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昙叶禅师摇头道?:“未曾。”李璧月又?道?:“前夜楚阳长公主李梳嬛深夜在灵堂遇到刺客,差点死于刺客手下,此事禅师可有听闻?”
昙叶禅师道?:“老僧久居慈州,自到长安之后每日只闭门从未外出?,从未听闻李府主说的这些事。”
他面容一派平静,就好像不管是李梳嬛还是杜馨儿都与他毫无关系。
李璧月的视线落在窗台上的那双罗汉鞋上,道?:“从未外出?,那这双罗汉鞋上为?何沾着黑色泥土?”
昙叶禅师道?:“出?家人种了些菜蔬,总是少不了下地伺弄,前几日下雨,因?此粘了泥土。”
李璧月道?:“禅师菜地里的土是黄土,可是这双罗汉鞋底上沾的土是黑土。不知禅师是否还有别?处菜畦,可否带我去?看看?”
昙叶禅师瞳仁一缩。
李璧月继续道?:“据我所知,关中之地都是清一色的黄土。除了宫中,京城唯有一处地方有这种黑色的泥土,是长公主李梳嬛因?为?爱花,所以命人挖了荷塘藕泥混着草木灰肥沤制而成,所以长公主府的花儿开得特?别?好。禅师明明去?过公主府,为?何谎称未曾外出??”
昙叶禅师盯着李璧月,一言不发。
分明外面还是大日头照着,这寂静幽深的禅堂一下子森冷起来。
明光打了个?哆嗦,上前道?:“李府主,你这是怀疑我师父与这桩案件有关?这是不可能的,我师父一向慈悲为?怀,平日连蚂蚁都不忍践踏,他怎么可能出?去?杀人伤人?”,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璧月淡声道?:“不可能吗?那能否请昙叶禅师脱去?上衣。是不是凶手,自然明了。”
李璧月今日来此,本?只是想探探昙叶禅师的口风,厘清当年?昙叶禅师莫名从长安失踪,前往慈州这穷山辟水修行的真相。如果能从昙叶禅师这里得到一点关于案情的线索,自然是最好不过。
直到她?看到窗台上那双罗汉鞋。
在那刹那之间,许多她?之前没有想明白的事骤然有了另一种可能性。
假如昙叶禅师便是那晚的刺客——
这就是为?何长公主李梳嬛痛失爱女,一开始并不愿意将此案移交承剑府,配合她?找出?事情的真相。,尽在晋江文学城
又?为?什么李梳嬛会说希望杜馨儿下辈子投胎不要找一个?不爱你的娘,也不要找一个?无情无义的爹……
因?为?李梳嬛曾与昙叶禅师在洛阳佛窟共处六年?,她?或许早就知道?昙叶禅师习有绵骨掌,是杀死杜馨儿的凶手。
但是,她?深爱昙叶禅师多年?。离开杜家之后,也一直未曾改嫁,或许她?心中仍对昙叶禅师心存一分恋慕之情,明知女儿死亡的真相,仍然想替他隐瞒此事真相。
直到那一晚,她?再次遇到黑衣人刺杀,她?才死心,对李璧月说出?这件事情与昙摩寺有关。
但即便如此,李璧月仍不愿意相信昙叶禅师会是以绵骨掌杀死杜馨儿,又?意图刺杀楚阳长公主的凶手。
李梳嬛与昙叶的那段情事最终好事不谐,但昙叶毕竟是李梳嬛深爱过的人,也是杜馨儿的父亲。昙叶禅师还曾是佛门的佛子,传灯禅师的亲传弟子,李梳嬛并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人会泯灭良心,去?杀自己的曾经的女人和孩子。
楚阳长公主遇刺那一晚,李璧月曾与那刺客交手,棠溪剑一剑穿透那刺客胸膛,到如今不过两?日,就算有大罗金丹,伤势绝不可能好得这么快。只要昙叶禅师脱下上衣,是与不是,一看便知。
昙叶禅师站在原地,双目似阖不阖,神情沉静如水。
时间似乎禁止了。
李璧月再次开口道?:“昙叶禅师,我一向敬重传灯大师,也钦佩禅师您在洛阳十年?,建造佛窟的无上功德。如果此事真与您毫无关系,就请你脱下上衣,自证清白,也好让承剑府尽快厘清此事真相。”
明光禅师听到这里,也约略明白了几分,他劝道?:“师父,既然李府主有所怀疑,您就脱下上衣让她?看一看吧。我相信李府主明察秋毫,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
“好吧。”昙叶禅师轻叹一声:“既然李府主执意要看,便让李府主一观吧。”
他脱下外面的灰色僧衣,只见胸膛上面裹着一圈白布。白布上面染着殷红的血迹。昙叶禅师扯下布条,赫然可见细长的剑伤。那道?剑伤从前到后从右胸贯穿而过,想必是刺穿了他的肺部,他到此终于忍受不住,咳出?一口鲜血。
李璧月眸光骤然缩了一下:“那晚的刺客真的是你?”
