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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想到那本书里的剧情,言霁问道:“你本名不叫薛迟桉吧?”

    薛迟桉沉默了瞬,道:“穆王给我起过名,叫言安迟。”

    但他母亲姓薛。

    言安迟.......便是书中的最大反派,一个比康乐还疯的人。

    看着忐忑跪在面前的小少年,言霁怎么也没办法将他跟能与顾弄潮锋芒相对的那个疯子联系起来,但一想到那批狼群,又初露疯批轮廓。

    “起来吧。”

    然而薛迟桉却并没起,逆光里低着头,看不清此时的表情,言霁想到他的身世,起身亲自去扶他,并道:“按关系,你算是朕的侄子,朕应该予你封号,但四皇兄毕竟背着那样的罪名,你......”

    “迟桉只想护在陛下身边。”薛迟桉抬起头,略显激烈道。

    言霁手上的动作一顿,薛迟桉察觉到自己口不择言,再次将头低了下去,不肯起来。

    “陛下,走了吗?”木槿回头看了眼背对着跪在屋内的薛迟桉,毕竟在一起相处过不少时间,木槿眼中难掩担忧。

    “没事,他要跪就跪着吧。”让他长点教训也好,就当自己替四皇兄管教。

    如果再去惹顾弄潮,以如今顾弄潮身种白华阴晴不定的性格,自己也保不住他。

    第85章

    祭天二

    秋雨接连下了近半月,

    雨后骤然转凉,加第一件衣服时,有朝臣提议起冬至的祭天一事。

    只不过现在离冬至尚早,

    言霁让礼部自行安排,

    一切照旧即可。

    同时,边塞僵持许久的局面终于被打破,

    因柔然屡次犯界抢掠大崇边塞百姓的粮食,邬冬几番上奏希望能率兵回击。

    大多朝臣都对邬冬这位女将军持有怀疑,在经过重重审批,

    各方的推动下,由中书省起头,

    终于让那些老顽固同意,

    诏令下发的当天,邬冬便率大军压境,

    这场旷日持久的小打小闹终于演变成一场鏖战。

    大约是战场的硝烟吹到了大崇朝国都,这个夏天过去得极快,转眼温度就直降到需披雪帔的程度。

    这日木槿领着人将床褥等都更换了遍,

    言霁刚处理完政务,

    正摆弄着顾弄潮送来的君子兰玩,

    算着君子兰开花的季节,忧愁他还得精心浇灌好长一段的时间。

    转头见木槿活泼明朗的模样,似乎这段时间,

    木槿的心情都很好。

    她是怎么做到,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这么开心?

    言霁将人叫了过来,撑着头想听听是什么事让木槿这么快乐。

    木槿两眼亮得有如灿星,

    说道:“陈轩最近被派去做一个很重要的任务了,

    新都统似乎很赏识他,

    他跟奴婢说,或许再熬个几年,他也能在京中买个住宅。”

    “挺好的,到时候你离开宫,就是副将夫人了。”

    木槿脸一红,这次却没再哭着闹着说要永远陪在言霁身边,言霁察觉到什么,挑眉问道:“你跟陈轩互通心意了?”

    “是他死缠着奴婢。”木槿脸色越来越红,手指拽着衣摆,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奴婢......不知道怎么,就答应了。”

    “他说建了功,立了业,就光明正大地来向陛下求娶奴婢,他那个呆子,每次升职都靠贵人相助,要凭自己建功立业,估计得等到四五十岁去。”

    “四五十?”言霁故作惊讶,随即沉吟,“那你岂不是还得在朕身边许久,朕岂不收不了小宫女了。”

    木槿:“.....”

    “要不就选个现成的将军吧,你看中哪个军里的,朕做主给你赐婚。”

    木槿心生慌张:“陛下,我不嫁!”

