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等他走远数步,侍女才偏过头,敢屏气敛息地望了眼艾德里安的背影,暗道:这是怎么了……蒂安娜睡得不深,忽然响起的“咯吱”开门声打破寂静,轻易吵醒了她。
她迷糊睁开眼,透过床纱看向推门而入的身影。熟悉的身形站姿,蒂安娜一眼就看出了来人是谁。
她酱着的脑袋醒了大半,半撑坐起来,轻声喊了句,“艾德里安……”
但艾德里安却没有回答,也没有靠近,就只是站在门口,透过半透的薄纱看着她。
房内蜡烛已熄,蒂安娜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深沉目光。
金黄兽瞳发出幽深暗光,无法忽视的目光仿佛了穿透她的身体,要看进她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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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加更】在给我买花的时候,你想的是他吗?
墙角,红木落地钟的长针拨动,发出细微的响,眼下已至晨时五点,还有两个小时不到就将天亮,蒂安娜没有想到艾德里安会这个时候回来。
她坐起来,掀开床纱挂在帐钩上,倾身点燃床头烧剩一半的白烛,待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逐渐看清他此刻的模样。
他穿着常服黑靴,全身几乎被雨淋透了,黑发滴着水,上身只穿着件白色单衣,润湿地贴在身上,肌肉线条微显,看着有几分说不出的狼狈。
艾德里安素来沉稳自持,向来着装得体,很少衣衫不整,尤其在外穿成这样。
有一瞬间,蒂安娜还以为站在面前的是西蒙而非艾德里安。
蒂安娜怔怔瞧了他片刻,觉得他像是从睡梦里爬起来赶了回来,是以才会连衣裳都没穿戴整齐。
可等见到了,他却又隔着数步远的距离停住不动了。
蒂安娜绝不会自以为是地认为艾德里安是因想她才在深夜突然回来,他此刻气势太沉,眸色太深,更像赶回来找她算帐。
他一声不吭地站在门口,双眸目不转睛地看着蒂安娜,过了不知多久,他忽然开口,“我做了一个梦。”
声音沙哑,像是半大不小的孩子做了噩梦,半夜醒来找到母亲想向她哭诉。
蒂安娜懵了半秒,她以为他会责问她为何骗他,亦或是大发雷霆,胡闹一通。
可没想到,他却只是说了这样平平无奇的一句话。
甚至他的脸色十分平静,平静得有些不寻常。
他不问她隐瞒身份,必然心中堵着其他更介怀的事。蒂安娜本能感觉到这“梦”没有这么简单。
她稍稍握紧了被子,“什么梦?”
艾德里安抬起浓密的眼睫,定定看着她,缓缓道,“梦里你同雷纳德成婚,成为了我的母亲。”
他死死抿了下嘴唇,问道,“蒂安娜,那是梦吗?”
蒂安娜听完,仿佛在寒冬被一桶碎冰冷水浇淋头顶,瞬间醒了个透。
“你还梦见了什么?”她听见自己下意识问道,但话出口的瞬间,她便后悔地想收回来,但已经晚了。
艾德里安握紧了拳头,又无力地松开,他显然不愿意提及“梦”里发生的事,但又强迫自己不肯逃避。
他思索着梦里的内容,“我梦见梦中的那个艾德里安待你很好,送了你许多花,我看着你们说笑相处,看着你们在不能宣之于口的处境下……”
他顿了顿,几乎是不愿承认地从唇齿间说出那两个字,“……相爱。”
他看似沉着,可不断变幻的瞳孔和轻蜷的手指却泄露出了心中深藏的脆弱与不安,“那个艾德里安……是不是西蒙?”
他在问,但其实已经不需要蒂安娜的答案。他记得昨夜西蒙和蒂安娜说起的一切,记得西蒙在意识不清时叫她“母亲”,哭着说自己没能护住她。
她们亲密相拥,如同真正的爱人。
在得到西蒙记忆的那一刻,他忽然便明白了蒂安娜为什么那样简单就说喜欢他,爱他之深,仿佛非他不能。
因为她在说的时候,心里的那个“艾德里安”并不是他。
蒂安娜无措的神情已经给了艾德里安回答,只是他不愿相信,因此还是在问,“那是梦吗?还是你们的……前世?”
