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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她难道能告诉柳蓁蓁,幸福就是和自己所爱的人永远在一起吗?

    那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柳蓁蓁轻声道:“幸福就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所以凤凰,我一直在做自己喜欢的事。”

    林凤凰沉默了下来。

    好一会儿,她才鼓起勇气重新看着她,问出了心底压了许久的话。

    “蓁蓁,燕然姐的优秀无人能及,天下间可能再也没有她那般出众的人,你要一直想着燕然姐,从此一个人过吗?”

    柳蓁蓁眼神微微一黯,旋即坦然道:“这也没什么不好,纵观史书,并无任何规定要求每个人必须婚配。”

    “而且,凤凰你说错了——”

    林凤凰愕然一怔。

    柳蓁蓁道:“便算有一个和燕然一样优秀的人,或者比燕然更优秀的人,那也无法取代燕然,凤凰,感情之事,不止无法勉强,也无法替代。”

    “我其实很庆幸自己和燕然的相识,若我未与她和明月结识,我的人生就是步我母后以及京师大部分千金贵女的后尘,我可能比她们有勇气一些,我逃婚了,但很可能到最后我还是会被迫回府,百般不愿,却又不得不为了皇室利益牺牲自己的终身大事。”

    “司马胜对我倾心又如何,从一开始,我就对她没有半点喜欢,诚然,她是个保国卫民的忠臣,但是她拿我当挡箭牌时,可并未考虑过我的感受。”

    “所以我从不后悔和燕然的相识,我庆幸自己有这样一段精彩非凡的经历,哪怕往后岁月都是平淡无奇的,也足以让我在很多时候感到欣慰。”

    林凤凰再没有说一句话。

    告别时,天色已晚。

    她踽踽独行,穿越寂静又幽长的皇宫大道。

    夕阳西下,晚霞似火,橙红的云海铺满整个西天。

    她的泪水,忽然掉了下来。

    这一刻,她忽然懂了柳蓁蓁。

    燕然姐灿烂了柳蓁蓁的人生,而柳蓁蓁,灿烂了她的人生。

    第二日,册封“神武侯”的圣旨送到了府中。

    是柳翰飞亲自送来的。

    这份恩赏不可谓不重。

    林凤凰很高兴,邀请柳翰飞在府中吃饭,柳翰飞一走,她就吩咐亲卫,关闭大门,谁来了都不见。

    朝中文武百官,果然蜂拥而至,吵吵嚷嚷,要来同她道贺,但都吃了闭门羹。

    有人遗憾不已,有人暗暗诋毁,斥责她不过一乡民,得了陛下青眼才能青云直上,竟敢这般目中无人?

    柳翰飞得知,直接派自己的亲卫,将那些乱嚼舌根的大臣全都痛扁了一顿。

    众大臣气不过,跑去朝天门告御状。

    足足跪了一整天,柳蓁蓁才派了大太监来传了道口谕。

    “朕听闻有人诋毁我龙渊国的半步传奇,此乃死罪,但半步传奇心地宽厚,不予追究,此次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所有诋毁者,一律思过一年,罚俸一年,以观后效。”

    文武百官这才得知,林凤凰竟成了半步传奇,全都骇个半死。

    之前的杀神大皇子,就是半步传奇啊,那可是将龙渊国掀翻天的人。

    于是都老实了。

    有人怕死,得到赦免后,屁滚尿流地去神武侯府前磕头谢罪。

    林凤凰闭门不出,倒是亲卫们都欢天喜地,将外面的事都一一禀报了。

    林凤凰听了,也只是付之一笑。

    等亲卫走了,她才生出无尽唏嘘。

    蓁蓁说的不错,燕然姐带给她们的,不止是一段传奇经历,还有更多宝贵的东西,譬如眼界,譬如心境。

    若是她只是个神箭手,到了这等位极人臣的地位,很可能会飘飘然,忘乎所以。

    但因为已经见识过高山和大海,再经历一切,都可淡然处之。

    神武侯府人丁稀少,只有林凤凰和她娘陈芳。

    柳蓁蓁赐了十个婢女和十个家丁,林凤凰喜静,这些人便都是围着陈芳转,不敢来打扰她。

    她也乐得自在,独坐在自己的院落里,叮叮当当敲打了一天。

    夜里也没停歇过。

    陈芳听婢女说起,赶来看,见女儿做好了一个木柜子,正在往上面一样一样摆东西。

    说是书柜,却又不像。

    “凤凰,你这做的什么?”