    看她真慌了,言霁笑出声,没再逗她,挥手让她下去时,木槿还一脸忧郁。

    把原本开心的人弄得不开心后,言霁莫名开心了起来,但很快就为自己的恶趣味遭到了报应,顾弄潮来时,木槿故意叫人不要通报。

    她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恰逢言霁正翻看影三从柔然那边带过来的关于术法的古籍,企图从中找到白华咒的信息,亦或者有关时空类的消息,他想知道,每一个时空的人,是同一个还是不同的个体。

    这些书言霁放在暗匣的最下方,连木槿都不知道,言霁刚搬出来正看得投入,丝毫没注意到有人进来,待听到小奶娃含糊不清的嗫嚅声,才猛地吓了一跳,急忙拉过旁边的宣纸将书盖住,抬头一看,顾弄潮抱着阳阳转过屏风,已将他这一连串反应尽收眼底。

    阳阳被抱在怀里,极力朝言霁的方向探着身子,长着小手要抱抱。

    “咳。”言霁抵唇咳了声缓解尴尬,走过去抱住小奶娃,寻思如何转移话题时,顾弄潮已出声问:“陛下在看什么?”

    说着就伸手去扯盖在桌子上的宣纸。

    电光火石间,言霁脑子一抽:“春、春宫图?”

    去扯宣纸的手顿在半空,言霁说完觉得自己整张脸都火烧起来,怕顾弄潮还要看,连宣纸包着将古籍扫进壁匣内,重重将之关上。

    他动作间还抱着阳阳,导致阳阳在他怀里左摇右晃要摔不摔的,顾弄潮见此没再探究,顺着话轻笑了声:“臣还没能满足陛下吗?”

    “别说了!”言霁恼羞成怒。

    顾弄潮促狭道:“某人能看,我却不能提,这是什么道理?”

    “就只许天子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道理!”言霁使出皇帝陛下的气魄骄纵起来,一副顾弄潮再说就把他拉出去斩了的气魄。

    顾弄潮简短评价:“昏昏不昏君的言霁不知道,但自他继位以来,治下并没发生过特别大的骚乱,国力也始终强盛,如若后世评说,怎么也落不到一个昏君之称,只能说他是个被挟持的天子。

    被挟持的天子理直气壮,如今在挟持他的人头顶作威作福。

    顾弄潮将被扫在地上的奏折拾起分类放好,转头看见言霁在榻上跟阳阳玩的模样,温馨悠然,长久压抑在心里的躁郁得到平复。

    很久之前,他以为自己能与言霁感同身受,但其实一直都是在以局外人的身份,去怜悯去呵护,却永远去触及不到他的内心,不知道他当时的绝望自弃。

    或许是惩罚,如今换他去承担这些,终于......彻底理解了他。

    阳阳被逗得咧开没有牙齿的嘴咯咯笑着,突然间,言霁感觉到顾弄潮的气息压过来,从背后抱住自己,沉闷的呼吸拂在脖颈处,让他不自觉地僵直了背脊。

    身后的人没再有多余的动作,言霁放松下来,包住阳阳的小手时,神色恍惚了一瞬,说道:“你查到穆王世子是谁了吧?”

    言霁猜想,顾弄潮大概比他更早的时候就知道了。

    见顾弄潮默认,言霁续道:“能不能别动他。”

    顾弄潮抬起身,眸子变得冷冽如覆薄霜:“陛下依然不肯相信穆王曾叛国于柔然吗?”

    “证据就在眼前,怎能不信。”言霁疲惫地闭了闭眼,“穆王一直对我很好,况且他所做之事并未危及社稷,看在血缘情分上,我也应该保全他唯一的血脉。”

    顾弄潮似乎并不满意,但从他这么久都没对薛迟桉动手来看,言霁私认为,顾弄潮听进去了。

    静默须臾后,顾弄潮回了声:“好。”

    言霁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忽然脸上一湿,阳阳凑过来亲了口他的脸,对上言霁的眸子后,小奶娃像是摄住了魂,又要去亲言霁的眼睛,在快触到时,后领被人提起来,顾弄潮将他抱离言霁怀抱,面无表情道:“阳阳饿了,我叫人来喂他些米糊。”

    可言霁见过小奶娃饿时的模样,分明会哭,可此时不仅没哭,笑得还格外灿烂,丝毫看不出他饿了。

    言霁耿直发言:“他没饿。”伸手要重新将阳阳抱回来。

    “饿了。”顾弄潮抽身退了一步,不容反驳地说完,便将德喜叫了进来,道:“抱出去,随便喂点什么。”

    等阳阳被抱走,言霁才后知后觉回味过来,顾弄潮是不愿阳阳亲他?