蒂安娜完全愣住了,她不知道艾德里安是如何知道这些事,但眼下都不重要了。
在他知道她的身份、她与西蒙的故事的这一刻,无论她是否承认,她曾经对他说过的所有喜欢、所有的接近都变不得不成了别有目的的谎言。
没有谁能平静地承受这些。
她赤脚下床,穿着薄透的睡裙朝他走去,放柔了声音试图安抚他,“是真的,但是……”
艾德里安不想接受这个事实,他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蒂安娜,眉心紧皱,“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是在骗我吗?”
他已经竭力维持着平静,可颤抖的声线却出卖了他。
艾德里安不是没有怀疑过,为什么蒂安娜那样轻易便接受了如同怪物一般拥有两幅灵魂的他,她身为侍女,为什么手掌却不见干活留下的茧伤。
他曾误以为她是混入船上的海盗,可在看见她晕船后又打消了这个猜测。他曾以为她对自己是蓄意接近,可在她一声声喜欢中又甘愿沦陷。
他总不愿深思她身上的矛盾之处,如今报应到头,才发觉真相如此难以忍受。
冰凉的雨水汲取着他的体温,滴滴落下,在脚下汇成一滩,他好似也没能察觉,又或者说并不在意。
他想起他们相处的一点一滴,从码头初见,到远行号,再至遥远的比瑟街头。
他想起那本被他妥善夹放在书里的百合花——
“你在、你在比瑟街头买给我花的时候…….”艾德里安开口,喉咙却又好似忽然被哽住,他咽下喉中酸涩,顿了好几秒才补上后面半句,“是因你在那一刻想起了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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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有没有一刻,仅仅只看着我?
蒂安娜被艾德里安一番话问得哑口无言。
即便他语气并不冷厉苛责,也未怪罪她,甚至听起来有种悲伤难抑的脆弱。
她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在这之前把西蒙的身份告诉他,恨为何变故总是快她一步,从来不给她反应的时机。
雨水顺着艾德里安额间的发丝滴落,滑过他深邃又落寞的眉眼,他看着她,迫切需要一个安抚的答案。
可蒂安娜却不知道要如何解释,她只能从最开始说起。
“我想活下去,”她如实道。
她伸手小心地去碰他被淋湿的脸,轻轻用衣袖擦去他眼睫处不知是泪是雨的水痕,尽可能安抚着他的情绪,是以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如果你已经知晓我的从前,就该知道我前世任人摆布,死得窝囊,我不愿那样,所以刻意接近了你。”
“在街上和你相遇,混上船,利用约翰靠近你,都是我的计划,但是……”她认真看着他的双眼,“但是我说的每一句喜欢,都是出自真心。”
艾德里安没有躲开,任她的手掌贴在他脸上,温热的体温穿透他的皮肤,但却没能让他变暖分毫。
听自己爱的人说她一直在骗自己绝非一件易事,艾德里安抿紧了薄唇,压下喉间苦涩,“对谁的真心?”
他极力维持着表面不堪一击的平静,挺直了肩背,敛紧了眉心,看起来和素日沉稳内敛的他似乎没什么不同,可声音却难忍哽咽。
“是对前世的艾德里安,还是那时才见不久的我?”
他牢牢看着蒂安娜的眼睛,“你在看着这张脸说喜欢的时候,心里想着的,是前世送你花的那个人,还是这辈子的我?”
他说着,声音越发颤抖,“在你看我的时候,是在透过我看曾和你共处的他,还是面前这个你认识不到三个月的人。”
他说到这里,忽然止住了话语,因他已经从自己的问题里清楚得到了答案。
但他还是不甘心。
他声音沙哑,“有没有哪一刻,在你看我的时候……是仅仅只看着我?”
