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此言一出,殿内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顾怀瑾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复道:“大将军,谋害皇室,非同小可,凡事讲究证据,不是您轻描淡写就能为他人扣上这样一个罪名的。”周显恩没说话,手指轻叩着轮椅。旁边的侍卫提起了如意的后领,迫使她抬起了头。
“说。”他的声音阴冷,像刀子抵在人的脊背上。
如意身子一僵,眼里已经全然只剩下空洞了,她望向不远处的谢楚,触及她眼中的威胁之意,如意终是低下头,伏在地上,哽咽道:“奴婢该死,奴婢不是有意的。只是奴婢在谢家时受过谢家二姑娘的闲气,对她心生怨恨。正巧今日谢家二姑娘同清音公主站在一起,我本想将谢家二姑娘推下台阶,让她受些皮肉之苦,可没想到……”
她的声音一抖,闭上眼,一横心就咬牙把话说完了,“奴婢一时紧张,推错了人,竟将清音公主给推了下去,奴婢罪该万死,可奴婢真的是不是有意要谋害皇室啊,冤枉啊。”
她说罢,就在低头咚咚地磕起了响头,只磕得额头血糊糊一片。
“混账!”一声震怒响起,滚烫的茶杯就摔到了如意的身上,瓷器碎片散了一地。太皇太后气得胸膛都在起伏了,厉声斥问,“狗奴才,竟敢谋害清音,谁给你的胆子!”
殿下人噤若寒蝉,纷纷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谁不知道清音公主就是太皇太后的心头肉。这丫鬟真是蠢到家了,竟然敢对她下手。
不仅是太皇太后,连顾怀瑾的脸色都变了。看向那个丫鬟的眼神冷冰冰一片,几欲杀人。清音并非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可二人从小的关系便十分要好,一听如意竟然误伤了清音,他急压住心头的怒火,问道:“清音呢?她现在如何了?”
殿下的侍卫愣了愣,回过神后,急忙回禀:“回殿下的话,清音公主并无大碍,据太医院的人说是周大将军的夫人将公主给救下了,反倒是夫人此刻还在太医院躺着。”
顾怀瑾的脸色一瞬间十分难看,周大将军的夫人便是那个恶意推谢楚入湖的女子,她怎么可能有那么好心去救清音。
这件事定然没有那么简单,莫不是那女子故意布的局?
好好的宴会,被周显恩这样一闹,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左相严劲松倒是眼神一亮,心头喜不自胜。顾怀瑾倒是不蠢,可惜今日他府里的丫鬟干出了谋害皇室的重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信王和信王妃,谁都别想轻易脱了干系。
这下子,顾怀瑾可是将太皇太后和周显恩都给得罪了。太皇太后执掌后宫,恩威深重。如今宫里,一言九鼎的也是她。
至于周显恩,他虽坐上了轮椅,可他到底是高高在上的镇国大将军,兵权在握。
信王是王爷又如何,强权压人,强在前,权在后。他的地位再如何高,能高得过周显恩手里的兵权么?能压得住这个命不久矣的疯子么?
他在乎的东西太多了,周显恩可是什么不在乎,谁都别想在他手里讨便宜。信王自己都自身难保,若是再得罪周显恩,到时候可就精彩了。
不过严劲松面上不显,只是低头品茶,这种情况下,作壁上观即可。自有太皇太后和周显恩来收拾顾怀瑾。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皆默不作声。
周显恩只是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地道:“信王殿下,您手下的丫鬟犯了如此重罪,您觉得该如何处置?”
顾怀瑾藏在袖袍下的手一僵,坐席上太皇太后的威压仍在,周显恩又咄咄逼人,他沉吟片刻,抬手道:“本王府中的丫鬟犯下如此大错,本王虽不知情,却也有失管教之责,自请罚去三年俸禄,以儆效尤。”
太皇太后脸色仍有余愠,语气却比之前缓和了一些:“怀瑾既然认罚,那便如此罢。”她将目光轮向那个丫鬟,目露狠厉,“将此恶奴拖出去。”
一左一右的侍卫正要架人,只听得一道不急不缓的声音:“慢着。”
太皇太后抬起眼,却见周显恩阴冷一笑:“下人做错了事,主人该罚,那信王妃又怎能脱了干系?”