    “你连小孩的醋都吃?”言霁睁着桃花眼,像是发现鬼魅精怪般惊奇。

    顾弄潮还要擦言霁脸上被阳阳亲过的地方,言霁一边躲,一边嘲笑道:“顾弄潮,你是个醋罐子吧,在你没看到的地方,我都被阳阳亲了很多次了,每次你都计较,不怕还未而立就长白头发?”

    顾弄潮将他压在榻上,逼视道:“他还亲了你哪里?”

    言霁挣了下没挣开,便随意地躺着了,闻言扬眉:“连皇叔都会吃一个小孩的醋,这般看来,我吃另一个自己的醋,也不显得异类了。”

    顾弄潮拂开言霁凌乱得贴在脸上的碎发,轻轻“嗯?”了声,还未来得及细思,门外传来一声通报,太后来了。

    “她来作何。”言霁嘀咕了句。

    压下厌恶的情绪,言霁坐起身,调整好表情,在太后由小太监扶进暖阁的那刻,脸上露出得体的微笑。

    “母后。”言霁接过太后的手,扶着她坐在软榻上。

    顾涟漪督了眼顾弄潮,细声细气道:“沛之也在呢。”

    “是。”顾弄潮将言霁前后的面部变化看在眼里,在言霁给太后倒茶时,拉住他的手,朝旁边的内侍吩咐,“给太后倒杯茶。”

    不仅言霁,连顾涟漪都愣住了。

    直到内侍倒了茶退至侧旁,顾弄潮还拉着言霁的手。太后蓦地笑了声,端起茶呡了一小口,尔后阖上茶盏,叹息道:“不知这茶,怎么喝着不是那个味儿了呢。”

    言霁将手从顾弄潮手掌里抽了出来,问道:“母后这会儿不是在礼佛么,怎么有空到朕这里来。”

    “哀家近些日瞧着沛之对那小娃格外上心,想着是不是也该让这个弟弟成个家,有个自己的孩子为好,便趁这会儿天气尚好,来找陛下讨个恩赐。”

    顾涟漪盈盈笑着,完全将刚刚他们的小动作抛掷脑后。

    言霁看向顾弄潮,皮笑肉不笑:“皇叔要成婚,这是件好事呀,可有遇上心仪的女子?”

    看顾弄潮的反应,太后此前应该跟他提过这事,但没等言霁心里的不爽上涌,顾弄潮已先沉了脸:“太后好意,臣愧难担当。”

    顾涟漪脸上的笑一点点落了下去,搁在桌上的手指攥紧:“顾沛之,不要忘了如今的顾家只有你......”

    “太后若没别的事就回去吧。”顾弄潮脸色吓人,直接吩咐:“送太后回宫。”

    殿外的侍卫进来,朝太后做了个请的姿势。

    走之前,太后的目光在言霁身上停顿了下,她想起从德喜口中听来的消息,顾弄潮最近似乎总是往承明宫跑,他们两人......

    言霁察觉到太后的目光,回视而去,脸上再度扬起笑,纯澈乖巧道:“恭送母后。”

    太后回了他一笑,手指掐转着菩提手串,转身走了。

    目送那道青衣消失在门栏,言霁回身问道:“若有朝一日皇叔真要择一女子成婚,会选怎样的?是慧智兰心,抑或玲珑乖顺,还是英姿飒爽?”

    顾弄潮眸色沉沉地看着他,拧眉道:“你知道我不会。”

    他都已经动用私权将大崇天子的皇陵改成与他的合葬墓,连身后事都算计好了,又岂会另娶他人。

    但言霁并不肯罢休,这一时,他想到在五方内看到的另一个自己,明明他们的性格毫不相通,而他永远也比不过身处未来的人。

    不甘的情绪下,使得言霁追问:“那便换个说法,皇叔是喜欢听话乖巧的,还是叛逆冷傲的。”

    “不许骗我,否则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联系上太后来前言霁对他说的那句话,顾弄潮意识到问题出在哪:“你知道了什么?”

