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声音道:“呵,李府主果真以为自己赢了吗?”密林中响起一道尖锐的哨声,紧接着变故再起,刚刚被李璧月斩杀的四十九人的尸体竟然重新站了起来,拾起地上碎刀,再次结成刀阵,向李璧月围了上来。
李璧月一剑扫出,剑锋落处,再添血痕。这些死士不但不退,反而更加疯狂地扑了上来。
李璧月脸上终于浮现一丝惊异:“这是……尸傀?”
传闻,天下之间有一种邪术,在活人的心脏中种入一只傀儡虫,此人死后身体不腐,成为任人操控的傀儡,谓之尸傀。这些尸傀都已经是死人了,就算刀兵加身也不会感到痛苦,只会依照本能而杀戮,直到肉躯彻底毁灭。
看来,之前的北斗七绝阵只是饵,眼下才是真正的杀招。难怪那道声音的主人明知伏杀失败,却并没有撤退的打算。
李璧月抬起头,夷然不惧:“这些人活着的时候杀不了我,难道死了就可以吗?阁下可真是天真,我能杀他们第一次,便能杀他们千千万万次……”
她衣袂翩转,手中棠溪剑再次绽放出炽烈光芒:“万山归雪满江白——”
“呵呵,李府主还是这么心急。”
那声音再次开口:“李府主府主的剑法确实天下无双。仅凭一颗剑心便能使出浩然剑诀的无上剑招,可是你一身剑骨破碎,还能再出几招。”
“杀你绰绰有余——”
“是吗……”那声音桀桀笑着:“这些人都是武宁侯军中旧部,是李府主昔日的手足袍泽,而他们今天尽数死在李府主你的剑下,难道这还不够,李府主一定要将他们毁尸灭迹吗?”
第014章
尸傀
李璧月心神终于一震。
恰在此时,不知何处吹来了一道轻风,最前面的那名黑衣尸傀头上的面罩落下,露出一张李璧月极为熟悉的脸。
李璧月发出一声惊呼:“陈叔——”
李璧月是认得陈思明的。
在那次抓蟋蟀事件之后,不知云翊给武宁侯夫人说了什么。总之她没有再回到自己家的参军府,而是留在了武宁侯府。
彼时武宁侯夫人的妹妹,嫁于京兆韦氏的白夫人新寡,在武宁侯做客。白夫人说自己没有女儿,见了她觉得投缘,要认她做个义女。李良用心思两位夫人出身江南名门,知书达理,性情淑柔,或许可以管教她这一身逆骨,便应了下来。在那之后,李璧月大部分时候都住在侯府小白夫人的院中,每日与云翊一同上学。
而陈思明,曾是武宁侯府的马夫,每日负责驾车送她与云翊去秋水书院上学。
武宁侯府变故之后不久,她便进了承剑府。当年侯府旧人,也数年不聆音讯,不意会在此时再逢故人。
而这些人竟已都死在她的剑下。
“陈叔……”她看着那张满目丘壑的脸,剑心似乎有了一丝裂痕,握剑的手轻轻颤抖。
已死的尸傀无言,一双已然空洞的眸子里无悲无喜。若非要从里面找出点多余的东西,大概也只有冰冷的杀意了。他拖着刀,彳亍着向前。
李璧月心中抑制不住悲愤,遥望空处,高喝道:“阁下究竟是谁?这些人为什么会听你的命令?”
“呵,你问我是谁?武宁侯一生忠义,身死之后,他的这些旧部念念不忘旧主之仇,投奔于我,可是李府主你呢?武宁侯与夫人对你可谓恩重如山,可惜他们刚死,你就攀上了承剑府的高枝,反而对昔日袍泽辣手无情。”
那声音语调一转:“你以为他们是听我调遣吗?不,他们奉的是武宁侯世子的命令。李府主不是一直在追寻他的下落吗?只要你同意与我合作,我就带你去见他。”
“武宁侯世子?”乍闻云翊的消息,李璧月心魂一瞬失守:“你知道云翊在哪里?”
就在这时,半空中那诡异的鸣哨声再起,“陈思明”发出一声低啸,朝她扑了过来,一口咬到她的右腕之上。李璧月猝不及防,雪白的腕口流出鲜血,更有一股青气环绕,周遭皮肉竟开始腐烂,此时,更多尸傀一起向她冲杀过来。
仓促之间,李璧月横剑一扫,剑气将尸傀逼退大半,可终究还是有了数只漏网之鱼。她的手腕一麻,竟是中了一刀。
那声音哈哈笑道:“李府主武功高强,心智坚定。只有云翊是你唯一软肋,听说你成为承剑府主之后,一直在多方打听他的下落。呵,想不到,李府主还是个痴情种子……”
李璧月怒喝:“你骗我——”
“兵不厌诈。哈哈哈哈……李府主死了,去了阴曹地府自然能见到云翊——”
鸣哨声越来越高昂,那些尸傀也愈发兴奋暴虐,李璧月陷入鏖战之中。
这些尸傀本来就已经死了,根本就无所谓再死一次。剑锋削破皮肉,可只要骨骼尚存,便能继续挥刀向前。
李璧月背倚着大树,望着悍不畏死,杀之不尽的尸傀,心知今日过于托大,落入敌人算计之中。若想尽快脱身,需要再用一次“万山归雪满江白”,以纯粹剑意同时斩断这些尸傀的四肢关节,方能使之失去战斗力。
可是,她的右手受伤,此时已无多少知觉,无法发挥全部实力。
而且,她真的要让这些人死后被戮、遗骨不全吗?