纵然是她?执意要求查看,可是这样的结果还是让她?不可置信:“为?什么?你可知杜馨儿是你的……”
最后的“女儿”两?字未能说出?,李璧月只感觉到有一股强大沛然之力压住了她?的喉舌,让她?将这两?个?字吞了回去?。
她?诧然望向眼前的僧人,昙叶禅师曾是昙摩寺佛子,于武道?上的修为?亦是深不可测。
一旁的小和尚明光并未察觉两?人的暗流,他惊诧道?:“师父,你什么时候受的伤?弟子去?请药堂的师父来给您治伤——”
“不必了。”昙叶禅师咳嗽了两?声,道?:“明光,你长安城吉庆坊有一家卖书画的铺子,名叫撷芳斋。师父将一卷画册交给撷芳斋的吴掌柜,请他代为?保管。你现在就去?撷芳斋,将我寄存在吴掌柜那里的画册取回来。”
明光有些犹豫地看了李璧月一眼。
他就算再单纯也知道?眼下这位承剑府的李府主正怀疑他的师父正是日前两?起案件的凶手。他师父身受重伤,却要他此时离开,取那不甚紧要的东西,他心下有些嘀咕。
昙叶禅师缓声道?:“不用担心。你方才不是说相信李府主明察秋毫,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吗?”
“好吧。”明光道?:“我会快去?快回。”
昙叶禅师又?道?:“不必,取了画,你再去?安德坊的药堂,买些金疮药回来。”
“是,弟子遵办。”明光听闻昙叶愿意用药,心下大喜。他转身离开禅房,向外走去?。
昙叶禅师将伤处裹好,重新?将外衣穿上,坐到蒲团之上。指着地上另外一张蒲团道?:“李府主,请坐吧。”
李璧月心知昙叶禅师方才应该是故意支走明光,想必是有话要向她?说。她?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顺势在蒲团上坐下。
昙叶禅师开口道?:“李府主既然知道?襄宁郡主是我的女儿,想必已经从长公主那里知道?了十六年?前的那段旧事。不知李府主可有闲暇,听老僧说一说另一段故事。”
李璧月道?:“禅师既然有兴趣述说,我自然愿意聆听。但是这两?桩案件……”
昙叶禅师道?:“不急,李府主既然找到了这里,我自然会告知李府主真相。”他微微颔首,道?:“李府主年?纪轻轻便执掌承剑府,不知可曾听谢府主说起过三十年?前浑天监夜观天象,最后得出?了十个?字的谶言?”
李璧月心中一跳,三十年?前浑天监的谶言,她?在海陵见到传灯禅师的元神时,曾听对方提起,这似乎与传灯禅师当时远渡扶桑有关。但是当时传灯禅师的元神虚弱,并没有告诉她?这句谶言究竟为?何。
她?沉声道?:“还请昙叶禅师示下。”
昙叶禅师道?:“这十个?字是‘佛兴,道?泯,剑灭,唐亡天下’。”
李璧月失声道?:“什么?”“佛兴”两?字还好,这条谶言预示佛教必将兴盛,但后面的把个?字一个?比一个?严重。
昙叶禅师道?:“在这十个?字之中,‘佛’代表昙摩寺,‘道?’代表玄真观,‘剑’代表承剑府,‘唐’便是代表李唐皇室。这十个?字的意思是佛教将会兴盛,道?教会消隐,承剑府会灭亡,而李唐皇室会失去?天下。此谶言一出?,玄真观、承剑府以及李唐皇室俱以为?此乃不祥之兆。为?避免人心动荡,这句谶言一出?,便被封锁消息。只有当初在位的宪宗陛下,我师传灯大师,承剑府谢府主、玄真观紫清真人寥寥数人知情。”昙叶大师轻轻一叹:“如今三十年?过去?,四人都已作古。既然谢府主临终之前未曾告知李府主此事,玄真观紫清真人并没有传人,天下间知晓此事的可能唯有老衲一人了。”
李璧月深吸一口气,这句谶言中的一大半可说已经实现了。如今的昙摩寺声望一时无二,玄真观自十年?前牵涉到武宗服丹而亡一案,被斩首者达千众,名存实亡。承剑府因?为?这场宫变实力大减,如今不过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而已。
而这谶言的最后一句是“唐亡天下”……
这于李唐王朝简直就是亡国之谶。
昙叶禅师继续道?:“当时昙摩寺的大主持是我师父传灯禅师。彼时我师佛法?精深,修持也高,时常到各地讲学说法?。佛教扩张很快,因?为?佛教徒不需生产,无须纳税,受附近乡民供养,许多无田产者纷纷到寺庙为?僧。这些人或许并不懂佛法?,也不遵法?戒,但因?为?僧人的身份便可高人一等。我师父见此种种乱象,认为?此于大唐并非福事,恰在此时,浑天监出?了这样的谶言,他深深感到恐惧。”
“我知道?这些年?来承剑府与昙摩寺有些龃龉,李府主对昙摩寺或有偏见。但是三十年?前,我师父与承剑府谢府主、玄真观主紫清真人都是挚友,几人常在一起交流探讨各家经义。我师父也并不希望这‘佛兴,道?泯,剑灭,唐亡天下’的谶言会应验。”
“他思考了三个?月之后,最终决定?孤身一人,往扶桑弘法?。”
李璧月听到这里,问道?:“为?什么传灯禅师觉得他离开大唐,前往扶桑便可阻止谶言应验?”