    林凤凰忙去搀扶她坐在椅子上,又走到柜子前忙活起来,嘴里解释道:“娘,这是我自己做的藏宝阁。”

    陈芳见女儿摆弄的甚是用心,便举起灯烛,走到旁边细瞧。

    只见里面,已经摆放了六个药瓶,三份圣旨。

    每样东西,都以铺了黄绸布的锦盒装着,锦盒外又盖着琉璃罩,此时女儿又拿了一条洁白的丝帕,细细地擦拭着琉璃罩。

    可谓是用心之至。

    “这是什么?”

    林凤凰眉眼温柔地瞧着九件物品,笑道:“都是陛下送我的。”

    陈芳便叹了一口气。

    她已认了出来,其中一个青瓷药瓶,是柳大夫来为她诊治时装药用的,没想到被女儿当成宝贝收藏了起来。

    她在府中虽然闭塞,却也听到了一些闲话,又联想到在凤凰镇时,每次柳大夫来为自己诊治时,女儿都欢天喜地,端茶倒水,恨不能将她的话奉为圣旨。

    她也没戳破,而是开口道:“凤凰,你出门去给燕然送亲这些日子,府中又被媒婆踏破了门槛,不少京中的千金小姐都想和你结亲,我想着这是咱们林家百年都修不到的福气,若是不理不睬,恐要得罪人,要不娘帮你相看相看,寻个温柔贴心的坤泽,早日娶进门来,也好给咱们家添个香火,娘也能过上儿孙绕膝的好日子。”

    林凤凰听得一顿,接着丢下手中活计,走到她身边坐下。

    她握住了陈芳因为常年操劳而布满伤疤的粗糙手掌。

    “娘,我们以前过的很苦很苦,是不是?”

    陈芳点头:“是。”

    林凤凰道:“娘,女儿得燕然姐和柳大夫提携和眷顾,得以从一乡民成为神武侯,求的便是自由自在,如今娘自由了,女儿也自由了,再也无人敢欺负我们了。”

    陈芳要说话,被她止住。

    “娘,如今我们最大的心愿实现了,女儿非常知足,女儿只愿这辈子守着娘,守着龙渊国,平平安安地过下去,除此之外,女儿别无所求。”

    陈芳叹气:“可是你总不能一辈子不成亲……”

    林凤凰道:“昨日我回宫,陛下对我说,纵观史书,从来没什么规矩规定每个人必须成婚。”

    陈芳道:“可那是陛下,我们只是普通百姓。”

    林凤凰起身,走到她面前,端端正正跪下。

    她望着陈芳,神情异样认真。

    “娘,女儿从小到大都听娘的话,唯有这件事,女儿不能听话了,请娘原谅女儿。”

    “傻丫头,还是有很多好坤泽的,都一样的貌美,一样的温柔贤惠,你干什么一定要念着……念着柳大夫呢?那是真龙天子,不是咱们能肖想的。”

    林凤凰看着她,认真道:“娘,女儿并不是一定要和陛下在一起,而是女儿的心里,再也装不下别人。”

    “女儿也不觉得孤单一个人有多么难过,因为女儿没有认识陛下的话,女儿只是个乡野中庸,嫁人生子,一辈子碌碌无为,可女儿认识了陛下,见识了九天仙女。”

    “女儿觉得,这份相遇,是上天给女儿最好的礼物,女儿愿意用一生去守护。”

