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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她微微偏头,避开与他对视。

    安小朵下楼,岑阿姨迎上来,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忙问:“怎么啦?小安肯吃药了吗?”

    安小朵点点头,她看着他将所有药丸一并丢进嘴里才出来的。

    “哎哟,小朵啊,还是你有办法。”岑阿姨高兴地去拉她的手,一握之下才发现她一双手冷冰冰的,手心还在冒着冷汗。

    “小朵,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岑阿姨担心地望着她。

    “没事……”她强笑了一下,两腿却是一软,瘫坐在台阶上。

    岑阿姨吃了一惊,伸手要去扶,安小朵摆摆手,示意她不要管自己。

    岑阿姨急了,俯身摸了摸她的头:“小朵,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小安欺负你了?你跟阿姨说。”

    安小朵两手掩住脸,好半天才说:“没什么,阿姨,我歇歇就走。”

    “晚上就留在这吃吧。”

    “不用了,我晚上还有事。”

    岑阿姨还想说什么,安小朵的手机响了,她掏出来看,是唐均年打来的,跟岑阿姨说了声对不起,她扶着楼梯站起来,按下接听键走向外面庭院。

    “小朵,说话方便吗?”

    “可以,什么事你说。”

    “上回你拜托我的那个事,我帮你安排好了,你去那边找一个叫吴建中的人,他会帮你。”

    “老唐,谢谢你肯帮我!”她激动得有哭的冲动,压低声音不停地道谢。

    唐均年在电话里笑:“举手之劳而已。”

    收了线,她抬眼环顾四周,凉风徐徐,吹动四周的树叶,发出沙沙轻响。

    这里的庭院比褚葵家的要大许多,像个中型花园,不但有凉亭,中央还有一个喷水池,离得近,不时有薄薄的水雾洒到皮肤上,凉凉的,痒痒的。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隔天中午,安小朵吃了个汉堡,节省午饭时间去了趟近郊的监狱。她不是第一次来,但却是第一次在里面见到父亲,因为有唐均年的关照,那个叫吴建中的人对她很客气,一个电话就让人把安诤然带过来了。

    安小朵一看到父亲差点掉下泪来。两年不到的时间,父亲竟会苍老成这样,头发花白,腿脚蹒跚,双目浑浊,她记得父亲今年不过才五十多岁,可他看上去起码老了整整二十年。

    “爸爸……”她叫了他一声,声音微微发颤。

    安诤然也在细细地打量着女儿,他的目光虽然迟钝,但是充满悲悯,仿佛这一眼就看到了女儿这两年来受的委屈和苦难。

    “小朵,你怎么来了?”安诤然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吴建中在一旁看了看他们,说:“你们父女俩一定有很多话说,我不打扰你们,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喊我一声。”说完他走出了小房间。

    安小朵看出父亲腿脚不利索,走路有点跛。

    “爸爸,你腿怎么了?”

    “没事,小毛病。”安诤然不欲多说。

    安小朵拉着父亲坐到沙发上,安诤然说:“小朵,你不该来这里的。”

    “爸爸,这两年为什么你都不肯见我?是有人威胁你吗?”

    “没有,是我自己不想见你。”

    “为什么?”

    安诤然没有立即回答她,顿了顿,说:“你还跟那位黎先生在一起吗?”

    安小朵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安诤然脸色微变,追问她:“分开了?是他提出来的?因为那个孩子的事?”

    “爸爸,你别管这些了,我这次来就是想见你一面,看看你过得……过得好不好。”

    安诤然却没有放弃之前的话题,固执地问她:“你还喜欢他是不是?”

    安小朵勉强笑了笑:“爸爸,追我的男孩子多了去了,你总问他干吗?”

    安诤然抬手抚了抚她的头,笑道:“我的小朵这么漂亮,当然会有很多男孩子喜欢。”

    “爸爸,天气冷了,我下次来给你带点保暖的东西,另外你还需要什么告诉我,我下次一起带来。”

    “小朵,听爸爸的话,别来了,”安诤然严肃地看着她,“你再来,爸爸也不会再见你。”

    “爸爸……”安小朵急得声音都变了。

    “小朵,你听爸爸说,爸爸犯了事,现在接受应得的惩罚,你是我的女儿,已经被我连累了,可我不能再拖累你,你去找那个黎先生,跟他好好地生活,懂吗?”

    安小朵摇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你是我爸爸,犯了事也是我爸爸,我来看你,照顾你是应该的。”

    “孩子,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安诤然粗糙、布满裂痕的手指轻轻拂去女儿面颊上的泪水,苦口婆心地继续劝道,“爸爸是有罪的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还年轻,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就算没有那个黎先生,你将来也会遇到很好的人,你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有我这样的爸爸……”

    “为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安小朵抓住父亲的手,细看着上面的每一道口子,声音哽咽,“爸爸,其实你是被冤枉的,是不是?”

