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19章

    失去了女儿,失去了所爱的人,长公主最终决定离开这个于她?已无望的尘世。

    不知在?遥远的天国,天女会不会再遇到她?的佛陀。

    最终,她?伸出手臂将楚不则拉了起来:“师兄,这件事?情不能怪你。也许死亡,才是她?最好?的归宿吧。”

    ***

    虽有?楚不则帮忙,但处理完积压了几日的公务还是花费了李璧月大半天的时间。

    等她?有?空去探望玉无瑑之时,天色已近黄昏。

    客居之内,孙危楼显然已经看诊结束,正坐在?书案之前,运笔疾书。

    长长的宣纸,他写了整整三页才停下来,然后才将纸塞给勾长了脖子在?身后等待的长孙璟。

    宣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写着各种?各样的名?贵中药材,数量都是以斤起步。

    长孙璟赔笑道:“孙大夫,怎么需要用这么多的药材?我?看这一日三顿全用来当饭吃,也吃不完吧——”

    他心中腹诽,别说是给人吃了,就算是喂猪,也吃不了这么多。

    孙危楼不咸不淡道:“谁说这药是给人吃的。他如今与活死人无异,就算是硬灌也灌不下去。这些药,是用来熬制浴汤的。他脏腑受损严重,需要将身体?泡在?温热的浴汤内药浴。浴汤不可过凉,也不可过热。凉不受补,热则损身,所以每个时辰都需要换新的浴汤。这些药材,只是十?天的量……”

    想到这么多的药材只是用来泡澡,泡完了还得倒掉,孙危楼更觉得肉痛,道:“孙大夫,这些全部置办下来得花多少?银子啊?”

    孙危楼眼皮一耷:“不多,也就五万两银子吧。”

    长孙璟吓了一跳,惊声道:“什么,五万两?”他只觉两眼一黑,差点晕倒。

    孙危楼冷笑道:“怎么,治不起啊,那就别治了……”

    门外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谁说不治了?我?承剑府还能出不起药钱?”

    长孙璟看到李璧月进来,将那三页长长的处方单递了过去,哭丧着脸道:“阿月啊,你刚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五万两银子都抵得上承剑府大半年的开销了。我?实话说了,如今承剑府可拿不出这么大一笔钱。”

    李璧月的目光在?那张处方单上扫过,又瞥见了孙危楼那冷笑的表情,很快就知道问题出在?何处。

    想必是这位孙大夫被她?强逼着替玉无瑑治伤,心里更憋着怨气,在?这里给她?使绊子。恐怕孙危楼将对她?的怨气都撒在?这处方之上,她?转过头,望向长孙璟。

    长孙璟见势不对,拔腿要跑,可是一柄雪亮的剑插在?门框之上,挡住了他的去路。

    李璧月的声音幽幽从后面?出来:“就算承剑府出不起这么大一笔钱,可从师伯你的小金库拿出这笔钱是绰绰有?余……”

    长孙璟本出身长安富室,家中有?不少?产业,他是唯一的继承人。他本人擅长经营,偏又抠门,只赚不花,他的私房钱加起来将整个承剑府买下来都有?可能。

    长孙璟哭天抢地道:“阿月啊,那是我?的棺材本,养老钱……呜呜呜……阿月,冤有?头,债有?主,这件事?是谢嵩岳瞒你。将来九泉之下你去找他算账,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李璧月无奈,想薅到守财奴的羊毛恐怕比登天还难,她?指了指床上那人,叹气道:“算我?先借你的,将来让他还给你。”

    长孙璟再三看了几眼,确定她?说的就是如今躺在?床上的穷酸道士,翻了一个白眼:“他?他全身上下加起来没有?五个铜板,怎么还我??”

    李璧月沉吟:“他眼下确实没钱,但是将来就不一定了。师伯也说了,他的身份不一样……”

    长孙璟眼睛一亮,他怎么没想到。

    眼前的游方道士虽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穷鬼,但是这位可是武宁侯府的世子和玄真观的传人。虽如今武宁侯府不存,但府外的产业应该还在?,至于玄真观,自李玉京传自紫清真人,想必也积攒了不少?的财富。这笔财富虽然名?义?上充公,但若有?一天玄真观复兴……,尽在晋江文学城

    长孙璟咬咬牙:“那这笔钱我?就先垫上。”

    ***

    有?了冤大头出资,药的问题算是解决了。

    在?每日的药浴和孙危楼的针术之下,玉无瑑的身体?确实一天比一天好?转。

    第?三天,他便重新有?了呼吸,到第?五天时,身体?逐渐恢复了温度,第?八天时,肢体?偶尔会有?一些无意识的颤动。

    李璧月依然只在?每日的黄昏,结束一天的公务之时,才会前往客房看他片刻时间。

    承剑府花费五万两银钱,采买各种?药材,只为治疗一个莫名?出现的游方道士,这件事?情已经在?京城引起了不小的关注,甚至连太子李澈都亲自过问这件事?,李璧月对外只能宣称是因为玉无瑑为救她?的性命伤在?昙迦手中,承剑府此举不过是报恩。

    如果她?表现得对玉无瑑过于关注和看重,说不定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猜测。

    刚刚确定玉无瑑便是云翊的那几日,她?确实对谢嵩岳隐瞒她?十?年有?些埋怨。可是她?这几天想了很久,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觉得谢嵩岳的决定或许没错。