    “回答朕。”

    “是你。”

    言霁张了张口,想问哪个“你”,可一时间又极度害怕顾弄潮模糊化的回答下,掩藏的是自己不想听到的那个答案,一时的犹豫下,导致他张口发出的是一道极其嘶哑的气音。

    顾弄潮的心脏如被一只巨手攥紧,正要解释,言霁拽着衣领拉近距离,气息扑面的一瞬,两唇相贴,言霁颤抖地阖上眼睫,睫根溢出细碎的泪珠。

    泪珠越汇越大,在昳丽的脸庞如流星一闪而过。

    错过了刚刚质问时的勇气,剩下的全成了自我怀疑。

    他已经不想再听回答了,沉溺在亲密无间亲吻的热度里,纠缠着渴望用接触得到安抚。

    粗重喘息的间隙,顾弄潮拥抱着他道:“你就是你,永远都只是你。”

    “你能明白吗?”

    言霁想,自己或许永远也不能明白。

    他就是个小心眼的人。

    第87章

    祭天三

    边塞的一场仗持续了半个月,

    终于从血肉厮杀的千里之外,传回第一个捷报。这道消息传遍京中,激起不少男儿郎的热血,

    蜂拥到顺天府想要报名从军。

    朝堂上原本不看好邬冬这位女将军的朝臣也都纷纷闭嘴,

    个别依然觉得邬冬只是走了运,想要将自己家的弟子安排去历练,

    刚提一嘴,就立刻遭到了陈太傅强烈的抨击。

    陈太傅以一嘴之力,群战朝臣。

    下朝后,

    言霁的脑袋都嗡嗡的,同出太平殿的臣子们也都神智恍惚的状态。

    转眼快要入冬,

    天气再度转凉,

    言霁还没来得及加衣,穿着衮龙袍坐在龙椅上冷得发抖,

    这段时间又总是失眠,在双重夹击下,久违地陷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

    直到鼻子发痒,

    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这一喷嚏让正在跟顾弄潮禀报税赋改革进度的户部侍郎停下了说话声,

    群臣全都看向了龙椅上已经许久没出声的皇帝。

    小皇帝蜷缩着,看起来有些可怜。

    陈太傅一拧眉:“这......”刚说一个字,就被肖相一声咳打断。

    顾弄潮的目光落在那张青涩矜贵的脸上,

    没了跟群臣商议时的锋芒,

    他将自己的官服脱下来递给正四处寻毛毯的德喜,道:“先给陛下搭着吧,

    很快就结束了。”

    群臣哗然,

    摄政王竟将自己的衣服脱给陛下御寒!

    虽从上次清算赈银开始,

    这段时间众人多多少少发现摄政王跟陛下的关系得到了缓和,但这未免也有些过了。

    德喜不敢接,战战兢兢地躬着身道:“奴婢已吩咐了人回承明宫取,就不必......”

    “公公想让陛下守着寒等着?”顾弄潮神色冷厉。

    德喜一哆嗦,到底是屈服了摄政王的威压,接过那袭朱红官袍,上了金阶轻轻搭在陛下身上。

    顾弄潮说很快就结束,这场早朝就真的在一刻钟后收了尾。顾弄潮力排争议,自六月纳清后,彻底将人头税改为按户征收,原本应该持续到中午甚至下午的讨论,在辰时就结束了。

    原本现在打仗时期,降税会大大影响兵力,更何况国库还被蛀空一部分,而顾弄潮却用一句话堵住了群臣的嘴:“正是因为往年的赈银没到位,最底层的建设没做起,再压榨百姓的血汗钱,只会引来大崇更深层的内部矛盾。”