谢楚眼中波光一闪,暗暗捏了捏袖袍下的手。今日设计陷害谢宁,没想到如意那个蠢东西,推人的时候不长眼,还给了谢宁救人的机会。她心头本就恼火,此刻见到周显恩咄咄逼人,更是烦闷。
她没想到,周显恩竟然会为了谢宁如此不管不顾。难道他疯了么?就为了一个女人冲撞太皇太后和信王。
在她看来,所行所为都得保全自己,周显恩今日的言行,倒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她若是不装装样子,恐怕情面上也过不去了。
思及此,她低头就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哽咽着道:“都是妾的错,未曾管教好自己的贴身丫鬟,竟让她犯下这样的大错,请太皇太后罚我吧。”
说罢,她便跪伏在地,听声音是哭得凄凄切切地。
一旁的顾怀瑾急忙将她扶了起来,护在身后,脸色不善地看着周显恩,冷冷地道:“周大将军,本王已然领罚,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内子一向体弱,并无精力去管责下人,此事由本王一人承担。”
“身为王妃,执掌中馈都做不到,那要来何用?”周显恩的语气带了几分玩笑,挑眼瞧着他,眼神却是落在了他身后的谢楚身上。
顾怀瑾眸光一沉,感受到谢楚瑟瑟发抖的身子,他心中更是一片怜惜。自她嫁进来,他便未曾让她受过半点委屈。今日却为一恶奴所累,惹下这等大祸。偏生周显恩的夫人也因此受了伤,他若是言辞过激,倒是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了。
“周大将军以为如何,若有责难,本王自替内子承担。”
周显恩慵懒地靠在轮椅上,嘴角勾起散漫的弧度,随意地看向顾怀瑾:“殿下不必如此紧张,本将军是讲理的人。既然王妃不懂如何管教下人,那就让我来教教她。”
他眼中笑意更深,却让谢楚无端端打了个摆子。那眼神瘆人了,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周显恩随意转过目光,瞧着如意道:“谋害皇室,罪无可恕,拖下去,给我一刀一刀地割。”他抬起眼,略歪了头,笑道,“王妃就去牢里看着,亲眼看看,该如何管教不听话的下人。”
顾怀瑾身后的谢楚身子一震,双目微睁,下颚骨都在发颤了。周显恩竟然要她去看凌迟之刑,一想到那个场景,她只觉得胃里翻滚,脊背上起了一排疹子。
“周大将军莫要欺人太甚!”顾怀瑾拂袖,面有愠色,气得胸膛都在起伏了,“内子不过一介女流,你怎可如此行事?”
凌迟之刑,残忍异常,饶是一个正常的男子看了都要被吓得几天几夜吃不下饭。何况谢楚这么一个连鱼都没杀过的弱女子?
周显恩闻言,却是低着头闷笑了几声,连肩头都笑得发抖了,良久,他才抬起头,阴冷的目光透过额前散落的碎发,直勾勾地落到信王身上:“可惜了,在本将军的眼里,只有两种人,听话的活人和不听话的死人。”
顾怀瑾气结,正欲开口,却听坐席上太皇太后一声斥责:“够了!”
她站起身,脸色十分难看:“怀瑾,此恶奴出自你的府中,更是信王妃的贴身丫鬟,你二人管教不当,让她犯下如此逆天大罪,还有脸辩驳么!此事就依周大将军所言,不得再议。”
震怒的声音回荡在鸦雀无声的大殿内,众人将头埋得更低了。顾怀瑾本欲再开口,可谢楚却拉了拉他袖子,哭着道:“夫君,都是楚儿的错,没有管教好如意,如今受这惩罚也是应当的,楚儿日后定会谨记教训,断不会再识人不清了。”
顾怀瑾瞧着谢楚声泪俱下的模样,捏紧了袖袍下的手,面色铁青,终究还是低下了头。
太皇太后已经是在给他台阶下了,此事他虽然相信与谢楚无关。可惹祸的毕竟是她的贴身丫鬟,架不住悠悠众口,若是谢楚不受些责罚,怕是难脱干系。
今日一事,若是处置不当,便是将太皇太后和周显恩都给得罪了。一个是最受宠爱的小公主,一个是新婚燕尔的夫人,两人都因为他府里的丫鬟受了伤,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谢楚贝齿紧咬,唇瓣几乎快要被她咬出血痕,眼中泪光莹莹。信王也没再开口了,只是回握住她的手,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还是别过了眼。
那凌迟之刑,他陪着她一起看就是了。左右只是场面血腥了些,并不会对她有何损害。今日之事,他确实不能再出头了。
见得信王没有再说什么,谢楚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头还有些密密麻麻的失望。
她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凭什么谢宁嫁给这么一个残废,还能让那个残废还要为了她将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可她的夫君竟真为了当下的利益,这样舍弃了她。
凭什么?
