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应闻隽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再说了,你们家宋老爷又不是我的唯一,”柏英狡黠一笑,“况且,我要气死赵旻啊。你以为我没动过跟他天长地久的心思么?人家根本就不稀罕,他不稀罕,还摆出一副情爱是累赘的模样,我信了,那就各玩各的吧。结果呢?他现在也算是恶人自有恶人磨。我要同他舅舅一起,给他送一顶绿帽子,气死他才算好。”
他看着六姨太目瞪口呆的表情,极富媚意地朝她一笑,柔声道:“这位妹妹,你说是不是啊。”
六姨太吓得一惊,忙跳起来,坐到应闻隽身边去壮胆。
应闻隽欲言又止,抬眼看了眼柏英。只觉得兜兜转转,不论柏英嘴上说着要如何气死赵旻,其实还是同他一样,钻了不少牛角尖,他看柏英,心中只余感同身受的叹惋。
柏英又道:“表哥,有时我可真羡慕你,他给了你不少钱吧?又有爱,又有钱,就算此时的爱只有一点点,以后还不知打哪里去讨要,你至少还能落着钱,有了钱,就不在乎有没有爱了。”
“我本来很讨厌你的,可你关心了我一句,现在我不讨厌你了。”柏英落寞一笑,把杯子放了回去,最后叮嘱道:“表哥,你得小心他,他这人不老实,只愿索取,不愿付出,他冲你笑时,心里其实是在算计你,看你这人有无可用之处。他冲你哭,也不安好心,赵旻那样的人哪里又有眼泪啊,不过是讨你心软罢了。你可别同我一样傻,傻兮兮的以为同他舅舅睡觉,他就在意了。他心里正愁没借口摆脱我,正好我送上门来,他可是顺水推舟,有意无意向我透露过不少消息,指望我学给他舅听呢。”
“表哥你说?赵旻是不是个混蛋?”
他言尽于此,看向应闻隽的眼神怪得很,嘴笑着,仿佛真的释然了,可眼中的不甘与艳羡却混杂在一处,最后皆化作一声无能为力的轻叹。
柏英起身走了。
六姨太就算再不开窍,此时也听出了一些端倪,觉得柏英这娘娘腔话里有话。
她只知应闻隽有个相好,却不知这相好是谁,一时间也没往太惊世骇俗的方向想,看应闻隽若有所思,憋出句:“咱们可不能听他胡说八道。什么钱钱爱爱的,拿着什么算什么,况且往后的事情,现在又哪里说得准。就像我,自打进了宋家的门,也觉得一辈子也就这样了,现在不也一样有你这个好哥哥,你那个相好,未必就未必就”
六姨太“未必”了半天,被应闻隽看了眼,再编不下去了。
柏英这娘娘腔虽疯疯癫癫,没脸没皮,说出的难听话,却是一句比一句真。
应闻隽笑道:“行了,不必说了,柏英只是脾气招摇,说的话却实在。他的话我听进去了,会及时抽身的。况且”他语气一变,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这样的人,你不觉得很可怕么?”
六姨太还没明白过来是谁,小心翼翼着接了句:“哪样的人?”
“赵旻这样的人。”
六姨太不吭声了,心中越发古怪,不是在讲应闻隽的老相好么,怎么又扯到赵旻身上了?
“他同柏英在异国他乡互相扶持这么些年,这该是怎样的情谊,他也能说丢就丢,说利用就利用,枕边人往火坑里跳,他竟还眼睁睁地看着。”
他看着柏英极尽堕落,被宋千兆的金钱与花言巧语吞噬殆尽,甚至乐见其成。他望着柏英被烧成一把灰,却打算着榨干他最后一丝价值让他学话给宋千兆听。
他应闻隽,同柏英才是同病相怜,那黄金笼子既关着他,也关着柏英,让披着人皮的柏英活生生被驯化成了一只会学舌的鹦鹉。
“哥哥你怎么了。”六姨太眼含担忧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冷?”