他不想像个精明的政客用假真掺半的话去试探她,因此每一句话都叫蒂安娜避无可避。
她无法将他们割舍开,便也永远不能完美地回答艾德里安这个问题。
于是艾德里安便替她道,“你想方设法接近我,是因为你上辈子就爱上了他,你觉得他能给你庇佑,为你尽心。你心里期待的从来是他,而不是我。”
蒂安娜摇头,“艾德里安,你不能这么想……”
他根本听不进去,声音里的哭意再压不住,“我以为你和我心意相通,可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是不是?我从来就是第三人。”
“不是,”蒂安娜眼睛也红了,她心疼地看着他,“我喜欢你……”
他控制不住地吼道,“那是因为你把我当作他的影子!”
窗外一道惊雷震响,电光映入窗户,划过艾德里安浸满悲伤的脸,滚烫的眼泪从他眼里落下,他抬起微微发颤的手抹了把通红的眼睛,背对她转过了身。
说不清是不敢看蒂安娜被他的吼声吓到的表情,还是不愿让她看见自己眼里的泪。
没有哭声,但那双深邃漂亮的漆黑眼眸里却在不断涌出剔透的泪,他抬手擦去眼泪,语无伦次道,“我、我要回去了,骑士殿还有工作,你睡吧。”
“艾德里安——”蒂安娜伸手想拉住他,他却已经先一步拉开了房门。
朦胧雨声骤响,寒凉的夜风涌入房间,他声音沙哑,“这些日我不回来了,你父亲病重,王储之争暗潮涌动,你、你少出门。”
说罢,像是再没有勇气和她待在一起,头也不回地沉默离开了。
门外还残留着他回来时未干的脚印,他失魂落魄地踏过去,背影落寞,像被人生生拔去了脊骨,再不复以往挺直。
冰冷的夜雨拍打着窗户,单薄的身影立在寒风口,蒂安娜看着艾德里安离开后空荡荡的房间,久久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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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德尔是在第二天夜里不经意发现艾德里安和蒂安娜之间出现了问题。
他这几日白天跟着艾德里安泡在骑士殿,夜里才回家,第二日晚上发现一份本该抱回家的文书没拿,折回骑士殿取,刚好撞见艾德里安坐在桌案前愣神。
此时已经快至凌晨,殿中却依然灯火通明。殿后供骑士长休息的房间门开着,里面照出抹微弱烛光。
里德尔见艾德里安身上穿着单衣,探头往房间里瞅了一眼,被子凌乱,长剑横在床头,这才发现艾德里安这两日晚上压根没回家。
按里德尔对艾德里安的了解,他就是忙得每天只有一个小时能休息,也甘愿浪费半小时在路上,剩下半小时滚回家和蒂安娜腻歪。
之前在海上,艾德里安和蒂安娜互通心意后,他粘蒂安娜粘得像颗人形大苍耳,蒂安娜走哪他跟哪,人早早拐进自己船舱里抱着,没道理如今结了婚却宿在外面。
莫不是吵架了?
里德尔看着桌案后魂不守舍的艾德里安,心里有了两分猜测。
他走过去,拿起找到的文件在他桌上拍了一下,随后那张不靠谱的嘴张口就道,“蒂安娜在殿外吹着凉风等你两个多小时了,还不跟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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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如果她不爱你,那没人敢说爱你了
能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仅凭观察猜测就把艾德里安的感情状况摸得八九不离十的,除了里德尔估摸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艾德里安一听里德尔说蒂安娜在门外吹着凉风等了他几个小时,脑子里压根没想过他那张不着谱的嘴是否在胡编乱造,推开椅子,立马便站起来往外跑。
木椅在地面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等他冲至门口,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一声里德尔没憋住的笑。
艾德里安动作一顿,不太清醒的脑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
他扭头面无表情地看了里德尔两秒,一言不发地折身往回走。
里德尔看他那吃瘪的样,没再忍,拍着桌子笑得停不下来,“哈哈哈哈哈……”
艾德里安走近,毫不客气地抬脚往他身上踹,里德尔侧身躲过,脸上的笑越发放肆。
艾德里安坐回桌案前,又拿起文书看了起来。
雷纳德死了一个多月,骑士殿的政务也就堆积了一个多月,除了被王室分走的五分权,余下的事几乎全落到了艾德里安头上。
说他每日忙得头不沾枕,顾不着家,半句不算虚话。
里德尔笑够了,歪身靠在桌边,他“啧啧”叹了几声,“哎呀,你这刚结婚,一天到晚抛下新婚妻子窝在骑士殿,像什么话?”