她松开了握着顾怀瑾的手,低下头没有在说话了,只是眼神冰冷一片,慢慢涌动出恨意。
周显恩就坐在那儿,不说话,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太皇太后瞧了瞧他的脸色,这个周显恩一向是个不能吃亏的主,他今日当着众人的面将此事闹大,就是明目张胆地昭告天下,他的夫人动不得。
若是再纠缠下去,怕是他不会轻易放过顾怀瑾。真闹起来,这背后的勾连恐怕是牵扯众多了。
她能坐上这太皇太后的位置,手里自然也不是干干净净地。今日这事,她虽不知个中缘由,可瞧着也不会那么简单。到底是谁害了谁,还未可知。
可不管怎么说,信王被周显恩捏住了把柄。再加上陛下一心问道,这些事都压在了她身上,她也累了。既然清音无事,那她也不愿再去多管了。
况且周显恩的夫人今日救了清音,也着实有功。思及此,她也送他个顺水人情了:“周大将军的夫人救了清音,老身赏罚分明,自会对尊夫人另行嘉奖,大将军以为如何?”
周显恩仰起下巴,轻笑了一声:“太皇太后圣明,说起来,臣在疆场多年,按律,我的功勋自可荫及我夫人,所以臣都斗胆请您向陛下请旨,赐我夫人诰命之位。”
此话一出,大殿内安静了一瞬,不少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心道这周显恩待他夫人果真不同寻常,竟然还亲自替她讨要诰命。
不过以周显恩的战功,封他夫人为诰命确实也是理所当然之事。看来今日之事,是真的触到了他的逆鳞。甚至愿意拉下身段为他夫人求个诰命傍身,这若是放在从前,何曾见过周显恩对谁这般上心?
太皇太后沉吟片刻,也点了点头:“大将军所言,老身自会同陛下提及的。”
听到太皇太后点头了,谢楚眼帘一跳,指甲几乎快要掐进掌心。
周显恩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不急不缓地道:“臣替夫人,多谢太皇太后恩典。”
左相严劲松忽地笑了笑,站起身向周显恩抬手致意:“这倒是喜事,恭喜将军夫人了。”
殿内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纷纷开口祝贺,抬起酒杯,一时间,殿内的气氛又缓和了下来。
侍卫拖着如意下去了,顾怀瑾扶着谢楚也跟着走了。只是路过周显恩身旁时,谢楚暗暗咬了咬牙。
她本以为周显恩跟传闻中一样冷血薄情,指不定暗中还在折磨谢宁。可没想到今日,他竟然还会护着她,简直是荒唐!
她心中的气闷愈甚,奈何周显恩是镇国大将军,她若是想再暗中陷害谢宁怕是难了,竟然还莫名其妙给谢宁求了个诰命之位,这日后她还不能用身份压住谢宁了。思及此,她的心头也有些烦躁了。
rm8
诰命(shukeba.)
高耸的宫门外,
小火者推着周显恩往外走着,双鹤纹长羽大氅垂至地面,拂过一路的积雪。一旁的谢宁杵着拐杖,
身边几个宫人环绕,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
才刚过申时,雪却越下越大,连带着周遭都雾蒙蒙地。秦风端坐在马车上,一条腿随意地垂着,手里捏着套绳。但见茫茫大雪中,
赴宴的人回来了,
他当即下马迎了过去。
走近了些,
才见着谢宁左脚像是使不上劲,额头还缠着纱布。他愣了愣,
有些担忧地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谢宁本还在咬牙往前走着,
虽有人搀扶,
可她的腿一使劲儿还是有些疼。听着秦风的话,她抬头,颇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小心摔了,
并无大碍。”
秦风又瞧了瞧一旁的周显恩,
见他面色如常,也没有说什么,心下才安定了些。有他家将军在,
夫人便是受了委屈,
他肯定也早就替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了。
几个宫人又急忙两人都扶上了马车,本来谢宁还是好好的,
这回连她自己都伤了腿。好一阵折腾,
才在马车内坐定。马车缓缓驶着,
比来的时候走的更慢了些。
车内,谢宁颇有些局促地用手指搅着膝上的衣摆,时不时偷偷拿眼瞧着周显恩。
“有话就直说,偷偷摸摸的,做贼么?”不冷不淡的声音响起,他没瞧她,目光随意地放在一旁。
谢宁低垂了眼睑,指腹紧张地轻捻着,半晌才低声道:“对不起,将军,我今日好像又给您添麻烦了。”
承华殿上的事她也听说了一二,周显恩似乎为了她还开罪了信王殿下。上一次在周家也是这样,周显德的事似乎也是他做的。她虽不懂政事,也隐约感觉得到,信王夺嫡的可能性是最大的。不然她父亲也不会费尽了心思地去巴结他。
可周显恩因着她的事,今日算得是和信王撕破脸了。思及此,她将头垂得更低了。
周显恩漫不经心地偏过头瞧着她,却在触及她眼底的自责时,面上的神色凝滞了一瞬。
也只是片刻,他忽地将身子往后靠了靠,扯开嘴角嗤笑了一声:“别自以为是了,只是为了我的面子而已。你丢人,在外人看来不就等于我丢人?”