    柔然不光是为了康乐转渡去的赈银,在这个时候发动战争,还是为了激发大崇底层百姓的怨气,若大崇内部自乱,外部的攻伐必将畅通无阻。

    这句话点醒了只看到目前状况而忽略大局的臣子,众人面红耳赤,不再争辩,暗自愧疚差点误入柔然的圈套。

    只不过大崇面临了新的问题。

    钱不够。

    顾弄潮面色冰冷,钱不够,就让康乐将吞掉的,连本带利吐出来。

    言霁迷迷糊糊中有听到他们商议的事,只不过提不起精神理会,连德喜将衣服披在自己身上也不想睁眼,最后大概是被懒惰给折服,又没人来责备,便在那件衣服上残存的清苦药香包裹下,睡得更沉了些。

    等被顾弄潮勾着腿弯抱起,才彻底意识到早朝已经结束了。

    太平殿空无一人,言霁将头靠在顾弄潮侧肩上,睁眼看到顾弄潮流畅锋利的下颌线,忍不住探出一截手指沿着那道弧度往下滑过,落在顾弄潮突起的喉结上。

    手指尖相抵的喉结滚动了下。

    “不困了?”顾弄潮低眸看他。

    言霁摇摇头,继续靠在顾弄潮肩上,跟在后面低头垂目假装瞎子的德喜,听到这话没忍住出声打破隐形人设:“陛下最近夜里常常失眠,白日又嗜睡,传了太医好几次了,也就江太医开的熏香有点作用。”

    “为何失眠,陛下可是有哪不舒服?”顾弄潮脚步停了下,抱着言霁的手臂锢紧了些。

    “胸口闷。”言霁神态恹恹的。

    待回到承明宫,来往的内侍对摄政王抱着陛下回来的场面已经见怪不怪,秉承不多看不过问的宫廷生存原则,默默低着头做自己的事。

    被放到榻上,顾弄潮拉过毛毯盖住言霁,让德喜再去传太医来,并指定让江逢舟过来。

    江逢舟是太医署治心胸这块的熟手,许多老太医也未必比得上他,这些日子基本都是江逢舟在负责言霁的身体,也因此在太医署的地位水涨船高,从一介医师成了五品御医,也有了开处方制新药上的发言权。

    正在顾弄潮帮言霁揉按胸口时,江逢舟被德喜领着进了暖阁,看到这一幕在门口愣了下。

    德喜唤了声:“江太医,陛下正等着呢。”

    江逢舟回神进到里面,惯常跪地行礼,直到头顶传来少年的声音,让他起身,才复又抬头。

    摄政王并没避嫌的意思,神色淡淡只专注于言霁,又或者只是不屑于在一个御医面前收敛。

    “陛下用过香后可舒服些了?”

    “尚可。”言霁一如既往不肯多说什么,在江逢舟看来颇有些讳疾忌医之感,按例探了平安脉,因言霁不说病况,只能从目前已知的情况开药。

    实则,江逢舟觉得开药并未见有用。

    提着药箱离开时,行至绣闼,被一道冷沉的声音叫住。江逢舟停下来朝顾弄潮躬身行礼,听这位权倾中外的摄政王道:“跟本王具体说说陛下的情况。”

    江逢舟一时半会也不知怎么说清,只觉玄之又玄。

    “陛下确实明显感觉到心悸之症,可又无任何外因导致,臣翻看病册,思索可是上次生心病后留下的隐疾,但时间又间隔太久,不合要求。”

    他也在寻找原因,只隐隐有种感觉,有点像后遗症。

    就比如曾受过很大的冲击,导致一些场景重现或者想到与之关联的事,就容易出现这种状况。

    只是又有一点说不通,从陛下出生到如今的病册,并没这类似情况,江逢舟想着是不是在宫外造成。

    想到摄政王应该更清楚陛下过去在宫外的状况,便问了句:“王爷,过去陛下心脏的位置可有受到过外部创击?”