    如今的她?,确实无法保证云翊的安全,相反还会给他带来更多的危险。

    她?最终决定,还是让这件事?停留在?只有?她?自己和长孙璟知道的范围。只是这样一来,从前演过的戏,还需继续演下去。所以当楚不则说要再次出发前往蜀地找人之时,她?犹豫了许久,还是点点头。

    她?将楚不则送出京城之时,道:“师兄这些年到处替我?找人,着实辛苦。蜀地风景优美,师兄只当这是一次远行散心。至于云翊,我?如今也想通了,如果一直没有?消息,也不过是命数使然,师兄也不必强求。”

    楚不则不知听懂了没有?,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便策马而?去。

    第?十?日,是药浴的最后一天。

    按照孙危楼的说法,如果这一天施针之后玉无瑑能够苏醒,这条命多半就保住了。如果不能,就算恢复了呼吸与心跳,他也还是一个活死人,如果承剑府不打算一辈子养着他,不如一剑杀了他,让人早死早投胎。

    李璧月进门的时候,孙危楼正在?进行最后一次针灸。

    守在?门口的依旧是长孙璟,他眉头深皱,来回踱步,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见到李璧月走近,他小心将人拉到一旁,严肃地道:“阿月啊,孙大夫有?一件事?让我?提醒你,让你做好?心理准备。”

    李璧月被他搞得神经紧张,问道:“什么事??难道孙大夫的治疗出了什么问题?”

    “不是。”长孙璟道:“人能醒应该是没有?太大问题。”

    “那是什么?”

    “孙大夫说他的针术虽然能救人性命。但是此症复杂,需要全身用针,大脑可能会出现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长孙璟:“比如说失忆……”

    李璧月:“他不是本来就失忆了吗?”

    长孙璟:“他以前失去的是他前十?二年在?灵州城的记忆,这次可能失去是这十?年的记忆。”

    李璧月苦笑道:“他原本也不记得我?,现在?也不过是再忘一次,本来也没什么差别。”,尽在晋江文学城

    话说这么说,可她?心中不免还是失落起来。除去在?灵州的那些年,他们重新认识的这几个月,虽然只是短短几次的相处,如今想来,也有?不少?难忘的回忆。

    长孙璟又补充道:“当然,这是最坏的情况。还有?一些其?他的情况,比如失聪、失明、失语、变成了个傻子什么的……”

    也不知是孙危楼故意危言耸听还是想要提前免责,种?种?可能的后遗症从长孙璟口里冒出来了一箩筐,不过,李璧月并?没有?听进去。

    从前的十?年,她?总是会想,说不定云翊早已在?火场化为了灰烬。

    在?高阳山的时候,她?抱着玉无瑑的时候,会想他是不是死在?昙迦的掌下,再也不会醒来。

    如今的情况,总比之前好?上太多。好?到,她?平生第?一次,想感谢这诡谲的似乎从未眷顾过她?的命运。

    半炷香之后,孙危楼总算从房内走出,对守在?门外的两人道:“他醒了。”

    ***

    壁上的灯火摇晃着,李璧月推开门,却不敢靠近。

    在?过往的十?年里,她?曾无数次构想与他重会的情景。眼下人在?咫尺,她?偏在?此时近乡情怯了。

    良久,她?方才一步一步靠近,压抑着自己的呼吸,总感觉一颗心几乎要跳出体?外。

    其?实细看过去,他的眼睛还是有?几分像过去的云翊。只是十?年光阴,让原先的娃娃脸长开、填平,长成青年修长、棱角分明的轮廓,多年的市井生活,也磨灭了属于武宁侯世子矜贵清雅的气质,让这张脸更加灵动,也更加俊美。

    她?看向纱账上自己的投影,当年灵州城的女孩也脱去了从前的顽性与逆骨,成为如今沉静内敛的承剑府主。

    漫长的时光,不同的境遇,将他们都雕琢成了与童年不尽相同的模样。

    床上那人听到这边动静,偏头看过来,问道:“是……李府主吗?”

    他声音低沉,语气更有?几分不确定。

    李璧月轻轻松了一口气,还好?,他还算记得自己,应该没有?再次失忆,长孙璟所说的最坏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她?压着心中澎湃的情绪,轻声回应:“是我?。”

    玉无瑑靠在?床头,“李府主,我?们现在?是在?山洞里吗?这么黑,你怎么不点灯?对了,昙迦呢,你有?没有?受伤……”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高阳山那场大战的终焉一刻,表情仍有?几分惶然和焦灼,只是看向她?的眼眸中并?没有?焦距。

    李璧月看向壁上的烛火,心沉了下去。她?将灯取了下来,剪得更亮了一些,伸出手在?玉无瑑面?前晃了几下,道:“玉相师,我?们现在?不是在?山洞里,而?是在?长安,在?承剑府。我?现在?就在?你面?前,你能不能看见我??”

    玉无瑑摇头。他听到李璧月的声音就响在?他的耳侧,可是入目却只有?一道模模糊糊的阴影。

    李璧月咒骂一声:“见鬼,还真被那乌鸦嘴说中一条……”

    “嗯?”

