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她当时快要被折腾死了,脑子都被他灌成浆糊了,居然到现在才想明白。果然,入夜之前,东宫就送来一套衣裳。
是一身小太监的。
阮清换了衣裳,上了轿子,入宫时从角门进,被领到御花园外时,谢迟已经在那儿等她了。
他第一次会提前等她,足见今日之事有多重要。
“不用怕,能做到一半就足够了。”他还安慰她。
阮清低着头,唇角轻轻一勾,“小清子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谢迟眼尾浅浅一笑,转过身去,“时辰差不多了,走吧,小清子。”
“是,殿下。”
他行了一步,又回头叮嘱:“待会儿,无论你看到什么,都千万假装没看见,全都是假的,假的。”
阮清:???
她低头俯首:“奴婢遵命。”
她还真拿自己当太监了。
谢迟就想伸手捏她。
但这里人多眼杂,又怕被人看去,只好将已经伸出去的手背去身后,嗔爱地瞪了她一眼,继续走在前面。
阮清便跟在他身后,扮做太监,去了御花园。
此时,御花园中已经有许多人在。
谢迟身量修长高大,大老远地就能被人看见。
于是,就听见一个少女高声欢脱地唤他:“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你来啦!翎儿等了你好久啦!!!”
她老远地张着手臂,沿着御花园的花砖小径,七拐八拐,一路朝谢迟颠儿颠儿奔来,都跑出颤音来了。
阮清一阵欣慰。
太好了。
总算能有个出息的人换班了。
雀翎公主一路奔到谢迟面前,想扑到他身上。
她大概是有点身手,跑的极快,又见着劲儿不小。
谢迟一闪身,躲了过去,又怕她撞到阮清,同时顺带着回手将阮清也拉开一步。
雀翎一头扑了空,转身时,还是笑得极其开心,也不恼。
对这种拒绝,早就习惯了。
她看了一眼谢迟还在抓着阮清小胳膊的手,还掩着唇笑:
“太子哥哥,你手劲儿真大,这小太监都快被你捏哭了。”
她又抬手,毫不客气地将阮清从谢迟身边隔开,顺势去抱谢迟手臂,“他不会说话的吗?你们东宫的太监是不是都被你毒哑了?”
谢迟麻利手臂从她两手中拽出来,将她往前一推,“你什么时候能有个人样儿?你是个公主,矜持点。”
“我是南启最尊贵的公主,什么时候需要矜持了?我父王说了,我是来给你做妃子的,我从小就认定是你的人呢!”
雀翎还要来抱他。
谢迟抬手糊在她脑门子上,将人推在一臂之外。
雀翎的小胳膊没有他手臂长,便怎么挥舞都够不着他了。
“这里是大熙,男女授受不亲,被母妃看到,立刻送你回去。”谢迟虎着声音,搬出沈娇。
雀翎好像总算被镇住了,这才消停,不情愿地站好,揉着脑门子,“每次都拿你母妃吓我!”
谢迟背着手,走在前面,“母妃喜欢沉静温顺、心思机巧的女子,你这样疯疯癫癫,只会惹她不悦。”
他说着,余光里关注了一下阮清。
只见她乖顺地低头垂手站着,的确好像是完全没有将看到的,听到的放在心上,便稍稍松了口气。
但又有点不是滋味。
她怎么都不吃醋?
