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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蒂安娜没答,她若答“是”定会惹得西蒙难过,说不定他又要搬出那套杀了艾德里安威胁来。

    可若说“没有”,又觉得对不住艾德里安,左右不是东西。

    她只好叹了口气,“等解了药性,你真该看看自己此刻是何种模样。”

    西蒙睁着乌漆的眼看她,尾巴甩出来,贴着左侧床被轻轻一晃一停,“什么样?”

    蒂安娜心中埋怨卡尔这药下得太足,怕将他脑袋药傻了,嘴上却轻笑着道,“娇死了。”

    她放下烛灯,趴在他身上去吻他,毛茸茸的豹尾顺势搭上她的背,隔着婚服贴着她的背脊轻蹭。

    可亲了两秒,蒂安娜又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抬起头,“艾德里安知道我的身份吗?”

    西蒙舌头都已乖乖探了出来让她亲,一听她又提起艾德里安,压抑着体内另一具闻声躁动的灵魂,摇头道,“我没告诉他。”

    蒂安娜脑子一空,顿时有些急了,“他还不知道今日是要和我成婚?!”

    “他不知道。”

    完蛋,蒂安娜脑子里顿时只有这两个字。

    要知道,艾德里安可比西蒙难哄的不只一星半点。

    西蒙想起牢狱中艾德里安白日对着卡尔游刃有余,夜里想着蒂安娜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模样,哂笑一声,“看他煎熬痛苦的样子很有趣。”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表达对艾德里安的厌恶,蒂安娜轻皱了下眉心,问他,“西蒙……你不喜欢艾德里安吗?”

    西蒙如果清醒着,大约不会把心里话直白地告诉蒂安娜。可此刻他糊涂得连今日是什么年份都要思索个大半天,嘴巴一快,直言道,“他天真愚蠢,自命知晓一切,有什么值得人喜欢?”

    他神色坦然,语气淡漠,并非吃醋,想来当真是觉得艾德里安一无是处。

    西蒙和艾德里安皆将对方看作别人,可蒂安娜却清楚,他们从来都是同一个人。

    如今的艾德里安便是曾经的西蒙。

    西蒙毫无掩饰话中厌恶之意,蒂安娜安静看了他好一会儿,换了句话问他。

    “西蒙,你不喜欢从前的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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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4)心病

    西蒙见蒂安娜神色不对,不知道把这话听成了什么,答非所问道,“您又在心疼他了,是不是?”

    如今他拈酸吃醋是越来越拿手,风牛马不相及的话也能扯到艾德里安身上去。

    好像蒂安娜总是偏心艾德里安。

    因艾德里安年轻愚蠢,不知事,幼稚又爱撒娇。西蒙讨厌的关于他的一切都是蒂安娜喜欢他的理由。

    她握住他的尾巴晃了晃,一小截粗壮柔软的尾尖从虎口露出来左右招摇,“我在问你,哪里有提他。”

    西蒙安静看了她两秒,见她不似哄他,才仔细思索起来她的问题,给出的答案是,“不喜欢。”

    蒂安娜低头望着他英俊深邃的眉眼,“我问的什么?”

    西蒙眨了下眼,“你问我喜不喜欢艾德里安。”

    果然没听进去,蒂安娜叹气,“我问的不是这个。”

    她忽然认真而清楚地叫他真正的名字,“艾德里安,我问的是,你喜不喜欢从前的自己?”

    西蒙,或者说“艾德里安”眼睫颤了一颤,烛光滑过他漆黑的眼底,却留存不下一抹光亮。

    这次他听懂了,可最后的答案却没有变化,甚至连语气都一模一样。

    “不喜欢。”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蒂安娜道,“可是我很喜欢,非常喜欢。我喜欢现在的艾德里安,也喜欢以前的你。”

    她抬手抚摸他锋利乌黑的眉尾,“那个曾经在冬日将我从冻湖中救起来的人,看我一眼都会脸红的青年。”