此话一出,应闻隽才意识到自己在微微发抖。
“这样的人,你又哪里想得透他哪句真,哪句假。”
隐约间,见应闻隽脸上已有些许心灰意冷之态,仔细看去,竟还有愤怒不平,是为柏英而愤怒。六姨太搜肠刮肚,正要说些什么,猛然间眼前一白,先是瞥见一方赤裸宽肩,接着一人从床底爬了出来,吓得六姨太一声大叫,等仔细着看清了这从床底爬出的人是谁,当真天都要塌了。
赵旻灰头土脸,带着从床榻低下蹭着的灰,没穿上衣,肩头上爬着几条鲜红的抓痕,叫人一看便知那痕迹是如何来的。
他神情莫名冷得很,盯着应闻隽,问了句:“我说你有完没完。”
“我怎么了?”应闻隽的神情也冷下来,被赵旻一句话激起了火。
“句句在问你的好妹妹,又句句都是说给我听。好啊,你应闻隽骂人还声东击西啊!”
二人丝毫不顾六姨太还在一旁,似同对方有仇般,都不给对方好脸色。
“你同柏英什么交情,他说三两句话你就信,我这些日子待你如何,你觉察不出?”赵旻一下捉来应闻隽的手,摁在自己心口,开始翻旧账,“不如现在把柏英叫回来,你问他,我可带他去过和平路的房子,可带他见过张妈,可带他回过四川见我小姑?应闻隽啊应闻隽,不说我小姑,我还想不起来。”
赵旻怒极反笑:“你当我不知道你跟着我小姑在做些什么,你打着她的名号做事,以为就这样容易?就没发现她手底下的那些掌柜都卖你面子?这里面水深着呢!你以为是为着什么,还不是我赵旻去挨家挨户打点送礼低头哈腰替你引见,你以为我这过去一个月都在做些什么。打发宋稷那个草包,眨眼的功夫就够了,我累死累活在外当孙子不说,到你面前还讨不着个笑脸,你现在还要因为别人三两句话怀疑我!又给我脸色瞧!”
“赵大少爷!”应闻隽也仿佛忍不下去似的,质问了句:“你想说什么,想说你喜欢我?说你爱我在意我?说你这些日子为我忙前忙后是动了真感情?你同柏英睡了四年,同我呢?连四个月都不到,你凭什么让我信任你!你们家柏英有句话说得好,爱算不得什么,钱才要紧!你那二十条小黄鱼给少了!”
说罢,又生怕给赵旻的刺激不够,补了句:“恐怕往后也不是你家的了。”
六姨太:“”
“逢场作戏,互相利用,算不上真心在意,你没玩够,就在意,等你玩够了,就不在意了。”应闻隽冷冷看着他,连他自己也未曾想到,竟把赵旻同杨贺的对话记得这样清楚,“恐怕你们这些公子哥们私底下随口说的,才是真心话吧,你可别演着演着,把自己也给骗进去了。”
此话一出,赵旻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极其古怪,像被应闻隽掐住了喉咙,一口气上不来。
他一瞬间气焰尽消,耳朵似在冰天雪地里冻过,一片通红,盯着应闻隽看了半晌,突然低头骂了句,把衣裳给穿好了。
再抬头时,竟把脸微微侧了过去,不肯看应闻隽,小声道:“你怎么还偷听我二人说话。”
“这是我家,我想去哪里都可以。”应闻隽不是没察觉到赵旻语气中的羞赧与懊悔,只是这样的神态已在赵旻脸上瞧过太多次,早已分不清哪次真哪次假,哪次是真情流露,又有哪次是故意要他心软妥协。
赵旻哑口无言,话是自己说的,事情也是自己做的,他又有哪里好狡辩,只是心中不服气,凭什么应闻隽对柏英都宽容了,对自己却斤斤计较。
他突然道:“我哪里有说错?玩够了就不在意,没玩够就在意,我不否认在柏英面前我是个实打实的混蛋,可我对你难道就只是戏耍?你在气头上,说话口不择言,什么难听你说什么,我不同你计较。反正应闻隽,等我收拾完宋千兆,我再来收拾你。”
应闻隽还要再说什么,管家却匆匆踏进来,这下可当了赵旻的出气筒。
才刚喊了声少爷,就听赵旻冷冷道:“滚。”
管家顾不得赵旻神情,小声说了句:“老爷要应先生和六太太去前厅呢,少爷您还是先离开吧。”
应闻隽不可置信地看了看管家,又看向赵旻,登时明白过来宋千兆的管家竟是赵旻的人,可谓是鹰被叨瞎了眼,怪不得每次赵旻到他房中都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赵旻皱眉,转头看向管家,还未开口,就被人一把抓住了衣领。
房中先是响起六姨太倒吸一口凉气的惊呼,继而响亮的一耳光就落在赵旻的脸上。
