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言霁关上窗,快速换好衣服,走前给枕头穿上自己的里衣,放进被子里,弄完一切从窗户翻了出去,低头偻腰抹黑从小门出了承明宫。另一边,廖平从暗角拐了出来,看着宫道尽头渐行渐远的小太监,眸底生寒,对身后的徒弟道:“快去通知摄政王。”
宣武门前停着一辆夜香车,一名拉车的太监着急地左右张望,瞅见夜色里小跑过来的身影,连忙拽着他的手道:“你可让我好等,快些忙活去,耽误了当心晚饭都不给你留。”
浓臭冲鼻的味道让人头晕目眩。
言霁接过甩来的麻绳,差点没忍住吐出来,那太监催促道:“愣着作甚,赶紧的!”
前方宫门森严威仪,火星点点,禁卫军严守巡逻,言霁忍着恶臭收回看向身后的视线,那一刻他觉到一股被人窥伺的阴寒感。
第4章
觉醒四
宣武门的守卫已经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不得不拉着夜香车往前走,路过太监时,言霁与之对视一眼,太监恭敬地垂下头。
是无影卫的人。
言霁总有些不安,临近宣武门前借着夜色的掩护,压低声音问道:“确定万无一失?”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陛下只管放心。”
到了这般关头,言霁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宣武门前守卫照例将这辆夜香车拦下,不过皆捏着鼻子,没人愿意靠近,那名太监推着笑脸凑上去,穷极市侩的模样:“几位大哥守门幸苦了,这溜皮刚来的,耽误到现在,劳烦几位通融下。”
言霁低着头,太监帽遮挡了大半面容,那几个守卫扫了他一眼,随便查了下车,就嫌弃地摆了摆手,让了行。
宫门被推开了些,通过时言霁快速扫了眼这几个守卫,没看清哪个才是无影卫,太监推搡了他一把,催促道:“快点,早弄完早回来,省得宫门关了这大寒夜的你睡街上去。”
这是在提醒他,要趁换岗前回来。
言霁拉着夜香车往前走,直到出了宣武门的范围,拐进一个巷子,里面已停着一辆低调的马车,太监接过他手里的缰绳,躬身道:“陛下,这马儿识路,无需人驱赶便可到穆王府,在外无影卫不能被发现,但会在暗中保护您,接下来的路得陛下自己走了。”
“好。”言霁看了眼那只无主的马儿,快速上了马车,刚一坐稳,马儿便跑了起来,一路又快又稳,冰凉的夜风卷起车帘灌进车厢内,冻得言霁缩在角落里直打颤。
提了一夜的心在冷风中渐渐平静,有了心力想四皇兄的事。
四皇兄是几位皇兄里最护他的,也是最无欲无求的,要说他会通敌,言霁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但天命书里写过,穆王确有通敌之嫌。
如果去问了,四皇兄否认,是不是证明,天命书也不全是对的?
虽然四皇兄可能会蒙骗他。
马车停在王府的后门,下车后言霁摸了摸马儿的头,这只黑马特别灵性,在他手心蹭了蹭,下一刻,掩在缕缕垂落的绿藤下的木门吱呀推开一道缝,灯光从缝里泄出,老仆探出头,浑浊的眼睛看向黑暗,低声问道:“谁?”
四角提灯往上抬了抬,老仆看到太监帽下那张容止清绝的脸后,瞳孔微颤,手上一哆嗦,忙不迭跪了下去,一声恭迎陛下没来得及说,言霁已拽着他的手将人扶起:“无需多礼,带朕去见穆王。”
无影卫做得果真毫无痕迹,门外守着的两个侍卫,此时皆已晕倒。
老仆又查看了一遍,确定他们并无意识后,赶紧将木门关上后提灯领路在前,边说道:“王爷要是知道陛下来了,定会十分欣喜。”
“皇兄的病情?”言霁问出心中忧虑。
老仆听后,沉默地摇了摇头,佝偻的背脊像是压了万重山。
一路走来,偌大的王府竟没亮一盏灯,他们如走在浓稠无边的黑墨中,唯有手中这盏灯能堪堪照亮方寸,四下静得出奇,大约是怕小皇帝害怕,老仆寻了些话打破这无言静默:“陛下出宫一事可有人知晓?”
“没人知道,朕偷溜出来的。”
老仆脚步顿了下,忍不住心惊:“若是被那位知道,您这......”
言霁习惯性地咬唇,没接话,老仆也不再多说,加快了脚步,很快便将他送到了唯一亮着灯火的院子里,从水榭转进去,朱红菱格门开着半扇,里面隐隐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临到近前,言霁却止步在门外,老仆将提灯交到他手中,叹了口气:“进去吧。”
屋内烧着火盆,进去没一会儿,就驱散了一路携身的凉意。层层纱幔后,一位穿着朴素白袍的夫人跪在榻前,旁边是碎了一地的药碗,榻上的人已病得不成人形,由夫人扶着呕出一大口鲜血。
见此一幕,言霁眼眶酸涩无比,这是他世上仅有的兄长了。
那位夫人回身拿手帕时,率先看到言霁,惊喜道:“王爷,王爷!是陛下,陛下来看你了!”