    李璧月:“你可能失明了。”

    “失明?”玉无瑑的神情有?一瞬的怔忪。他眨了眨眼,四处摸索,片刻之后终于确认自己确实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你忘了吗?你在?高阳山被昙迦打伤,因为昏迷了多日未醒,失明可能是因此留下的后遗症。”李璧月知道他刚醒,记忆未必那么清楚,解释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承剑府很安全。你先留在?这里养伤,我?会想办法医治你的眼睛。”

    “好?吧。”他是随遇而?安的性子,倒是很快就接受了自己的处境:“只是我?那徒弟……”

    李璧月道:“你放心,他很好?,长孙师伯在?照顾他。”

    “如此一来,只怕劳烦承剑府太多。”玉无瑑叹气,他原本计划在?法华大会之后离开长安。如此一来,只怕想走也走不成了。想到自己拖家带口在?承剑府白吃白住,内心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谈不上劳烦,你本是为救我?而?受伤,这些都是承剑府分内之事?。”

    静夜之中,女府主的声音清冷中生出几分热切:“在?高阳山上,你为什么会舍命救我??”

    虽已经从长孙璟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可此刻李璧月仍期冀着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她?问道,“云……玉无瑑,你……是不是还记得我??”

    李璧月看着他,眼神炙热又哀伤,清棱的眸子闪烁着期冀的微光。

    这是承剑府主少?有?的情绪外露的时候。

    可惜此刻玉无瑑看不见。他只以为李璧月终于想起了一年前的旧事?,脸上露出微笑,答道:“李府主想起去年的事?了吗?去年,李府主在?高阳山中受伤,是我?将你送回长安……”

    “至于为什么我?会救你?这是我?师父的遗命……我?去年和我?师父去高阳山,本来是要去找李玉京祖师留下的遗迹,没想到,那晚遇到了师父不想见到的人,师父便让我?在?山下安全之处等待,说要去将人引开。可是后来,师父没有?再回来,只有?一缕元神附在?山中蝴蝶之上,让我?去山上救一个年轻的女子……”

    “师父在?高阳山上兵解,临死之前也没有?留下一句遗言,唯一吩咐的事?情就是让我?救你,我?想你对他而?言一定非常重要……”

    李璧月怔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明悟,这可是一桩天大的误会。

    并?非她?对于清尘散人来说多么重要,而?是清尘散人知道她?对玉无瑑而?言有?多重要。所以清尘散人最后才会为了保护她?,选择与那个紫袍客同归于尽。他的精魂最后化蝶,想带她?去玉无瑑身边,可惜被昙迦所阻,最后他只能让玉无瑑冒险去山上救她?。

    玉无瑑显然理解错了这一层意思,认为他师父的遗命是让他保护她?。

    他确实一丁点儿也不记得她?了。

    她?眼中酸涩,心中万语千言不知该如何说起,只能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问道:“在?海陵时你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如果在?海陵时,他对她?提起这段过去,或许她?早就发现他就是自己寻找多年的人。

    玉无瑑道:“我?并?没有?装作不认识你,只是李府主好?像并?不记得我?,还将我?当做用傀儡术害人的疑犯。我?若自辩,难免会被李府主认为是油嘴滑舌,妄图与府主你攀亲道故,一个不好?,就要罪加一等……”

    李璧月想起两人在?海陵的初见,唇角终于逸出一丝微笑:“如果你早点告诉我?,说不定你早就是我?承剑府的坐上贵宾……”

    两人又闲聊几句,玉无瑑毕竟苏醒未久,身体?虚弱,不一会,就显出疲乏来。

    李璧月虽然有?很多话想问,但也知道眼下并?非最佳时机,只道:“你先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走出门外,长孙璟与孙危楼仍在?外面?候着。

    李璧月问道:“孙先生,他的眼睛……”

    没等她?说完,孙危楼冷笑打断道:“生死一遭,多少?有?点后遗症。如今不痴不傻,还能说会道,已经是我?医术高明了。难道你们承剑府还想赖账不成?”

    似乎一看到她?,孙危楼就会立马变身成一个要炸的火药桶。

    李璧月深吸了一口气:“我?对先生的承诺必定会兑现。只是他的双眼,是否还有?复明的方法?”

    孙危楼漫不经心,斜觑着她?道:“办法当然有?,就看李府主愿意付出多大代价了……”

    “代价?”长孙璟大惊道:“难道还要加钱?”

    那五万两银子几乎花掉他小金库的三分之一,眼下唯恐孙危楼又开出一张天价账单。

    孙危楼慢悠悠道:“倒不是要花钱,只是需要一味奇药。李府主是否听说过‘双生花’?”

    “双生花?这是什么?”

    “药王谷中,有?奇花名?为莎诃魔罗,长在?枯树之上。一黑一白,圣花魔蕊,并?蒂而?生。此花三年一开,每次开花之时,药王谷会召开仙品大会,天下间所有?犯有?疑难杂症之人皆可往药王谷求药。”孙危楼道:“如今离夏至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若是李府主来得及在?夏至之前赶到药王谷,在?仙品大会上得到莎诃魔罗花,便有?机会治愈他的眼睛。不过,想要在?仙品大会上得到莎诃魔罗花,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李璧月轻轻摇头:“既有?解法,便算不上是难事?。”她?抬头望向长孙璟:“师伯……”

    长孙璟认命地点头:“我?知道了,府主你又要出远门,长安的事?,就包在?师伯我?身上了……”他面?带苦色,小声碎碎念:“原以为阿月接任了府主,师伯我?老人家可以早点退休,谁知道比往年还忙,一年到头就没几天着家……我?老人家真是命苦……”

    李璧月挑眉:“师伯,您嘀咕什么呢?”