一瞬间,屋内落针可闻,管家同六姨太同时屏住了呼吸。
只听应闻隽冷冷道:“所以宋千兆醉酒的那个晚上,管家虽站在门外,就算你知道他不会进来,因为他是你的人,可你还是以此强迫我,欺辱我。”
第48章
48
赵旻的目光在一瞬间冷下来,面色阴晴不定。
他不是没挨过应闻隽的巴掌,可有哪次是当着外人的面挨的。
应闻隽想打他,他挨着就是了,反正挨完他自有办法让他记住,可这次有外人在一旁看着,应闻隽却这样不给他面子。
一向稳重的管家难得着急上火,这位少爷的脾气秉性他再清楚不过,既害怕二人打起来,又害怕宋千兆半天等不来人,派人来找,到时候就全完了。就连一旁站着,状似鹌鹑的六姨太也觉出不对劲,小心翼翼地扯着应闻隽的衣袖,只等着赵旻发狂上手打人时,拉着应闻隽跑出去。
应闻隽却不怕赵旻,不止不怕,就连一丝退却的意思都没有,就这样站在原地,同赵旻对视着。
最终,赵旻稳住情绪,突然神经兮兮地一笑,自言自语道:“对,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要强迫你,占有你,我就是偏要你一辈子都记着我,我就是要让你以后每次踏入那个房间,看见那个屏风,都记得我这样对你,是因为你在车上把我的手打开了。”
他身体前倾,五指垂在身边不自觉地抓握,似乎想一把扯过应闻隽。
继而品味儿似的,舔了舔自己的犬齿,那是应闻隽方才那一巴掌落下的地方,他又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发这么大脾气是干什么,你想逼我发火是吧,想激怒我?好逼我跟你一拍两散?我跟你说,不可能,你要打就打,要骂就骂,我难道还能少块肉?我赵旻没别的好,就有一点,能屈能伸还能忍。挨你一巴掌,缠你一辈子,值了。”
“一巴掌够不够?”他又把另一边凑了过去。
眼里已有些癫狂,不知是不是被应闻隽给气疯了,“我任你打,任你发脾气,你不是不会说人话就爱指桑骂槐拐着弯给我脸色?我受着就是了,我赵旻说过的话,我认,我随便你撒气。有管家,还有你这没眼色没断奶的便宜妹妹在一旁看着够不够你发挥?够不够给你捧场?”
他看似平静的语气中透露着些许诡异的偏执,说话颠三倒四,口不择言,连六姨太都听怕了,应闻隽却从头到尾淡定着,插不上半句话,也不想开口辩驳撕扯。只等到赵旻发泄完了,兀自喘粗气的时候,才平静着问了句:“说够了?你无理取闹大半天,都不如承认一句在意我有用。”
意料之外的一句话,叫赵旻一下就静了。
“钱是很好,放在手里沉甸甸的,将人的脊背都压弯了可爱这个东西,谁又嫌多呢。”
应闻隽移开了目光。
这样久以来,赵旻同应闻隽虚与委蛇,斗智斗勇,互相都把对方气得吃不下饭过,当着对方的面真情流露痛哭过,把真话当假话听,把瞎话当情话讲。赵旻也曾想过究竟谁会先低头,可没想到应闻隽会在今日,会在当下给他递出个台阶来,用他赵旻惯用的手段,先打一巴掌,再给个枣。
只是这台阶陡峭不堪,险象横生,但凡赵旻会错意,一脚踏上去,必定摔得万劫不复。
二人谁都没有吭声,管家适时开口提醒,焦急难掩。
“应先生,咱们还是先去前厅吧,免得老爷着急寻过来,被他看见就不好了。”
六姨太也跟着附和道:“对对啊,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应闻隽轻声叹了口气,疲惫不堪道:“吵了这么久,我累了。况且,我现在也不大信你讲的话了。”
他从赵旻身旁路过,猛地被一把抓住手腕。
赵旻的掌心烫得厉害。
他终于镇定下来,抓人的力道由重减轻,意味不明地将应闻隽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瞧那目光,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似的,继而转身离去。
赵旻离开,应闻隽却没急着去应付宋千兆,只对管家吩咐道:“我不想过去,就想自己待一会儿,随便你用什么借口应付宋千兆,你跟赵旻这样久,该知道怎么说吧?”