穆王兀地抬起头,那双眼睛几乎无法聚焦,艰难地辨认出眼前的少年后,他猛地伸手抓住少年的衣袍,颤抖地问:“十一,是我的小十一吗?”
“皇兄......”出口的声音破碎不成音调,言霁跪在兄长床前,哽咽地哭泣:“我来晚了。”
“十一,十一。”穆王捧着少年的脸一点点描绘,眼中亦是泛起泪花:“没晚,没晚,你能来,皇兄就高兴。”
此前那名夫人跪在一旁抹了抹眼泪,提起笑来:“陛下难得来一趟,妾身去准备些茶点,你们慢些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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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一处位于山腰的别苑彻夜通明,其内层台累榭、雕梁画栋,丝毫不输京中名宅。跟穆王府不同的是,即便深夜,侍女们依然身着云纱轻衫,往来其间,只是皆面色沉郁,低着头匆匆不语。
一只快马打夜色中闯来,侍卫跳下马,将缰绳甩给门童,便快步迈入府中,穿梭过花丛阁楼,来到最深处的竹林,这里的温度奇冷无比,云萦雾绕,冰霜覆盖竹枝,仿佛连带这片空间都被冻结。
顾弄潮趺坐在寒气袅绕的水潭里,听到有人靠近的窸窣声,掀开冰晶凝结的长睫,冷眸微转,幽深晦暗。
侍卫跪在不远处,禀告道:“宫内传来消息,小皇帝出了宫,已往穆王府去。”
“急急忙忙的,那穆王府难不成还能吃了他?”顾弄潮嗤笑了声,长眉斜飞入鬓,肆妄邪气,仿佛对这件事毫不上心。
侍卫神色一动,道:“王爷早已知晓?”
一片翠绿竹叶自竹枝飘落,缓缓落在水面,顾弄潮看着那圈荡开的涟漪,语调突然变得极其温柔:“你当为何无影卫能在我离宫时换岗,陛下要想出去,那便让他去,之后他就会知道,这深宫中,能依靠的唯有本王。”
侍卫心惊胆战地低下头,脸色煞白:“王爷打算?”
顾弄潮脸上温润的笑意逐渐放大,出口的话却让寒潭的气温越发冰冷:“既然都等着想看本王做出反应,那便如这些人所愿。”
哗啦破水声响起,顾弄潮从水里起身,一层湿透的薄衣紧贴劲瘦身躯,肩胛的位置隐约现出艳红的花纹,他赤足上岸,拾起石台上的貂毛长衣披于身上,微扬的眼尾寒意逼人。
直到过了很久,竹林早已无人,侍卫才双腿发软地站起身。
九五之尊,亦不过是那个男人的掌中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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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走后,屋内只剩兄弟二人,言霁想去叫无影卫寻个医师给四皇兄诊断病情,穆王却抓着他的手摇头:“我自知时日无多,十一不必劳心,你来这趟,已是冒了很大的风险。”
言霁努力将下憋的嘴角往上提了提:“没,顾皇叔对我很好,他同意我出宫的。”
穆王靠在床头轻笑,温文儒雅依若从前,像是看穿了这个拙劣的谎言,却并没拆穿,只是道:“从今以后,就是你一个人了,你只要活着,大崇朝就有希望,十一,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在扳倒顾弄潮前,千万不能相信任何人。”
言霁低垂着头,问道:“皇兄,你怎么就觉得,我不会是跟顾弄潮一伙的呢?”
“那你是吗?”
言霁久久没有回答,穆王再次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仿佛要把肺咳穿,他攥住言霁的手,断断续续道:“十一,你是我们言家的皇子,顾弄潮就一定不会放过你,我知你一直不想陷到这个泥沼里,但事已至此,你不得不入局,朝中尚有些人可用,太傅、尚书,皆是我们的人,你有什么事,可去请教这些老臣。”
言霁怔愣地看着四皇兄,眼眶通红,头开始有些晕眩。据他所知,四皇兄从不涉朝政,他又是如何知道哪些人是保皇党?
在天命书中,直到四皇兄薨逝,自己也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诸多谜团都连同四皇兄一起被埋葬,这次,言霁不想再稀里糊涂下去。
言霁直接问道:“四皇兄通敌之事是真是假?若是假的,你给我证据,我会想办法为皇兄翻案。”
“翻案?”