    陈芳看她这幅模样,便知道,她改变不了女儿的决定。

    她走后,林凤凰关上门,挑亮了灯烛,坐在椅子上,自怀里掏出了一条手帕。

    那是一条已洗的有些泛旧的浅蓝色手帕。

    正是那次她在山坡练箭到双手流血,被柳蓁蓁看见后,亲自给她清洗伤口,又给她包扎的手帕。

    她洗净了血渍,贴身保存至今。

    以前她是懵懂的,可现在她终于找到了和柳蓁蓁唯一相通的地方。

    她完全懂了她。

    爱而不得并不是什么特别难过的事,她的爱是成全,她的爱也是。

    她愿意永远如现在这般,守护着她,凝望着她,永不打扰,永不离弃。

    第208章

    ◎渡清若◎

    蛊神教众人回到南疆时,时间已经到了腊月底,再有三天便过年。

    山中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众人背着一个个硕大的包袱和竹篮,徒步穿越悬崖前的高山草甸,在身后留下了一行密密麻麻的脚印,众人的头发和眉毛上,也都落满了晶莹的雪花。

    渡丽含领头,兴冲冲走到悬崖边,刚要冲着对面呼喊,对面先传来了一道惊喜的声音。

    “是丽含师妹!”

    “快放梯子,教主她们回来了。”

    “速速去告知圣女,教主回来了——”

    接着咯吱咯吱几声,一架长长的木梯从半空缓缓降落。

    渡丽含顿时欢呼起来:“太好了,我姐姐回来了!”

    阮不离也十分激动,紧随其后问道:“清若真回来了?”

    对面一名女弟子脆生生答道:“是的教主,圣女两个月前就回来寨子里了。”

    彼时雪下的越来越大,她们隔岸对话,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唯见那漫天雪花飞舞,如数之不尽的白色精灵,自空中翩然降落。

    阮不离顿时喜上眉梢,催促道:“速速进谷!”

    话音落,梯子恰好稳固到悬崖上。

    阮不离当即飞身而起,足尖在木梯上蜻蜓点水,只几个轻纵,身影便消失在了风雪弥漫的对岸。

    弟子们长途跋涉回到家中,又得知圣女归来,俱都雀跃无比,一个个激动地踏上木梯,走的飞快。

    尤其是渡丽含,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冲向对岸,以至于她背着的那个包袱,在她背后一蹦一跳。

    无忧落在了最后,走的不紧不慢,阮不苦担心下雪路滑,便在前面牵着他的衣袖。

    无忧乐得轻松,时不时还朝四周看看,欣赏着那飘落下来的晶莹雪花。

    无情恐高,走的战战兢兢,手里紧紧揪着他的衣角。

    “主人,你怎么不走了?”

    “赏雪呢。”

    “主人,这雪是非得现在赏不可吗?”

    要不是你是主人,我定要跳起来拽掉你胡子!

    无忧哈哈一笑,把住他手臂,迈开大步。

    等他们一老一少走下梯子,只见一条轻烟似的倩影,从面前的石林中如飞掠来。

    雪花纷纷扬扬,那条身影穿着一袭蓝裙,清新淡雅,美的如同冰天雪地中的一支空谷幽兰。

    她轻轻落在众人面前,容颜清美,肌肤胜雪,一双清泠泠的眸子朝众人望来,目光清莹澄亮,蕴满了安静平和的力量,令人观之可醒倦忘忧。

    阮不离面色一喜,却又板起脸来,故作严厉地道:“清若,你个不孝徒,总算肯回来了!”

    渡清若垂首,恭敬道:“有劳师父挂念,弟子知错。”

    又向无忧和阮不苦行礼:“见过无忧前辈,见过不苦长老。”

    阮不苦听出自己妹妹刀子嘴豆腐心,忙来打圆场。

    渡丽含早已迫不及待,听她开口,立刻丢下包袱朝着自己姐姐扑去。

    亲亲热热地搂住了渡清若的脖子,嘴里欢天喜地道:“姐姐,我好想你,你怎么舍得离家那么久,我都以为你不要我了!”