    “他每次出海都会给他从未离开过塞赫里的可怜继母带许多奇特的礼物,耐心又温柔地给她讲各种异国故事。他真诚腼腆,坚韧温和,曾经是照进她腐烂而不自知的人生里一束温暖的光。”

    蒂安娜缓缓道来,似要将自己对艾德里安的喜欢传达到他心里,让他珍重从前的自己。

    她的目光明净真诚,穿透了遥远无法回头的时光看进了前世艾德里安的灵魂深处,西蒙沉默良久,却是避开了目光。

    他声音低下去,“……他没有那么好。”

    他似乎无法承受蒂安娜充满信任与怜爱的眼神,抬手遮住眼,“……他远没有您说的那么好,更无幸成为您的光。”

    他总是求他的主爱他,怜惜他,可当蒂安娜真的这么做,他又自愧万般不配。

    “哪里不好?”蒂安娜问,她扣住他搭在眼前的手,轻轻拉下来,“在那段短暂不堪的婚姻里,还有比他对我更好的人吗?”

    西蒙避开眼,“他在救起您后也为您带来丈夫的猜疑,他对下人轻慢您的事一无所知,他自顾自地靠近,却看不透您笑颜下的痛苦,不知道您在丈夫身边过得并不快乐。甚至迟钝愚蠢得在您离开后才迟迟知晓到您曾遭受的一切……”

    他声音压抑,似在陈诉自己无法挽救的罪证,说完这一切,他终于敢抬起头来看她。

    他眼眶有些红,“我的主,您告诉我,他如何值得您的喜欢。”

    蒂安娜从不知道他将自己看作那般不堪,好似她的不幸都由他一手造成,而那分明不是他的过错。

    “可我爱他。”

    蒂安娜轻轻抚上西蒙的脸,低头将鼻尖贴上他的,静静注视着他黑色的眼眸,“我爱他,我不爱雷纳德,不爱这世上除他以外任何一个男人,我只爱他,你夸我眼光出众,那他又怎么会不值得?”

    蒂安娜拉着西蒙的手,脱下自己身上凌乱的婚服,她分开双腿跪在他腰间,在青年压抑的眼神中握着他的性器缓缓吃进去。

    赤裸的身体严丝合缝地相连,蒂安娜看着他无助地仰起头,脖颈上喉结滚动。

    纯粹又温柔的快感似乎触及了他残缺痛苦的灵魂,叫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栗。

    她缓慢地在他身上起伏着,看着他难忍又欢愉的神色,俯身去吻他紧皱的眉心。

    “我一直很遗憾,没有在见你第一面的时候认出你……”她低声诉说,似在用世间最亲密的办法抚慰他破碎的灵魂。

    “也一直很好奇,在我离开后,究竟是什么让你变成现在这样,可你从不肯说……”

    西蒙双手死死抓着身下的被子,当不堪的过去再次被提及,他似乎觉得连触碰她都变成了亵渎。

    蒂安娜看见了,抓起他一只手放在自己跳动的左胸处,弯腰将另一侧饱满的乳肉塞入他口中。

    体内的东西变得越发坚硬粗壮,烧红的铁杵般插在湿热柔软的穴里,却强忍着,不肯让自己获得快乐。

    蒂安娜慢慢晃着腰,看着他被乳肉压住的半张脸,他喘息着,红着眼看她,听她一字一句道,“你记不记得你今日宣过的誓言,你说不会对身为妻子的我有任何隐瞒,会忠诚于我,犹如我忠诚于你。”

    他说不出话来,就只能听她响在耳边的温柔声音,“我不会勉强你,但我希望有一日,你愿意告诉我你所经历的一切。”

    她扶着乳肉,将湿红的乳尖从他口中脱离,在他湿润的目光里低头咬住了他柔软的唇,“我想知道,你是否也曾偷偷地在身下纹上一朵‘莉莉’……”

    0086

    (85)心结

    肉体的结合总令人倍感欢愉,可对于此刻的西蒙而言,却似乎并非如此。

    蒂安娜坐得很深,几乎吃到了头,柔软馨香的身躯沉沉压在他身上,满是真实而鲜活的气息。

    一个月的时间没做,强烈的快感叫西蒙绷紧身躯出了一身热汗,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并不轻松,甚至说不上快乐。