    顾弄潮面色一滞,似乎想到什么,微微皱起眉,但回答的却是:“没有。”

    江逢舟见他神色有异,追问了句:“若王爷想起什么,务必告诉臣。”

    “不会是那种情况。”顾弄潮深黑的眸瞳直视江逢舟,眉宇锋芒毕露,江逢舟被这股凌冽如寒冬的气势震慑地在原地哑然片刻。

    回到暖阁,看到歪倒软塌上睡着的天子,顾弄潮将掉落胸腹下的毛毯往上拉了拉,坐在旁边静静看着那张与记忆中越来越像的脸,生出前所未有的焦虑与恐慌。

    经历过失去后,他再容不得任何脱离掌控的状况出现,做他的权臣将他困在羽翼下时刻注视,他无法想象,若是再度失去一次,自己会不会发疯。

    偏偏他又有着一个无法诉之于口的欲望。

    -

    朝上最近传出一些有关摄政王跟皇帝的风声,却也不见摄政王阻止,照旧遇见什么好的就会送往承明宫,陛下偷懒不上早朝也纵容着,甚至还有多嘴的内侍说,近些日子摄政王常留宿宫中。

    而陛下不上早朝时的前一晚,往往摄政王就凑巧地宿在宫里。

    朝上众臣们的议论带回府里,在被夫人照拂得精神松懈时,当趣事提了下,紧随着就在权贵夫人们的聚会间流传,一来二往,连久处深宫的太后都惊动了。

    原本太后还在帮顾弄潮物色王妃,这下招进宫里相看的小姐们从最开始的一脸羞涩,变成了一脸羞涩。

    虽都是一脸羞涩,但太后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恰好皇帝过来请安,太后压下心间的异样,叫他帮忙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王妃人选。言霁扫了眼庭院里身着各色的莺莺燕燕,她们全都以一双亮晶晶的眼盯着他看。

    言霁许久没被别人这样直视过圣颜了,收回视线转向太后道:“皇叔知道母后私自给他选妃吗?”

    “哀家身为他长姐,还没有资格做主么。”太后露出不悦,眉宇间闪过一抹心虚,言霁了然于心,没再多言。

    太后有意试探:“皇帝最近跟沛之似乎走得挺近?”

    “对啊,皇叔对朕颇有照顾,朕很感激他。”言霁嘴角翘起笑,但太后不知为何看着这笑心里有些不舒服,明明一如既往灿烂明艳,带着少年人的朝气。

    “母后不是在选王妃吗,朕也看看。”言霁拾起梨木桌上的人像画,对照着庭院花树下的女子一一相看过去,每当他视线落在谁身上,谁就会连忙闪躲地把眼移开,过了会儿又偷偷瞧他。

    画像上写着她们的出身、年龄、擅长等信息,言霁一张张点评:

    “不好。”

    “不可。”

    “身世太低。”

    “所擅不合。”

    “身段不行。”

    到后面一摞叠画卷已快见底,太后颤抖地按住他翻页的手:“可以了,今日就先到这里吧。”

    言霁惋惜:“可还有几人......”

    “天色已晚,众位小姐也该回去了。”太后深吸一口气,将最后几张人像画从言霁手底下解救了出来。

    被赶走前,言霁微笑道:“若还有下次,母后记得传人通报朕一声。”

    长寿宫柱廊浓荫的庭院逐渐寥落,小顺子在太后耳边道:“依太后看,那些传言可真有其事?”

    想起刚刚皇帝一反常态的态度,顾涟漪眸子沉了沉:“八九不离十。”

    不过她倒认为,沛之不过是玩玩而已,对于顾弄潮的性格,谁能有她这个当姐姐的清楚。

    -

    南北街的一座酒楼内,言霁坐在视野宽阔的二楼窗口旁,低眸呡了口清茶,听到楼下的动静时,眼尾一暼,看向街上一驾快速驶过的马车。

    与此同时,摊贩、往来买东西的行人,都不动声色地朝那辆马车看去。

    三、二、一......

    一根贯穿街边的银线骤然绷紧,在阳光下闪过冷冽的寒芒,疾驰的马蹄被割断连着鲜血四下飞溅,嘶吼的马鸣声中,车厢被带动得轰然倒塌,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那些神色异常的行人摊贩皆由金吾卫所扮,此时纷纷包围上前,警惕破裂车厢下的动静。

    今日这番行动,是因金吾卫得来了卧底去运盐的同僚,九死一生传回的消息,寅时三刻,康乐郡主将从南北街而过,这是逮住她的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过去几月谁都没料到,康乐郡主竟一直躲在天子眼皮子底下。

    直到上次言霁遭袭,城门严守,调查下才逐渐发现康乐郡主藏身处的蛛丝马迹,这是一次极为重要的机会,错过这次,下次就不知得再等多久。

    如今两军交战,这个隐患必须尽早剔除。

    破裂的车厢微微颤动,其中一名金吾卫上前用长戟挑开上面覆盖的破烂木板,一道黑影猝然从里面窜出,众人举兵相迎,定睛一看,却是一只长毛黑狗!