艾德里安没理他。
里德尔也不在意,他瞥向那供艾德里安休息的房间,想到什么,忽然凑近在艾德里安身上闻了闻。
艾德里安偏头躲他那狼鼻子,但里德尔却已先一步仰头避开,皱着眉,嫌弃地“咦”了一声。
艾德里安在骑士殿窝了两日,头没洗澡没冲,成天和一帮男人泡在文书里,泡得身上都有点汗腻变味。
正常来讲,艾德里安如果见了蒂安娜,必然会与她亲近,那就绝对不可能脏着身体往上凑,他乐意,蒂安娜肯定也不愿意迁就他这毛病。
他眼下这身味儿已经足够说明艾德里安这两天压根没见蒂安娜。
里德尔摸摸下巴,觉得实在匪夷所思,他扒拉开艾德里安装模作样看了半天也没批的文书,“真和蒂安娜闹了?”
许是他这话难得正经,也无嘲讽之意,艾德里安沉默半晌,低声回了他的话,“……嗯。”
里德尔知道他这兄弟锯嘴闷葫芦的性格,想都没想就把问题归咎在了一本正经事儿又多的艾德里安身上,“那就是你闹了,做了错事儿,蒂安娜也不能把你赶出来,不让你回家!”
里德尔的确是艾德里安亲兄弟,语气愤愤不平,心无条件向着艾德里安。
但怎么说,有点亲,却不多,青红皂白是半点不分。
艾德里安拧眉看他,“谁告诉你错在我?”
里德尔一愣,改口改得行云流水,“那就是蒂安娜错了,也不能把你赶出来,这事儿是咱们公主做得不行!”
他说到这儿,感觉不对,狐疑地看着艾德里安,“她做错了事,该是她露宿街头,怎么你还住外边不回去,你惩罚谁呢?”
艾德里安抿唇,“……也不是她的错。”
这件事没有人做错,为蒂安娜而死又侥幸重生的西蒙没错,不知情的他也没错,蒂安娜分不开他与西蒙,甚至也算不上错。
但偏偏陷入了解不开的死局,叫人无法释怀。
里德尔听艾德里安这么说,腿一伸,勾来椅子坐下,不解道,“那都没错,你俩在闹什么?”
他仿佛街头巷尾结过婚又离的看透婚姻的中年男人,摆摆头振振有词道,“依我看,你们就是结婚结得太急,才认识多久就结了,平常人家的男女起码相处个一年半载,三五年也是有的,王室贵族联姻也是摸根知底,你和蒂安娜认识才多久,两个月都算多了。”
艾德里安和蒂安娜闹归闹,但里德尔说这婚不该结他却不同意,他抬眸看面前自信指点江山的里德尔,“如果在比瑟骗了你的那个女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说要和你在一起,你让她走吗?”
里德尔被他一句话堵得立马没了声。
他提起这事儿就来气,坐直了身梗着脖子一副立马要走的架势,“你再说一句。”
“……”
艾德里安垂眸不语。
艾德里安闷归闷,但里德尔却少见他这萎靡不振的模样,叹了口气,正经道,“这才结婚三天就不着家,你们俩究竟怎么回事?”
艾德里安没说话,里德尔等了好一会儿,才听他低声开了口,声音很闷,感受不到一点生气。
“她心里有别人。”
里德尔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脱口问道,“谁?”