    豹尾微蜷,蒂安娜望着西蒙汗湿的、俊逸的脸,以一个两人都觉得舒服的速度晃动着腰臀。

    这是一场全然由她掌控的温柔性事,在这濒临灭顶的快感中,在西蒙的视野里,有一瞬间,蒂安娜的脸和一张脆弱苍白的面容重叠在了一起。

    他躺在她身下,些许失神地看着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她美丽的脸颊。

    当指尖碰到那温热的、汗湿的脸庞后,忍不住将整只手掌都贴在了她脸上。

    蒂安娜能感觉到他的手在发抖,很轻微,她将脸在他掌心轻蹭,垂眸看他。

    “我没能护住您……”他忽然声线颤抖地开口。

    双目化作金黄竖瞳,他深深看着蒂安娜的脸,似要看清此刻的她并不是那副烙在他心底的苍白模样。

    他缓慢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充满悲戚几欲落泪的表情来,“我没能护住您……”

    蒂安娜的死,是前世那个沉默寡言的青年永远无法解开的心结。

    没有人知道,当他远航归来,满怀欣喜地抱着一盆新鲜盛放的白玫瑰去寻她时,最后见到的却是蒂安娜闭着眼、面容苍白地躺在棺材里的感受。

    他身上还浸透着海航后海水的咸湿气味,蒂安娜曾说那是鲜润自由的气息,她很喜欢。

    可这鲜润却驱散不去半分屋中灵枢里的人的沉沉死气。

    融化的白蜡烛比不过蒂安娜惨白的脸色,窄深的木棺仿佛一所无法逃离的囚笼锁着她。

    “母亲……”

    艾德里安抱着花,怔怔走过去,却被数名家仆拦住了去路。

    雷纳德冷漠地注视着他眼角浸出的泪,提醒他不要僭越身份,在此刻不合时宜地靠近他的“母亲”。

    他似乎是刻意在等艾德里安回来见蒂安娜最后一面,在这最后时刻,他仍习惯掌控一切,要让他的养子明白,蒂安娜永远只会是他的母亲。

    雷纳德俯下身,在艾德里安的注视下,于蒂安娜冰冷僵硬的唇上落下轻轻一吻,谁也不知道那一吻里究竟包含多少他对年轻妻子的真情。

    艾德里安挣扎着想要上前,可家仆却死命阻拦,怀里的玫瑰盆栽摔碎在地,瓷盆四分五裂。

    这清脆的一声似乎唤醒了艾德里安的神智,“蒂安娜——!”他突然声嘶力竭地她的名字,好似要以声击碎面前这场噩梦。

    然而很快却被家仆捂住了口,他们束着他的双臂,压低他的背脊令他狼狈地跪倒在地,不准他靠近棺材一步,却又强迫他看着面前的一切,

    雷纳德冷眼看着几近崩溃的艾德里安,而后一挥手,在徒劳地想要靠近蒂安娜的艾德里安面前,让人封上了沉重的灵棺。

    青年无助地、眼睁睁看着灵枢在他面前合上,“砰”的一声,蒂安娜的遗容永远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那是艾德里安前世见她的最后一面,短暂得他甚至没能好好看清她的脸。

    “砰”——

    那沉重的盖棺声时至今日西蒙仍记得清清楚楚,在无数个时刻提醒着他的无能,折磨他的心神,将一个忠诚坚毅的战士变成了杀父屠尸的疯子。

    当他被治安军押上断头台、摁倒在刑架上时,那只是一具尸体。

    真正的艾德里安早已死去。

    就在那具深埋地底的棺材中,陪伴着他陷入沉睡的、不能说出口的爱人。在那腐朽的泥土里,封锁着随她一同死去的青年的灵魂。

    药效未尽,高潮的快感令西蒙神智有些恍惚,他闭上眼,按捺不住地喘息了几声,复又睁开漫着水汽的眼看向身上的蒂安娜。

    他一直在说,“我没能护住您……”