“是。”
管家不自在地擦了擦额头的汗,刚要离开,又听应闻隽道:“等等。”
“你跟着赵旻多久了?”应闻隽的目光中有一丝冷意。
管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从前我夫人生了肺病,被送去乡下的宅子里,是小姐帮着忙前忙后花钱请大夫,夫人走后,小姐还亲自来吊唁。”
口中的小姐,指的就是赵旻的母亲了。
应闻隽皱眉,思衬着什么,问道:“你是宋千兆的管家,也算左膀右臂,他是聪明人,没有理由省下这救命钱,他为什么要得罪你?”
管家苦笑一声:“应先生,久病床前无孝子,您也说了老爷是个聪明人,若生病了,治不好,眼见着是个无底洞,谁还会继续往里漏财?”
应闻隽叹口气,让管家离开了。
六姨太挨着他,打量着应闻隽的神色,急的抓耳挠腮,又不敢贸然开口,既想问应闻隽怎么就这样大逆不道同表弟兼丈夫的外甥搞到了一起,又怕应闻隽伤心难过,想要安慰他。
一颗心左摇右摆,煎熬至极,再一回想方才赵旻从床下爬出的狂徒模样,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更加怪异,在心中唾弃自己,怎得看二位男士站在一处,别人还未如何,她就先联想到了性爱?
最后憋了半天,只憋出句:“其实我也不是很向往香港,是不是还要坐船坐飞机?我这人最胆小啦舟车劳顿的,一听就怕了香港真没什么好的。”
应闻隽回头,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只一眼,就将六姨太的口是心非给看透了。
六姨太脸色通红,愤愤不平道:“我,我就是不想让你为难。你若不想再和他有所牵扯,不愿意求他办事,那咱们就不去香港了。你老家不是四川的吗?咱们回四川猫着也行,中国这么大,只要是同你在一处,去哪里都好。”
应闻隽温柔笑道:“你不必担心我,我俩就这样,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若这次能同他吵散了,我也就省心了。只要手里有钱,去香港也不用求他。”
六姨太没吭声,回忆起方才赵旻临走前看应闻隽的眼神。
从前她老家闹饥荒时,村子里的人一批一批的死,有时埋不过来,便把死人扔在村外。尸体引来饥肠辘辘的野狗,尸体把狗的心给吃野了,胆吃肥了,野狗没东西吃时就想从活人身上撕咬下肉来。
村民以锄头砍刀自保,野狗近不得身时,就会拿同赵旻方才一样的眼神去“撕咬”“渴望”活人身上的肉。
她打了个冷颤,一点也不怀疑这人要同应闻隽纠缠一辈子。
应闻隽突然道:“他若还要执意管这件事情,也不是不行。”他回头,看了眼六姨太,示意她附耳过来,“这件事情,他必定交代管家去办,你到时也悄悄跟着,但别给管家发现。同样的手续,你找那人再办一套,就说是赵旻的意思,使钱的时候别心疼,但别办去香港,就办去”
他收了声,举棋不定,没有继续说下去。
“去哪里?”六姨太追问,不自觉跟着紧张起来。
外头仆人们嬉笑打闹的声音传进来,屋内却在上演一出默剧,应闻隽瞄见那黄金做的鸟笼,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道:“马来亚。”
六姨太有些着急:“可帮着办手续的,定是赵旻的人,万一被他发现了怎么办?”