穆王笑了笑,看着言霁的眼神逐渐变得幽暗:“皇兄只求你,帮皇兄护住这府中上下老小,其余,随天定吧。”
哪怕如今已病入膏肓,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穆王也依然不愧是京中四杰之一,琼秀风骨,俊雅斐然,也因病容,多了些琉璃般易碎的气质。
这样的人,言霁难以相信,他会通敌卖国。
想起过去听到的传闻,言霁心尖微颤,轻声问道:“皇兄,我曾听闻......你早年跟府里的通房孕有一子?如果你有想护之人,我可以带他走,绝无人会察觉。”
“没有!”穆王斩钉截铁,双眼霎时充血般赤红,猛烈的情绪激荡下,再度费力地咳嗽起来。
言霁吓了一跳,赶紧拍着他的后背顺气。
穆王缓过来后,歉然一笑:“吓到陛下了,不过是些早年坊间谣传,陛下不可当真。”
言霁确实受了惊,还没缓过来,只愣愣地点头。
可书里分明写的是,那个小孩成长起来后,成为了顾弄潮最大的敌人,可以说是文里最大一个反派boss。
四皇兄也在骗他。
葳蕤灯火下,穆王抬起那双失神的双眸,喃喃道:“为了大崇的正统,做出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过了会儿,他松开一直紧攥着言霁的手,道:“你出来这么久了,快回去吧。”
眼看换岗时间也快到了,言霁不敢久留,起身扶着四皇兄躺下,临走时无意间睹见案台上展开一半的画卷,落款标的是一位当世大儒的名讳。
穆王见他注意到那幅画,便笑道:“十一喜欢,便拿去吧。”
倒不是言霁喜欢,只是他知道顾弄潮喜欢作画,还爱收集名画,所以才停顿了这些许。
听四皇兄说要送他,言霁没假客气,乖巧道了声“谢谢皇兄”,将画卷好系上结,抱在怀里。
穆王咳嗽声渐熄后,道了句:“你母妃,也爱名画。”
言霁沉默了一瞬,转身看向床上瘦削的人影:“皇兄,当年我母妃究竟有没有毒害皇嗣。”
印象里,母妃温柔宽厚,那双眼睛仿佛辽阔的瀚蓝大海,能包容世界一切,她的声音比最优美的旋律更能安抚人心,宫中不少人都得过母妃帮助,直到现在,依然私下一直在感怀贵妃恩德。
言霁九岁时曾解过一本行军列兵的死题,短暂地被誉为过神童,可就在那年冬天,他失足掉进潭水,救起后发了一场高烧,醒来连字都不识得。母妃告诉他事事不可冒尖,这深宫吃人不吐骨头,懂得藏拙才能走得更远。
想到贵妃娘娘,穆王眼中流露出崇敬与虔诚,那神态让言霁想起了菩萨座下的信徒。
穆王看着言霁,坚定道:“她不会。”
枯槁苍白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抚上言霁昳丽的脸庞,眼中蕴染经年深藏的怀念:“你长得跟贵妃娘娘很像,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吧?”
言霁垂下头,眼眶些许湿润。
穆王收回手:“快回去吧。”
这一走,或许将天人永隔,言霁深深看了四皇兄一眼,将这个模样刻进脑海,确保自己不会忘记后,转身离开。
推开朱门时,纱幔后传来很轻的一声:“请你替皇兄们,守护大崇朝的未来。”
第5章
觉醒五
庑房传出一声声惨叫,伴随着凄厉的哭泣和求饶,外面还跪着两个瑟瑟发抖的小丫鬟,隐约听到屋内混杂着廖总管怨毒的辱骂。
“他是个什么东西,要说就那身份,也是看着高贵,实则比我们这些都不如,不过摸他一把,踩得我手背现在都还疼,麻蛋玩意儿!”
“老子随便糊弄糊弄,还不乖乖啥都听老子的,妈的,哭,哭啥,给老子笑!”
一阵翻箱倒柜声后,里面的哭声止住了,过了会儿,廖总管骂了声,吼着:“笑得不像,重笑,你今儿个要笑不出模样,老子保准你走不出这间房!”
随后又是破空的鞭打,过了会儿,房门被推开,廖平衣衫不整地站在门口,指着那两个丫鬟道:“都给我送进来。”
徒弟刚要拽着人进去,其中一名小丫鬟又踢又打,趴着房门死活不肯进,另一个丫鬟却已是吓软了脚,趴在地上哭嚎。
正鸡飞狗跳时,庑房涌进大批侍卫,为首的老者看了圈,冷声道:“廖平呢?”
“谁叫你爷!”廖平兴致被坏,一脸阴云地大步迈出,看到老者后,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捋着袖子抹了把冷汗,哆嗦道:“吴老咋亲自来洒家这地儿了,有什么只管招呼一声不就成,这是......”
他抬眼偷了眼吴老身后森铁精卫,冷汗冒得更凶了。
只不过吴老那张脸一如既往的板正冷然,什么名堂也瞧不出,只吩咐道:“王爷叫你过去。”
“王爷回来了?”廖平立刻堆出谄媚的笑,起身拍了拍沾灰的衣摆,连连道:“这就去,这就去!”