他问完,愣了一下,随后吃惊地看向艾德里安,又问了遍,“谁?!”
不等艾德里安回答,他率先摆手,“不可能,蒂安娜心里不可能有别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对你好。”
艾德里安听见这话,抬眸看他。
里德尔拿起桌上的烛盏举在眼前,示意艾德里安看他被烛光映得明亮发光的眼睛,“看见了吗?蒂安娜平时看你的眼神就是这样的,骄傲又崇拜,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救过她的命。”
他放下烛盏,认真道,“如果蒂安娜不爱你,那这世上肯定没人敢说爱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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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等她来哄
里德尔自己的感情之路波折不顺,但给艾德里安分析起来却头头是道,就差没把“你不识好歹”几个字写脸上了。
“人家一名公主,冒着危险隐姓埋名只身上了你的船,甘愿化作侍仆也要随你一路海航奔走,这不是‘爱你’是什么?你怎么糊涂得连这都辨不清?”
他劝得口干,端起艾德里安桌案上的茶一口闷入喉中,一股因泡得太久而凝出的苦涩冷茶味窜入胃里,他嫌弃地放下杯子,伸手推得老远。
艾德里安听得很认真,但却没怎么听入心。
他沉默良久,才道了句,“……那爱不是给我的,那是我偷来的。”
在蒂安娜眼里,前世那个温柔腼腆的艾德里安,为她而生、也为她而死的艾德里安,才是永远藏在她心头的爱人。
在得到西蒙前世记忆的那一刻,艾德里安就已经明白,他永远也不可能比得过西蒙在她心里的分量。
他只是偶然又幸运地,成为了西蒙的赝品。
里德尔压根不信艾德里安说蒂安娜心里有别人这种鬼话,他摇头,“情发于心,心正情不移,感情这种东西哪里是能偷来送去的,你能感受到,那就是你的。”
他问,“你难道感觉不到蒂安娜爱你吗?”
艾德里安垂下眼眸,没应声。
就是因为能,才觉得心里难过,分不清她爱的是他,还是西蒙的影子。
里德尔劝累了,抬眸瞅了黯然神伤的艾德里安一眼,泄气道,“那还能怎么办?总不能不过了。”
他劝没了折,赖在椅子上开始出些混账注意,“要不你学学骑士殿前面那条街上卖肉的屠夫,叫什么罗宾的那个,他发现他那妻子对他不忠,回去就把妻子关门里打了一顿,抄着杀牛刀说她再偷情就要砍死她,他那妻子半个月没下得了床,从此打完就老实了。”
能把街上屠夫的名字和此等阴私家事都知晓得一清二楚,也算是里德尔不同常人的本事。
他絮絮叨叨,“现在每次从那儿过,就能看见他妻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低眉顺眼,听话懂事,你不如效仿效仿。”
他这话压根没过脑子,想起这么个事儿便给说了。但如果艾德里安真对蒂安娜动手,他估计拦得最急。
艾德里安瞥他一眼,“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些什么。”
“那怎么办!”里德尔也烦了,“打又舍不得打,吵又吵不过!还不离!还能怎么办?你说!”
“说蒂安娜爱你你不信,非得说她心里藏着人,是谁你又不肯说,不如你把奸夫告诉我,我去替你宰了他!要不关门里揍一顿,让那男的在蒂安娜面前低眉顺眼给你做仆人。”
他说着,艾德里安忽然捞起桌上被里德尔推远的杯子往他身上扔了过来。
里德尔闭着眼没注意,杯底残留的薄薄一层水全洒在了他身上。
他”腾“坐直了身,“你干嘛!?”