    长孙璟转过头,浮现笑容:“没什么,没什么,只要府主不是借钱,一切好?说,一切好?说……”

    第?二卷终。

    第045章

    药谷

    “传说古蜀国曾有一位神明,

    她和她的子民生活在森林中。神明的真身是一只美丽高贵的三?足乌,长着金色绚丽的羽毛和长长的尾羽,她每日驮着太?阳,

    从?东边的扶桑之树到西边的羽落之渊,

    给?人们带来光明。晚上她就栖息在扶桑神树之上,她唱的歌谣优美而动?听,

    每当听到她的歌声,森林的子民们就会进入梦乡,

    做一个美梦。”

    “有一天,

    这位神明中了诅咒。一到夜晚,

    她金色的羽毛就会化?为黑色,

    尾羽也消失不见,

    化?作?一只乌鸦。她的歌声也和乌鸦一样呱呱难听,

    不会再带来美梦,

    而是?会给?人们带来灾祸。”

    “原先敬仰她的子民们变了,

    他们白天依旧祭祀他们的神明,

    希望她给他们带回光明。可是到了晚上,人们畏惧灾祸,就使用弓箭驱逐她离开,不让她栖息在扶桑树上,

    也不许她留在森林之中。”

    “所有的人中,只有一个小男孩依旧爱着神明。每到晚上,他就将自己房间的窗户打开,让黑色的乌鸦住进他的房子遮风避雨。可是?无法回到扶桑树上,

    神明的神力日渐虚弱,

    不足以支撑起从扶桑树到羽落之渊的漫长旅程,于是?一天天的白昼愈短,

    黑夜越长。”

    “男孩见到神明日渐虚弱,心疼不已?,他决定趁夜带着神明回到扶桑树上去,让神明能够恢复神力。可惜他们还是?被扶桑树的守卫察觉了,守卫们发现原来是?男孩一直偷偷庇护着神明,于是?一箭射杀了他。”

    “男孩死了之后,神明非常伤心。黑色的乌鸦背负着男孩的尸体,冲破守卫的箭雨回到了扶桑树上。她用自己锋利的爪牙挖下了自己的眼?睛,将之化?为一颗种子种在扶桑树上。她的骨肉化?为泥土,鲜血化?为甘霖,滋养浇灌这颗种子。”

    “太?阳出现的时候,种子生根发芽,长出了一白一黑两朵双生并蒂花。白色的花名为莎诃,黑色的花名为魔罗,白色的花瓣落在男孩的尸体上,他奇迹般地复活。那黑色花瓣被风吹拂到了森林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闻到香味的人都死去了,人们称之为死之花。”

    马车车厢中,裴小柯瞪大了眼?睛,望向双眼?系着黑色绸布的青年道士,问道:“然后呢?”

    玉无瑑轻轻叹息了一声:“后来,这个传说中的国度只剩下那个男孩一个人。他每天早上从?扶桑树出发,走一整天的时间到羽落之渊,取羽渊之水浇灌并蒂花的花枝。等待着它?三?年一度的开花……人们称呼他为司花人……好了,这个故事讲完了。”

    裴小柯鼻子抽抽,眼?角红红:“这个故事怎么又?是?个不好的结局?师父,你先前不是?说这次是?个好的结局吗?”

    玉无瑑脸上露出无辜的微笑:“怎么就不好了,最后男孩不是?和他的神明永远在一起?了吗?他们每天都可以见面,这个结局还不好吗?”

    裴小柯不满地望向另一侧正在闭目养神的孙危楼道:“孙伯伯,您评评理?,这样的故事结局能称得上是?好结局吗?”

    孙危楼耷拉的眼?皮动?了一下,细缝里透出锐利的光芒:“年轻人,这是?你从?哪里听来的故事?”

    玉无瑑摊了摊手:“刚刚我现编的,我们现在不是?要去药王谷求那个莎诃魔罗花吗?旅程无聊,随便编个故事哄哄小孩子罢了,不登大雅之堂,孙先生不必在意。这莎诃魔罗花的故事,您想必比我清楚。”

    “这个故事倒是?应景。”佝偻的大夫回答道。行驶的马车摇晃着,他重?新闭上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年轻的道士则是?干咳了几声,他身体并未完全恢复,说话多了,嗓子难免干哑。

    裴小柯从?桌子底下拿出水壶,又?用竹节杯倒了一杯水,塞到他的手中,道:“师父,喝水。”

    玉无瑑喝完水,将水杯放下,摸了摸裴小柯的头,笑眯眯道:“徒儿最近在承剑府倒是?懂事很多,知道孝顺你师父我了,不错不错,看来你师父我很快就可以提前过上养老的生活了……”

    ,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视力受损,只能看到眼?前一点模模糊糊的影子。这一段时间倒也习惯了,日常行动?也看不出有什么影响。

    裴小柯道:“你想得倒美。我是?看你眼?瞎看不见才帮你的。我们先说好,一杯水换一根糖葫芦,到现在为止你已?经?欠我三?十六根糖葫芦了……”

    玉无瑑笑着道:“好,我知道了,回头给?你写上欠条。等我眼?睛好了,给?你买一箩筐的糖葫芦——”

    想不到穷酸道士突然大方起?来,裴小柯满眼?不信:“你有这么好说话?”

    “没办法……”玉无瑑叹气:“托这位孙大夫的福,我已?经?欠了承剑府五万两的医药费。三?十六根糖葫芦,与五万两银子相比,不过是?毛毛雨而已?。”

    裴小柯张大嘴巴:“五万两?你这辈子还得清吗?”