谢宁抬了抬眼,不知他这话是真是假。可不管怎么说,都是他帮了自己。她还是瞧着她,温声地道了谢,复又道:“将军今日想吃些什么?我给您做。”
“你还是先把你自己的腿养好吧。”他随意地扫了一眼她的左脚,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就靠着阖上了眼。马车轻晃,连带着他的衣摆都抖动着。
谢宁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左脚,她差点都忘了自己摔伤了脚。怕是没有十天半个月也好不了,下厨肯定就是不行的了。
她蹙眉想了想,眼神微动,斟酌道:“那我给您做身衣裳如何?您喜欢什么颜色和花纹?”
她问了几声,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她想起上次给他送的鞋,他似乎就不大喜欢。好像也就她下厨,他还觉得满意。
刚刚还絮絮叨叨的人,忽地没声儿了,周显恩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好半晌才沉声:“随你。”鸦色长睫颤了颤,他复又添了一句,“别太花哨就行。”
谢宁眼神一亮,重重地点了点头:“嗯,我回去就给您做。”
周显恩不冷不淡地点了点头,双目微阖,似乎要睡着了。谢宁端坐在他身旁,也不再开口打扰他了。
雾气透过轻晃的车帘,打湿在蜷曲的眼睫上,周显恩偏着头,神色却比平时更显得温和了些。
周家院子内,谢宁正靠乌木卷梨花圈椅上,专注地绣着衣裳上的花纹。脚腕上还缠着用来固定筋骨的竹条,额头的纱布已经拆了,未曾留下疤痕。从宫里回来足足快五六天了,她身上的伤也快好得差不多了。
她正捻着针线,刚要刺破绢布,就听得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起眼时,只见云裳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扶着门框,拍了拍胸脯,急急地道:“夫人,老太君派人传话,说是宫里来了人,指名要您去前厅接见。”
谢宁手指一怔,眸光沉了沉。宫里为何来人,难不成还是跟上一次宫宴的事有关?
但见云裳一脸担忧,她才温声道:“不必担心,也未必是坏事。”
周显恩此刻不在屋内,她也只得放下针线,理了理衣裙,便由云裳搀扶着去前厅了。
她脚上的伤只能勉强走路,也走不快。足足走了快小半个时辰才到了前厅,正巧周家人都在厅内,周显恩在一旁坐着,宫里来了人,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只是随意地喝着茶。
茶香缭绕,在空气中圈出一阵阵白雾。见他这样,谢宁也安心了些,应当不是什么坏事。
正厅处,立着几个蓝袍圆领的小火者,恭敬地端着托盘,盖了红布瞧不清是什么。
打头的是一位面皮灰白,两腮泛红,着绛紫色长袍的老太监,气定神闲地站着,双目微阖,手里正捏着七色绢布写成的圣旨。
见着谢宁进来,厅内的人瞬间将目光投到了她身上,神色有些复杂,羡慕有之,嫉妒亦有之。
老太监将眼皮掀开了一条缝,瞧了瞧一脸困惑的谢宁,低咳了一声,旁边的小火者立即端着鱼鸟纹青花面盆过来了,盆沿搭着一条素色的帕子。
“请夫人净手。”小火者低头,恭敬地行了个礼。
谢宁左右瞧了瞧,一面又探出手,在面盆中一洗了洗,随后那小火者就退到一旁了。
一切准备妥当,老太监一抖袖子,就打开了手上的圣旨,周家众人纷纷跪了下去,谢宁由云裳扶着,也恭敬地跪在地上。
老太监环视一圈,肃静无声后,方捏着嗓子高喊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大将军夫人谢氏宁,贤良淑德,蕙质兰心,品行端方。今特册封为国夫人,位列一品,钦此。”
谢宁微睁了眼,被这突如其来的册封圣旨都弄得糊涂了。虽心有疑窦,她还是不慌不忙地磕头行礼,双手高举:“臣妇接旨。”
那老太监往前行了几步,将圣旨交托到她的手上,见谢宁抬起头,他灰白的脸上忽地挤出一丝笑,恭敬地道:“咱家就恭喜夫人了。”
云裳扶着谢宁起来了,她亦点了点头:“多谢公公。”
老太监往后一转身,抬了抬手:“呈上来。”
几个小火者得令,端着手里的托盘就行了过来。老太监一一揭开红布,露出一整套的朝服,依次是凤冠,玉带,长袍,官靴。
凤冠上珠玉串连,华贵却不甚繁重,缀着璎穗。长袍为浅紫色,衣摆处绣着振翅白鹤,官靴色黑,正中嵌着白玉。那条玉带更是通体温润,色泽通透。
周府的下人将托盘接过,那老太监又抬手跟谢宁道了好几声贺,这才慢慢悠悠地走了。
