特人的胡子与胡人少女眼眸,恰似在眼前。
「想啊。」我转过身,伸手帮她拢了下头发,「可是有些思念与爱,要埋在心里,它们最终成为你的力量,支持你走下去。」
阿嫣的眼波微动,低头笑起来,等到再次抬头时,目光之中多了一丝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