    说着竟然眼圈红了。

    渡清若自小被选为圣女,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毒虫噬咬之苦,才能练就一身炉火纯青的控蛊之术,更因为此番残酷经历面容尽毁,所以造成了性情格外孤僻。

    以往她最厌烦的便是与人接触。

    这时被渡丽含搂抱着,她仍是十分不适,却意外地没有推开。

    渡丽含也觉察到了不同,抽了两下鼻子,偏脸去偷瞧自己姐姐,见她也看着自己,立时小心翼翼又充满孺慕地唤了一声:“姐姐……”

    渡清若拍了下她的背:“嗯。”

    这才将她推开。

    渡丽含高兴地像条被主人夸赞的小狗,捡起包袱,蹦蹦跳跳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生怕她会消失一样。

    渡清若虽然走在前面,可感知力惊人,对她所有小动作都了如指掌,心绪有些莫名。

    自动情后,她的心变软了,以前最厌烦妹妹的肢体接触,现下也能忍受了。

    林燕然。

    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她。

    林燕然永远地离开了,可是她引起的变化,却留存了下来。

    曾经孤僻寡言的少女,从幽暗的悬崖之底走出,回到了温情的人间。

    众人回到寨子中,齐聚一堂,立刻商议起来年关准备。

    幸而在众人归来前,渡清若已吩咐人出去采买了许多年货,吃穿用度俱都充盈,而阮不离一行人归来,又带回了林燕然和有琴明月回赠的厚礼,可谓是满载而归。

    阮不离立刻命人将礼物堆到大厅上,一一清点。

    这一看之下才惊觉,这份回礼不止贵重无比,而且种类涵盖多样,全都是她们刚好用得上的稀缺之物,譬如南疆不盛产的药物、上等的绫罗绸缎、符合南越人审美的珠宝首饰、各种皇室贡品、神瑶国独有的特产等等。

    除此之外,她们连年关也算到了,礼品中还有不少年礼,更惊奇的是,居然还有一箱美酒!

    众人将礼物一一拆开,最后剩下一只大气华美的檀木箱,阮不离止住拆箱子的弟子:“这个箱子无需拆开。”

    待到众人散去,阮不离留下了渡清若。

    师徒对视,渡清若目光平静,阮不离眼中则是充满痛惜和遗憾。

    “清若,你的控蛊之术已臻化境,想要留下她易如反掌,为何放她走?”

    渡清若轻声道:“师父,徒儿要的是情投意合,两厢情愿,若非如此,徒儿宁愿孤独一生。”

    阮不离叹了一口气,指着地上未开封的木箱道:“那是她们送你的回礼,且带回去吧。”

    渡清若应下,刚要走,阮不离又道:“清若,蛊神早已选定了你,你的实力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为师欲早日传位与你,正所谓宜早不宜迟,传位大典的日子就定在大年初一吧,你意下如何?”

    渡清若神情一顿,旋即明白这是阮不离担心自己再次远游,想用教主的位子将自己留在寨中。

    她对此早有准备,平静道:“一切但凭师父做主。”

    须臾,她回到自己的小楼,打开箱子,眼神怔住。

    木箱内装着的,是一只纯手工打造的药箱,药箱旁边还有一只小巧别致的腰囊。

    药箱端庄古朴,以红檀木精心制作而成,其内空间精巧,分类齐全,可以盛放许多的瓶瓶罐罐和工具,且体积不大,用的是鹿皮做的肩带,十分柔韧,非常适合坤泽使用。

    腰囊做工更是精巧无双,可放置许多贴身物品,轻盈小巧,极利于山中穿行。

    渡清若情不自禁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又留意到木箱角落还有一只木盒,遂打开,先入目的是一张大红色烫金字样的礼贴。

    “渡姑娘厚恩重情,燕然和娘子无以为报,思虑良久,命宫中巧匠打造了这对医师随身用品,聊表寸心。”

    “我娘子又言道,渡姑娘未能亲至婚礼,殊为遗憾,故而我们为渡姑娘准备了喜酒一份,渡姑娘闲暇之时,不妨小酌,燕然和娘子在京中南望,便当是和渡姑娘隔空碰杯,互为祝愿。”

    “一愿渡姑娘笑口常开,二愿渡姑娘青春永驻,三愿渡姑娘岁岁平安。”