他转头朝已被这幅阵势吓傻的徒弟使了个眼色,忙跟着吴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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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霁的马车还没到宫门前,就被拦截了下来,影一勒马悬停,而后钻进车厢快速道:“摄政王发现您擅自离宫,如今宫门戒严,进不去了。”
“他怎会发现?”言霁微睁大眼,撩起车帘远远看向灯火明亮的宣武门,只见此前放他出去的那轮侍卫已经被换下,如今守门的,是顾弄潮手底下的禁军。
宫门下还悬掉着一个东西,看身形是个人,却已不知死活,言霁努力辨认着,似乎是之前率先出口放他出宫门的那个侍卫。
心脏骤然缩紧,继而剧烈跳动起来。
但其实,他在离宫前也做过最坏的打算——被顾弄潮安插在他身边的探子发现,如今,估计已启动第二计划。
正想着,车壁被人叩响,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下的人站在下面,晚风掀起斗篷一角,只能看到帽檐下朱红的嘴唇,此时那张朱唇微启,低声道:“别耽搁了,影一快带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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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明殿突然被士兵团团围了起来,在禁军的簇拥下,顾弄潮慢腾腾进了殿门,下方已瑟缩地跪成一团,廖平拧着一个迷迷糊糊的小太监从侧门出来,看到顾弄潮连忙请功道:“王爷,今晚就是他守夜。”
小太监还没从迷香中缓过劲,一脸呆愣,本能得直喊着疼,他耳朵都快被廖平揪下,一见顾弄潮,吓得也顾不上痛了,哆哆嗦嗦地连话也说不完整。
廖平厉声怒斥道:“你怎么守夜的,陛下被贼人掳走竟都不知,你就算有九个脑袋都不够砍!”
这一下,小太监彻底被吓清醒了,砰地跪在地上,大喊道:“王爷!奴婢没听见寝殿内有动静啊,亥时陛下就已睡下,之后奴婢一直守在门外,陛下确实一步都没出过寝居!”
“你还敢说!”廖平指着小太监的鼻尖愤怒道:“洒家去的时候,你还在会周公呢!”
顾弄潮捧着茶盏轻轻吹拂热气,目光扫过下方,像是在看戏台上唱曲,廖平在这样的眼神下慢慢萎靡下来,赶上前一步,卖笑道:“陛下遭贼人掳去,是奴婢亲眼瞧见的,不敢声张怕打草惊蛇反倒害了陛下,这才赶忙去支会王爷。”
顾弄潮抿了一口茶,似笑非笑:“那还多亏廖公公。”
廖平低眉敛目恭顺道:“都是奴婢应当的。”
一波波侍卫进来禀报并没找到小皇帝,一切都在廖平意料之中,此时小皇帝恐怕正在离宫出走的路上,等抓回来,王爷对之失了耐心,还不是落回自己手里。
暗自得意时,一道轻缓的脚步声自阶下响起,矜贵秾丽的少年披散墨发、一身轻衫出现殿门,一脸惊愕地看着里面严阵以待的架势,迷茫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小皇帝怀里抱着一堆书,看样子刚从床上起来,肩上只搭了件狐裘,绒毛托着的小脸冻得苍白,在看到高座上的摄政王后,惊惶的神色慢慢褪去,弯着眼眸道:“皇叔不是去别苑了吗,怎么回来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他一出现,在场所有人皆是一副见鬼的模样,其中廖平更甚,身体剧烈颤抖,惊恐地喊道:“你不是出宫了吗!”
他情绪太过激动,没注意到周遭人异样的目光,言霁倒是从容自得走进殿内,歪了歪头好奇道:“谁说朕出宫了,宫门下钥,谁还能进出?”
“可我分明看到......”廖平猛地住了嘴,紧咬着牙不再言语,此时他已明白知道,自己多说多错,就算不说,可能也逃不了一顿板子了。
言霁眸光澄澈,还在疑惑地看着他,正在这时,顾弄潮放下茶盏,开口道:“你去哪了?”
面对这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言霁收敛起外露的锋芒,将书递给贴身宫女,乖顺道:“朕夜里睡不着,想将案上没处理完的奏折弄了,可有许多朕都看不懂,这才去御书房找了些书看。”
他狐裘里穿得本就单薄,冻得呵气成冰,往靠近火盆的地方靠了靠,接着道:“本来也不耽搁多少时间,但朕中途遇到了点事。”
顾弄潮懒洋洋地问:“何事?”