昙叶禅师微笑?着道?:“因?为?,他当时声望太高了。那时玄真观紫清真人不过是二十七八岁,承剑府谢府主更小一些,只有二十五岁,可是传灯大师已经名满天下。昙摩寺的声势彻底压过承剑府、玄真观,这自然于承剑府、玄真观不利。我师自幼修行,他抱持着将佛法?普传天下的信念。那是他求佛的初心,如若此心改易,于修行有损。既然此处已无法?传法?,那便弘法?海外,倒并不因?为?全是因?为?谶言之事。”
李璧月想起方才昙叶禅师与明光禅师的对答。
传灯禅师传法?之心是“初心”,若他动了他念,便是“后心”。若生“后心”,便于自身修行有损。到扶桑传法?,倒是一个?取巧之法?。
昙叶禅师道?:“我师临走之前,告知我谶言之事。他遗命我留在中原,执掌昙摩寺,并留下了四个?字‘无为?而治’。我想昙摩寺若有主持,算不上真正的‘无为?而治’,所以我并未选择回寺中继任,而是讨了一道?圣命,往洛阳修建佛窟。修建一座佛窟少说也要十年?,十年?之后,谢府主与紫清真人都正当盛年?,承剑府和玄真观自然也会强大起来。这什么‘佛兴,道?泯,剑灭,唐亡天下’的谶言自然就破了。”
李璧月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
传灯禅师听到这个?谶言之后,选择了摆烂。他的继任者昙叶摆烂得更加彻底,他直接躲到洛阳十年?,不理?寺中之事,以为?这样就能破解这个?浑天监的誓言,但是现实显然并非如他所想。
她?问道?:“那后来呢?”
昙叶禅师道?:“我没有想到,我不在昙摩寺的十年?。昙无禅师已经彻底掌握昙摩寺的大权。我更没有想到,我在洛阳佛窟之中,竟会遇到了楚阳长公主,并且因?之修行尽毁,从昙摩寺的佛子成为?一个?普通人。”
李璧月愕然道?:“修行尽毁,怎么会?”
昙叶禅师道?:“沙门所修禅心,便是佛教徒修持的根基。我决意还俗与公主成家,禅心已失,一切修持自然如沙上之塔,瞬间崩毁……”
昙叶禅师眉睫轻轻一颤,似乎陷入久远前的回忆之中。
***
那日清晨,他长跪在长公主面前,说他要回长安去?。
他闭眼不敢看她?,不敢看她?一身娇嫩红痕,更不敢看她?明眸笑?靥。
可是即便是闭着眼,他的脑海中亦全是她?。他想起昨夜,她?如云雾般缭绕着他,如甘霖般滋养着他,如烈火般炙烤着他。那滚烫的温度让他几乎涅槃,带他往极乐之境。他想这世上如有天国,也不外如是。
他想停下这种观想,却不到。
却只能在心里默念:“……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她?的手掌就要砸下来,却在离他脸庞一寸之地停了下来。
她?的声音咬牙切齿:“好,你去?。但是从今往后,你是我的人。你去?哪儿,我就要去?哪。我不做公主了,你要去?昙摩寺也好,要离开大唐去?西域也好,去?扶桑也好。你是僧也好,是俗也好,是王侯将相或是贩夫走卒,都没有关系,我都要跟着你。”
“你分明对我动心,为?什么不愿承认,为?什么不敢承认?”
她?伸出?手,扯下他一身僧衣,抚在他心口之处:“从此时此刻开始,你的这一颗心不应因?佛祖而跳动,而应为?我而跳动,它从此归属于我。”
清圣的佛子闭着眼睛,他识不清她?脸上表情。可偏那颗心被她?握上之时,竟感觉到比昨夜欲根受制之时更加颤栗。
他苦笑?了一声:“‘应无所住,因?生其心’,我心已有归处,如何能发菩提,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我心归处,不在佛国,而在你呀。
心念一起,无尽劫生。
他睁开眼睛,看向李梳嬛。
在他睁眼一刹那,他周身那浑厚的佛门玄功竟开始逐渐消散。他的面容也有了变化,于佛窟中十年?不变的少年?面貌也开始衰老,成为?三十来岁的青年?之貌。
李梳嬛未料有如此变化,惊呼道?:“昙叶禅师,你——”
昙叶道?:“这世上从此再没有昙叶禅师了,我愿为?你还俗。”
天魔娆佛,是自取其辱,但他终究不是佛陀。
***
昙叶禅师说完往事,禅院安静了下来。
他目光放在远处,似乎仍然落在久远的回忆之中。
李璧月知道?这应该便是当日楚阳长公主未曾说过的关于昙叶禅师还俗的真相,可是事情显然并不顺利,不然如今的昙摩寺便不会有戒慧禅师了。而且,在昙叶禅师的讲述之中,他当日失了禅心,已然散去?一身功力。可是如今的戒慧禅师的功力深厚,或许并不在她?之下。
又?过了一会,昙叶禅师方才继续道?:“我是昙摩寺的佛子,就算要还俗,也不能一声不吭便离开,总要回到长安向众位师兄说一声。回到长安之后,此事遭到几位师兄的强烈反对。”
“昙摩寺建寺两?百余年?,佛子还俗之事前所未闻。更关键是,他们认为?我是被妖女所惑,认为?长公主是玄真观所派,这么做只是为?了坏我的修行……”
李璧月奇道?:“这和玄真观有什么关系?”