太监一走,府里的男眷女眷们也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面上笑意盈盈,纷纷道贺。还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整套的朝服,面上虽然是在恭维,眼里的嫉妒之色却是掩都掩不住。
膀大腰圆的五夫人乐得眼睛都成了两颗豆子,拉着谢宁的手就笑哈哈地道:“当初你进府,我就瞧着这姑娘是个能干人儿,果不其然,还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显恩是镇国大将军,你呢就是一品诰命夫人。一家子,就你夫妻俩是顶顶光荣的。”
谢宁笑着应了,一旁的云裳却暗自撇了撇嘴,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当初她家夫人刚进府的时候,这位五夫人可没人冷嘲热讽地故意刁难。如今倒是摆出这副嘴脸了。
周玉容站在人群外,瞧着被围在中心的谢宁,微张了唇缝,别过头讥笑了一声。一群势利眼,现在人家得了诰命就跟狗一样巴结了上去。
她瞥了一眼谢宁,眼中露出几分不屑,扭头就走了。只是捏着帕子的手攥得紧紧地。
四夫人因着她儿子周显德的事对谢宁也是恨之入骨,见着她今日跃上枝头,只觉得哪儿哪儿都泛恶心。冷哼了一声,也跟着周玉容前后脚地走了。
谢宁从人堆里抬头望了望,周显恩就一直坐在不远处的角落,门柱上的帐子垂下,围出小半的阴影。
似乎是注意到了谢宁的目光,他只是挑了挑眉,不冷不淡地瞧了她一眼。
不知为何,见着他,谢宁突然觉得安心了许多。
常老太君端坐在席上,抬手咳了咳,也端起笑脸:“新妇现下封了诰命,往后便不用来早晚昏定请安了。”
谢宁是一品诰命夫人,而常老太君也是一品,论起来,二人现下是平起平坐了。再受她的礼,便有失规矩了。
谢宁忙低头道:“祖母言重了,谢宁无论如何,都是周家的孙媳,是您的后辈,行的自然是晚辈的礼数。”
常老太君笑了笑,眼中也浮现出几分满意,却还是摆了摆手,让她不必早晚请安了。说罢,她也便同谢宁又寒暄了几句,由下人扶着回房了。
一见老太君走了,众人又恭维了一番,也便陆陆续续地走了,偌大的前厅就剩几个人了。
谢宁全程都有些云里雾里的,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偏过头瞧见那一整套的朝服和自己手上的圣旨,这才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诰命加身可不是小事,未出阁的女子盼着嫁给好人家,勋贵家的的夫人都求着想得一个诰命。她不过是在太医院躺了一会儿,竟平白被封了个一品诰命夫人?
她抬起头,望向不远处还在喝茶的周显恩,见他毫不意外的样子,她也便慢慢腾腾地走了过去。
她在他旁边坐定,眼神微动,小声地问道:“将军,我为何会被封诰命啊?是因为您么?”
有功勋在身的朝臣,自可封荫妻子,她也没有立什么大功,那只有可能是沾了周显恩的光。
周显恩将茶杯往旁边一放,收了收垂落的袖袍,不紧不慢地道:“与我无关,只是因为你救了清音公主。”
谢宁似乎有些意外,救了公主封个诰命?若是平常的诰命还罢了,这可是一品诰命,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不过瞧着周显恩一脸实话实说的模样,她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周显恩偏过头瞧着她还有些苦恼的样子,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封都封了,你受着就是了,管那么多作甚?”
谢宁点了点头,也不再去多想了,不过能封为诰命,得了这等殊荣,她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
见她瞧着那一套朝服,眼神带了亮光,周显恩往后靠了靠,漫不经心地道:“从现在开始,这府里的人各个见了你,都得毕恭毕敬地行礼,也没人敢违逆你了。就算是你爹,往后他这个四品官见了你,也得给你行礼。”
谢宁低头笑了笑,颇有些不适应,还是应着点了点头。她倒是没想过要谁见了她就得行礼,但多了个身份,行事也可以更方便些了。
她瞧了瞧周显恩,他今日穿着宽大的衣袍,领口露出的锁骨有些深,他最近好像又瘦了些。
周显恩转过头,刚想同她说些什么,手指忽地一怔。他别过眼,不冷不淡地问道:“你为我做的衣服呢?”