    炽热的泪水无声从他眼角滚落,他悲伤地看着蒂安娜,面色痛苦得甚至有几分委屈,“他们拦着我……不让我靠近您……”

    蒂安娜脆弱苍白的遗容再一次浮现在他面前,他看到了被人压着跪倒在灵枢前的自己,与棺中沉睡的蒂安娜隔着数步无法靠近的距离。

    生与死的界限如此清晰地摆在他眼前,仿佛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挡在他和他爱着的人中间。

    西蒙胸膛忽然急促地起伏着,喘不过气似的痛苦。

    他语气越发颤抖,哭音沉哑,“他让人盖上了……‘门’,不让我看您,也、也不准我跟您一起去……”

    他话语颠三倒四,因他实在没办法平静地提起那短暂而悲痛的记忆。

    眼泪从他眼角不停流落,蒂安娜不太清楚他在说什么,但却能感受到他此刻的悲伤。

    她亦红了眼,伸手去擦他的眼泪,温柔地问,“去哪儿?”

    西蒙不想说“死亡”两个字,他不愿将蒂安娜和任何有关“死”的字眼产生关系。

    于是他摇头说,“不知道,但我想和您一起。”

    他抱着她,闭着湿红的眼无助地亲吻她的脸庞,“我只是想和您在一起……”

    蒂安娜回吻他的唇,“别怕,我们已经在一起。”

    0087

    (86)王位

    药效和疲惫袭来,西蒙最后是在蒂安娜怀里睡去的。

    他枕在她的枕上,眼角还有泪痕,汗湿的头发贴着她的颈窝,睡得很沉。

    两人身上黏糊一片,婚服散乱堆在床脚,蒂安娜想起身叫水,却被他紧紧揽着腰。稍离远点,他就皱起眉,有清醒的架势。

    蒂安娜没办法,只好就这么拥着他睡在一片狼籍里。

    翌日醒来,西蒙已不在房中,但床上床下已收拾过了。蒂安娜脑子还眠着,在床上坐了半晌才恍惚生出点自己已和艾德里安成婚的实感。

    她唤来侍女替她梳洗,昨晚侍女被迫听了半夜墙角,早上见到蒂安娜身上深浅的红痕,脸瞬间红了个透。

    侍女动作利落地替蒂安娜挽发戴环,告诉她艾德里安一大早便被里德尔叫去了骑士殿。

    “您那时还在睡,大人叫我们不要吵醒您。”侍女道。

    蒂安娜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

    雷纳德死后,王室取走一半兵权,骑士殿四分五裂,留下一大堆乱摊子。

    以艾德里安治军的手段,收拢余下兵权倒不难,只是鲜少涉及的政务也落到了他这新任骑士长的肩上,这段时日怕是有得忙。

    蒂安娜好不容易闲下来,打算在庄园里各处逛逛,叫人在花园里辟处块肥地来种西蒙从比瑟带回的花种。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买的,蒂安娜今早起来,见花种就摆在她窗前。

    然而这计划却落了空。蒂安娜食过午饭,宫中便遣人请她入宫。

    要在这新婚第二日请新娘出门,急着见她一面的,正是她那身体欠佳、昨日连婚礼也未能出席的父亲。

    迦勒年轻沉迷女色,不知节制,老来身体亏空,一落千丈。

    上个月蒂安娜回到宫中,见他两鬓斑白,不过两年未见,他却已苍老十岁不止。

    蒂安娜对这位父亲的感情很微妙,她不比能继位的王子,是以迦勒并不重视她。

    两人谈不上父女情深,但血缘维系,却有几分情意在。

    今日召见,迦勒仍卧病在床,帘帐半落,蒂安娜隐约看见靠坐在床头的身影,似又比前些日瘦削不少。

    这才初春,房中已烧上了壁炉。王后黛博拉坐在床边服侍他吃药,见蒂安娜进门,只浅浅看了她一眼,道了声,“来了。”