昙叶禅师道?:“佛道?经义不同,各成派系。各朝各代两?教都排斥异己,互相诋毁。本?朝虽佛道?并立,昙摩寺与玄真观交好的时候有,但是不合的时候更多。常常为?了国师之位争得头破血流。我师父传灯大师东渡之后,大唐国师之位便落入紫清真人手中。紫清真人因?为?浑天监那十字谶言,那些年?对我佛门打压不少,与师兄早有了嫌隙。只是我在洛阳,对此并不知情。”
昙叶禅师苦笑?道?:“佛子犯下色戒,若是被旁人知晓,必然落下口实,昙摩寺的声望必将一落千丈,这是昙无师兄的顾虑。但是我那时想着公主还在洛阳等我,一心只想还俗,与她?归隐,并未仔细思考这些事。师兄见我坚持,便说长公主对我并非真心,让我等一个?月。说我若一个?月不返,长公主必定?会另嫁他人,若公主未嫁,便许我还俗离开。”
“我那时心想。楚阳长公主是心志坚定?之人,为?了学画在洛阳一年?也等得,一个?月又?算什么,便同意了师兄的提议。可是,我没想到我到长安半个?月之后,长公主便从洛阳返回长安。三日之后,下嫁给京兆杜氏的三公子。成亲那一日,师兄特?地带我前去?观礼,见到一对璧人郎才女貌,拜堂成亲。”
“我在那一刻心如死灰,我为?她?弃了佛,舍了一身修为?。她?却又?弃我,另字他人。我伤心之下,决定?离开长安。昙无师兄告诉我,昙摩寺在慈州建了一座云台寺,让我到云台寺重修。我在云台寺一住就是十六年?,直到三个?月前听闻扶桑国主将遣使护送师父的佛骨舍利回到大唐,我才回到长安。师父于我恩重如山,他当年?毅然决然渡海而去?,将昙摩寺交在我手中。我却未能照他老人家的吩咐而行,无论如何,也该于他老人家灵前忏悔。”
“往事已矣,我本?待法?华寺开光大典之后,便再返回慈州云台寺修行。谁知,却收到一封书信,这才知道?当年?之事另有隐情,楚阳长公主并非自愿下嫁杜尚亭,两?人婚后便分居,而杜馨儿竟是我的女儿。”
李璧月道?:“这封书信是谁所写?”
她?心中升起一丝不安,杜馨儿生父是昙叶禅师之事是极隐秘之事。据长公主所言,就连杜馨儿的养父杜尚亭也不知此事,她?自己也不过是因?为?明光所画的一张飞天画图才勘破真相。
在这长安城中,又?有谁能知道?此事。
昙叶禅师从佛龛香案下取出?一张素笺,道?:“书信在此,李府主可以一观。”
李璧月接过素笺,展开,只见上面用工笔写着一行小字:“戒慧禅师再拜:当日禅师与楚阳长公主于洛阳佛窟春风一度,遗有一女襄宁郡主杜馨儿。在下怜禅师多年?骨肉分离之苦,将于五月二十五日法?华寺开光典礼将此事上秉天子,将此事昭告天下,让禅师与郡主骨肉团圆,再享天伦。”
落款处写着两?个?小字:傀儡宗刑天。
李璧月一惊。
“刑天”这个?代号,她?并非第一次听到。
在海陵之时,她?就从高正杰口中知道?“刑天”乃是傀儡宗中的执事,傀儡宗与武宗太子李屿有关,与昙摩寺有着深仇大恨,在海陵之时,就曾一心阻拦她?将佛骨舍利带回长安。
而这位代号为?“刑天”的执事的真正名号中有一个?“楚”字。
可是这信上所写的内容更是在她?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昙摩寺将于开光典礼上,将传灯大师的佛骨舍利供奉佛塔。此为?大事,昙摩寺为?此准备三个?多月,召集上万名僧侣入京,要做一场声势浩大的水陆大会,向世人宣扬传灯大师传法?扶桑的功绩。
届时,长安城上至皇帝陛下、达官贵人,下至普通黎民百姓都有可能前往法?华寺观礼。
而这位“刑天”,竟打算在法?华寺的开光典礼上向世人昭告传灯大师唯一的亲传弟子昙叶禅师曾犯下淫戒,与楚阳长公主生下一女,后又?始乱终弃,将女儿养在杜家。
此事若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公开,昙摩寺与皇室的脸面都将荡然无存,这场开光大典将会彻彻底底地沦为?一场笑?话,更有损传灯大师的名声。
这一招,真是既狠,又?绝。
昙叶禅师合什道?:“恩师对我恩重如山。弟子当年?做错了事,竟连累师尊死后蒙羞。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做了一个?决策。”
李璧月想到什么,失声道?:“难道?——”
昙叶大师阖上双目,声音中有一丝哀悯:“只有杜馨儿与长公主死无对证,昙摩寺和皇家的颜面才能得以保存,我也是迫于无奈才做此抉择。”
李璧月目中迸发出?冰锥一样的冷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就为?了这个?理?由,你竟然下手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
第032章
宛转(一更)
李璧月长身而?起,
她的眼神满是愤怒:“既然昙叶禅师自承杀人之罪,那便请昙叶禅师跟我一起回承剑府。”
昙叶禅师身姿未动,双目依旧轻阖着,
道:“此事不急,
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向吾徒交代。我既伏罪,便不会畏罪而?逃。从昙摩寺到吉庆坊再到安德坊并不远,
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就会回来了,
李府主不会连这点时间等不得吧……”
李璧月想了想,
今日本是明光禅师带她来此,
他?心思单纯,
从始至终相信自己的师父不会杀人。她要带走昙叶禅师,
于?情于理是应该同他交代一声,
便道:“好,
我便等他?回来。”
昙叶禅师道:“老僧想趁这段时间再诵一次经?卷。李府主请自便吧……”
他?说着站起身,
走到佛龛面?前坐下,
右手持起木杵,重?新?敲响木鱼,诵念道:“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哆。阿弥利都。婆毗……”
这段经?文李璧月在海陵曾听明光禅师念过一遍,是梵文的往生咒。她心有疑问,
昙叶禅师在此时念这段经?咒,又是想为谁超度往生呢?