说起衣服,谢宁抿了抿唇,认真地瞧着他:“很快了,就差最后勾线了,明日就可以给您了。”
“那就快回去做。”周显恩挑了挑眉,沉声道。
听他这样的语气,谢宁倒是没有生气,反而有些高兴。他这样就代表他喜欢她做的衣服吧。他做了这么多事,她也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回报他了。
她站起身,点了点头:“那我先回去了,将军也记得早点回来。”
她说罢,云裳就扶着她走了。周显恩一直瞧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转过拐角再也瞧不见。
他面上的神色骤变,眉头紧锁,低头剧烈地咳了一声,肩胛骨似乎快要戳破薄薄的衣袍了。
他抬起手上的帕子,上面赫然是暗沉的鲜血,一大团,像铺在地上的落梅。
他往后靠了靠,手里攥着染血的帕子,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她封了诰命,以后应该不会有人能轻易欺负她了,就算哪一日他再也护不了她了,应该也可以过得很好了。
rm8
除夕(shukeba.)
清晨,
鸡刚叫过三声,就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接连响起,饶是后院僻静,
也能隐隐听得到外面的热闹。
虽时辰还早,
可外面的响动太大,
谢宁也迷迷糊糊地起身了。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另一只手压在丝衾上。后知后觉想起今日是除夕,怪不得外面这么早就开始热闹了起来。
她转过头,
本还困得眼睫染了雾气,却在见到坐在桌案旁悠闲喝茶的周显恩瞬间睁大了眼。下意识的往丝衾里缩了缩身子,颇有些尴尬地道:“将军,
早。”
因着刚刚睡醒,她的尾音还有些上扬,带了几分迷糊。
周显恩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
没有瞧她。谢宁这才慢腾腾地去取床头的衣裙,腿动了动,就听得床尾一阵清脆的碰撞声。
她探过身子,
歪头瞧了瞧,
却见床尾挂了一串彩线编织的挂绳,
上面串了满满当当的铜钱。花窗打开,几缕曦光漏进来,
洒在铜钱上泛着暖色。
她眼中亮起微光,
脸上不自觉漫开笑意,
连衣裙都忘了取,
径直爬到床尾,
取下那串铜钱摊在手心里。
她偏过头,
瞧着周显恩的侧脸,
欣喜地问道:“这是将军给我准备的压岁钱么?”
自从她哥哥离了家,她已经两年没有收到过压岁钱了。
“给秦风准备的,多了一串就给你了。”周显恩抬手倒了杯茶,不冷不淡地回道。
谢宁了然地点了点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您竟然还给我压岁钱。”
周显恩斜了她一眼,嗤笑一声:“我上战场的时候,你还是个捏泥巴的小娃娃。”
现在也是个小姑娘。
这话倒是让谢宁没法反驳了,他上战场的时候,她才将将五六岁。不过这也是因着他从军得太早了,十二岁就去了。她十二岁的时候还连条鱼都没有杀过。
她晃了晃手里的彩绳,铜钱当啷作响,煞是好听。她瞧了瞧周显恩,颇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她以为他不在意这些形式,就忘了准备了。可没想到,他却给她备了压岁钱。
她想了想,利落地穿好衣袍,取下彩绳上一半的铜钱。三步并作两步行至周显恩身旁,将手里的铜钱给了他:“我的压岁钱分将军一半,这样,往后我的好运也能分您一半。”
周显恩瞧着伸到他面前的手,白白净净,有些小,握着满满一把的铜钱。
他微愣了一瞬,撩了撩眼皮,有些好笑地偏过头:“无稽之谈。”
话虽如此,瞧着伸在他面前的手往回缩了缩,他眼神微动,还是抬手随意地取了一枚铜钱,搁在了桌上。
谢宁见他收了一枚铜钱,也放心地笑了笑:“我现在去厨房让他们备饺子来,将军且稍等。”
她说罢便往外走了,行至门口时,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除夕夜街上会有傩戏,很热闹的,您要不要也一起去看看?”