    玉无瑑沉痛地摇头:“我算了一下,假定我每天算十卦,每卦得十钱,每天赚一百钱,还清这笔债务需要一千三?百年,别说这辈子,恐怕十辈子也还不清……”

    “这么可怕!”裴小柯对?他抱以无限的同情:“真惨……”

    正说话时,马车一停,窗帘被一只女子的手撑开,李璧月骑着马站在马车一侧,向车内三?人道:“药王谷到了,你们准备一下,一会该下车了。”

    ***

    药王谷位于古蜀阆山之中。

    此地气候温和,雨量充沛,湿润宜人,山谷中长有各种奇花异草,相传是?药王孙思邈最早发现此地,在此开设医庐,治病救人也收徒授业,大唐立国两百余年,阆山每有神医出世,此地也被世人称为药王谷。

    但药王谷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每三?年问世一次的莎诃魔罗花。

    这株奇花相传是?前代谷主从?天竺国带回。它?生长在一棵已?死的枯木之上,每三?年开花一次,为一白一黑的并蒂昙花。其?中白色的名为莎诃,传说中此花若是?全株入药,能治百病,是?花中仙品,被誉为药王谷圣花。至于那朵黑色的魔罗花,含有剧毒,被称为“魔花”或者“死之花”,并不为人所喜,一般只被视为圣花的副产物。

    每次莎诃魔罗花盛开之时,身患重?病或残疾之人,都会聚集到药王谷求药;这样的盛会三?年一度,又?被称为药王谷的“仙品大会。”

    此番李璧月等一行人来到药王谷,一来自然是?为了传说中的莎诃魔罗花,治疗玉无瑑的眼?疾。二来也是?为了太?子李澈的一道谕令。

    上个月,法华寺开光大典草草结束,为此事聚集长安的一千多名僧人都被遣回原籍。昙无国师最后虽得以免罪,但也被圣人勒令禁足龙华寺,自省已?过。太?子生母、中宫曹皇后素来笃信佛教,因此心悸多梦,药石无用,心中以为是?佛祖怪罪降罚。每日吵吵嚷嚷,要求太?子劝圣人赦免国师,择日再次举行开光大典。

    李澈不胜其?扰,听闻李璧月有意要到药王谷,谕令她为皇后求一味安神助眠的良药。太?子谕令,倒是?给?承剑府主离开长安提供了不错的借口。

    经?过一个月的跋涉,一行人终于在莎诃魔罗的花期之前到达了药王谷。

    四人来到药王谷附近时,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叫卖着各种山野药材,狗皮膏药揽客的亦不在少数,宛如一处集市,甚至比长安东市还要更热闹一些。

    李璧月问了一下,才知原来在每次仙品大会之前,药王谷都有为期一个月的药市。来自全国各地的行脚医生,或者是?采到珍稀奇药的采药人都会在这里聚集,碰碰运气,毕竟并非每一位求药人都病入膏肓,需要莎诃魔罗花才能救命,各种秘方药材都很有销路。

    药王谷每天也会派出谷中大夫在谷外开设医庐,免费义诊,一来是?治病救人,二来是?判定求医之人是?否真的是?不解之症。唯有所得病症被医庐的大夫判定为非莎诃魔罗花无法治疗的疑难杂症,才有资格进入药王谷求药。

    所以,每年到药王谷求药之人虽多,但最后允许进入药王谷的不过三?十之数。

    玉无瑑的眼?疾经?过孙危楼这位大唐第一名医盖章认定,非莎诃魔罗花不可。李璧月也就没什么兴趣去找别的行脚医生碰运气了,直接唤裴小柯扶他下车,自己引着玉无瑑去往药王谷开设的医庐看诊。至于孙危楼,似乎对?这样的场面兴趣缺缺,连下车的兴致也无,依旧是?窝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今日,在医庐看诊的是?一位年约二十五六岁的女大夫。其?人容貌秀丽,发辫垂腰,一袭青衫若山风摇曳,沉静淡然。她将手放在玉无瑑腕上轻按了一下,抬眼?瞅了青年道士一眼?,问道:“不知之前为你治病的可是?孙危楼孙前辈?”

    她号脉之后,也不说是?否能治,倒是?直接问起?孙危楼来。见旁人疑惑,又?解释道:“客人之前全身筋脉肺腑受创,几乎死过一遭,唯有孙前辈的神针能治这样的绝症,但是?全身施针,难免留下后遗症。客人以黑色绸布蒙眼?,应是?双眼?受损,想必也是?孙前辈指点你来此求莎诃魔罗花。”

    不过一息之间,她便将玉无瑑的病症诊断得十分清楚。

    李璧月答道:“姑娘所言不差,不知姑娘是?否有法医治他的眼?睛?”

    女大夫摇头道:“既然孙前辈都没有办法,我自然也治不了。你们可以进入药王谷,等待莎诃魔罗花之花期。但是?我也并不能保证你们最后一定能得到莎诃魔罗花。”

    ,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璧月:“不知这其?中有何规矩?”

    女大夫道:“依照药王谷的规矩,在夏至之日、莎诃魔罗花盛开之时,由药王谷的司花女选择有缘之人成?为圣花的主人。唯有得到司花女的认可,才有可能从?药王谷中带走圣花入药。”

    李璧月:“有缘之人?”