梵呗悠悠,涤荡心尘,更拂起檐外一缕凉风。
清风扑面?,
李璧月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
昙叶禅师太淡定了。
她担任承剑府主虽只有一年,
但已经?办过不少案件。所有凶犯在真相被揭穿的那一刻不是想着推卸罪责、甩锅给别人,就是想伺机逃走,
从未见过这般淡定在禅院念经?敲木鱼的。
就算昙叶禅师曾是昙摩寺的佛子?,自身修持高,不同于?以往那些普通人,不屑推诿。然而?此事牵连甚广,是他?一人之事,亦是承剑府与昙摩寺之事。她今日从昙摩寺带走昙叶禅师,必将?在长安城掀起轩然大波。就算他?再淡定,昙摩寺也不可能毫无反应。
但从她进入昙摩寺至今已超过一个时辰,并没有一个人对此做出任何反应,连一个出面?的和尚都没有。
——她可不相信昙摩寺高层那些主持和首座会对她李璧月的到来毫不知情。
没反应,不过是装不知道罢了。
就在此时,明光从禅院外面?飞跑进来。
他?一边跑着一边道:“师父,我回来了。”
他?看到李璧月依然像之前那般抱剑立于?檐下,又听到内中木鱼的声音,看来并没有发生什么冲突,才松了一口气,一脚跨过禅房的门槛。
“师父,我买的是安德坊最好的金疮药,师父快点用上?,您的伤势很快就会好的。还有,您要的那册画卷,我也带回来了。”
,尽在晋江文学城
“撷芳斋的掌柜让我问您,这册画卷是师父您早上?刚寄存的,为何下午就要取回?”
忽地,明光发出一声惊呼:“师父,您怎么了?”
“扑棱”一声,他?手中的画册坠落在地上?。
李璧月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她连忙冲进禅房之中,只见昙叶禅师仍端坐在蒲团之上?,却是脸色苍白,口鼻之中涌出黑血,呼吸困难。他?勉强伸出右手,指了指地上?的画册,又指了指李璧月。
明光知道他?的意思,是让明光将?这册画卷交给李璧月。但是他?摇了摇头,飞快从怀中取出他?刚从药店买回了金疮药,撕开昙叶禅师的衣服,双手颤抖着将?药往昙叶禅师胸前的伤口抹去。
昙叶禅师勉强耷拉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喃喃道:“傻孩子?,没用的……”
李璧月将?手按上?他?的脉搏,那脉息已经?十?分微弱了。她又取了帕子?,蘸了昙叶禅师鼻端流出的鲜血,闻了闻;又看向昙叶禅师已经?变为青紫色的面?庞,脸色一变。
她声音急促:“是雪钩藤之毒,服毒已经?超过三个时辰了。”
她心中恼恨,雪钩藤是一种慢性毒药,服药之后三个时辰才会发作。然而?一旦发作,便会很快死?亡。想必在她来此之前,昙叶禅师已经?服毒,他?早知自己今日会死?,所以在她面?前才会那般镇定,可是她竟然一直没意识到。
她用手抵住昙叶禅师背心,将?一缕真气送了进去,希望能延缓毒性爆发。
真气涓滴汇入昙叶禅师经?脉之中,后者勉强睁开眼睛:“李府主……不必白费力气了……”
李璧月问道:“为什么?”
她心中犹如?一团乱麻,昙叶禅师是否杀了杜馨儿,又为何要服毒自尽?他?是不是早就料到自己今天?会来找他?,所以计划了现在的这一切?
目的又是什么?