言霁的目光再次瞥向廖平,状似天真烂漫地眨了眨眼:“朕撞见一个宫女,宫女额头破了,满脸的血,抽抽噎噎地跟朕讲了个庑房里老魔娶亲的故事。”
廖平纵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言霁,恰好撞进言霁浅笑的桃花眸中。
随后,言霁转头对顾弄潮道:“皇叔,我们去看看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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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霁确实遇到了宫女,但宫女并没有跟他讲述那一段屈辱的经历,言霁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看过天命书。
总之,廖平绝非善茬,这样的人,他不能留在身边。
就算要监视他,顾弄潮也应该换一个人来。
天际破晓,视野所见昏蒙暗沉,众人站在庑房前的空地,刮骨的寒风卷过蛮荒生长的长草,庑房内一排排房间陆续亮起灯,不少太监衣服都还没穿好就匆匆忙忙出来,看到遽然降临的两尊大佛,惊恐地跪了一片。
言霁已换了件厚实的衣服穿着,手里捧着汤婆子,宫人在他身后撑了把伞挡避风寒,金贵娇气的模样让在场冻在寒风中的众人暗暗咬牙。
一声声哭嚎在屋内响起,里面的人还不知道外面来了这么多人,每一句话都合着寒风清晰无比地钻进耳中,廖平眼前泛黑地跪在地上,身体抖如筛糠,所有的肮脏污秽,在这一刻一览无遗。
在场跪的众内侍们都知道,廖总管要倒台了。
一名禁军得到顾弄潮示意,上前一脚踹开房门,嘭地一声惊扰夜色,像是敲击在所有人心头的擂鼓,里面的哭喊声也在这一刻顿住。
廖平那徒弟扭曲的面容在看到顾弄潮如结寒霜的脸后,僵硬住,一名宫女趁机挣脱桎梏,冲出那扇门,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地出现在所有人视线中。
她仓皇巡视一圈,索准了一看就身份不低的锦衣少年,霎时扑过去跪在言霁面前,大滴泪水滚落脸庞,尖声大喊道:“廖总管强欺宫女,请陛下为奴做主!”
言霁倾身拂开那名宫女遮挡在脸前的发丝,看进那双溢满泪水的眸中——祈求绝望。言霁想到天命书中,那个时空里,不知多少这样如花的少女死在廖平手底下。
言霁脱下身上的狐裘披在衣不蔽体的女孩身上,伸手将她扶起,低声道:“已经没事了。”
听到这句话,女孩涌出更多的眼泪,廖平还在挣扎道:“陛下明察,这是......这是有人算计奴婢,奴婢冤枉啊!”
女孩闻言双目赤红,猛地瞪向廖平,忿然地怒诉廖平诸般罪行。
顾弄潮完全没理会这场闹剧,他在房子里转了一圈,视线落在桌上还没来得及收起的小瓶子,只需一个眼神,就有人率先上前查看,片刻后回道:“这是寒食散。”
此时言霁也已走了进去,目光扫见卧房里混乱的景象,还有一名女子遍体鳞伤地躺在床上,胸口没有起伏,不知是死是活。
只看了一眼,他就慌忙收回了目光,留意到侍卫手里的小瓶子,疑惑道:“寒食散不是慢性毒么,宫闱内怎会有这种东西。”
顾弄潮反问:“你不知道?”
言霁不明所以:“我怎会知道?”
顾弄潮突然笑了起来,他一笑从来没什么好事,不光周遭所有人遍体生寒,言霁也是提心吊胆地看着他。
“把他押来。”顾弄潮吩咐下去,侍卫立刻拖着廖平反手扣在门口,顾弄潮将那个小瓶子扔到廖平身前,狭长的眸子自上而下俯视:“说说,这是什么?”
廖平看了一眼,目光闪躲:“是壮阳药。”
顾弄潮眼底的笑意愈发深了,他转头看向一脸苍白的言霁,问道:“现在,知道了吗?”
言霁犹如被雷殛,整个呆愣在那,他确实吩咐过让无影卫设计在今晚拖住廖平,即使拖不住,也要让廖平今晚丑态毕露,自己也好借机将廖平赶离身边。
但他并不知道无影卫的具体行动,向来他吩咐下去后,无影卫每次都会做得十分周全缜密,而这次,显而易见的是,无影卫换掉了廖平素来为助兴吃的壮阳药,用寒食散勾起廖平更大的欲望,使人暴躁易怒,最终落下这么大的把柄。
可顾弄潮竟然也知道药被换过,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顾弄潮的计划中。
“陛下,你要学会心狠。”顾弄潮俯在言霁耳边如情人低语,又像呢喃的魔咒,所见皆在这声话语中变得光影陆离,等言霁回过神,他手中已握着一柄匕首,顾弄潮的大手包裹着他的手,将那把匕首握得很紧。
“对待欺辱、欺瞒过自己的人,软糯退缩,可不是明智的抉择,无论是眼前这只胆敢咬人的狗,还是你的四皇兄。”
言霁彻底慌了,他奋力缩着手,惊慌喊道:“我错了,顾弄潮,你饶了我吧,我错了!”
那把匕首,正慢慢地抵在廖平胸口,言霁从没握过刀,再进一寸手里的刀就会捅穿对方心脏,而他不过只是想将廖平逐出宫,从没想过要廖平的命。
杀一个人,对他来说太艰难了。
廖平亦是涕泗横流地求饶,不过这些化为了虚渺的背景音,顾弄潮就如主宰万物的神明,自身后拥抱着、禁锢着言霁,替他高高举起匕首,却又一面温柔地问道:“为何说错?”
言霁紧咬着牙,低声道:“顾弄潮,我一早就决定,这次看完四皇兄,就乖乖听话,你别逼我。”
“本王没逼你,廖总管不是你想除掉的吗?”
“可我没想他死!”
“哈。”顾弄潮像是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笑声如碎冰破玉,短促幽冷:“可是没了作用的东西,死不就是他的结局?”