    渡清若看了良久,展颜一笑,笑容清丽绝俗,如昙花乍现。

    有琴明月这么说,是在借信向她传话:你送我和燕然的明珠,我收到了,虽然我没告诉燕然,但是我承你的情。

    她坐下来,将木盒中的酒坛取出。

    那酒坛被师姐妹们背着跋涉千里,依旧完好无损,她一层层打开,才知内里包装有多么用心。

    原来酒坛外面,专门量身定做了一套纯金防护罩,酒坛被固定其中,与罩体之间保持了约莫一寸的距离,如此一来,无论外面如何颠簸,酒坛则是纹丝不动。

    还专门配备了两只酒杯。

    渡清若劈开酒坛上的泥封,立刻嗅闻到了一股美妙至极的甘醇酒香,馥郁的香气瞬间扩散开来,小虫子阿雪飞快地从她袖子里爬出。

    咕噜一下蹦到桌面上,两只小黑眼珠盯着酒坛,嘴巴翕动,像是随时会流出口水。

    “哇,是极品美酒!”

    “主人,阿雪也要喝!”

    渡清若柔声道:“你不能喝酒,会醉倒。”

    阿雪立刻啪叽一下倒在酒坛前,撒泼似地打起滚来。

    “我不依,我不依,阿雪追随主人南征北战,劳苦功高,阿雪还救了主人的情郎,现在你情郎送来喜酒,阿雪当然也有份!”

    “而且,她还专门给阿雪准备了酒杯!”

    渡清若无奈,看着那两只酒杯,暗忖,约莫林燕然的用意确实如此。

    “好吧。”

    她为自己倒了满杯,为阿雪只倒了盖住杯底的一点。

    阿雪又开始打滚:“阿雪要满杯,阿雪要多多的酒,嘤嘤嘤~”

    渡清若道:“你喝完了再给你倒,不然你掉进去被酒淹了,我可不捞你。”

    阿雪哼唧了一声,只好同意,顺着杯身往里爬,刚翻过杯沿,咕嘟一声掉下去了。

    “啊啊啊主人救命,主人快救我,阿雪要淹死了!”

    渡清若自顾自端起自己的酒杯,轻抿了一口。

    阿雪叫了半天,无人来救,然后发现自己只被淹没了一半身体,并没有淹死。

    它赶紧爬起来,昂起小脑袋,发现周围都是酒水,香的直流口水,顿时顾不上喊救命了,一头扎进去,呲溜呲溜。

    主虫俩喝得正痛快,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接着一个兴高采烈的声音道:“姐姐,你在吗?”

    不待渡清若答应,那声音又欢喜地道:“姐姐,我可以进来吗?”

    渡清若略一犹豫,渡丽含已经走到门口,隔着门缝朝里探头探脑。

    “进来吧。”

    这声音犹如天籁,渡丽含马上推开了门,欢天喜地走进来。

    瞧见她正在饮酒,立刻高兴地道:“姐姐,一人独酌好生无趣,我去给你做几个小菜,陪你一起饮酒,好吗?”

    渡清若点头,渡丽含更高兴,蹦跳着去了厨房,她平常便喜欢做吃的来讨好渡清若,因此厨艺极佳,只花了三刻钟便做好了三碟菜和一盘油炸花生米,手脚麻利地端到桌上,又为自己扯来椅子,坐到了渡清若身边。

    她先为渡清若满上一杯,又抢过另一只酒杯,将阿雪提溜出来,给自己满上。

    阿雪满地打滚:“我的酒杯,我的酒杯,主人,她欺负你的虫宝宝!”

    渡丽含偷偷瞧了自己姐姐一眼,见她并未呵斥自己,立刻壮起胆子道:“哼,我是姐姐的亲妹妹。”

    渡清若看了她一眼,从自己的腰囊里取出了一只小巧的药碟,那是她用来配药的量器,浅而小,给阿雪饮酒用倒是合适。

    她往里倒了些许酒水,推倒阿雪面前。

    “喝吧。”

    阿雪用小黑眼珠瞪了渡丽含一眼:“哼,主人最爱我!”