若不是为了今日的那个计划,他是说什么都不会让她知道雀翎的存在的。
这时,迎面又有男子大步走来。
“白棣棠拜见殿下。”
阮清听见这个名字,没忍住,悄悄抬眸看了一眼,又重新低头站好。
南启大将军白棣棠,少年拜将,一战挂帅,据说是千古难得一见的将帅之才。
而最让他声名远播的,还是据说此人长得极好看。
好看到曾有敌将战场上见了他,不战自败,临阵倒戈,只为能今后日日见他,追随左右。
白棣棠也因此,成了上京城中那些有龙阳断袖之癖的公子哥儿们谈论不绝的话题。
不过,今日一见,他倒也不像是传说中的那种被人压在下面承受的人。
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
阮清继续低着头,听着谢迟与白棣棠寒暄。
“白将军亲自护送南启国宝而来,足见南启王的诚意。”
“吾王希望南启与大熙朝世代交好,夙愿已久。”
“月底立秋,禁苑行猎,父皇有意请将军一展身手,将军不要推辞。”
“末将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客气走在前面,进了湖心亭,雀翎蹦蹦跳跳跟在后面。
阮清便按规矩,在亭外站好。
此时,上京暑气将去,但太阳底下依然晒的人发慌。
谢迟在亭中坐下,见她正站在太阳底下,便眉头一皱,“小清子,你是个蠢的吗?站在那儿挡路了,边儿上去。”
“是,殿下。”
阮清低着头,转去亭下阴凉地方,重新站好。
她不开口也就罢了。
一开口,白棣棠和雀翎都不由自觉看了过去。
白棣棠倒没说什么。
雀翎却道:“哟!太子哥哥,你这东宫的小太监,说起话来,声音比女孩子还黏糊儿,字字都咬得人心巴儿痒痒。”
第83章
《天师棋局》
谢迟冷着脸,没理她,与白棣棠岔开话题。
阮清立在亭下,全身一紧。
她从来说话都是这个嗓音和语调,并没人说过有什么不妥,谢迟也从来没提过,什么黏糊,什么心巴儿痒痒。
所以,现在扮太监,也没刻意捏着嗓子。
怎么才三个字,就给人注意到了呢?
她只好继续默默站着。
可是雀翎却不放过她。
她从亭子里转出来,跑下来看阮清,还伸手捏她下巴,“来,小清子,抬起头来给本公主瞧瞧。”
阮清没办法,只好抬起头。
雀翎见了她的脸,顿时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棣棠哥哥,你快来看,这东宫的小太监真是如珠如玉,生得好看死了。”
一句话,谢迟转过头来,差点气得跳起来。
见一个没看住,她都上手了。
“你把她放开。”
白棣棠端坐,也眉心轻轻拧起,“公主,注意身份。”
好像他的话,雀翎很是听得进去,便把手从阮清下巴上拿开了。
但是,还是忍不住盯着她瞧。
“你们大熙朝,真的舍得让这么好看的小孩儿当太监吗?”
她都有点不自信了。
太子哥哥宫中,连太监都比她好看,将来,哪儿还显得着她啊!
谢迟有点不耐烦了,“雀翎,父皇和母妃就要来了,你滚进来。”
雀翎眼珠儿一转,乖乖进去亭子里,“太子哥哥,我这次来大熙,本就不打算走了,反正你东宫里人多,也不差一个太监,不如,你把小清子让给我啊?”
谢迟坐在亭中,抬眸,看着她,像看个不知所谓的傻子,手指不耐烦地在桌上敲了敲:
“待会儿,你若有本事,自与父皇去要。”
“不过要个奴婢,大熙皇帝伯伯难道还管这个?”她不乐意嘟囔。
白棣棠大概早就习惯她这副刁蛮脾气,解释道:“公主,太子殿下的意思就是,不给。”
“哼。”雀翎不乐意,“一个奴婢而已,都舍不得,有什么了不起!”
她心里打定主意了,既然谢迟说了,让她跟皇帝伯伯要,她就偏要跟皇帝要了。
又过了一会儿,太监一声通传,谢肃安与沈娇携手而来。
沈娇因为谢迟立有大功,免于受沈氏东海之事的牵连,后位已稳,册封在即,比从前更加容光焕发。
众人起身恭迎,沈娇随着谢肃安落座,看了谢迟一眼,又随便将亭子周围的人都看了一圈儿,就知道阮清站在哪儿了。
娘俩早就商量好了。
一番寒暄之后,进入正题。
沈娇先笑着开口道:“听说白将军此番带了南启至宝,《天师棋局》,皇上昨晚高兴地一宿都没睡着。”
白棣棠恭敬回话:“陛下素来痴爱古谱,吾王深知,故而命末将带来,供陛下御览。”
“哟,就是御览啊?”沈娇妖娆看了谢肃安一眼,“都快成一家人了,还这么见外。”
人家只是给咱们看看,馋着你,没有献给你的意思呢。
谢肃安却道:“爱妃有所不知,这《天师棋局》中暗藏古人兵法之精华,传说能参透此书中棋局者,必无往而不胜,故而,才被南启历代皇帝奉为至宝,此番由白将军亲自护送而来,与朕一观,已是大大的破例了。”
他倒是装的大方,心里不知道有多想要得到这宝贝。
“哦……!”沈娇假装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的啊,那还不快呈上来,本宫也有点等不及了。”
“遵命。”
白棣棠招手,一直静默立在亭中的副将上前,奉上宝匣。
匣子甚是精致,看古朴雕花和油润光泽,必是已经日久年深。
白棣棠的手指,熟练灵巧地摆弄了一番宝匣上的密锁。
速度极快,手法极其复杂。
好一会儿,那匣子才咔哒一声轻响,开了。
匣子里面,是浑然一体的精铁所铸。
谢迟眸子悠悠看了一眼亭外。
刚好阮清也把头转了回去,重新低下。
开锁的手法,她已经看到了,记住了。
白棣棠双手捧出里面黄色绸缎小心包裹的古书,奉与谢肃安。
谢肃安龙颜大悦,如获至宝,迫不及待地戴上侍者奉上的手套,小心将书翻开。
一面看,一面啧啧赞叹。
“精妙!甚是精妙。”接着,又叹道:“唉,可惜,可惜啊……”
求而不得之情,溢于言表。
等他看了一会儿,谢迟也从旁道:“白将军,不知孤可有幸一观?”