    安诤然愕然:“你怎么会这么想?”

    “爸爸,那个女人是谁?”

    面对女儿直勾勾的注视,安诤然感到一丝畏缩,他掩饰般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说:“什么女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你明明知道的,那个女人,那个左侧脸颊上有一块疤的女人,真正绑架元元的人是她,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扛下来?”

    “不是,不是的!”安诤然仓皇地捂住女儿的嘴,低声哀求道,“小朵,这话可千万不能乱说,根本没有什么女人,是我,是我一时起了歪念……那天我打电话给你,就是为了打听那个小孩的行踪……”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那个女人就在你身边。从你那边到海洋馆比我从明珠山庄过去要近一些,那个女人比我早一步到了海洋馆,她认得我,也认得元元,一直跟在我们身后。那天是周末,人很多,我光顾着元元,没留意被人盯梢。元元被她带走,并不是藏在你那里,元元不见的那几天我去过你那儿,那么小的房间怎么可能藏人?”

    “不是的,小朵,你信我,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跟别人没有关系……”

    “爸爸你别急,我没告诉黎孝安,我不说是因为我不懂你为什么要保全她,她到底是谁?”安小朵盯着一脸无措的父亲,步步紧逼,“你要是不肯跟我说实话,我就去告诉黎孝安,让他去查一查,翻案、找人,这对他来说应该不是一件什么难事。”

    话音刚落,她在父亲脸上看见了恐慌和焦虑,这更加坐实了她心里的猜测。

    “别……小朵,算爸爸求你,这事已经过去两年了,就让它彻底过去吧。”

    “不行。”安小朵望着父亲,心头涌起强烈的失望,她看得出父亲是自愿保护那个女人,并非受到胁迫。

    “爸爸,就算你是心甘情愿帮她顶罪,你至少要让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你护着她的理由是什么。”安小朵的眼眶酸胀得厉害,她在心里跟自己说不许哭,“爸爸,就像你刚才说的,你已经连累我了,黎孝安现在恨死我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和他在一起,我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难道不能跟你要一个真相吗?”

    这一番话戳中了安诤然,他深深地看着女儿,脸色灰败,过了良久,他哆哆嗦嗦地站起来,突然双膝跪地。

    安小朵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去拉他的手臂:“爸爸,你这是干什么?你快起来!起来啊!”

    安诤然缓缓地摇头:“小朵,是爸爸对不起你,害苦你了,可是……我真的不能说,我亏欠那个人太多,这是我这辈子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安小朵看着老泪纵横的父亲,一时间心如死灰。

    当小朵失眠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她再一次回忆起元元出事那天所有的细节。

    那天是周六,元元不用去幼儿园,黎孝安原本答应元元带他去海洋馆玩,可临时有事要先出门,便让她带元元去,等他忙完了再过去跟他们会合。她自然是欣然应允,这是她难得的跟元元培养感情的好机会。她八点二十分起床,梳洗之后,去元元的房间叫醒他,给他穿衣服,带他去浴室刷牙、洗脸,然后两人一起下楼,岑阿姨已经热了牛奶,准备好早餐在等他们。吃完早餐,她启动油门前接到父亲的电话,问她几点过去,因为周末她一般会过去看他的。她告诉安诤然要带元元去海洋馆,所以周日再去他那里。挂线时她看了下时间,是九点十五分,到了海洋馆她下车,售票处门口排起了长龙,放眼过去都是家长和孩子。

    排队买了票,她带元元进馆,先去看了他心心念念的海豚表演,再去看海狮、海象,之后她去了趟洗手间,让元元在门口等,前后不过三分钟,元元就不见了。

    三天后,元元因为高烧引发肺炎被送到医院抢救,送他去的人就是安诤然。她和黎孝安赶到时,元元已经停止了呼吸。安诤然对自己绑架元元供认不讳。

    她后来联想起一件事,就在元元出事前半个月,有一天傍晚,她买了一些日用品去看父亲——父亲在老城区一带租的房子,是三房一厅的套房里面其中一间,浴室和厨房都是公用的。她知道父亲经济拮据,要给他钱,让他换个条件好点的房子,他无论如何都不肯,她百般劝说无效,只好抽空多去看看他,每次去都会带些生活用品之类的东西。父亲独居已久,性格越发孤僻,平时最多是跟住在隔壁房间的房东儿子说说话。当时他在一家贸易公司当仓管员,同事关系也相当一般,她从未见过有人登门找他,但是那次,她在通道口碰见一个女人,看样子约莫四十多岁,左侧靠近颧骨的位置上有一块浅浅的疤痕,一见到她就低着头匆匆忙忙地走了。