艾德里安握住一瞬间被体内另一具灵魂控制的右手,沉默了两秒,“……手滑了。”
里德尔见他面色不似虚言,没怀疑,拎起杯子放回了桌上。
热情的人心也热,里德尔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摊上艾德里安这么个兄弟,偏偏他还就自己这么一个好友。
若就这么把他扔在这儿不管,里德尔实在于心不忍,总觉得自己做兄弟做得太不是人。
里德尔一边骂一边恨,突然想起自己方才骗艾德里安蒂安娜在外吹着风巴巴等他回去时他火急火燎往外冲的事儿。
他灵台一清,忽然明白过来什么。
里德尔扭头看向艾德里安,阴阳怪气地拖长声音“哦”了一声,试探道,“你这也不愿,那也不肯,不会是等着蒂安娜来哄吧?”
他问完,艾德里安动作一滞,没吭声,只不太自在地拿起了文书继续看,算是默认了。
空气诡异地安静了一秒,随后骤然被里德尔一句脏话给打破。
“他妈的,”里德尔骂骂咧咧站起来,手指着艾德里安鼻子,“我真是,艾德里安,老子真是狗拿耗子,有病才在这儿劝你!”
他现在感觉自己就像一无家可归的傻逼孤儿在劝和父母闹心跑出家流浪的叛逆子,多劝一个字都算作践自己,偏偏自己还傻不愣登地赶着往上献热心。
他说着一秒都不愿意跟艾德里安在这儿多待,气冲冲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气不过,一拳锤上门口的铜雕,“咚”的一声重响,铜像被他锤凹半圈深。
他顿了顿,看了眼空荡荡的手,又踅转回去取落下的文书,看见艾德里安仍如他来时一样坐在那看文书,颇嫌碍眼似的瞥过了眼,骂道,“狗东西,活该你被蒂安娜赶出来!”
艾德里安安静了两秒,解释道,“……她没赶我,我自己出来的。”
里德尔:“……”
他转身,恼恨地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想到自己一孤家寡人刚才在这儿真情实意地劝这刚结婚的狗,暗恨自己真是多嘴,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愤愤留下一句,“明天这文书你自己慢慢清吧!老子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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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真的不要我了吗
里德尔骗艾德里安蒂安娜在殿外等他,没想出了殿门,竟真碰见她穿着斗篷,孤身站在夜色里吹冷风。
骑士殿外左右两侧各立着一尊数米高的骑士像,双腿分立,手持长剑,威风凛凛。
中间一道九阶的石梯,蒂安娜的马车停在阶梯下,她背对马车望着殿门,脸上未施粉黛,粉唇肤白,看着似站了有一会儿。
骑士殿二四十小时皆有人值守,门口的两名士兵认得蒂安娜,但她没有要进殿的意思,他们便也不好贸然上前打扰。
里德尔看见蒂安娜后,怔了半秒,第一反应是:没想真让艾德里安那小子如愿,蒂安娜亲自上门哄人来了。
这王八蛋究竟什么运气!?
他一时心中憋闷,又难免为兄弟松了口气,松完还不禁在心里感叹了一句自己真是人猛心善,这时候还能放下私欲一心为兄弟。
里德尔一脚横跨两道阶梯,大步走向蒂安娜,走近了似又想起她身份不同寻常,摸了摸鼻子,低头行了个礼,“公主。”
蒂安娜正忧心艾德里安,见里德尔如此别扭,露出一个笑,垂眸屈膝,提起裙子郑重回了个礼,“里德尔大人。”
里德尔一见她面上故意露出的完美宫廷式微笑,立马绷不住了,龇牙咧嘴,肩膀不自在地抖了抖。
他伸手扶她,“别、别!我错了。”
蒂安娜身份变了,但两人相处起来却和在远行号上没什么差别,里德尔绕着她看了一圈,有点得意的笑了一声,“我见你第一面就知道你不一般,普通人家哪有长这么好看的。”
蒂安娜也不客气,“的确,不然怎么能把艾德里安骗到手。”
里德尔认同地点点头,插完科打完诨,又问,“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
里德尔出殿没看钟,但估计已经凌晨过了,属实算不上早,一眼看去街上只旅馆门口燃着几盏揽客的灯,四下阒寂,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