随着话音落地,匕首猛然刺进左胸前壁第五根肋骨下,鲜血喷薄而出,挣扎的廖平被禁卫死死箍在原处,强烈的疼痛让他惊恐地瞪大了眼,张着嘴还在求饶。
空气的流动都缓慢得近乎凝滞,言霁浑身颤抖,甚至能感觉到刀尖下起伏的幅度,正在随着匕首不断刺入而越来越弱。
正在这时,顾弄潮极度狠戾地问:“他是左手碰的你,还是右手?”
没头没尾的一句,言霁却瞬间反应过来他指的什么,竟然自嘲地想,看来顾弄潮也不是无所不知。
“你不说,那就两只手都砍了。”
言霁只能乖乖道:“右手。”
他话音一落,扣着廖总管的侍卫便将廖平的手往后以一种难以置信的角度一折,只听令人生寒的咔嚓咯吱声响起,随即是廖平慢半拍的惨叫响绝庑房上空。
廖平不死不活地趴在地上,这位辅佐两代君王的老臣,曾一度掌权六宫,却依然在绝对的权势下,如一堵高墙轻易轰倒,他倒在血泊中,被里里外外那些曾经活在他阴影下的人围观。
周遭阒寂无声,廖平也已叫不出,求生的欲望让他艰难地用唯一完好的手撑着身体一点点往宣武门的方向爬着。
他似乎想要逃离这个金窟魔窖。
顾弄潮露出一抹笑:“这伤虽不能让他瞬间毙命,但天牢的一种酷刑就类似于此。”
廖平此时已爬出去一段,地上蜿蜒一行血迹。
灯火葳蕤间,顾弄潮拾起掉在地上沾满鲜血的匕首,交到言霁手里,低语道:“霁儿,替皇叔将他杀了吧。”
重新握住它时,言霁已经快要麻木了,他明明站在人间,却感觉周围群魔乱舞,昏蒙的天光所照皆成灰黑白三色,只余那道长长往外延伸的血迹,鲜红刺目。
他知道,顾弄潮想要的无非是他听话,他如果不按要求去做,这个夤夜恐怕永远不会结束。
言霁一步步向前,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表情,惊慌的?害怕的?亦或是什么表情也没有,最后他就握着那柄匕首站在了廖平面前,顾弄潮在画面尽头的灯火下朝他微笑。
“陛下,救我,救我......”
廖平朝前奋力伸手,似要拽住言霁明黄衣角,但在那之前,匕首已刺穿了他的心脏,最后一个字还未完整,便戛止在喉咙间,随涌出的鲜血,破碎成地面一朵朵鲜艳的红花。
侍卫检查了一遍,确认已咽气,便一个麻袋罩着拖了出去,在场跪着的所有人大气也不敢出,甚至连抬头看一眼那位小皇帝的勇气都做不到。
顾弄潮用干净的帕子细细擦拭去言霁手上的血水,用一种缓慢、轻柔的声音道:“这便是为君者的第一课。”
——心狠手辣,当断则断。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顾弄潮:很拽。
未来的顾弄潮:忠犬。
第5章
依顺一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言霁看见吃的就反胃,金尊玉贵娇养着长大的少年,连死人都没怎么见过,却被逼得亲手结束了一个人的性命。
午夜梦回,惊醒后,挥之不去的也全是廖平死前瞠目欲裂的画面。
廖平一死,恐怕之后很多剧情也将会随之改变,一切都变得不可测,但唯一不变的一点是,顾弄潮需要一个听话的傀儡皇帝。
言霁也更加明白,他随时都有可能如天命书所预测,惨死在顾弄潮手里。
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越想越气。
言霁将自己关在寝殿里近半个月,闲来无事翻出一支生灰的玉笛,言霁百无聊赖地吹奏起来。这段时间顾弄潮没叫人来看过他,也没人来请他上朝,而大崇依然在秩序运转,只有承明殿里的宫人们,每日听着里面喑哑难听的笛声,汲汲惶惶。
那笛声不似笛声,倒似风过弄堂时的厉鬼呜咽,时而短促地嘶哑低鸣,又时而发出长长一声凄厉惨叫。
承明殿的宫人们终日苦不堪言,每每路过皇帝寝殿时,背脊都生了一层冷汗。
这日,言霁终于没力气再吹笛,不舍地将玉笛放下,同时也将他从四皇兄那带回来的画藏进暗匣里,不打算再给顾弄潮。
他讨厌死这个皇叔了。
若说之前不明白为什么书里的自己要反抗,那么现在他感同身受。
可以前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如此水深火热。镇国王府时,他们相依为命,顾弄潮在朝堂步步为营,自己在太学院装疯卖傻,被人耻笑。
大多皇兄看不起他,太学院里,所有人都连群结党,只有他孤身一人,身边连个伴读都没有——曾经是有过的,但那位心高气傲,不肯为傻子伴读,冒着违逆皇命被砍头的风险,硬是跑路了。
言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装傻,那是母妃被打入冷宫前,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怔愣下言霁不由又忆起那段回忆。天阴,凉风细雨,未央宫殿前菩提花纷飞零落,前一日门庭罗雀,这一日绕避三尺,人心不古,金殿蒙尘。
禁卫军押着庄贵妃,就算如此,倾国倾城的美人依然不失风采,从容不迫地朝宫外离去。
言霁被牵在皇后娘娘手里,拼命挣扎着,泪眼婆娑地大喊:“我母妃没有毒害皇嗣,我要去见父皇,我要见父皇,你们不能把我母妃抓走,放开,放开我!”
