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撑着杨昭溪靠在我肩膀上,一遍遍喊他:「昭溪,醒醒。」
他脱力地靠着我,一仰头擦过我的唇,少年的嘴唇干燥滚烫,叫我心上起惊雷。
梦中的他喃喃道:
「琼月姐姐……」
这一声琼月姐姐,叫得我如遭雷击。
他……叫我琼月姐姐?
他认出我了?!
「笑死,你舍命救他,他却惦记你的夫人。」暮璃嘲讽。
「你知道我夫人?」
「听一个女人说起过,很无趣,留不住夫君的心。」
我心中警铃大作:
「哪个女人?」
「我的妾室,萱梦。」他挑衅地笑笑,试图从我脸上看到一丝怒意,「听说她前阵子跟将军交情匪浅啊。」
「哦。」我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忽然发觉自己的心里已经没有任何波澜了。
无论是当初破坏我和徐子仪的萱梦姑娘,还是徐子仪这个名字,都不会叫我的心上有什么动静了。
还不如杨昭溪那一声姐姐来得刺激。
「你不恨?」暮璃显然不甘心我这么平淡的反应。
「恨恨恨,我恨死了,行了吗?」我靠着墙壁,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发烫。
「这弓上头淬了毒,你会死的。」
「那就死了吧。」我只觉得自己头越来越重,经历了这么多,生死忽然也不算要事。
没想到听我这么说,杨昭溪醒了。
他看我半边身子已经不成人样,眼圈立刻红了。
「你不是早盼着我死么?」我叹了口气。
这人真奇怪,当初恨徐子仪恨不得杀了他,如今看他落魄了,倒红了眼。
他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我半边身子如烂肉一般,他想施救也无从下手。
人到濒死时,五感异常敏锐,我意识飘渺时,听见了很远很远以外的马蹄声。
也许是魈族的援军到了吧。
我挣扎着掏出怀里的白玉美人梅簪子,这簪子触手温润,精雕细镂。
从前徐子仪折了北荒的梅花,二月春色融,我们墙后私会,我站在墙头仰头瞧他,他高头大马俯下身,笑语盈盈地为我簪一支带着北荒雪水的美人梅。
像极了诗里说的: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可惜当初只听上半句,元宵我不顾一切同他出奔,私定终身,因出身卑贱被他家眷诋毁挤兑,我的少年郎也终于厌弃了我,旧日青梅竹马落得如此下场。
一时唏嘘感慨万千。
我将这簪子在山壁上狠狠一敲,玉断两截,我递给杨昭溪半支:
「来的是魈族军队,若我畏死,以此簪了结我,不可为贼所胁。」
「来的是北荒将士们,若我毒发,三军必疑,半簪以证,军师知晓。」
「帮我照顾好阿玉姑娘,别骗她……对不起……」
杨昭溪的脸越来越看不清楚,意识朦胧间好像有两滴水珠落在我的脸上,他好像喊了我两声琼月姐姐,听得不真。
我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依稀间我回想不起任何人。
我的身子越来越轻,轻得好像马上可以在北荒飞奔。
如果这是一场梦,我希望我永远都不要醒。
北荒的草原不像后宅四四方方的天,四四方方的院子。这里没有人指责我的身世卑贱;没有人盯着我的肚子说我不争气;没有人摁着我的头要我抄《女德》《女诫》,将那些规矩强硬地刻进我的心里;没有人指责我过去十来年不规矩,无拘无束的人生;没有人告诉我爱一个人,就是得为他受这世上种种委屈的道理。
梦里的北荒,一瞬间春暖花开。
笑尸山的雪化了,牧草肥得可以沁出油珠,牧草长到了照夜的肚子,她带着我,我们纵情在北荒驰骋,草原广阔得似乎永远也瞧不到头。
父亲还未病重,他站在夏日的骄阳里,抬头吹了声哨子,照夜欢快地朝他飞奔。
他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擦掉我额头的汗珠,我抱着照夜的脖子冲他笑:
「爹爹!中午吃烤饼好不好!」
「好!」
「爹爹!我们晚上去月湖旁跑马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