犹豫之间,林中忽然响起一道箫声。
那箫声甚是诡异。忽高忽低,时急时缓。前一秒紧锣密鼓,石破天惊;下一秒便如秋风呜咽,婉转低回。既不成曲,也不成调,竟比那控制尸傀的鸣哨声还要难听几分。
李璧月暗自皱眉,那些尸傀群忽然静止了一瞬。
紧接着,那箫声似乎找到了某种节奏,维持同一个曲调开始吹奏。那尸傀群停止了攻击,向四周慢慢散去。
李璧月顺着箫声的来源看去,只见一人着素白的道袍,手按竹箫,踏着黎明破晓的天光而来。他长眉如画,双目深峻,只是先前其中的懒散已然退却,眸光深沉,一如夜色。
是玉无瑑。
先前她交代他留在外面等候,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还用一支不知哪来的竹箫控制住了这些尸傀。
那道尖哨声的主人似是诧异尸傀竟会失去控制,哨声越发尖锐起来,希望激发尸傀凶性,再次发起攻击。可是那箫声却愈发沉缓起来,尸傀群在两种不同声音的迷茫起来,摇摇晃晃,手舞足蹈,就像在原地跳舞一般。
同时,李璧月脑海中响起一道声音:“李府主,你还能出剑吗?”
那是玉无瑑的声音。不知此人是如何做到一边吹箫操控尸傀与那哨声相抗,一边还能分神传音入密与她说话。
她抬头望向玉无瑑,点了点头。
脑海中声音再起:“一会听我指出的方位,找到那个操控尸傀之人。”
就在此时,那箫声忽然从沉缓转为激越,音节愈短愈蹙,尸傀群瞬间兴奋起来,挥舞着武器向林中四处散去。李璧月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他要驱逐尸傀群来找出那鸣哨之人的踪迹。
那鸣哨之人不意尸傀竟然会反水,也越发尖利急促起来,声如裂帛,几乎刺穿耳膜。与此同时,李璧月脑海之内出现玉无瑑的传声:“西方坎位——”
棠溪剑划开夜幕,庞大剑意瞬间直冲西北,那哨声戛然而止。棠溪落处,传来一声惨呼。
箫声亦止。
玉无瑑道:“过去看看。”
李璧月点头。如果没有意外,这操控尸傀想要伏杀她的人便是制造了扶桑使团劫杀案的幕后凶手,也是刺杀明光禅师,又花费二十万重金购买“佛骨舍利”之人。
找到此人,或许便能破解诸多谜题。
可地上并无尸体,只有一堆由木头和金属制成的机括零件,已经被棠溪剑劈成了碎片。
李璧月皱眉:“又是傀儡,又是寄魂之术。”
玉无瑑愕然一瞬,道:“傀儡?难怪,原来如此。”
李璧月:“什么‘原来如此’——”
玉无瑑道:“操控尸傀的邪术,一般会使用笛子或者竹箫,而不会使用哨声。因为乐器能发出的声音远比口哨更加复杂,更能准确表达意思,使尸傀循令而行。那人是制作尸傀的人,尸傀本应与他更亲近,不会轻易被我所趁,可是此人附魂于傀儡行事。傀儡虽然能作为纳魂的容器,却做不了吹奏乐器这般精细的动作,此人才会用哨声来操控尸傀,最终被我反客为主,找到他的位置。”
李璧月疑惑道:“你之前不是说那假造的佛骨舍利有你留下的追踪印记,我们才会追踪来此。而之前在海市商会拍下“佛骨舍利”的那人绝对是真人,而非傀儡。”别的不说,海市商会对客人甄选严格,应该不至于会让一个傀儡入场参与拍卖。
玉无瑑道:“我也正是疑惑这一点。就在李府主你进入林中不久,我就失去了对‘佛骨舍利’的感应。”
李璧月:“嗯?”
玉无瑑:“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对方已经发现‘佛骨舍利’是假的,将之毁去。第二种情况,对方发现了上面的手脚,将印记抹除。不过,以我的猜测,第一种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李璧月:“为什么?”