愤怒下,他狠狠咬向拽住自己的那双手,重获自由的那刻,如归巢的幼鸟奔入雨幕,身后在一声声惊呼“皇后娘娘”,他跌跌撞撞地朝渐行渐远的那抹身影跑去。
“霁儿。”
庄贵妃站定在朱红高墙下,墙那一头吹来的菩提花落在她周身,衣袂如飞,似要登云仙去。
言霁紧紧抱住母妃,害怕地身体不断颤抖。
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那手苍白、纤细,如玉,似雪,擦过他脸庞的泪痕,他抬起头,撞进深海般温柔深邃的眼眸中。
“霁儿,以后母妃再不能护你,母妃身份特殊,你一人在宫中寸步难行,还记得母妃告诫你的话吗,不可事事冒尖,藏拙才能走得更远。”
“当个小傻子吧,平安喜乐,便是为娘所求。”
“母妃!”他被禁军扯开,任凭踢打,也纹丝不动,最后雨声碎在歇斯底里的大喊中,庄贵妃永远消失在宫闱的尽头。
后宫与前朝从来都是一体,皇后手里有了皇子,顾弄潮在朝上亦是如日中天,后来他长大一些,便直接住到了镇国王府。
莲塘之畔惊鸿一睹,很长一段时间他极其依赖顾弄潮。
那时,顾弄潮也对他很好,教他习书写字,雷雨夜会哄着他睡觉。
朝堂上的事顾弄潮从没跟他提起过,但言霁经常跟顾弄潮说自己在太学院的经历,他见着这位皇叔,第一眼就很喜欢,任何鸡零狗碎的琐事都会跟他说。
他说自己在太学院被人欺负了。
之后欺负他的那些人,就再也没见过。
他说典学太严厉,课上老点他答题,但他根本不会。
翌日院上就换了位典学,换的典学和蔼可亲,从不点言霁的名。
他说太学院里的伙食没有镇国王府的好吃。
顾弄潮便让身边的亲卫每天带着食盒偷溜进太学院投喂他。
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呢?大概是得知顾弄潮养着自己,是为赢得崇玄宗信任,以此操弄权势。毕竟言霁不是真傻子,无法心无波澜下去。
感情一旦有了裂缝,就如破碎的镜面再难复原。
一切都被照得四分五裂,分崩离析。
每一面破碎的镜面以不同的角度照出不同的画面,再轻轻地、深深地刺进了言霁心里。
那时他哭诉过,顾弄潮自始至终默然地看着他,无垠世界只有他的质问,没有顾弄潮的回应,所以回忆也是静默的,再颠沛的情绪都被顾弄潮压抑在冷漠的水面下。
他心有波澜,又归于沉寂。
最后,顾弄潮就跟他说:“你只需要乖乖听话,我会对你好。”
或许在顾弄潮眼里,他一点也不乖,所以才会对他那么凶。
-
言霁将自己关着的第十日,来了位不速之客。
告诉他,今日是穆王的头七。
这人名叫梅无香,是顾弄潮多年的心腹,一身紧身黑服,站在窗口唯一的光下,看着黑暗中小皇帝,清冷苍白的面容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言霁认得他,是因为当初在太学院,他给自己送饭的次数最多。
言霁没什么力气地动了动,甚至没有力气难过,只问道:“顾弄潮会让朕去吗?”
梅无香道:“就算让你去,现在的你也走不动。”
“那你就背朕去。”言霁本也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梅无香思索后,当真点头道:“可以。”
“为什么?”言霁问。
“王爷会许。”
言霁摇了摇头:“人死后还有什么好见的,朕就不去了,你以朕的名义派人前去慰问穆王府亲眷,送些金银布帛。”
梅无香道:“怕是送了也没用。”
纱幔后沉默了很久,言霁撑起身,慢慢走了出来。
他常日不见光,皮肤苍白剔透,青丝散于身后,穿着单薄的素衣,平日明艳流华的双眸黯然失色,就连梅无香这等冷心冷血的人看了,也不由心疼。
毕竟,梅无香也算是看着言霁从半大的小孩长成如玉少年的。
估计只有顾弄潮,才肯把金贵的小皇帝,抛在泥沼里让他自己摸爬。
言霁坐在椅子里,光下的纤尘在他身侧飞舞,他提起笔,却发现砚台无墨,光下的五官微微现出些难过,梅无香上前道:“我来吧。”
言霁也没力气研磨,往后靠着背椅,轻声问道:“皇叔是不是要将穆王府的人发配出去?”