    倒地的车厢里再无一人。

    而原本驾车的马夫,在马失足蹄后连着一同摔滚在地上,很快就被缚住,之后并没有人分出精力去看管他,此时再转头一看,马夫已然自戕而亡。

    言霁放下茶盏,嘴角勾起一道笑。

    果然如此,康乐一向警觉,在没有必胜的把握前从不暴露行踪,从最开始找到康乐的踪迹时,言霁就觉得有诈,顾弄潮也顺势将探子安插了进去,抛完饵,候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个假消息,这会儿,顾弄潮那边应该也在收网了。

    康乐放出假消息之时,就是她声东击西的行动时间。

    国公府,紧闭的大门蓦地被撞开,铁甲银盔的士兵瞬间将国公府团团包围,顾弄潮身着战袍率先跨进门槛,凤目一扫庭院,里面空无一人,连个打扫的仆役也没。

    若有若无的血腥从内院拂风飘荡而来,顾弄潮一挥手,士兵蜂拥而入,袍甲震响如雷,寒兵森然。

    一声惨叫响彻国公府上空,内院中,国公府上下大大小小,包括国公本人全被捆绑成粽子缚在房檐下,惨叫声正是从一名女婢口中传出,不过没多久,她就已双目圆瞪地倒在了地上,泊泊鲜血至身下流出。

    国公府众人瑟瑟发抖,极力缩成一团,降低存在感。

    内院中站了上百名黑衣人,将试图逃走的女婢杀鸡儆猴后,举着火把打算直接用最快的速度将这里焚烧殆尽。

    太师椅上,一名紫衣女子一腿搭在另一条腿上,细瘦的手指撑着下颌,看完这番众生挣扎之景,懒懒一笑道:“别耽搁了,还赶着去下一个地方呢。”

    留给他们的时间可不多。

    “是。”黑衣人将搭在屋边的稻草木柴浇上桐油,在扔出火把时,一支利箭疾射而来,倏忽间贯穿他的手腕,火把脱手掉在地上,火苗卷上倒桐油时粘在身上的那些,瞬间将他整个人燃烧起来。

    黑衣人连忙滚在地上妄图扑灭,而这时一支支箭无缝般,射向那些同样手里拿着火把的黑衣人。

    众人忙挥剑避挡,康乐在手下人的掩护下回头看去,对上那双极冷的眼。

    “呵。”来得真快。

    看来障眼法用过一次,就失效了。

    “郡主,主上吩咐不可正面交锋,先走!”黑衣像去拽康乐,但手伸在半空,想起什么面色一变,忙收回手。

    康乐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这才施施然站起身:“怕什么,拼的是我的命,又不是他的。”

    那一身寒光凛然的战袍,她护了半辈子为此甘愿自堕的弟弟,就是死在这位位高权重的摄政王手上!

    “杀出去!”

    康乐抑制不住美目中滔天恨意,全然忘了走到这一步是他们自食恶果,她那张娇艳柔媚的脸变得扭曲狰狞,带着失去了一切的人,无所畏惧的疯狂。

    黑衣人还想劝,但见无果,只能硬着头皮提刀冒着纷至沓来的箭雨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京中各大官员的府邸都遭到了袭击,一时间血雨腥风,但好在很快,就被巡城的皇城军救下,早已坐镇各方的十六卫观察局势,一层层传报,报给屠恭里一句:“皇城军并未发现异状。”

    直到如今,他们都没拿到皇城军确切的把柄。

    屠恭里拧紧眉,刚毅锋锐的面容这般沉下来,久战沙场的气势压得底下的人良久沉默,才听他道:“陛下那边可安全?”