    她问父亲那人是谁,父亲说是来找其他住户的,但她注意到其他出租房间门口都放着拖鞋,她来过几次注意到一个规律——租客如果人在屋里都会换下鞋子,穿拖鞋进去,也就是说那天其他租客都不在。

    假如父亲撒谎是因为不愿让她知道他和那个女人的关系,那么那女人的身份就非常可疑了。

    为什么父亲宁愿自己坐牢,宁愿牺牲掉自己女儿的幸福也要维护那个女人呢?她到底是什么人?安小朵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直到外面天际泛白。

    七点十分,手机提示音响起,安小朵关掉闹钟,认命地爬起来,梳洗,化妆,去何碧玺的工作室。

    Tracy边打电话边走进来,她正在衣帽间整理广告商送来的衣服,没留意对方说什么,直到秦筝的名字飘进耳朵里——

    Tracy说:“……是的,何小姐不代言那个品牌,公司决定交给秦筝……呵呵,倒也不是,虽然这是公司的决定,但有事先征询过何小姐意见。你也知道,何小姐最近忙着拍王导的戏,根本抽不出时间接广告……再说了,秦筝是公司新签的,何小姐提携晚辈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没什么好说的。”

    安小朵愕然,那晚秦筝去找黎孝安,他们在客厅说的话,她当时在二楼听得一清二楚。让她惊讶费解的是,黎孝安居然真的帮秦筝拿到了品牌代言,那广告商原是属意何碧玺的啊,难道他跟秦筝的感情已经好到这个地步了?

    想到这里,安小朵的心像被一枚针狠狠扎了下。

    黎孝安听吴立轩说安诤然要求见自己时,他下意识就要拒绝,然而那一丝好奇令他考虑了几秒:“我不想看见这个人,把电话给他。”

    吴立轩一手捂住听筒,看着坐在对面的安诤然:“黎先生很忙,没空过来,你有什么话就在电话里说吧。”

    说完,他看了监狱长一眼,在对方的默认下将手机递给了安诤然。

    安诤然接过来,声音紧张干涩:“黎先生。”

    “说吧。”

    “我……”安诤然欲言又止,他抬头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似乎有些无措。

    吴立轩耸肩:“你可以背对着我们。”

    安诤然内心挣扎了片刻,终于转过身去:“黎先生,两年前你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黎孝安冷笑:“我说过的话?我记性不太好,你指哪一句?”

    安诤然缄默了片刻,开口:“你说过,只要我不再见我的女儿,你不会迁怒她。”

    黎孝安慢悠悠地说:“你认为我食言了?”

    “黎先生,是我对不起你,小朵虽然是我的女儿,但我跟她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我跟她两年多前才在梧城相认的。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没有保护过她、疼爱过她,我根本不配做她的父亲,如果我的罪孽还要她来承担,那我真不如死了算了。”

    “安诤然,你早就该死了,”黎孝安的声音冷冽肃然,“你确实不配当安小朵的父亲,你从一个死囚变成无期,你以为是谁给了你活路?我告诉你,是你的女儿,当初她在我书房跪了整整一夜,就为了求我饶你不死。”

    安诤然全身一震,呆滞的眼神流露出巨大的沉痛。

    “安诤然,你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生了安小朵这个女儿,而她最大的不幸是有你这样的父亲。”

    安诤然的喉咙像被一大团棉花堵住,半天说不出话来,他艰涩地动了动喉结,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单音。

    监狱长见他状态不对,伸手从他手里夺走手机,还给吴立轩:“差不多了吧,老吴?”

    吴立轩笑了笑,看了看手机,黎孝安已经挂了线。他将手机放进西装口袋,目光投向安诤然,只见他像一尊泥塑瘫在原地,目光呆滞,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什么,整个人仿佛陷入疯癫状。

    监狱长叫来一名狱警,强行送他回去。吴立轩望着他几乎是被拖行的背影,不由得皱了皱眉。

    翌日,吴立轩走进律师行,看见肖莉偷偷对着小镜子在抹口红,他打趣了一句:“烈焰红唇啊,今天有新目标?”

    肖莉吓了一跳,抬头见是他,抛了个妩媚的眼神过去:“不就是咱们BOSS嘛。”

    吴立轩反应过来:“他回来了?”

    “嗯,我八点半来就看见他在了。”肖莉顿了顿,又说,“他假期好像过得不怎么愉快啊,一大早就绷着脸。”

    除了吴立轩,整个律师行,上到其他律师合伙人,下到拖地打杂的,都以为黎孝安这段时间是去国外度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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