昙叶大师仍是指着地上?的画册,最后道:“那里?有李府主你要的东西?……还有……那卷画册……请李府主代我转交给青鸾……”
他?鼻腔中再次涌出无数黑血,佝偻的身躯失去了所有的生命气息,缓缓倒在佛龛之前。
“师父……”明光禅师失声痛哭了起来。
李璧月捡起地上?的那卷画册,还未打开,从里?面?掉出一张素笺。
李璧月拾起一看,那是一封认罪书?,上?面?写着:“吾昙叶,于?五月二十?二日夜杀害襄宁郡主杜馨儿,后弃其尸于?城隍庙。又于?二十?三日夜潜入长公主府,意图行刺长公主李梳嬛。吾愿认罪伏法,惟愿此事不牵连他?人。”下方有昙叶禅师的落款签名?,上?面?还有着鲜红的手印。
只需要将?这张认罪书?拿回去,于?承剑府而?言,这桩案件就可以结案了。玉无瑑自然也可以洗去冤屈,从森狱放出,所以昙叶禅师才会说这是她要的东西?。
她又打开那卷画册,只见上?面?每一张都画着飞天?神女图,那画上?的天?女线条飘逸流畅,在空中翩跹、腾跃、翻飞、翱翔,每一幅画都美到极致。
那天?女虽没有面?貌,但李璧月仍然可从笔墨线条看出楚阳长公主年轻时的影子?。
那是昙叶禅师心中的神女青鸾。
空白的扉页之上?题着一行小诗:“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
李璧月喃喃道:“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不对,昙叶大师心中应该一直是喜欢青鸾,他?绝不会是那晚刺杀长公主之人……”
她忽地想起什么,她从窗台上?取下那双脚下沾了黑泥的罗汉鞋,与昙叶禅师脚下的那双鞋比对。果然如?她所料,这两双鞋的大小并不一致。窗上?那双鞋较昙叶脚下的鞋大了一个尺码。
她又撕开昙叶禅师的衣服,重?新?检查他?胸前的伤口。那伤口的确是为利剑所伤,但是与棠溪剑所造成的伤口并不完全一样。
李璧月一瞬间只觉得肺腑俱冷。
不,昙叶禅师并不是凶手,他?为什么要承认是自己杀人?还专门给她留下这封认罪书??又为什么要服毒自尽?
那窗台上?的罗汉鞋是何人留下,他?胸口上?的伤口又是何人所为?这人的目的就是要引导她相信昙叶禅师便是此案真凶吗?
昙叶禅师又为什么甘心替他?人顶罪?真凶究竟是谁?
明光仍然伏在昙叶禅师的尸体上?低声抽泣,又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平静下来。
李璧月等他?彻底平静下来,这才歉然道:“明光禅师,不管你信不信。今天?这样的结果,着实在我意料之外。我原本只是想找戒慧禅师询问案情相关的线索,实在没想到他?会服毒自尽。”
明光抽了抽鼻子?,道:“既然师父在李府主来之前就已经?服毒,此事的因果并不在李府主这里?,但是我相信师父他?肯定不是此案真凶,这其中必有其他?内情。”
李璧月道:“我相信你说的话,那你还愿意相信我吗?”
明光点头。
李璧月又道:“那你可知道这座禅院,平常都有谁会来?”
明光道:“师父喜静。他?在慈州修行已有多年,本寺中僧人大多不认识。除了我之外,只有几位师伯偶尔会来此与他?老人家说几句闲话。”,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璧月心中暗忖,明光口中的师伯,应该就是昙摩寺那几位“昙”字辈的师兄了,她指了指那双罗汉鞋:“那这双鞋子?比昙叶禅师的鞋子?大一码,昙摩寺谁穿过这种鞋子?,你有印象吗?”
明光看了看,摇头道:“昙摩寺的僧人穿着鞋子?都是这种样式,我看不出这双鞋是谁的……”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满怀希望地看着李璧月:“李府主,这双鞋不是我师父的,是不是说明我师父并不是凶手,他?是被人陷害的对不对?李府主,你明察秋毫,一定能查出真相,还我师父一个公道,对不对?”
李璧月没有说话。
李璧月抬起头,看向远方。天?色阴暗了下来,昙摩寺金碧辉煌的大雄宝殿的盔顶笼罩在阴霾之中。
她方才思绪混沌不明,此时倒是思忖出一二缘由。那日她在公主府与那黑衣刺客交手之后,长公主向圣人请书?将?此案移交给承剑府,对方显然知道她很快就会查到昙摩寺。法华寺开光典礼在即,昙摩寺方面?很显然不愿意在此时与承剑府多生事端,为了避免事态扩大,昙摩寺必须给承剑府交出一个“凶手”。
昙叶禅师显然就是那个替罪的羔或许他?是出于?对长公主与杜馨儿的愧疚,又或许他?不愿意师父传灯大师的安葬仪式遭到破坏,成为一场笑话。
——杜馨儿已死?。昙叶禅师自尽后,李梳嬛与这位佛子?当年的一段隐晦情事彻底成为死?无对证之事,傀儡宗那名?代号为“刑天?”的执事的计划自然落空。
也许就是这些原因,让昙叶选择了服毒自尽,但此事远不是结束。
有了昙叶禅师亲笔写的认罪手书?,在她找出关键性的证据、揪出幕后真凶前,她不能明里?再继续查下去,只能以昙叶禅师留下的手书?先行结案。如?若纠缠不放,只怕昙摩寺很快就会在御前告她一状。
此事她会继续查下去,但绝不是现在。
她看着明光那稚嫩的面?庞,他?是昙摩寺的佛子?,却心性单纯犹如?稚子?,这些事眼下告诉他?,于?他?有害无益。
她道:“明光,你可还记得先前你师父说的一句话?”