他是大熙朝储君,既然已经开口了,白棣棠岂能说“不”?
“殿下请。”
谢迟也戴上手套,小心接过古书,一页一页慢慢翻。
沈娇便立刻拉开了话匣子,“白将军,听说你战场神勇,无人能敌,快与皇上和本宫讲讲。”
她说白棣棠厉害,雀翎就按捺不住了,立刻跳出来,“我来讲!白将军的每一场大战,我都知道!”
她叽叽喳喳说着,可显着她了。
谢迟就坐在一旁,小心翻着书。
白棣棠则一面应承着,一面眼睛的注意力始终没离开那本书。
谢迟看着看着,两手戴着手套,看了一眼桌上的茶盏,忽然不悦对亭子外道:
“小清子,你是个瞎子吗?进来伺候。”
亭外,阮清立刻一溜烟儿低着头进来。
这次,她不敢吭声了,只立在谢迟身边,帮他斟了茶,送到唇边。
谢迟啜了一口,抬眸瞅了她一眼,“机灵点儿。”
阮清就端着茶盏,立在旁边,假作伺候。
谢迟便慢慢地,将手中棋谱又重新翻了一遍,每翻几页,只要阮清递茶,他便知道,她已经记住了。
《天师棋局》极厚,共计两百页,每一页皆是一局复杂棋谱。
如此,谢迟快要翻完时,阮清再递上茶,忽然手一抖,茶水洒出。
白棣棠果然一直盯着他们,眼疾手快,抬手护住了古书,一滴鲜血滴在他手背上。
谢迟也一惊。
他们之前说好的计划,没有这一步。
还没等开口假作责备,一回头,就见阮清鼻下淌血,身子一软,人已经倒了下去,晕了。
谢迟差点当场炸了。
第84章
得之者,无往而不胜
幸好沈娇反应快,依然稳稳坐着,骄矜摘了颗葡萄:“这怎么身子这么弱,热了点儿就流鼻血了怎么当差?来人啊,赶紧抬下去,看着晦气。”
说着,又嗔谢迟:“太子今儿带来这么个没用的呢。”
谢迟已经在没心思管什么棋谱,将古书还给白棣棠,强行克制着让自己坐稳。
“呵,儿臣怎么知道,兴许是不懂事,偷着吃了什么。”
他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至于谢肃安,倒是完全没有在意晕倒一个太监的事。
他又将《天师棋局》反复抚摸了一遍,奈何看了也白看,根本记不住多少,只好还给白棣棠,眼巴巴看他重新锁进宝匣中。
雀翎便也没捞着机会,跟谢肃安提出要这个小太监的事儿。
这一趟,剩下的时间,谢迟根本就心不在焉,也没再听旁人都在说些什么,于是借口东宫还有许多事要办,提前走了。
他一离开御花园,便匆匆回了东宫。
阮清晕倒后,被沈娇的人抬出来,又有青瓷在外面接应,倒是安全送了过来。
“她怎么了?可找了太医?”
青瓷回话:“刘太医来了,已经看过了。”
谢迟进屋去,刘太医已经开了方子。
他上前两步,抓了太医衣裳领子,“人怎么回事?”
刘太医早就对太子殿下这副凶神恶煞的嘴脸习惯了,“回殿下,世子夫人没有旁的毛病,就是……就是累着了。”
“累着怎么会鼻子里往外淌血?”