    渡丽含有被这句话伤到,想反驳,可是又不敢,只能端起杯子,讨好地道:“姐姐,恭喜你回家,这杯酒,妹妹敬你。”

    姐妹二人和小虫虫一起吃喝了起来。

    渡清若话少,基本都是渡丽含在叽叽喳喳,跟只欢快活泼的小黄鹂似的。

    渡清若以往会觉得烦,今时今日再听,却又觉得尚可,便默默听着她说。

    蛊神教规矩极为严苛,平时绝不准弟子饮酒,渡丽含酒量不佳,只喝了三杯,就头昏眼花,舌头也大了起来。

    “姐姐,你回来我好开心,我还要敬你。”

    “咿——杯子里怎么没酒了?”

    说着将杯子翻了个底朝天,拼命往嘴里倒。

    渡清若见她眼饧舌卷,脸色绯红,不觉莞尔,主动为她倒了一杯。

    渡丽含顿时高兴地从椅子上蹦起来:“姐姐,你对我真好!”

    阿雪立刻不高兴:“主人对我最好,主人最爱我!”

    渡丽含酒劲儿上来,大声反驳它:“你胡说,姐姐最爱我!”

    阿雪:“你才胡说,我是主人的虫宝宝,主人最爱我!”

    渡丽含眼睛气红了,捏着拳头冲桌上的小虫子龇牙:“姐姐最爱最爱最爱我!”

    一人一虫吵了好久也分不出胜负,忽地一起扭头望着渡清若。

    “主人你最爱谁?”

    “姐姐你最爱谁?”

    渡清若却恍若未闻,素白的手握着天青色的酒杯,轻轻地晃,澄亮的酒水顿时起了细细的涟漪。

    她偏着脸,神情幽幽地凝视着窗外。

    风雪正浓,漫天席卷,映衬的湖面一望无际的白。

    渡丽含和小虫子等了许久,都没等到答案,再次争吵了起来。

    吵闹声散入风雪中,又被杳杳夜色淹没。

    而这个答案,一人一虫永远也不会等到了。

    第209章

    ◎王首春x沈琴心◎

    沈琴心从那日归来后,就变得有点走神。

    她作为最早跟随有琴明月的心腹,又身负从龙之功,可以说只要不作死,未来就是位极人臣的存在。

    就连现在的宰相苏穗和冠军侯姬昌洺,都对她十分客气。

    有琴明月专门赏赐了她一座豪华府邸,又赏了无数仆从和金银珠宝,并为之赐名为沈府。

    这是以皇帝之尊,帮她打脸以前欺她轻贱她的沈家。

    说实话,以前的沈家家主沈通落井下石,不止没有襄助有琴明月登位,还在她压力最大时,投靠有琴曜告密,要不是有琴明月和林燕然早有准备,恐怕夺位大计真的会功亏一篑。

    如此墙头草,换了其他帝王,最差也要将之满门抄斩,记仇的恐怕要诛灭九族。

    可是有琴明月自和林燕然相爱以来,性情柔软许多,又怜惜沈琴心对自己忠心耿耿,她弟弟沈明后来也颇为出力,便只是下了一道贬黜圣旨,沈家除了沈琴心和沈明可留在京师任职外,其余沈家所有人,一律驱逐出神京城,永世不得入京。

    既不能入京,自然也不能入朝为官。

    相当于是沈家从此只有沈琴心和沈明才是正统,也只有他们的后代才能出人头地。

    沈家其他人对沈通和那些支持沈通的族老,恨得入骨,可是帝王已经法外施恩,饶了他们小命,他们哪还敢再不满,只能含泪收拾包袱离京。

    沈琴心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主子如此宽容,完全是看在自己的份上,她经历了这么多波澜起伏,也早已看透亲情,除了怜惜自己的母亲外,对沈家其他人,那是一点心疼没有了。

    不过,有自己和弟弟飞黄腾达,哪怕母亲执意要跟着父亲离京,相信也没人敢再欺负她了,至于父亲那些通房小妾,几个叔伯早就为了巴结自己提前打发了,那些庶子女也一并撵出了沈家。