明光:“什么话?”
李璧月:“想要渡人,需先自渡。若要传法,此身即法。就算有朝一日你师父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继续修行。”
明光身形一震,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擦干了脸颊上?的泪痕,对着昙叶禅师的遗体磕了三个头,呜咽着道:“弟子?一定谨遵师尊教?诲,继续修行。”
李璧月叹息一声,她将?那卷画册携在手中,穿过昙摩寺纵横交错的步道,从大门离开。
她骑马驰过街道,远远听闻昙摩寺响起无数道钟声,那钟声沉郁,久久不绝。
她没有回头,转身纵马离开。
她穿过两条大街,到了楚阳长公主府门口。
前日塌毁的围墙已经?被重?新?修葺完好。仆人们正架着梯子?将?之前布置好的白幔、白色灯笼等物从墙上?取下,地上?残留着不少出殡用完的纸花、冥钱等物,有几名?使女正抡着扫把清扫。
她微微一惊,问仆人道:“襄宁郡主……已经?出殡了?”
仆人看到是她,连忙回话道:“正是,是今日上?午出殡的。”
李璧月道:“怎么这么快?安葬在何处?”
仆人道:“自小郡主去后,长公主伤心过度,身体不好。昨日晚上?太子?殿下得了空过来探望,说死?者已矣,不如?早点出殡,以免公主殿下触景伤情,便做主让小郡主早日入土为安,葬礼一应事宜也都是今日太子?殿下着人操办,安葬在杜家祖坟之中。”
李璧月抬眼:“太子?殿下也在?”自那日生日宴会之后,她一直没有机会再见到李澈。
仆人道:“出殡之时,长公主又大哭了一场,殿下正陪着长公主叙话……”
李璧月道:“那烦请通报殿下一声,就说李璧月求见。”,尽在晋江文学城
仆人急匆匆地去了,又过了一会,便见李澈从长公主居住的小楼出来,李璧月迎了上?去,浅施一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李澈道:“阿月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是不是案件有了新?进展?”
李璧月苦笑一声,道:“算是吧,昙摩寺昙叶禅师自承杀人之过。我准备据此明日奏请圣人,了结此案。”按目前的结果来说,确实是进展一大步。但是她却骗不了自己,此案后面?重?重?烟雾,不知何时才有真相大白、水落石出的一天?。
李澈有些诧异:“昙叶禅师?就是慈州云台寺那位前任佛子??他?有什么理由杀人?”
李璧月疲惫道:“这件事情内情复杂,殿下请勿挂怀。”
李澈看着她心事重?重?的样子?,眼神流露出一丝担心:“阿月,你不对劲,是不是遇到为难之事,要不要我帮你?”
李璧月摇头道:“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眼下我还能自己处理,殿下不必担心。”
李澈知道她向来说一不二,也就不再多问,道:“好。但是我们说好了,要是你遇到棘手之事,可不要强撑,一定要先告诉我。”
见太子?目光殷切,李璧月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道:“好。我今天?是有事来找长公主。方才听公主的仆人说她病倒了,不知情况如?何,可否容我觐见?”
李澈有些为难地道:“姑母受此打击,这两日精神一直有些恍惚。如?果不是要紧的事,就先不要打扰她了。”
李璧月道:“好,那我过几天?再来。”
她今日绕道公主府来,主要是奉昙叶禅师的遗命,将?那卷画册转交长公主。既然长公主病倒,过几天?再转交也是一样。
她转身正欲离开,忽见长公主身边的侍女青螺急匆匆赶来,道:“公主听说李府主来了,请李府主前去相见。”
李璧月抬头看向李澈,李澈道:“既是姑母想见你,你便去吧。只是这两天?姑母情绪不太稳定,受不得刺激,你和她说话尽量注意一下。”
李璧月道:“好。”
她跟着青螺穿过的花园,到了长公主居住的小楼。她进到长公主的卧房,只见李梳嬛坐在书?案之前,似乎正在作画。
李璧月行礼,轻声道:“李璧月见过公主。”
“免礼。”李梳嬛回过头,招呼道:“李府主,你过来看看,我画的这幅画……”
李璧月抬头望向长公主,只见长公主虽然身着一身素服,但是精神尚好,并没多少病容。先前李澈说长公主这两日生病,精神恍惚、情绪不稳,可是在李璧月看起来与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化。
她走向前去,只见书?桌上?铺着一张长长的画卷,画卷之上?,是一座极为普通的小房子?,房子?前面?有一个秋千架。秋千上?坐着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小女孩,双手握着秋千绳,荡得极高。那小女孩开怀地笑着,从那圆嘟嘟的小脸中能看出那正是小时候的杜馨儿。
房子?门口,一对青年男女并肩站立,两人郎才女貌,站在一起十?分般配,画的正是李梳嬛与昙叶两人。两人的目光一起看着秋千上?的女儿,微笑的目光中有无限深情。
李璧月心中叹息。如?果没有后来那些事,这本是一个温馨有爱的三口之家。
李梳嬛道:“这两日的时候,我总在想一个问题,如?果那日金吾卫去洛阳找我,我坚决不承认自己是公主,不跟金吾卫回到长安。而?是坚持在洛阳等他?,你说,他?最后会不会回到洛阳找我?”