应闻隽道:“不怕他发现,就怕他发现不了。”
六姨太顿时不吭声了。
此后一个月,赵旻都没出现。
应闻隽偶尔会想起他,也会梦见这次的争吵,梦中的赵旻依然没有往下说,而是突然扑上来撕咬他。每每梦到此处,应闻隽便会大汗淋漓地惊醒。惊醒之后,有时很快便再次入睡,只有最开始那么一两次时,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不知不觉,就听见了外头的鸡叫声。
自从宋千兆领着柏英在他卧房隔壁偷情找刺激后,就越发大胆起来,有近半个月的时间里,柏英都住在宋府,同宋千兆在一处。柏英同赵旻默契十足,有些事情不需开口,二人也自知缘分断了。
大夫人虽看不上柏英的做派,觉得他不顾廉耻,却也乐见他分走些宋千兆的注意力,最好是再给宋千兆吹些枕边风,分走些应闻隽的“权利”就更好了。
毕竟比起聪慧踏实的应闻隽,还是柏英这个草包好对付。
这一月来,应闻隽把大部分精力与时间都投入到他与赵芸的生意中,剩下一小部分拿来对付宋千兆。杨贺往府中打过几次电话,应闻隽都交代管家敷衍过去。
自管家在应闻隽面前暴露了他是赵旻的人后,应闻隽使唤起他,越发得心应手,只是这管家有时又十分无趣,老是要在应闻隽面前提赵旻。
可惜应闻隽逃避得了管家,却逃避不了他的合作伙伴,表姨长辈赵芸。
有次同赵芸通话,二人同步完生意上的决策与杂项后,赵芸没让应闻隽挂电话,问了句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赵旻最近手头紧?怎么把和平路的那套房子都挂出去售卖,他要做什么,你可看着他些,别让他乱来。”
第49章
49
应闻隽一怔,心道赵旻狐朋狗友,歪门邪道那样多,什么潘子欣,什么杨贺,不都是他赵旻的避风港,怎会手头紧到要将房子卖掉?更何况还是他母亲的故居。
应闻隽十分清楚和平路的房子对赵旻的意义,思索一阵后,深知有些事情瞒不过赵芸,实话实说道:“我也不知道,我二人已有一整月没有见面了。”
赵芸沉默片刻,问道:“吵架了?”
她的声音有些轻。
“算是吧。”
赵芸又是一阵沉默,又道:“知道了。”继而挂了电话。
应闻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发了会儿呆,把管家喊进来,问道:“最近杨家的公子可还有打电话过来?”
管家摇了摇头,抬眼一瞥应闻隽,那不言而喻的目光仿佛就等着应闻隽问完杨公子,再问两句赵公子。应闻隽假装没看懂,交代了句:“下次他再打电话来,你就告诉我。”
管家欲言又止,然而应闻隽神色坚定,他也只好作罢,瞧着应闻隽手里拿着本书,装模作样拿了半天都未翻动一页,深深叹口气,递台阶道:“您这几天尽往东门大街的铺子跑了,和平路的都没去瞧过。”
“哦,”应闻隽若无其事地放下书,随口道:“是吗?那我现在去看看。”
管家又重重叹口气,心道应先生与他家少爷,放着神仙眷侣不做,偏做了一对怨侣,互相折磨,又都互相放不下对方。他不便用宋府的司机送他去,怕眼多口杂,只在外头街上喊了辆人力车,将应闻隽送了过去。
车停在小洋楼外,车夫腰一弯,将车把稳稳放在地上,赔笑着说了句到了,待等到后头一轻,他便知道贵客下来,自己能跑向下一个地方,赚另一笔钱了。
可今日车夫等了半晌,那载着的客人似乎入了定,坐在他的车上头,直直地望着洋房里头。
车夫暗示道:“客人?”
应闻隽回过神,低声道:“劳烦您,再把我送回去吧。”
车夫一怔,不再多问,随着声爽快的“好嘞!”车轮转动,应闻隽的身子随着车夫抬车把的动作往后靠,又被带离了此处。当晚回去又做梦了,梦里尽是赵旻喝多了躺在床上流泪,一声一声地喊妈妈。
他已十分习以为常,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便再度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六姨太来找他,说是在外头遇见了一个奇怪的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支支吾吾,问她是不是认识她家少爷。
就算六姨太真认识赵旻,可因着她同应闻隽的关系,也不敢乱说,生怕这老妇人是宋千兆派来探听口风的。忙找借口糊弄过去,一刻不停,来找应闻隽通风报信。
应闻隽把书往下一放,问道:“那老妇人长什么样?”
“瞧着挺精神的,衣裳用料也贵,笑的是挺慈祥,就是莫名其妙地抓着我不放,问我认不认识你表弟,怪吓人的。我问她为什么要找我,她只说在他家少爷卧室里看见我过我的一寸小照,更吓人了。那小开拿我照片做什么不会是要赌咒我吧。”
赵旻有她照片不奇怪,定是办去香港的手续用的。
可他此时又哪里有同六姨太开玩笑的心思,当即追问道:“还有呢?”