    黛博拉神色淡漠,蒂安娜早已习惯,只是免不得自省一番自己从前如何没看出“母亲”疏离得不寻常的态度来。

    但如今知情归知情,表面工夫却还是要做全,蒂安娜低下头,屈膝行礼,“父亲,母亲。”

    迦勒听见蒂安娜的声音,扭头看来,却不小心被药呛着,急咳了几声,朝黛博拉摆手,“不喝了,咳咳……喝了也不见好,拿走,拿走。”

    黛博拉端着药低声劝了两句,迦勒又勉强喝了两口,再喝不下去了。

    蒂安娜站在房中没出声,看着两人旁若无人地上演夫妻情深的戏码。

    黛博拉放下药碗,替他擦了擦嘴,听他道,“你先出去,我有话和蒂安娜说。”

    黛博拉站起身来,不咸不淡地打趣了一句,“倒还学着说悄悄话了。”

    迦勒看了她一眼,没应。

    黛博拉行过蒂安娜身侧时,停下来认认真真看了她几眼,伸手抚摸她空荡荡的耳垂,“当真是长大了,不知不觉,都已是嫁人生子的年纪了。”

    她话中惋惜之意深重,常人听来许是寻常母亲为女儿逝去的年华感到怀念,但在蒂安娜耳里,却有种她竟放任自己活了下来的悔恨。

    蒂安娜假装听不懂她话中深意,微微低下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细品之下,又好似有些伤悲。

    蒂安娜小声道,“女儿也不想嫁的……”

    新婚妻子对着母亲露悲,可不是什么好意味,不知昨夜在丈夫那儿受了多少委屈。

    黛博拉看她进门时脚步平缓,怕不是昨夜艾德里安压根没碰她。

    卡尔在狱中劝说多次艾德里安才松口肯娶蒂安娜的事黛博拉不会不知,她早猜想这对新婚夫妻怕会不合,如今见蒂安娜这般,心中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艾德里安手握兵权,与蒂安娜心生嫌隙,便是与她的亲哥哥卡尔生了嫌隙,这正是黛博拉想看的。

    她嘴角扯出抹弧度,笑却不达眼底,“嫁都嫁了,便别再说这些丧气话,好好过吧。”

    说罢便离开了房间。

    迦勒知黛博拉厌恨蒂安娜,不会听不出黛博拉话中讽意,他从帘帐中探出手,“来,蒂安娜,让父亲看看。”

    蒂安娜上前握住他苍老枯木般的手,在床边坐下,她心疼地看着迦勒的头发,“父亲头发似又白了些。”

    “是啊,”迦勒笑笑,双目却在打量他忽视已久的女儿,“父亲老了,你和哥哥们都长大了。”

    国王病中提起两位王子,蒂安娜大致猜到了迦勒今日叫她来的用意。

    但她并未点破,仍装作从前那副天真的性子,摇头道,“我还没长大呢,父亲怎么会老。”

    她端起床边那碗迦勒未喝完的药,又说,“父亲像孩子似的连药都不肯喝,可不准再说自己老了。”

    她用勺子搅了搅药,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还温着,父亲再喝两口。”

    许是父女难得温情,迦勒没推脱,张开嘴喝了。

    等药喝完,迦勒终于迟迟提起今日见她的目的。

    他靠在床上,不动声色地看着蒂安娜,言语直接,叫蒂安娜措手不及,“女儿,你觉得这下任国王之位,传给你哪位哥哥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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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7)夜归

    蒂安娜不明白迦勒为何问她一个刚嫁人的公主这种问题,就算是因艾德里安手里那五分兵权,可也未免显得太急切了些。

    蒂安娜皱眉,“父亲还年轻,何故早早考虑起这些?”