玉无瑑轻笑起来,他慢慢抬眸,目光清亮:“因为那枚舍利子是我用一枚鹧鸪蛋仿制的。那鸟蛋经过打磨之后,蛋壳已经极薄极脆,只要轻轻一碰,便有可能碎掉。对方只要试图抹除上面的印记,那个舍利子就会损毁……”
“鹧鸪蛋……”
李璧月一时有些无语,用鹧鸪蛋来伪造佛骨舍利,还真是天才的想法。
不知那黑衣人花了二十万两的巨款,却买了个一碰就碎的鹧鸪蛋,一时是什么反应。
玉无瑑道:“所以我猜测,那黑衣人可能是进入林中之后发现舍利子是假的,又发现有人追踪,便在此布下杀阵伏杀李府主。他不敢与李府主碰面,所以暗中逃走,只留下一具傀儡控制局面……”
李璧月点头,玉无瑑所言与她所想大差不差。甚至,她有一种直觉,这黑衣人是她认识或熟悉的人。
如今线索虽断,但那黑衣人既然出现在拍卖会上,必然是得到海市商会的请柬,此事或许可以从海市商会着手调查。
不过,离开之前,倒还是有一件事情要做。
她重新回到之前大战的林地中央,先前死去的那些“尸傀”失去哨声的指引,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地上。
她用剑锋挑开哪些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个黑衣人说得不错,这些人确实都曾效力于武宁侯军中和府中,都是她儿时认识的。
他们本是大唐边军中最好的男儿,如果没有十年前的那桩血案,他们本该生活在灵州的土地上,卫戍大唐的边关。而不是像现在,不知被何人利用,成为杀手、凶犯,成为她的敌人,最后死于她的剑下。
李璧月许久未曾悸动的心,至此终于有一丝滞痛。谢嵩岳去世之后,她一个人扛起整个承剑府,成为圣人手中最锋利的刃,在一个个案件中打转忙碌,忙起来的时候,甚至会忘了自己是谁。
此时,见到这些死得不甘的人,一丝酸涩与滚烫从目中涌下。可是那泪水尙未流到颊边,便已干涸。
她是承剑府最后的执剑人,也是武宁侯府唯一幸存下来的人。从那时起,她就已没资格再流泪了。
玉无瑑清澈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先前听那操控尸傀之人所言,这些都是李府主你的故人。既已被炼制成为尸傀,这些人的尸体也都留不得了,只能就地处置。”
李璧月低声道:“我知道。”
玉无瑑感觉到李璧月心情不佳,便不再说话。他从林中捡来干枯的树枝,找了一块干净的空地,将那些人的尸体堆在一起,然后点燃火把。火光窜起,青烟升腾。他坐在火堆旁,又依着道经念了一段往生咒,超度亡魂。
等他念完,李璧月站了起来:“走吧。”
忽然,密林外围传出一道浑沉的声音:“玉无瑑,你果然在这里——”
第015章
伤势
玉无瑑抬起头,只见密林中出现了另一拨人马。
为首之人,一身锦带貂裘,雍容华贵。只是眉眼细长,颇有几分脂粉之气。此人正是“清明阁”的侍奴小五,也是海市商会的大掌柜沈云麟。
他身后跟着三个人。
最左边一人,一身黑衣,面容冷峻,腰挎长刀。
中间一人,身材壮硕,发色微黄卷曲,似乎有一部分胡人血统,武器是一对双钩。
右边一人,一身白色衣裙,头戴幕篱,身形纤瘦,应是一名女子,腰间系着一柄软剑。
三人皆气息沉凝,应是海市商会搜罗而来的高手。
玉无瑑叹道:“辟水刀罗宗,铁塔双钩拓跋铎,玉面梨花傅小蝶,一次出动海市商会三大高手,看来沈大掌柜今日来意不善了。”
沈云麟望向玉无瑑:“玉相师,请你跟我们回海市一趟。”
玉无瑑:“如果我不愿意呢?”
沈云麟:“这恐怕由不得你。”他轻轻举起右手,那身后三人便朝左右分散,堵住他的退路。
玉无瑑看了看天色,叹息一声:“看来昨天出门前没有看黄历,以至于伤天时,损地利,欠人和,忙忙碌碌到现在也未能消停。”
沈云麟道:“玉相师既然敢用伪造的佛骨舍利欺骗海市商会,便应该有此觉悟。”
玉无瑑无辜地眨眨眼:“可昨日那颗‘佛骨舍利’也是沈大掌柜你亲自验货,觉得没问题才决定拍卖。沈掌柜还说‘佛骨舍利’至关重要,最少可以拍出十五万两的高价,我才同意拍卖。而且拍卖所得如今都在海市,我可是分文未取。沈大掌柜为了此事就要抓我回去问罪,未免不讲道理。”
“哼,我那是被你骗了。分明是你知道如今的‘佛骨舍利’堪为奇货,有意用假货来蒙骗海市。我海市商会百年声誉,岂能容你愚弄践踏?来人,拿下——”
沈云麟一声令下,那三人同时出手。三种兵器,三股气息,同时玉无瑑袭来。
几乎同时,从密林深处涌出一道白色的剑光,剑光如飘雪落霰,旋舞而下,那三人还没有摸到玉无瑑半片衣角,便已被那纯粹剑意所伤,各自退开。沈云麟神色惊恐,望向密林深处:“是谁?”
李璧月一身苍青色衣衫,几乎与林中黯色融为一体,以至于外面几人第一时间并没有看到她。
李璧月望向沈云麟:“沈大掌柜,又见面了。”
沈云麟脸色有些僵硬,不过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拱手道:“李府主。”
李璧月手按剑柄:“昨晚之事,沈大掌柜是不是应该先给承剑府一个解释?”