傩戏不仅是给百姓解闷儿,还是驱邪避灾的仪式,也是给新年讨个好彩头。若是周显恩不愿去,她便叫上云裳一起。
周显恩执着茶杯的手一顿,瞧着她站在门口的身影,逆着光有些瞧不清面容,唯有唇畔的笑意,真真切切。
他从不爱凑这些热闹,本欲拒绝。瞧见她的笑,脑海忽地空白一瞬。等他回过神时,却发现自己刚刚鬼使神差地“嗯”了一声。
见他竟然答应了,谢宁有些讶异地愣了愣。随即面上的笑意加深,瞧了他半晌,才回过头向院外走去。
周显恩还坐在轮椅上,宽大的袖袍垂在一旁。目光偏转,却是停在了桌上的那枚铜钱上。
他将铜钱收好,低下头扯了扯嘴角。罢了,陪她出去一趟也没什么。
除夕的白天过得有些慢,挨家挨户都在自己屋里团圆,街上便更显得冷清。可入了夜,大家便都上街了。
兆京最繁华的长盛街上,四周商铺都挂了红绸、桃符。各色的灯笼连成串,从街头一路连到街尾,风一吹,就轻轻晃动。商贩们的吆喝声起此彼伏,面上挂着讨喜的笑。
四周楼台林立,混在不少开得早的桃花之间。半空中是纵横的彩带,偶尔风急,桃花便会纷纷扬扬飘落。
街上人太多了,男男女女结伴而行,年轻的公子们摇着折扇,未出阁的姑娘就用团扇遮面。
街灯下,谢宁推着周显恩慢慢往前走着,一路走走停停。好在街道宽阔,行人也自觉地避开了他们。
“将军可有什么想吃的,我给您去买。”她略低了头,轻声问道。
山茶花的味道若有若无,周显恩随意地瞧着,不冷不淡地道:“不用了。”
谢宁“哦”了一声,也就继续推着他往前走了。表演傩戏的队伍一般会绕完整条街,他们这会儿没瞧见,应该也快来了。
四周有些细碎的声音,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下意识回过头,正好瞧见几个妇人指着轮椅上的周显恩。
被她撞了个正着,那几个人便有些尴尬地别过头,却还能听到断断续续的议论声,像缩在阴暗角落里的老鼠,悉悉索索地:
“好好的一姑娘,怎么跟了个残废?”
“可不是嘛,瞧着多水灵啊,真是可惜了。”
“那姑娘好像还在瞪咱们呢?莫不是让她听到了,哎哟,快别说了。”
谢宁皱了皱眉,握在轮椅上的力道也收紧了些。见着那几个妇人还在偷偷瞧着周显恩的腿,她眉眼一沉,冷声道:“活到这把年纪,还是积些口德为好。”
那几个妇人一愣,面上涌出几分血色,有些羞愤。谁都能听出来,这是在暗骂她们为老不尊。有个脾气不好的拧了拧眉头,正要开口讥讽谢宁。可话还没有说出,就哽在喉头不上不下了。
只见轮椅上的男人慵懒地靠着,双手叠放在膝上,嘴角微微上扬,却是冷得瘆人。她们本以为轮椅上就是坐了个残废,对上他的冰冷的眼神时,却忍不住打了个摆子。那几个妇人咽了咽口水,慌乱地转过头就匆匆走了。
谢宁瞧着她们突然走了还有些意外,复又低下头看了看周显恩。他倒是神色如常,仿佛没有听到那几个妇人多嘴多舌的话。
她偏过头,往四周望了望,目光被一个小摊吸引了。可惜那儿人太多了,轮椅推过去定然是不方便。她便弯下腰,问道:“将军,我去买些小玩意儿,就在旁边,您等我一会儿。”
周显恩“嗯”了一声,似乎不甚在意。四周行人纷纷,谈笑声不绝于耳。他偏过头,瞧了瞧不远处的河堤,一座拱桥立在其上,停了不少男男女女,而河里则是飘满了粉色的河灯。
河堤对岸是兆京最大的酒楼,惊鸿阁。他以前常去,那时候还有很多人。
酒楼门口出来一群勾肩搭背的人,街灯晃眼,他眼前忽地有些模糊了。
那群人越走越远,梳着总角的小男孩骑在一个中年男人的肩上,两条小短腿轻晃着。身旁围着一群身着战袍的男人,插科打诨,嬉笑怒骂。
那群人却忽地齐齐回过头,笑容满面地高喊着:“周二哥,快点跟上啊。”
“二哥哥,还愣着做什么,回家啦!”
“二弟。”
“显恩。”
他们还在笑着,面容却越来越模糊了,唯有唇瓣一张一合,那些笑声就混在一起。周显恩微抬了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忽地一道声音响起,越来越清晰:“将军……将军……”
“将军!”
周显恩眼睫微颤,愣了一会儿,抬起头时只见得谢宁担忧的神色。
周遭的声音越发清晰,商贩的叫卖声,摇晃的街灯,还有站在他面前的谢宁。
周显恩往扶手靠了靠,不冷不淡地问道:“怎么,你不是去买东西了么?”