长公主目光中露出神往的表情:“如?果是这样,馨儿就可以在自己的父母身边长大,不会年纪轻轻就夭折。”
李璧月无言。
人生是一条单行道,没有如?果,很多事情错过了就是永远错过,再没有反悔重?来的机会。
何况,这件事情有昙摩寺从中作梗,又事关皇家颜面?,恐怕由不了她。
她宽慰道:“往者已矣,公主当以保重?自身为要。襄宁郡主虽不在了,但您以后的日子?还长呢……”
李梳嬛道:“太子?殿下也是这般劝我。其实你们不必担心我,活到我这个年岁,很多道理比你们年轻人要明白。”长公主搁下画笔:“李府主今日登门,是不是案件有了进展,是否找出杀害馨儿的真凶?”
李璧月垂下眼眸。
她心中犹豫,不知该不该告诉长公主昙叶禅师的事。
李梳嬛痛失爱女,若是知道昙叶禅师的死?讯,对她定然又是一个打击。
但此事谅也难以瞒住。若要结案,早晚长公主都会知道的,只是今日和明日的差别。
这时,李梳嬛注意到李璧月手中抱着的那卷画册,问道:“李府主手中拿的是什么?”
李璧月上?前一步,将?那卷画册呈上?,低声道:“长公主,今日下午在昙摩寺中,昙叶禅师承认自己是杀害杜馨儿和刺杀长公主您的真凶,已经?服毒自尽,临死?之前,他?托我将?这卷画册转交给……青鸾姑娘……”
“你说什么?”李梳嬛后退一步,她身后的椅子?哐当一声砸到地上?。她浑身颤抖,呼吸急促:“不可能,怎么会是他?,不可能是他?……”
她大口喘着粗气:“昙叶怎么可能会伤害我和馨儿,又怎么可能自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骗我……是你骗我的对不对?”
她癫狂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是你骗我的……是你为了结案,救那个道士,所以强行找了一个人顶罪,是不是……”
“……你们承剑府,也是恶人……都是恶人……”
“你,李璧月也是杀人的凶手……”
李璧月内心酸楚,此事别有内情,但她并不能告知李梳嬛。
昙摩寺手段非同一般。如?今法华寺的开光典礼在即,昙摩寺绝不会允许昙叶与李梳嬛当年之事爆出,有损昙摩寺的颜面?。
杜馨儿与昙叶都死?了,当年之事再也掀不起什么波澜,李梳嬛暂时安全。但若是李梳嬛为此事找昙摩寺的麻烦,昙摩寺绝对有手段让她也死?得不清不楚。
这时守在门外的青螺听闻屋内动静,急匆匆进来,道:“不好,长公主的病又发作了。”她大声朝门外,促声喝道:“来人,传太医——”
李梳嬛嚷嚷道:“我不要太医……”她手舞足蹈、鬓发皆乱,看起来面?目狰狞。她指着李璧月:“来人,将?这个杀人凶手抓起来……”
太医很快进来,侍女们扶着李梳嬛躺到床榻之上?。
青螺用眼神示意李璧月先出去。
李璧月知道自己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退出小楼之外。李澈听闻这边动静,也走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李璧月歉然道:“长公主问我真凶的事情,我据实以告,长公主似乎无法接受真凶是昙叶禅师之事……”
李澈问道:“为何?”
看来李澈眼下应该还不知道杜馨儿竟是李梳嬛和昙叶禅师的女儿。但此事说起来千头万绪,她眼下实在没有心情,便推托道:“这些事情我以后再同殿下解释。”她将?手中那本画册塞到李澈手中:“这本画册劳烦殿下转交给长公主,我还有事,先回承剑府了。”
李澈目送李璧月离去,不知为何,他?觉得今天?的李璧月说不出的疲惫和孤独。
他?微微皱了皱眉,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花丛的后面?。
第033章
笛声(二更)
李璧月回到弈剑阁时,
高如?松正趴在桌上打瞌睡。见到李璧月进来,连忙直起身?,道?:“府主,
您回来了。”
李璧月坐到自己的座位之上,
写了一道手令给他:“你现在去森狱,将这个给夏思槐,
将玉无瑑放出来。再给长孙师伯说一声,收拾一间客房让他暂住。”
高如?松讶然道?:“这么快就可以放人了吗?”
李璧月淡声道?:“此案已经了结,
我明日去奏明陛下就可销案。他本是被人冤枉,
多关他一晚并没有意义?,
你去将人放了吧。”
“是。”高如?松应声去了。
李璧月留在弈剑阁,
将这两?天积压的公务处理了一番,
天便黑了下来。
晚饭之后,
她便早早回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