沈云麟昨晚虽然用“心梦引”将李璧月暂时陷入沉睡,但他并不敢对她怎样,只是将之安置在清明阁。他原想等她第二日醒来,“佛骨舍利”交易完成。李璧月并没有看到实物,即使是承剑府也没有证据指证海市商会销赃,而他可以平白得到十万两银子。
没想到他刚一离开,李璧月就失踪了。
更糟糕的是,他得到消息,自己被玉无瑑给骗了,海市商会当晚拍卖的佛骨舍利根本就是假的。
幸亏他身为海市商会的掌柜,经历的事情足够多,练就一张自然浑如的厚脸皮,赔笑道:“昨日之事纯属误会,如今我们海市商会已经查明,昨日拍卖的佛骨舍利实系伪造,我们海市商会自然谈不上销赃。至于冒犯李府主之事,沈某愿意给李府主道歉。不过,这个人我们海市商会要带走。”
他指了指玉无瑑道:“这算命的蒙骗于我,败坏我海市商誉,希望李府主不要插手此事。”
他将海市见利销赃,想漫天过海赚十万两银子的情节一笔带过,却揪着玉无瑑不放,李璧月冷笑一声道:“既然佛骨舍利系这个算命的伪造,那本府便将他带回承剑府问罪。”
她目光如刀,望向沈云麟:“另外,根据大唐律令,明知是赃物,买方与卖方同罪。既然那买赃之人系受到海市商会邀请而来,请沈大掌柜配合本府查案,将那人的名字来历交代出来,本府或可从轻发落海市商会代为销赃之罪。”
沈云麟见李璧月软硬不吃,打了个哈哈:“海市商会主顾甚多,鄙人虽然身为大掌柜,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我这就回去问一下昨日下面的人,问那人是何来历,再派人向李府主回报……”
“至于这个算命的,希望李府主将他从重治罪。沈某这便告辞了。”
“我们走——”
他转身,带着那三名高手离开。
“多谢李府主方才替我解围。”玉无瑑回头,恰见李璧月手中棠溪剑脱手,坠于地上。
她之前手腕被尸傀咬伤,外表的皮肉为尸气所腐,几乎溃烂。之后又两次出剑,至此终于彻底失去知觉。
玉无瑑看着她腕口上的青气,倒吸一口凉气:“李府主,你的手……”
李璧月微微闭目:“之前被尸傀咬伤,沾染了尸气。”她语气平淡,目光中也看不出多少痛苦之色,就好像受伤的不是她一般。
玉无瑑看着她神色倦淡的脸,实在有些想不出她手腕受伤这么严重,方才是如何一招斩杀傀儡,又是如何一招逼退海市的三位高手。
他飞快地从怀内掏出一个小瓶,从中取出一颗白色的药丸,道:“李府主,这是净气丹,能阻挡尸气扩散,你先服下。”
李璧月用左手将丹药接过,放入口中,咽了下去。
玉无瑑握住她的手,道:“李府主,你手腕上的皮肉已经腐烂,眼下,我要将你手臂上的腐肉去除,再行用药。只是这个过程可能会有些疼,你要忍一下——”
李璧月摇头:“你动手便是,我不会疼。”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玉无瑑眉心轻轻蹙了一下。
他从腰间拿出一柄匕首,放在火堆上烤了一下,又走了过来。他托起李璧月受伤的手腕,似乎有点不知该如何下手。
半响,开口道:“对不起,李府主。今日之事是我自作主张,如果不是我伪造佛骨舍利,又带你过来追踪那个黑衣人,李府主也不会因此中了埋伏而受伤。”
李璧月双目紧闭,淡声道:“这并不能怪你。”
凭心来说,这件事和玉无瑑并没有太大关系,是她给了他十两银子让他去调查佛骨舍利的下落。
当时,她觉得对于算一卦只收十文钱、连酒酿圆子都吃不起的玉无瑑来说,十两银子已经是个天文数字了。而她的目的也不过权且一试,也并没有真正期待他去做些什么。
可是玉无瑑为了调查线索,竟然想出伪造佛骨舍利、引蛇出洞之计,还为此开罪海市商会。为了区区十两银子,他根本不需要做到如此地步。
更何况,今日若不是他以竹箫控制住尸傀,后果不堪设想。
她静静地想着这前前后后的事,突然感到手腕一痛。去除腐肉,便是割肉刮骨,又怎么可能不痛,就算李璧月痛觉较一般人迟钝,额上也沁出细密汗珠,她强忍着没让自己叫出来。
却听玉无瑑轻声道:“好了。”他下刀着实又快又准,一次便大功告成。原来刚才他故意和她说话,只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
李璧月抬起头睁开眼睛看他,青年道士额前的鬓发自然垂落,半遮住清淡的眉眼,俨然似画中人。
他又将另一颗药丸碾碎,敷在伤处,从自己的道袍上撕下一截衣摆,将她的手腕包了起来。
“这种止血丸含有麻醉的成分,能缓解疼痛,但是并不利于伤口的快速恢复。等李府主回去,承剑府应该有更好的伤药。只是,我看伤口要完全愈合,最少需要七天,在这七天之内,李府主最好不要与人动手。”他说。
李璧月:“嗯。”