“哦,对了,那老婆婆,说她姓张。”
话音一落,应闻隽已放下书走了出去。
果不其然,守在宋府外头的,正是许久不见的张妈。一见应闻隽,方老泪纵横,拿出手绢碰了碰眼,哽咽道:“应先生,您快去看看我家少爷吧,您不在他身边,他都要把自己喝死了。海关总署的工作他不去,杨公子那群人喊他,他也不出去,整日借酒消愁,听说是四川那边的药厂还是什么的押进去不少钱,前些日子,把小姐留给他的房子都卖出去了。他压力大,脾气倔,也不知是在跟谁赌气,都到这份儿上了,也不肯同赵小姐讲。”
还能跟谁赌气?
应闻隽不知赵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觉得按照他的手段,就算要算计宋千兆,也不应当把自己折腾得如此狼狈。
“是赵旻让你来找我的?”
张妈抽噎着点了点头。
“一个礼拜前,他就让我来找您了,只是我不肯,”张妈面露愧色,“一个月前,少爷顶着个巴掌印回家,发了好大的脾气,嘟囔着您的名字,说什么我也听不清,看您好些日子没来,还以为你二人散了。因此他叫我请您过来,我嫌丢人才不肯。昨日,那将小姐房子买去的人说看见有人在外头往里看,却不进来,又形容了下模样,我一猜就是您,今日才敢找过来。”
说完,已把头低了下去,大概是真的觉得赵旻这小畜生实在丢人。
“他这两天铁了心要见您,不吃饭,不喝水,只喝酒,又拿出小时候那套撒泼耍赖,我就问他怎么不自己服个软来见您。他说他说他才不来,他说您见了他,就要赏他巴掌吃,让我来,说您一见我,就心软了。”
张妈说完,惴惴不安地看着应闻隽,十分羞愧。
她不似赵旻是个人精,面对应闻隽的沉默,她心中为难,吃不准对方听进去了没。半晌过后,终于听应闻隽叹气道:“他倒是了解我。张妈,带路吧,你们现在住在哪里?”
张妈用力“哎”了声,更加激动道:“应先生,您真是个好人。”
应闻隽又道:“张妈,你在此处等我一下。”说罢转身走了回去。
张妈面露不解,片刻后,见应闻隽去而复返,提着个手臂长的东西,拿黑布罩着。张妈伸手去接,应闻隽却拒绝道:“我来就好,这东西可不轻。”张妈不再问是什么,带着应闻隽,去到二人现在的住处。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赵旻享福惯了,再颓废,也不肯短了自己,将他老娘的房子一卖,一部分钱投去药厂,一部分钱租下现在的院子,两间卧房,他与张妈一人一间,院中间种着棵遮天蔽日的大槐树,风一吹,沙沙的响。
应闻隽在那棵槐树下站了许久,久到赵旻躲在窗后,都等得不耐烦了,只好将脸色一摆,站到门槛上,朝院中的应闻隽道:“你打算在那里站到什么时候,等我喝死了你才肯进来给我上香是不是。”
应闻隽抬头一看,见赵旻胡子拉碴,肩膀上披着件大衣,双臂抱着,一副极其提防警觉的模样,活似个流浪汉。
二人默默无言地对视着,上一次这样认真看着彼此还是在宋府,结果仅一晚的功夫过去,二人就恨不得把对方当做敌人。
终于还是应闻隽先开了口。
“你怎么把你母亲的房子卖了?”
“缺钱,就卖掉喽。”赵旻神情漠然。
应闻隽抿了抿嘴唇,又问道:“你小姑不管你?”
赵旻冷笑:“你叫我如何同她开口要钱?她本就不赞同我这样做,难道我要拉下面子去告诉她,我算计宋千兆那老东西没算计成,现在要自己接手了?”
“我还以为那个药厂若宋千兆打定主意不投,你也会收手,起码不会把自己给套进去。”
“套进去?”赵旻哼了声,“能赚钱的营生,我为什么要收手,那厂子你自己不也去看过吗?你们都觉得我不学无术,不踏实,我现在好好赚钱,用心做生意,怎么这样不行?应老板,应掌柜,可有什么不妥?”
这人永远都有这样的本事,说话阴阳怪气,次次都能把人逼得想动手打他两下出气。
应闻隽按捺住脾气,反问:“若只为赚钱,你又为什么要介绍给你舅?你到现在都还不肯跟我说实话。”
赵旻不吭声了,过了半晌,突然小声道:“你那天打我一巴掌,我现在还疼呢。”
应闻隽都要被赵旻的大言不惭给气笑了,他的手又不是铁打的,只是挨了赵旻一下,左不过力道重了些,打得响了些,怎会一月过去还疼?