    女大夫道:“司花女会自行判断每一位患者的情况,选择她觉得合适之人。更多的情况,进入药王谷之后你们自会得知。”

    她望向身后一位身着青蓝色澜袍、身负长剑的少年,道:“穆成?安,你带几位贵客入谷。”

    少年对?女大夫行礼:“是?,小姐。”

    三?人挤出人群,穆成?安道:“两位,请随我来。”

    李璧月想起?还在车上的几人,道:“穆壮士请稍等,我们还有几人,需要一同入谷。”

    她带着穆成?安到了承剑府那辆宽大的马车面前,穆成?安看了看,道:“尊驾,从?此地到药王谷还有一段距离。中间有一段路车马难行。恐怕几位贵客需要下车,步行入谷。”

    裴小柯颇为机灵,率先下车,见孙危楼仍然不动?,又?返身上车,道:“孙爷爷,我扶您下车吧。”

    孙危楼并没有搭理?他,他耷拉着的眼?皮睁开,扶着车门,就要下车。

    忽地,他看到了车门外的穆成?安,瞳孔一缩,竟是?差点从?车上摔下来。

    穆成?安伸手扶了他一把,道:“老伯,小心。”

    孙危楼从?车上下来,仍是?死死盯着穆成?安,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一个洞来。穆成?安觉得有些怪异:“老伯,你认识我?”

    孙危楼发觉自己失态,收回目光:“没什么,你长得很像我从?前认识的一个人。”

    ***

    这段小插曲之后,几人便跟随穆成?安一起?进谷。李璧月听从?穆成?安的建议,舍了车马,命夏思槐与高如松在山谷外等候,自己则带着玉无瑑、裴小柯、孙危楼三?人轻装简行,行了五六里山路,前方果然出现了一座山谷。

    山谷之中别有洞天,虽然外面已?是?盛夏时节,谷内仍是?杂花生树、清爽宜人的暮春时节。到了谷口,穆成?安将他们交给?守在谷口的春三?娘,原路返回。

    春三?娘是?药王谷的知客娘子,负责带客人熟悉药王谷的环境。她身材微胖,看起?来慈眉善目又?带点喜庆,招呼道:“诸位怎么称呼?”

    李璧月道:“敝姓李,我这位朋友双目失明,所以来药王谷求药。”

    春三?娘见李璧月提着剑,看起?来身手不凡,又?是?一行人带头的,将她拉到一旁,道:“李姑娘,你们这一行人这配置,可有些麻烦。”

    李璧月道:“哦?这里面有什么讲究吗?”

    春三?娘叹息道:“唉,每次这莎诃魔罗花开之前,谷中多多少少会发生一些怪事。虽然药王谷每次在花期之前会在谷外举行义诊,拦住大半想要入谷之人,但每年能够入谷的患者还是?有二三?十个,这些人中最终会有一半的人不但治不了病,还会死在药王谷中。”

    李璧月:“为何?”

    春三?娘:“你想啊,这莎诃魔罗花只有一朵,最后能够得到司花女认可的人只有一个,当然是?剩下的人越少,最后能得到圣花的机会越大,所以每年都有很多人不明不白地死在山谷之中。

    李璧月听得目瞪口呆:“难道药王谷中还可以杀人吗?那这么说,我把其?他求药之人都杀了,难道就可以独得莎诃魔罗花吗?”

    “也不是?这么说,我们药王谷可是?药王孙思邈所创建,历代谷主都是?仁德兼备。我药王谷之药,是?绝不会赐给?心术不正、犯下杀孽之人。只要在药王谷杀人,就会失去求取圣花的资格,即刻驱逐出谷,并且永久禁止进入。但是?这世上多的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手法……”春三?娘道:“李姑娘你武功高强,自保应是?无虞。可是?你这几个跟班,一个眼?瞎,一个童子,一个老头,三?个人就可以凑齐老幼病残。你一拖三?,难免独木难支……”

    李璧月瞅了瞅身后的几个“老幼病残”,心道这也是?没办法。玉无瑑双目失明,多少少少有些不方便之处,此行带上他那小徒弟也是?方便照顾。

    至于孙危楼,此行是?被李璧月强逼来的。毕竟以莎诃魔罗治病之法是?孙危楼所提出,他怎么说也应该负责到底,是?以李璧月以他那年方十三?岁的儿子为要挟,逼迫他跟来。至于这一路上孙危楼如何冷脸唾骂,李璧月皆置之不理?。

    李璧月道:“多谢三?娘提醒,我会小心,尽量少与人结仇就是?了。眼?下天色已?晚,不知这药王谷内哪里有安全点的客栈可以投宿?”

    春三?娘摇头:“药王谷没有客栈。每次莎诃魔罗花的花期,进入药王谷的客人都是?自行选择谷中空置的民居居住。李姑娘你们到的时间早,这山谷中空置的民居还有不少,我倒是?知道有一处方便还清静的,你们随我来吧。”

    春三?娘提起?裙摆,踩着木屐,领着一行人走出半里路,到了山谷之中一处隐秘的小院子。

    这院子风水算得上不错。屋子后面是?一座不大的石头山,前面则是?一片宁静的湖泊。湖面很广,一眼?望不到边际,湖边的浅水处是?天然生长的荷花和菱角,眼?下,一片荷花盛开,湖风轻送,颇有宁静的野趣。湖边有一处水榭,视野开阔。屋后种着好几棵果树,不过眼?下果子尚未成?熟,中看不中吃。

    裴小柯素来贪玩,又?贪凉爽,当下就钻到河里去了。

    春三?娘眯眼?笑道:“李姑娘,你听我说。这房子是?有些运道在的。前两个住在这里的房客最后都得到了司花女的认可,从?药王谷带走了圣花。我看这位玉公子的面相不错,应该是?个福泽深厚的,人又?长得俊俏,说不定司花女会喜欢他,将圣花赐给?他……”

    这话说得暧昧不清,李璧月忍不住问道:“这里面有什么讲究吗?难道你们药王谷的司花女对?长得俊俏的男子,会格外眷顾?”