在过往的数年中,她也时常会受伤,这不过是微不足道之事,甚至不足以将之放在心上。她抬头望向东方,天色已经微亮。她用左手拾起地上的棠溪剑,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你先与我一同回驿馆。”
玉无瑑没有说什么,跟在她身后,离开树林。
这一次两人都没有使用轻功,只是同来时一样,玉无瑑依旧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到城门之时,天色已经亮了。海陵城门已开,两人回到李璧月歇脚的驿馆门口,玉无瑑才跟了上来,作揖道:“李府主,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李璧月有些讶异:“你就这样离开吗?你得罪海市商会,不怕他们找你麻烦……”她虽不知这游方道士是何来历,但这次的事情着实是自己欠他一个人情。她出言让他与自己回驿馆,便是有心庇护。
纵然海市商会再有不甘,也不敢动承剑府的人。
玉无瑑轻轻笑了一下,道:“麻烦当然是麻烦,但是我那徒弟眼下还在客栈,不好将他一人抛下。海市商会虽然势大,但他们的势力主要是在海上。玉无瑑方外之人,四海为家,等我要做之事了结,再往他处云游便是。”
他震了震衣袖,那短了一截的破旧道袍在晨风中飘逸飞扬,颇有些道家逍遥游的真意。
李璧月想了想道:“这驿馆本有多余的房舍,玉相师这段时日不妨先在此住下。你那小徒,我命人将他接来便是。”
这于承剑府主而言,实属难得一见的善心了。
玉无瑑微微怔了怔,似乎颇为意外。片刻之后,他的脸上绽放笑容:“那便承李府主一番好意了。”
第016章
飘蓬
两人进入驿馆,李璧月向值守的驿卒吩咐了几句,那驿卒便飞快去了。
不一会,驿卒端着一小碟咸菜和几个冷掉的窝头过来,放在大堂的桌子上。他有些歉然,不敢抬头看李璧月的脸,局促道:“李府主,眼下天还未亮,厨房的烧火师傅才刚起来,早饭尚未备好,厨房只有昨夜剩下的这些……李府主是先随便用点,还是再等等,等师傅做好早饭,再送到您房间……”
李璧月忙碌一晚,这会早已饥肠辘辘:“这就行了,你放下吧。”
她用筷子夹起一个窝头,就往嘴里塞。她于吃食方面一向不挑,生的可以,冷的可以,隔夜的可以,一个月不吃肉也可以。用她师父温知意的话来说,就像一颗野草,天生地长,顶好养活。
她吃了几口,才发现对面的人一筷子都没有动。
玉无瑑吃惊地看着她,道:“驿站就给李府主吃这个?”
怎么说李璧月也是承剑府的府主,整个大唐朝最有权势的女人。在海陵这样的小地方,只有人人逢迎奉承的份,没想到竟然吃隔夜的冷食。
李璧月有些歉然,这样的饭食于她,如同家常便饭一般。若是用来待客,多少还是有些不尊重的,更何况此人虽然穷酸,吃饭可比她讲究多了。她解释道:“承剑府事忙,因此我时常误了吃饭的时辰,从来是有什么吃什么。若是玉相师不习惯,可以先等一会,再等上小半时辰,驿馆的早饭便该备好了。”
玉无瑑眉心不经意的一蹙。他伸出手,将她手中咬了一半的窝头重新放在盘中,道:“李府主,你先等我一下。”
他足下如风,飞也似地离开了驿馆。等他回来的时候,手上拎了一堆东西。他问驿馆的人要来碗碟,将东西横七竖八地摆了一桌子。
陈记的水煎包子,两面煎至金黄酥脆,肚囊鼓鼓的,有汁水从顶端溢出,散发着诱人的肉香。
李记的糯米糕,刚从蒸笼里拿出来,白白胖胖,酥酥软软,上面还裹着一层糖霜。
还有从王记买来的酒酿圆子,一颗颗精巧的小圆子如珍珠一般排列在碗中,混着桂花与淡淡酒香,香甜腻味,馥郁勾人。
玉无瑑重新在桌边坐下,道:“人生真味,一半便在这个‘吃’字上面。李府主每日吃饭如此敷衍,这可要不得。说起来,我到海陵也算比李府主你早半个月,今日就由我做个东道,请李府主你吃一顿好的,也许以后李府主就再也吃不下已经冷掉的窝头了——”
他拿起筷子,率先夹了一个包子,一口咬了下去,顿时肉香四溢。
玉无瑑脸上一本满足,道:“果然要刚刚出锅的大肉包子吃起来才香,李府主,你快尝尝……”
李璧月嘴角微微翘起,他明明一身破烂,身无余钱,似乎只要有那么一口吃的便可满足,却还如此讲究。纵然李璧月从来不贪究口腹之欲,仍不免被这种情绪感染,夹起包子,轻轻咬了一口。
之前她在县衙门口初见此人之时,以为他不过一落魄道士,卦算得不准,用些小聪明来谋生。
可是以昨夜观之,他既能伪造佛骨舍利瞒过海市之人,又能单凭一支竹箫控制尸傀群,颇有几分能耐,并不像一般的游方道士。
想起那个数次从她手中逃脱的操控傀儡之人,她望向玉无瑑,正色道:“玉相师,我有一事请教。”
玉无瑑:“请教不敢,李府主有话直说便是。”
李璧月道:“玉相师既然出身道门,不知对‘寄魂’之术知道多少?”