    沈家老宅的牌子早就摘下来了,沈明住了进去,将之改名为沈园,但是他三天两头都往沈府跑。

    沈琴心要他搬来和自己同住,他却不肯,因为住在沈园,可以将自己那些同窗都邀进府中小聚,也无人管束自己。

    怎么看都比搬到自己姐姐眼皮子底下,被她时刻盯着强。

    当然这个理由万万不能说出来。

    他便眉开眼笑地道:“姐姐,如今你做了陛下的红人,我们沈家在京城也小有产业,你住新宅子,我守着旧宅子,也算是给咱们沈家看门。”

    沈琴心也只好由着他。

    这天沈明散衙后,又来到沈府,只是进去一瞧,发现平日手不释卷的姐姐正在发呆。

    他连喊了三声,都没听到她回应,感觉十分不对劲,赶紧拦住自己姐姐的贴身婢女询问。

    一问才得知,姐姐竟是为情所困了!

    天!!!

    沈明瞪大了眼睛和嘴巴,表示不敢置信。

    婢女便将他拉到僻静处,对他说了城门口那一幕。

    沈明这才知道当今皇后的管家,竟对自己姐姐有意思?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第一,那个王管家他见过,无论风姿才华,都是非同一般,和自己姐姐可谓是才貌双全,天造地设。

    最主要的是,她还是皇后的嫡亲心腹,曾追随皇后和陛下共经患难,如果说姐姐是陛下的股肱之臣,那这位王管家就是皇后的心腹大将。

    她们结合,可谓是珠联璧合,锦上添花!

    第二,自己姐姐未来必将位极人臣,如此优秀之人,岂能外嫁,当然是娶妻生子延续后代才有利于家族发展壮大!

    而京师的那些千金坤泽,才貌双全家世好的,都出身于老牌世家,属于陛下未来要打压的对象,姐姐作为陛下心腹,自然不能和他们结亲。

    如此看来,王管家反而成了最优人选。

    第三,从记事起,自己姐姐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同龄的中庸和坤泽都在忙着花枝招展,学习讨好乾元的本领,可是姐姐却在忙着看书,看的还是四书五经、诸国史记、将相手札……

    正是: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他一直觉得,自己姐姐和常人不一样,她脑子里面就没有情情爱爱,他甚至觉得她会孤单一辈子。

    可哪想到,姐姐居然开窍了,居然害相思了!

    嘶,这真是铁树开花——破天荒头一遭!

    沈明越想越激动,赶紧跑回去推醒了走神的沈琴心,兴致勃勃地道:“姐姐,王管家毕竟是个坤泽,她都光明正大表示对你有意思了,你怎么能杵在家里无动于衷?”

    沈琴心此时状态有些微妙,还没有完全从“王首春居然喜欢自己”这个惊喜中清醒过来,闻言下意识问道:“那你觉得我要如何做?”

    沈明越发兴奋,立刻说道:“当然是去买些坤泽喜欢的珠钗首饰送给王管家,让她知道你的诚心,或者直接约她逛街,她喜欢什么你给她买什么,又或者三天两头派人去送送礼物什么的,再不济你也要时常去见她,让她知道你惦记她,总之绝对不能什么都不做。”

    沈琴心听得若有所思,这时思绪总算完全清醒,她立刻变了脸色,先是感受到一股恼羞成怒,接着容色一整,板起脸盯住沈明。

    “沈明!”

    “你年纪轻轻,居然不学好,你告诉我,这些花花肠子的伎俩,你从何得知?莫不是和什么狐朋狗友去勾栏了?”

    沈明吓得一哆嗦,立刻据理力争:“姐姐你可莫要冤枉人,这是我从同窗那里听来的,我的同窗好友中,有两个都有了意中人,平日最爱在我们面前炫耀,今日说送了朱小姐一支翠玉簪,明日又说和陈小姐人约黄昏后,我听得多了,自然知道他们都是用什么伎俩讨好坤泽。”

    “还有,我没有狐朋狗友,有的是知己好友!”