    春三?娘道:“也不能这么说,司花娘子会眷顾何人自有她的原则。今日司花娘子有事,并不在殿中,不过,你们明早日出之后,可以到司花殿去拜访司花娘子。如果第一面给?司花娘子留下好的印象,这件事就多了三?成?把握……”

    “司花殿?”

    “喏,就是?那里——”春三?娘顺手一指,李璧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湖心之中延伸出来的半岛,半岛中有一座精美的歇山式阁楼,看起?来精致而风雅。阁楼的四角下悬着风铎,清风吹过时,有清脆的铃响拂岸而来。

    在阁楼的后面,矗立着一棵枯死的榕树。那枯树颇为高大,几乎是?阁楼的两倍,枝桠横生,只是?片叶不生,与谷中处处林木秀美相比格外突兀。

    李璧月觉得奇怪,这山谷中气候温润,而这棵榕树又?长在湖边,按道理?说根本不应该枯死。

    春三?娘见她出神,解释道:“那处阁楼就是?药王谷的司花殿,莎诃魔罗花就是?寄生在那棵枯死的榕树上。”

    原来那座阁楼就是?药王谷的司花殿。

    李璧月疑惑道:“这司花殿看起?来守卫也并不森严,难道药王谷不怕有人盗花吗?”

    春三?娘叨叨道:“哪有这么简单,莎诃魔罗花本身片叶不生,它?的根茎深埋在榕树的躯干之中,平常都看不到它?,只有在夏至的这一天,它?才会从?榕树上突然长出,开出美丽的花朵。而且只有司花女能够将它?从?树上摘下,其?他的人如果碰到那花,那花就会重?新钻进树里去。”

    李璧月听她说的玄之又?玄,将信将疑,却见孙危楼抱着胳膊坐在一旁,脸上泛出冷笑来。见李璧月瞧过来,孙危楼收起?笑容,径直离开。

    李璧月知道这其?中或许另有故事,也不再多问,谢过春三?娘,先往小院中安置。

    小院中间是?篱笆围成?的木屋,虽然不大,倒是?干净,旁边另有一间厨房,里面置着柴米酱醋等物,春三?娘的意思是?,这些天药王谷的来客众多,为防有心之人下毒,药王谷不提供饮食,每个人都需要对?自己的饮食负责。

    是?以,所有人都得自炊自食,反正药王谷的药田中也有大量的菜地,时逢盛夏,正是?瓜果蔬菜丰盛之时,客人可以随意采摘食用,只需要在离谷之前支付一笔瓜菜钱即可。当然,你若不幸死在谷中,这笔钱药王谷也不会讨要。

    春三?娘走之后,李璧月看着偌大的厨房干瞪眼?。

    原因无他,四人之中,没有一个人是?会做饭的。

    李璧月自十岁以后便在承剑府习剑,从?来没进过厨房。

    至于玉无瑑,他在市井中长大,对?于各地的美食耳熟能详,但也是?光说不练假把式。

    至于剩下的一老一小,一个已?经?下湖摸鱼,一个仍是?闭目养神,完全不觉得做饭这件事和自己有关系。

    李璧月暗中后悔,早知如此,应该将夏思槐和夏如松带上。别的不说,那可是?两个四肢健全的成?年男人,还是?自己的直系下属,指使起?来毫无压力。不像现在,眼?前都是?老幼病残,让谁去做饭谁都感觉不对?。

    玉无瑑虽看不见,也感觉到了小院中诡谲的气氛,开口道:“要不,还是?我来吧——”

    李璧月看了看他双眼?上的黑色绸带,问道:“能行吗?”

    三?个看得见的人指着一个看不见的人去做饭,李璧月总觉得这事有点说不过去。

    玉无瑑的声音倒是?很淡定:“不太?确定行不行,但是?我知道一个简单的法子,可以今晚先随便对?付一下。”

    李璧月:“怎么对?付?”

    玉无瑑道:“我从?前与师父游历洞庭,那里的渔民靠水为生。每年夏天,莲子成?熟之时,采摘新鲜的莲子煮熟加上些许冰糖,便是?一餐之食。方才在湖边,我闻到荷花清香,眼?下正是?莲子成?熟的时候,我们可以煮点莲子汤吃。”

    李璧月点点头,这个办法倒是?简单。

    方才她在湖边,见到不少莲蓬已?经?结实,便道:“这个法子应该可行,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不管怎么说,摘莲蓬这种活承剑府主还是?可以胜任的。不一会,李璧月就抱着一大捧莲蓬回来了。她将莲蓬放在地上,望向玉无瑑:“这怎么处理??”