玉无瑑眼神浮移不定,李璧月第一次找上他就是因为这等秘术,他微微点头道:“略知一二。”
李璧月:“愿闻其详。”
玉无瑑道:“据我所知,寄魂之术源出于道门八术之一的御物。百年之前,道门旁支妙真一脉,出了一名修士,道号妄机。此人出身天工世家鲁家,天生聪明,精于机关术,经过多次尝试,他复原了先秦的傀儡之术,造出几乎与真人无异的傀儡。可惜,傀儡再为精妙,也不过是死物。就算是再高明的御物之术,也难以完全驾驭。妄机道人最后想出了寄魂之法,将自己的一部分魂魄寄附于傀儡之上,得以操控傀儡行动。”
“这些寄魂的傀儡天生就是最优秀的杀手与刺客,就算被官府发现,寄魂者随时可以脱离傀儡之躯。甚至连凶手是谁也无从追查。文宗朝时,圣人最宠爱的云阳公主被傀儡所害,查无凶手。文宗一怒之下,将傀儡寄魂之术列为禁术,天下道宗自玄真观以下,都不允许门下弟子再修习此术,此术便逐渐鲜为人知。不过,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世间藏污纳垢的地方有的是,越是禁术,越是禁绝不止。”
他顿了一下,接着道:“此法也并非完全没有办法对付。一般来说,寄魂者并不能离傀儡太远。只需要在寄魂者附魂于傀儡之时,使用定魂符,将分出的那一部分魂魄封于傀儡体内,便能找出寄魂者的位置——”
李璧月颇有些意外,关于傀儡寄魂之术,承剑府的典籍确有不少记载,毕竟承剑府一直听命于圣人,掌握秘辛不少,就连禁绝此术承剑府也有不少功劳。而玉无瑑显然知道得更为具体,甚至还能有办法找出本体位置。虽然市井之中多有奇人,不过此人应该不属此类,多半有些来历。
她斟酌道:“不知玉相师出自何宗何派?”
玉无瑑悠然道:“在下出自齐云山逍遥观,只是何宗何派,我师父未曾说起,所以我也不知道。”
“齐云山逍遥观?”李璧月倒是从未听说过。
本朝道宗,奉玄真观开山鼻祖李玉京为祖师,李玉京驾鹤西去之后,天下道宗以玄真观为首,衍出无数小宗。这些宗派,在朝廷自有名录,只要对方能讲个来历,她便能溯本正源。齐云山她是知道的,可这逍遥观似乎并不在她知晓的天下道观名录之内。
玉无瑑:“这个宗派是我师父说的。其实这逍遥观我也从未去过,到底有没有这个地方我也不知道。”
“你师父是谁?”以玉无瑑的能耐,他的师父想必不会是一般人。
玉无瑑道:“我师父道号清尘散人,我这次来到海陵,也是为了寻找师父。”
“清尘散人……”李璧月想了想,确认自己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看来天下间奇人异士众多,也不是自己全能知晓。
她问道:“你师父失踪了?”
“是,其实我从小是跟着我师父一起长大,他带着我从一个地方流浪到另一个地方,从来不会在一个地方呆超过三个月。一年前,他突然失踪了,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他。大概在两个月前,我听到有人说在海陵见过他,所以便来这里寻找。”他苦笑道:“不过,迄今为止是一无所获。”
“不对,也不能算是一无所获。”他眉眼舒展,舀了一勺酒酿丸子:“毕竟结识名动天下的李府主的机会,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他的话音带着恭维。
并非那种有意的恭维,而是临时想起来加了这么一嘴。可是配着他脸上的笑容,没多少真诚的话也能听出几分真心来。
李璧月回了个笑容:“若有机会,我会帮你留意,就当答谢你今日请我吃饭。”
等裴小柯跟着驿卒来到驿馆的时候,玉无瑑正在堂馆里剔牙。
桌上的还没有收拾好,盘子上浸着一层油光。
裴小柯使劲闻了闻,哭天抢地:“水煎包……糯米糕……酒酿圆子……”
“呜呜呜……竟然都吃完了,连一点面皮都没剩下……”他泪眼汪汪,控诉道:“师父,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玉无瑑一时有些哑然。
他早上去买早点的时候,确实是不记得自己还带了这么一个小拖油瓶的。
可是这个时候用完早饭,正是“躺尸”的美好时光,当然是不想再出门一趟的,只好指了指先前驿卒送来的隔夜窝头,咳了一声:“小柯,这里还有几个窝头,要不你先对付一下……”
小柯哭得更大声了:“你自己在外面吃香喝辣的,就给你徒弟我吃这个……你说这像话吗……”
这会天已经亮了,驿馆里来来回回地不少人出入。孩子委屈的哭声顿时吸引来了不少目光。
毕竟方才不少人瞅着玉无瑑和一美貌女郎吃饭,两人还言笑晏晏,相谈甚欢。眼下却给这半大的孩子吃隔夜的窝头,有想象力丰富的已经开始脑补了一出狗血故事。
周围传来窃窃私语:“瞧这孩子没了娘就是可怜,这当爹的一心只想寻找第二春,钱都花在旁的女人身上,只给孩子吃这冷的窝头。”
“就是,这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这孩子以后的日子难过了哦……”
“人心不古啊,人心不古……”
“真是不像话……”
玉无瑑一个头两个大。
他不就是请李府主吃顿早饭,怎么就成后爹了呢?