    “皇城军的主力......全都守在陛下周边。”

    可屠恭里并未派遣皇城军保护皇帝这项任务。

    第88章

    祭天四

    安南侯府、丞相府、京兆府全被黑衣人造访,

    好在被灭门前,大崇军队及时出现,这事让整个京城惶惶不安,

    毕竟是天子脚下,

    多年来都没发生过这么大的恐怖袭击。

    而且还都是发生在上层官员的府邸。

    国公府的这把火还是燃了起来,被困在屋内的大大小小凄声大叫,

    康乐收回扔出火把的手,在凄厉的叫声中放声大笑。

    这些事她想做了很久。

    初至京城,这些自认清高的大人们如何落井下石、踩低捧高,

    她全都记着,受缚于身份,

    不愿为父王抹黑,

    她就连嫉恨,也只能暗暗地,

    表面得压抑着黑暗的内心,对他们阿谀奉承。

    在丢掉这条命前,至少得放肆地活一通。

    黑衣人一一为护康乐被砍倒在地,

    康乐站在守护圈内,

    在席卷得要将漫天云彩都焚烧的火光中,

    桀桀笑道:“摄政王,我一小小郡主都能放纵快意一番,而你呢......”她面露怜悯,

    “众生苦,

    你集七苦于一身,拿天下换来这场重活,

    好受吗?”

    “那个世界的人,

    不知在如何挣扎着呢。”

    顾弄潮闭了闭眼,

    冷然下令:“杀了她。”

    箭头纷纷一转,直指康乐,在密集的箭雨中,黑衣人以肉身为康乐挡开一条路,嘶吼着喊道:“郡主,快走!”

    康乐是个聪明人,在能走掉的时候,她不会白白丢掉命。

    在那身紫衣在众人掩护下快要消失在视野时,顾弄潮接过手下手里的弓箭,摆出姿势瞬间拉圆弓弦,一支利箭以势无可挡之势唆地向康乐射去。

    “郡主!”黑衣人猛地将康乐一推,堪堪错开了要害处,箭头深深刺进了腰腹间。

    一声闷哼,康乐踉跄地吐出一口血,脸色肉眼可见地衰败了下去,却又忍着痛意嘴角勾起朝顾弄潮看了眼,在顾弄潮将第二支箭搭上弓弦时,紫衣一闪,彻底消失在回廊拐角。

    金吾卫用最快的速度灭火救人,在子夜时,才终于平息国公府炽烈燃烧的巨火,清点一番,府上人员也无太大死伤。

    姜国公被人搀扶着四下寻找摄政王所在,这次国公府能脱离危险,还是因摄政王率兵及时赶到,必须得好好感谢。

    但在问过金吾卫统领后,才得到消息,摄政王早已离开了。

    姜国公只能派人去从库房里取了凤凰血玛瑙、和田玉原石料子以及一套双龙罗纹的文房四宝,因提前探知过摄政王喜书画,还专程挑了些名家典藏,将东西打包好时,姜国公的心在滴血。

    这些可是他珍藏已久,一直舍不得动的,时而要去摸一摸,看一看的珍宝。

    但比起国公府上下一百多人口......姜国公眼一闭,一手捂着胸口,挥手让小厮送到摄政王府。

    一辆马车停在摄政王府门前,皇帝陛下从上面下来,问前来开门的门役:“皇叔在吗?”

    “王爷尚未回府。”门役刚回完,吴老就已闻讯赶着前来,说道:“陛下,王爷刚传人递了消息回来,说是去别院了。”

    言霁眸子一动:“皇叔不是几天前才发作过一次么。”思及此,言霁眉头微蹙,没等吴老再说,转身重新上了马车,对车夫道,“去别院。”

    鲜血泼墨般溅在木质地板上,如点点寒梅,一直延申到黑暗深处。

    粗重如困兽的喘息声沉闷响起,一道轮廓模糊的人影坐倚在角落,嘴角残留一抹艳红的血迹,一直蜿蜒流至领口下。

    房门外,众医师急得额头冒汗,梅无香抱着剑鞘靠在门扇旁,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位侍卫,极少叹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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