    她长于北地,没见过南方出产的食材,虽觉得新鲜,但也有一种无从?下手之感。

    玉无瑑道:“得先将莲子剥出来,我来吧。”

    他不知从?哪里摸到了个小凳子,坐下开始剥莲蓬。

    他眼?睛不看见,动?作?倒是?一点不慢。先将莲子一颗一颗从?莲房中取出,剥下表面青绿色的外皮,再将剥好的莲子放入竹筐之中。若莲子外壳干瘪,则弃之不用。

    他修长的手指翻转轻捻,行云流水,灵动?如画,李璧月不知不觉就看了许久。

    剥完之后,两人进了厨房,这次玉无瑑显然有些为难:“李府主,不知你可会生火?”

    他双目模糊看不清楚,剥莲子虽然可以摸索着完成?,可若是?生火,一不小心,就有烧毁厨房的危险。

    李璧月道:“我来吧。”

    她用火折子将柴火点燃,丢入灶膛之中。玉无瑑则向锅中舀了水,又?将剥好的莲子倒入锅中,盖上锅盖。之后,便站在灶台边上,用耳朵去倾听锅中的水声。

    他看不见,一切便只能听凭声音判断。

    若是?水声沸腾,便是?水烧开了。

    若是?水声中有轻微的滋啦声,便是?水快烧干,该加水多翻搅几下。

    若是?水声中夹着小气泡咕噜声,那便是?莲子汤熬好,可以出锅了。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屋内的光线也慢慢变得昏暗起?来。李璧月仰头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忽然就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来。

    那是?她十岁的时候,有一次跟着武宁侯出去围场行猎。

    本来,围猎是?大人的活动?,素来是?不带他们这些半大小孩子的。可是?耐不住她贪玩想逃学,云翊便去求了父亲,带两人一起?去。

    武宁侯事忙,不爱管小孩子。李璧月小时候又?是?无法无天的性子,便想办法甩掉派来跟着他们的守卫,和云翊骑了小马驹,找地方快乐玩耍。两人追逐着一只红色的狐狸,不知怎么的就离开了围场的范围,到了荒野之上。

    天色全黑,两人又?迷失路途,彻底找不到回去的方向。惶惶无路之际,两人看到在路边有一栋孤零零的房子。

    两人本想着敲门投宿,再讨一口吃食,但那房主不知是?否有事出门,大门紧闭。旁边的低矮厨房倒是?没锁,两人又?累又?饿,也就管不了许多,房子边上一片生长着的青豌豆,就从?田地里摘了豌豆煮食。

    两人长于侯府,哪里会做饭。

    生了火之后,云翊就一直盯着锅里的豆子,怕煮糊,又?怕夹生,便一直一眼?不眨地看着,最后锅里有多少颗豆子都快被他数出来了。

    两人吃完了豆子,便胡乱窝在人家厨房里睡觉,到第二日,日上三?竿,主人家回来时,两人都沉睡未醒。

    最后,两人因为偷吃了人家的豆子,被主人扭送到官府,白夫人赔了主人家一大笔钱才平息了这次事件,但两人却因为“盗窃”之事,被学堂里的程先生罚抄《礼记》十遍。李璧月素来不是?能坐下来抄书的性子,最后也只能是?云翊帮她完成?。迄今,李璧月也没有想明白,字体端庄秀丽的云翊是?如何能写一手和她一无二致的狗爬字,让程先生也发现不了其?中端倪。

    ……

    火光明灭,李璧月不知不觉,又?看了他许久。

    说也奇怪,从?前她觉得他不是?云翊的时候,觉得他与云翊处处不同。如今确定他的身份之后,又?觉得他与云翊处处相似。

    她忽地又?想起?离开长安之前,长孙璟的话。

    那日,一向没有长辈样子的师伯少见的语重?心长。

    “阿月啊,当初清尘散人和谢府主封印他的记忆,不告诉他真相自然有其?原因。如今谢府主和清尘散人都已?逝去,武宁侯府阖府被灭,他在这世上已?没有亲人,这个世界上与他羁绊最深之人便是?你了。要不要告诉他真相,就由你自己决定……”

    也正是?因为长孙璟的话,每次李璧月话到嘴边,却又?犹豫。

    现在的玉无瑑并不记得以前的事,却也活得轻松自在。

    如果她告诉他,其?实你是?武宁侯府唯一幸存下来的人,你家的血海深仇等着你去报。纵然届时玉无瑑能想起?她,就是?最好的结果吗?

    最后,她想,还是?再等等吧。等到她再变强一些,最少等她查清楚一切事情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最少,他们眼?下已?经?重?逢,眼?下这般相处得还不错。

    “李府主,李府主……”

    男子清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李璧月陡然回神,这才发现玉无瑑站在她的旁边。

    “怎么了?”

    玉无瑑问道:“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李璧月以为是?灶膛的烟火粘在他脸上,以至于他不太?舒服。可是?她看了一会,那张脸依旧隽逸无暇,什么异常也没有。

    她答道:“没有。”

    玉无瑑:“那为何李府主一直盯着我看,都没发现灶膛里的火熄灭了。”

    他的声音平静而自然,李璧月却一下子感觉整张脸都要烧起?来了……

    她竟忘了,他们如今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两小无猜的时候,他们整日里看得最多的就是?对?方,就算看上三?天三?夜,也都习惯。

    的

    如今长大了,她这般盯着一个男子的脸看,就算对?方算是?个道士,这也是?不太?合适的。恐怕唯一的庆幸是?他眼?下缠着黑色绸布,看不见她红透的脸。

    慌乱之间,她随口道:“玉相师长得颇像我的一位故人,所以我一时看忘了,我这便添柴烧火。”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