    沈琴心冷哼了一声,严厉地看着他:“你不肯搬来与我同住,约莫便是与那些朋友整日饮酒作乐,我告诉你,沈家能有如今的风光,皆因陛下厚恩,如果你现在不珍惜,昨日的沈家,便是后日的你我。”

    听她说起过往,沈明忙软了语气,老老实实道:“姐姐放心,这点弟弟一直牢记在心,从未敢忘,弟弟也没有饮酒作乐,而是与知己好友把臂言欢,更未去那等不三不四的地方。”

    “还请姐姐明鉴。”

    沈琴心略略放心,语气也跟着放软,肃声道:“沈明,你能谨言慎行姐姐很高兴,希望你永远记得,你我姐弟能有今日,皆因恪守本心,为国尽忠,若是有朝一日忘了这个根本,那就离败落不远了。”

    说着又考验起来沈明的功课,幸好沈明并未荒废,顺利过了关,沈琴心便放他走了。

    沈明如蒙大赦,暗地抹了把冷汗,有些迷茫地想道:“我不是为姐姐的终身大事出谋划策吗?怎么最后教训起我来了?”

    他忍不住回头问了一句:“姐姐,你想好怎么去求娶王管家了吗?”

    沈琴心暗地羞恼,面上却板起脸,斥责道:“你何时这般没大没小,姐姐的事你也敢来管?”

    沈明脖子一缩,小声道:“我这不是怕姐姐没个体己人商量嘛,所以想为姐姐出谋划策来着……”

    “不必!”沈琴心断然拒绝,双眸紧盯着他,言之凿凿地道:“你那些伎俩花里胡哨,太过轻浮,恐怕不止帮不上我的忙,还坏我的事,你只需潜心学业,专注功课,争取下次科考时得个不错的名次,我在陛下面前也能脸上有光。”

    沈明一听什么“学业”、“功课”的字眼,立刻头皮发麻,哪还顾得上出谋划策,赶紧灰溜溜地走了。

    沈琴心盯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暗忖,弟弟说的那些法子虽然轻浮花哨,可是有一点还是说对了,这人,不能不见。

    沈明前脚刚出府,沈琴心后脚就换了身月白色的衣裙,出门了。

    王首春正在为即将到来的年关做准备,这是郎君在神京城的第一个新年,又是和陛下新婚不久,这个新年,势必要过的热闹隆重。

    紫嫣正拿着账本,在和她对账,忽然用胳膊肘捅了下她。

    “姐姐,你看谁来了?”

    王首春扭头望去,只见沈琴心正一步步走进来。

    她眼睛直直地望着她,嘴唇轻抿,本来走的飞快,被她一看脚步忽然放慢了,脸上神情有些……紧张?

    王首春立刻别开脸去,打算装作没看见。

    但是沈琴心已经来到了她面前,极为规矩地行了一礼,客客气气地道:“王管家安好?”

    王首春只觉她脑子有泡,自己好端端坐在府里议事,难道还能不好?

    她头也没抬,不咸不淡地道:“不劳沈大人挂念,小女子好得很。”

    沈琴心自然听出她语气不怎么好,放在以前,定要针尖对麦芒地怼回去,可是现在心态却是大不一样,便和气道:“王管家可是在对账?这府中账务,以前我也曾负责,若是王管家不嫌弃,沈某愿为王管家分忧。”

    王首春这次总算瞟了她一眼,立刻看出她一脸讨好,心里不止没有丝毫开心,反而着恼地紧。

    “沈大人的好意,小女子心领了。”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也,昔日是公主府,沈大人想负责什么,那是沈大人的事,如今这里是林府,就不劳沈大人操心了。”

    沈琴心被硬邦邦怼回来,也不恼,只当她在生“自己以前没有给她回应”的气。

    她便认认真真道:“王管家,以前是我愚钝,错过了王管家的好意,如今我知道了,必不会再犯这种错。”

    这是什么意思?

    她听不出来我不想搭理她吗?

    王首春满脑子疑惑,忍不住又看了沈琴心一眼。

    沈琴心的表情特别认真,就像是在说一件格外严肃的事,她甚至看出来,她今日换的是一身新衣裙,因为连褶皱都没有,而且她脸色白净秀美,颊心泛出一抹红,嘴唇,也格外的红……

    这是——薄施粉黛了?

    王首春脑子里的疑惑顿时成了一锅浆糊,赶紧看向紫嫣。

    无声地递过去一个眼神,“紫嫣,她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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