梅无香研着磨,声音跟长相一样冷:“通敌叛国,该当株连九族,王爷已额外开恩,陛下若再使招,反而适得其反。”
可是皇兄此生唯一求他的,便是让自己替他保住府中老小。
言霁很是为难,他不敢再违逆顾弄潮,可又不能对四皇兄的请求置之不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问道:“有没有两全之策?”
梅无香将研好的墨推给他,说道:“若是你求王爷。”
“我求他有用?”言霁嘲讽地嗤笑了声。
梅无香道:“没用,但你不求,更不可能救人。”
“说的也是。”
言霁提起笔,他原本是想写一封给四皇兄提到过的那两位老臣,希望他们能联合上书,尽力保全穆王府的上下老小,但听梅无香这般一说,也觉得,不如去求顾弄潮更实际。
“那朕就勉为其难求他一下,希望他不要不识好歹。”
笔尖悬了很久,被从小宠到大的小皇帝怎么也想不出要怎么求别人,直至一滴墨溅在雪白的宣纸上,慢慢晕染开,才回过神,将笔搁下。
言霁终于想起一个问题,喃喃道:“廖平不是他安插进承明宫的眼线么,为什么毫不留情就杀掉了?”
念及顾弄潮问自己廖平哪只手碰的他,言霁打了个哆嗦,不会是在给他出气吧?
言霁并没有得到回答,梅无香走得悄无声息,如来时一样,寝殿里再次恢复静默,黑暗无边蔓延,言霁想了许久没想出别的可能,直至听到外面拉扯争执声。
殿外几名宫女正推搡着,谁也不敢进来,不得已合伙将负责洒扫的宫女硬拉了来,低声威胁:“摄政王吩咐了,今日若谁能让陛下吃下去东西,赏银一百,否则咱全宫的人都得挨板子,也定不让你好过。”
其实还有一层缘由,她们实在不想再听那厉鬼唱戏似的笛声了。
洒扫宫女却是不依,硬气道:“你们身为陛下的贴身宫女,却连近身伺候都不敢,是不是也太失职了!”
那是一道清脆如黄莺的声音,中气十足,隐约含着怒意。
一名宫女讽刺道:“你不是说陛下对你有恩情吗,有这层关系,若还办不成,你更失职。”
她们以为言霁听不到,说得不算小声,紧接着对话中断,殿门被拉开,一名小宫女被几只手仓促地推进拉开的门缝里。
而不巧的是,言霁就正好坐在殿门正对的书案前,一下将所有人都看到眼底。
一阵倒嘶气后,宫女们啪啪跪了一地,冷汗直冒,只唯有此前那名被推进来的小宫女依然错愕地站在原处,提着食盒不知所措。
言霁看她有些熟悉,隔了会儿才想起,那晚从廖平房里蓬头垢面跑出来找他求救的少女,就是此人。
收拾打扮好后,倒是眉目清秀,尤其那双眼睛格外灵动,柳眉琼鼻,虽算不上美人,但也算漂亮。
“是你啊,现在好些了么?”
原以为遭遇这种事,寻常女子都会抑郁一段日子,可这女孩看起来却生龙活虎,让言霁惊讶了些许。
宫女见言霁竟还记得她,不由热泪盈眶,跪地叩头道:“那晚多亏陛下,否则奴婢恐怕也会跟此前那位姐姐落个一样的下场。”
她跟另外一名宫女被送到廖总管的房间前,就隐约听说过廖平一些嗜好,好在当时廖平接到吩咐急忙走了,就剩廖平那徒弟看着她们,挣扎时,她助另一名宫女跑了出去,让她去叫人,结果自己反倒被廖平的徒弟打得很惨,此时眼角旁还有一道淤青未散。
言霁抿嘴笑了笑,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药瓶递给她:“这药早中晚敷三次,别落了疤。”
宫女捧着那瓶药膏,再次磕头谢恩,眼泪打湿了面前的地板。
言霁无措道:“你们女孩都这么爱哭吗?”
宫女殿前失仪,赶紧抹干眼泪,声音低低地像小猫似的:“从未有人对奴婢这么好。”更何况还是那九五之尊的陛下。
所有人都敬仰金殿中身披龙袍的天子。
“不是上膳来的么?送上来吧。”言霁不打算再消沉下去了,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
门前跪了一地的宫人们闻言面露喜色,忙不迭起身摆膳,言霁本来只想应付一下瘪了太久的肚子,却在看到一道道摆上桌的菜时,怔愣了下。
这些都是当初顾弄潮命暗卫偷偷送去太学院的菜肴,光是闻其味,就知道出自镇国王府,如今的摄政王府。
顾弄潮总是在自己快要讨厌死他的时候,来上这么一招。
言霁用玉箸戳热腾腾的白米饭,咬着牙愤恨地想,顾弄潮竟敢这样钓着自己,那就让顾弄潮知道,什么才叫钓系!
作者有话要说:
言霁跃跃欲试。
言霁偃旗息鼓。
言霁落荒而逃。
第7章
依顺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