不是,他今年芳龄二十二。也生不出小柯这么大的孩子啊?
莫非是自己昨日熬了一个大夜,有违养生之道,以至于老得太快。
他从怀中掏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揽镜自照一番,看到依然毫无瑕疵的一张脸,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倒是小柯止了哭,听着人群的议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师父,我有师娘了?”
这着实是一桩天大误会。
玉无瑑连忙捂住他的嘴:“瞎说什么呢?那是承剑府的李府主。”
裴小柯更吃惊了:“李府主成我师娘了?”
裴小柯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李府主是哪只眼睛不好使了,竟然看上这个江湖骗子。
还有!
这骗子以前骗人钱财也就算了,竟然还学会骗人感情了。
裴小柯流下悔恨的泪水,他万分懊恼昨晚没有跟着这骗子一起去。怎么才一夜过去,他心目中英明神武的李府主就成了失足少女了呢?
哦,不对。怎么就被骗子给骗走了呢?
玉无瑑无可奈何叹了一口气:“至于吗?”
不就是一口吃的吗?何以至此。
裴小柯重重点头:“至于。”他最崇拜的偶像,心细如发、英明神武的承剑府主怎么能在江湖骗子这条阴沟里翻船呢?
就算骗子每天用镜子照三百遍,那也配不上李府主啊。
玉无瑑看着裴小柯迷离的泪眼,深刻地检讨了一下,觉得自己这师父做得可能确实不太地道。
别的不说,若是当年他师父清尘散人当年给自己吃隔夜的冷饭,他琢磨着自己也是要哭上一哭的。
“好了,好了,你在这里等着。师父给你去买包子……”
约莫是小孩子忘性大,裴小柯吃完两个馅大皮薄的肉包子之后,转头就忘了“师娘”的事,跟着驿卒到了李府主给师徒二人分配的厢房。
玉无瑑昨日一夜没睡,如今已经困得像个鹌鹑。但琢磨着如今自己得罪了海市商会,在海陵这段时间少不得要藏头露尾一些。别的不说,不能给承剑府添麻烦。
但裴小柯素来像脱缰的野马一样,从来不是能拘住的性子。他闲闲从兜里翻出一本书,道:“小柯,师父今日不去摆摊,正好有空好好教你……”
裴小柯眼睛亮了起来:“师父,你要教我道法吗?”这骗子算卦虽不准,却也露过几手几手玄门功夫。裴小柯早想着学,可惜一直没找着机会。按骗子的说法,传道授业乃是大事,得找个黄道吉日才能开始教他。
玉无瑑将书递了过去:“小柯,字都认识吗?”
“当然认识。”裴小柯看着那本没有封皮的旧书,以为是什么神功秘籍,满心雀跃的接了过去。
等翻开第一页,顿时傻眼了。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此为《南华经》第一篇,但凡开过蒙的学童都是学过的。这虽然是道家经义,勉强能算专业对口,但和裴小柯想学的玄门功夫可说是毫不相干。裴小柯涨起来的皮球瞬间泄了气:“这玩意有啥可以看的——”
裴小柯在拜这骗子为师之前,也是妥妥的名门子弟,这些都是早学过了的。
“咳,你以前的先生教得不对。”玉无瑑脸不红气不喘,继续忽悠道:“现在你是我的徒弟,所以你得按照我的要求再学一遍……”
裴小柯将信将疑:“怎么再学一遍?”
玉无瑑循循善诱:“你说南华经里讲的是什么?”
裴小柯家学渊源,从前教他的私塾先生也是一代名儒,当即答道:“《南华经》是战国时期庄子所著,讲的自然是道学经义。”
玉无瑑摇头:“不对。南华经其实是一本故事书。”
裴小柯讶然:“故事书?”
玉无缘:“我问你,你可知昨天那颗鹧鸪蛋是怎么变成佛骨舍利?”
裴小柯:“那不是师父你用颜料画成的吗?”