赵旻仿佛知他心中所想,又道:“我脸不疼,我心疼,我难受,我委屈。”
应闻隽没搭理他,手中提着的东西上盖着黑布,他把那黑布一揭,赫然是赵旻送他的那个黄金打造的鸟笼。
赵旻瞪着那鸟笼,神色冷下来,平静道:“什么意思,真要跟我一拍两散?”
“”
“我说赵旻,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应闻隽已有些忍无可忍,“这是你的东西,我现在还给你。你拿去换些钱周转,把自己收拾一下,张妈年纪大了,别让她跟着你受苦。”
听见应闻隽没提“分道扬镳”四个字,赵旻的脸色才好看了些,动容了些,也顾不上应闻隽又骂他了,当即换上副幽怨神色,直勾勾地盯着应闻隽。
“哦,这样啊,那你拿进来吧。我最近是手头紧。”
应闻隽提着鸟笼走了进去,一进屋便微微愣住,看见地上一地洋酒瓶子东倒西歪,还有烟头。
赵旻像头守在羊圈里的狼,见应闻隽一步步走进来,在他身后关了门,从后头抱了过去。
许久过后,应闻隽听见赵旻委屈道:“应闻隽,你心可真狠。”
“送出来的东西,哪有收回去的。你偏要打我脸,当着外人的面打我脸,还拿这鸟笼打我脸,现在知道我没钱了,还走投无路众叛亲离,你过来看我笑话是不是?”
“现在我身无分文,穷光蛋一个,就一份海关总署的苦差,外加一副早就被你厌弃的皮相,你要如何?”
阿西巴赵旻这人咋恁赖啊我靠少爷的身子流氓的做派&%¥#%
第50章
50
应闻隽挣了下,没挣开,手肘还没动,赵旻就嚷嚷着喊疼。
“你赵公子朋友那样多,今天这个姓杨的好哥哥,明天那个姓李的好哥哥,有哪个能让你饿死?你不找他们,偏找我。”
“我就不找他们,我就赖上你了。我如今这副自讨苦吃的模样,还就乐意给你看。”
赵旻声音低了下去。
“要我如何低声下气,低三下四,低眉顺眼,你才不生我气了。管家是我的人不假,可就算他不是,从头再来一次,那天晚上,我照样要那样。”
即使嘴上逞强,气势却先弱了,偷偷瞥向应闻隽,打量他的神色。“我你还不知道么,我在谁面前都装一装,唯独在你面前不,我怎么想,就怎么说,怎么说,就怎么做。”
应闻隽不为所动。
“赵旻”
“嗯?”
“你嘴里根本就没有酒气。”应闻隽一下子就感觉到那两条抱着自己的手臂明显动作僵硬了起来。
“”
起初赵旻一凑过来,身上带着酒气,可凑近了说话时,嘴里却没有。再看他的脸,只是几天没刮胡子,精神头却好,哪里有张妈说的几天不吃不喝只喝酒的样子?
见骗不下去了,赵旻才坦白道:“好好好,我承认,我是骗张妈,故意不吃她做的饭,当着她的面酗酒,屋里的酒瓶,也是我倒空了摆地上的,若不这样,你还软不下心来见我。哎哎哎,”他提高嗓子叫嚷,瞬间更委屈了,“你可别又问我,为何不主动去找你,我敢吗我?凑上去,再让你打我一巴掌,将我赶出来?傻子才在你气头上往前凑呢。”
“可至于其他的,我当真没骗你,若不是走投无路,我又何苦卖掉我母亲的房子搬来这里。对了,去香港的手续已经办好,你来看看。”
说罢,将应闻隽转了过来。
二人四目相对,眼中还有上次争吵的余怒与不甘,彼此都颇不服气,可眼下站在一处,还挨得这样近,倒也是有些舍不得分开了。
一番软磨硬泡有了效果,应闻隽神色稍显松动,看向赵旻时,终于不是那副冷若冰霜任他自生自灭的神情。
赵旻心中微动,早把什么“回天津后再不碰你”、“就算是碰了也要征求你同意”之类的狗屁保证抛之脑后。单是抱着应闻隽,闻着这人的味道他就有些情难自已。
不等应闻隽反应过来推开他,赵旻低头凑了过去,噙住嘴唇不说,一手还不客气地钳了过去,捏开应闻隽的下巴,好让他的动作再放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