谢宁沉默了一会儿,只是盯着他瞧。刚刚一回来就见他盯着河对岸,不知在看些什么,似乎有些失神。她站了好一会儿,实在受不住了才唤了他几声。
见他这会儿神色正常,她才松了一口气。不再多想,只是抬起袖袍露出手里刚买的东西。
周显恩随意地扫了一眼,目光一滞。她手里拿的是一个彩绘面具,白底红纹,勾勒出繁复的花纹。
“我刚刚去买的,将军喜欢么?”谢宁瞧了瞧他的脸色,又拿出了另一只手上的面具,“这是我的,你这个只剩最后一个了,所以我选了个别的,咱们俩一人一个。”
周显恩半晌没有说话,目光变得有些悠长,忽地开口:“嗯,给我戴上吧。”
谢宁应了一声,靠近了些,弯下腰给他系上了用来固定面具彩绳。她往后退了几步,瞧着他戴面具的模样,忽地笑了笑。
周显恩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你笑什么?”
他戴面具很奇怪么?
谢宁赶忙摆了摆手:“没有,只是觉得和平时的将军很不一样,很好看。”
“我不戴面具就不好看了?”周显恩仰了仰下巴,虽然看不清他的神色,却听出了几分漫不经心。
谢宁一噎,有些慌乱地解释:“都好看的,将军怎样都好看。”
话还没说完,她自己倒是先红了脸。本是顺着他的意思,可说出来,还是显得有几分难为情。
她瞧着轮椅上的周显恩,他今日穿着她为他做的衣袍,面料用了蓝白色,衣摆边缘绣着振翅欲飞的白鹤。
玉带扣腰,玄冠高束。几缕碎发被风吹动,撩过白底红纹的花纹面具上,遮住了他大半的脸。只有露出的薄唇,带了几分凉薄。
四面大红灯笼散落的烛光映在他身上,灯火通明,华灯初上。
谢宁忽地就看失神了,拿着面具的手就垂在身侧。风骤急,街道上忽地飘落了纷扬的桃花,有几瓣正落在她的肩头、发梢。
周显恩往后仰了仰,薄唇微抿,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只是透过面具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带了几分戏谑。
她这副呆呆傻傻的神情,倒是有趣。
他忽地抬起手,袖袍滑落,苍白的手指就搭上了谢宁的手,将她拉低了些。
谢宁微睁了眼,下意识顺着他的动作,只觉得脖颈间有些发热。却见他的手越过了她的面颊,落到了她的发髻上。再收回手时,指腹间是几瓣桃花。
他随手将手中的花瓣扔到地上,收了收袖袍,漫不经心地道:“不是看傩戏么,还愣在这儿做什么?”
“您提醒我了,应该是快开始了,那咱们得快点去了。”谢宁这才想起傩戏的队伍应该快到街中心了,她绕到周显恩身后,一面推着他往前走,一面语调轻快地道,“待会儿还有很多好玩的,将军你想去瞧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陪你一起去。”
轮椅碾过地面的声音被四周的喧闹淹没,拱门垂下几条红绸,谢宁提前伸出手,挡在周显恩面前将它们撩开了。
周显恩低垂了眉眼,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惊鸿阁前,河灯摇曳,花船林立,渐渐都被抛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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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探头)够甜吗?(送命题)
读者:(提刀)(————)填空题(1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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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shukeba.)
繁闹的街头,
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因着街上人太多,男男女女都快擦肩而过了。
谢宁推着周显恩往街中心行去,路过一间玉器铺时,
她顿了顿步子,弯腰提了些音量道:“将军,
上次我的玉佩碎了,
就放在琳琅阁修的,
我进去瞧瞧修好没,您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周显恩点头“嗯”了一声,花纹面具遮住了他的面容。直到山茶花的味道淡去,他才偏过头瞧了瞧踏进琳琅阁的谢宁。
街上人来人往,
他倒是没什么兴趣去欣赏。只是低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鸦色长睫扫过面具,
捆在脑后的彩绳垂在墨发间。
他正百无聊赖,就听得旁边一阵小孩的喧闹声。
“哈哈,
二狗,
你又输了,
快,
把糖葫芦交出来。”略显粗壮的童音响起,带了几分胜利者的畅快。
“你们欺负人,我不跟你们玩了。”说话的小男孩似乎年纪更小一些,声音都带了几分哭腔。
“哟嚯,输了还不服气?怎么,还想耍赖啊?”
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就响在耳边,
周显恩颇有些不耐地撩了撩眼皮,
刚刚抬头,
就见得一个瘦弱的男童撒丫子就跑了,
正好是他这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