玉无瑑肃容,一本正经地道:“非也,那是因为你师父我相信那就是佛骨舍利,所以它在我的手下就能成为佛骨舍利。这就是我们玄门中的心念之力,也是一切道法的根基……”
“心念之力?”裴小柯心中将信将疑。
玉无瑑扬了扬手中的书卷,道:“同理,为师手中这半卷南华,你若是当它是道家经典,它便是道家经典。你若是相信这就是一本故事书,它便是故事书。明白了这个道理。你就知道为师所说的心念之力是怎么回事了。这便是师父要教你的第一课。”
他拍了拍裴小柯的肩膀:“这几天你就不要出门了,什么时候读懂了这本南华,师父就教你真正的玄门功夫……”
他躺在床上,打了几个哈欠,懒洋洋地拉上了被子。
裴小柯总疑心自己又被忽悠了,然而榻上的玉相师已经响起了鼾声。
“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窗外,传来裴小柯朗朗读书之声。
李璧月好静,若是往常,李璧月定会觉得聒噪。可是此时,她的嘴角却忍不住弯起。在她小的时候,也曾有一个人把道家经典的《南华经》当作故事书讲给她听。
在秋山书院的那些年,她后来逐渐识文断字,学会了各家经义;若论最为熟稔,仍是那一卷《南华》。
此时此刻,在这转烛飘蓬的驿馆,对隔壁那位萍水相逢的江湖骗子,倒有了片刻的知己之感。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睡着了。
第017章
凶杀
等李璧月醒的时候,已是下午。
她起床洗了把脸,见高如松和夏思槐都已侯在门外。
两人昨日调查东瀛女子之事,到今天上午方回。听说府主受伤的事情,大为焦急。
见她出来,两人一起跪下道:“府主,属下昨晚未能及时回返,竟然致使府主受此重伤,请府主责罚。”
“无妨,而且我的伤势并无大碍。”李璧月轻轻扶了扶腕口,问起正事:“你们二人,调查一日一夜,那东瀛女子可有消息?”
两人摇头:“我二人昨日已经带人分头走访海陵海岸线附近的村庄,多方打听,并没有陌生女子的消息。”
李璧月蹙眉道:“按理来说,海船进水,那东瀛女子必定无法在海上生存,应该会上岸到附近村落寻求庇护才是。她既然是异国之人,服色与语言不通,没道理会毫无消息。”
除非,她漏算了什么。
高如松见李璧月神色晦暗不明,开口道:“府主,要不我们扩大搜索范围。这一带海岸线漫长,说不定那女子上岸的地方并非海陵——”
李璧月摇头道:“不,昨日海陵方县令曾言,此处是南北洋流汇聚之地,在大海之上,想以人的力量想抵抗潮汐与洋流是不可能,她如果没死,必定是在海陵上岸。也许她这两天已经混入城中,我们不妨先等等方县令那边的消息,若是查无实证,再做打算。”
如今最糟糕的情况,恐怕就是那日海潮过大,那东瀛女子溺死在海水之中。若真是如此,只怕佛骨舍利便如沧海遗珠,再难寻踪迹了。
李璧月觉得,她的运气并不会这么差。她重新望向两位下属:“你们两人昨夜宿在何处?”
高如松道:“属下从那日发现扶桑大船的所在率人向南搜寻,晚上在海陵县东南的李家村歇脚。”
夏思槐道:“属下率人向北搜寻,等搜完天色已经晚了,便在附近的水月寺休息了一晚,今早方回。”
李璧月挑眉:“可有人证?”
两人皆道:“有,我二人昨日各带了几名士兵一起行动,昨晚也都在一处。”
李璧月:“你们二人随身携带的玄剑卫腰牌可在?”
两人异口同声:“在啊。”两人都有些奇怪,不知李璧月为何有此一问。
李璧月道:“昨夜有人持玄剑卫的腰牌出城,我疑心我们承剑府内部或许有奸细——”
高如松和夏思槐对视一眼,各自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犹疑的目光。
李璧月见两人神情不似作伪,内心浮现一丝忧虑。昨日那小寒阁的人持承剑府的令牌出海陵城门,如果事情真的出在高如松或者夏思槐的身上,事情反倒简单,可是如若不然,此事复杂程度,更在她原先设想之上。
她想到什么,道:“高如松,你去将我们承剑府所有玄剑卫的名单拿过来,不仅是要现在的名单,往前推六十年的名单也一并取来。”
高如松虽知道李璧月多半是要调查奸细的事,还是忍不住道:“府主,就算有人六十年前曾经是玄剑卫,如今也是一耄耋老头了,我们需要调查这么久远吗?”
李璧月道:“少废话,去将名单档案取来。”
“是。”
这一中午李璧月没有继续出门调查,而是在书房翻了整整半日的卷宗。直到下午时分,她打算出门再去见一见方县令,去一问海陵城这两日调查的结果如何。
这时外面驿卒来报:“启禀李府主,‘福海号’林家的掌柜林镇有要事求见李府主。”
李璧月问道:“是为了什么事?”
那驿卒道:“据说他的独生儿子林允今日中午被人所害,林老爷特来求李府主,希望李府主能找出凶手,帮他的儿子报仇。”
“什么?林允死了?”昨日在海市拍卖会上,林允的坐席就在她的左侧。那位林家少爷生得也算五官端正、风姿挺秀,不像是短命的面相,没想到竟会横死。
高如松向驿卒斥道:“让他走。这等凶杀案,自有地方上处置。这也来找我们府主,难道海陵县的捕头衙役都是吃干饭的吗?”
驿卒道:“林老爷说杀他儿子的是个高手,觉得海陵县的那些衙役不顶事。又说李府主武功高强,断案公正严明,定能查清真相,将凶手绳之以法。”
高如松道:“我们府主日理万机,如今佛骨舍利的事情都没有着落呢,哪里有空去管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