    迦勒正要开口,不料喉咙发痒,又按着心窝子重重咳了几声,咳得面红耳赤,上气不接下气。

    房间里一时被他的咳嗽声塞满,蒂安娜忙替他抚背,他冲蒂安娜抬手示意不必,缓过来后,他倒回床头靠着,喘着气顺了好一会儿才应她的话,“年不年轻,总要考虑的。”

    蒂安娜不知他病重如斯,正欲关心几句,又听他道,“你还没答父亲的话呢,随便说说,就当替父亲分忧。”

    她一个任人摆弄的公主能分什么忧,蒂安娜暗嘲,嘴上却道,“自然是大哥哥。”

    迦勒有些意外她这答案,垂眸看她,“是吗?你素来与卡尔关系更好,父亲还以为你会选你二哥。”

    蒂安娜替他抚平被角,为难地看着他,“王位自古立长,如果要以女儿的喜好亲近,那父亲您以后年过百岁,怕也还得辛辛苦苦坐在王位上听底下的大臣为了国事吵架呢。”

    她一番太极打回来,迦勒却听得舒心。

    他望着她澄净的双眸,半晌后摇了摇头,“也是,哪能以喜好亲近为准则,罢了,不说这个了。”

    在他眼里,蒂安娜虽离宫两年,性情却一如当初纯净柔和,说白了便是脑袋空空,没一点长进。除了容貌,和她知天文晓地理的母亲没半分相似。

    哪知蒂安娜早已不同以往,揣着明白当糊涂。

    黛博拉将她养成了个不知世事的废物,迦勒也只当她是个听话的公主,老来怯病怕死,忽然想起这个小女儿,见一见,听她关心几句也顺心。

    他拉着她的手,“昨日父亲没能参加你的婚礼,很是遗憾,若是不忙,在这儿陪父亲说说话吧……”

    蒂安娜自然应“好”。

    -

    早春天暗得早,蒂安娜从宫里出来,回到庄园,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星月黯淡,夜风萧瑟,似要降下一场春雨。

    侍女穿梭在庄园各处,忙着掌烛照明,蒂安娜抬手叫住一名侍女,“艾德里安大人回来了吗?”

    侍女低头,“还没有,夫人。”

    蒂安娜又问,“那骑士殿那边可来人传话说大人会晚归?”

    侍女听得蒂安娜这话,不免对这新婚妻子生出几分同情,还是摇头,“回夫人,也没有。”

    蒂安娜点头,“好,你先去忙吧。”

    待侍女离开,她转头看了眼窗外夜色,终于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劲。

    一早半声不响地出门,夜深了不回也没个信,这新婚第一日忙得不愿归家的怕不是西蒙,而是气她隐瞒身份的艾德里安。

    若换了别的妻子,这会儿该遣家仆去骑士殿请人,性格再泼辣些,就该亲自去拎人回来了。

    可此事错在蒂安娜,她倒有点不知怎么办才好,她缓缓叹了口气,还清楚记得自己曾口口声声应过艾德里安绝不会再瞒他。

    蒂安娜此时还不知道艾德里安已经知晓了她与西蒙的谈话,她只当他在气她隐瞒身份。

    若艾德里安在婚礼上才知道她便是逼他成婚的公主,那算起来里德尔都比他先一步知道自己的身份。

    蒂安娜如此细想,甚至觉得艾德里安闹脾气才算正常。

    但蒂安娜不知,艾德里安知道的,远比她猜想中要多得多。

    深夜,庄园。

    风寒雨疏,万籁俱寂,一道高大的身影独自行在细雨中,被蒙蒙夜雨扑了满面。

    值夜的守卫看见这道穿过夜色的身影,手警惕地搭在剑柄上,提声盘问,“何人深夜乱行!”

    对方没有出声,守卫举灯细看,等照清来人,面色一变,忙放下灯,站定行礼,“大人。”

    艾德里安视若无睹,他裹着一身湿寒凉气走进大门,沉默略过两人,径直走向蒂安娜的寝房。

    寝房外守夜的侍女似被这寒气惊醒,睁开惺忪睡眼,恰看见走来的艾德里安。

    她忙站起来,低声唤了句“艾德里安”大人,欲进门通告房中沉睡的蒂安娜一声,但见了艾德里安的脸色,脚下一顿,又惴惴不安地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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