“这……,人在短时间内,将精力长时间集中到极限,超出神志承受的能力,的确会有所损伤。”
“胡说!每年那么多人参加科举,读书十几年的举子,没见过谁累得流血晕倒。”谢迟根本不信。
刘太医道:“殿下有所不知,那是因为寻常人因为根本做不到这种事,而但凡越是天才,才会越是有此伤。老天爷的赏赐,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谢迟的一颗心都沉了下去了,他也不凶了,也老实了。
“那她会怎样?”
“此症,轻则,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了,重则,会于神志有损。若是再严重……”
刘太医说到这里,不敢说了。
“再严重会怎样?”
“唉,慧极必伤。恐会……,折寿早夭。”
谢迟听到这里,想捶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这么说,她是刚才一页一页地背《天师棋局》,把神志给累伤了。
他将刘太医丢开,去床边,看着昏睡的阮清,抓住她的手,也顾不上避忌了,只心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就不该出这个馊主意。
一直以为她过目不忘,是旁人羡慕不来的天赋。
却不知道,这天赋用多了,是会要命的。
刘太医也早就知道这俩人不清白:“殿下也无需过度忧心,微臣已经给世子夫人用了安神的药,让她多睡会儿,可恢复地快些。”
谢迟点点头,不再理会任何人,只盯着阮清,眸子一瞬都不敢离开。
房中的人全部退下。
谢迟下弯腰,手肘抵在床上,反复紧紧捧着她的手,盯着她的脸,眼圈儿不知不觉间,全都红了。
“阿阮,你快好起来,咱们不背那劳什子玩意了,你快好起来。”
他什么都不管了,谁来都一概不见,只窝在阮清的床边,陪着她。
困了,便握着她的手睡一会儿。
醒了,就盯着她。
终于,熬了一天一夜,终于阮清眉心紧了紧,悠悠掀起眼帘。
一睁眼,还没回过神来,就见谢迟一张放大的脸,切切盯着她看,“阿阮,你觉得怎么样?你说我是谁?”
阮清:……
做梦了?
不然,谢迟怎么傻了?连他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她闭上眼,想重新醒一下。
却听谢迟轻轻摇着她道:“阿阮,你别睡了,不能再睡了,你快说,我是谁,你快说啊。”
他是真的急死了。
阮清听着,他的声音像个伤透心的大孩子,好像都快哭了。
她睁开眼,抬起睡得已经不太听使唤的手,努力去碰他的脸颊,虚弱地开口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她还知道唤他殿下,那便是没事了。
谢迟绷了一天一夜的神经总算松弛下来,抓住她的手,用力贴在自己脸颊上:
“阿阮,你不要再吓我了,你若是有什么事,我……”
他真的不知道要是那样的话,到底该怎么办了。
她跳海,他都能毫不犹豫跟着她跳下去。
她若是傻了,他也可以一辈子养着她。
可她若是早早死了,他一个人独活还有什么意思?
阮清稍微缓了缓,便道:“殿下,叫人拿笔纸来吧,虽然没能整本全部看完,但是看过的,都记住了。”
“我们不背了,不写了,就当没这件事。”谢迟不干了。
“为何不了?”阮清眼里,好一阵失望。
谢迟不敢跟她说什么过伤早夭之类的话,“你都累成这样了,这个计划不好,我们回头再想别的办法。”
“不要!拿纸笔来!”阮清忽然用力抓住他的手,坚定地看着他:“殿下,这是我重新做人的机会,我不能放弃。”
“但是,你……”谢迟真的怕了,“你会不会再晕过去?”
他傻傻的,哪儿像个太子。
“不会!一定不会!求求你,乖啊。若是时间久了,万一忘了哪些,就白折腾了。”阮清只好哄他。
她这样殷切地求他,他便不忍心再阻拦了。
“那你慢点,千万不要急,累了就休息。”
“嗯。”
“还有,背不完整也不要紧,父皇不会知道。”
阮清抿唇笑笑,“我做这件事,并不完全是为了我自己,也不是为了讨好皇上,还有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为了你这傻瓜。《天师棋局》,得之者,无往而不胜!”
谢迟心头重重一动,抱住阮清的脸蛋儿,一吻狠狠印在她额头上,久久不肯放手。
如此,阮清用了七日左右,才将背下来的一百八十二页棋谱全部默了出来。
谢迟又命人誊抄了两份,阮清的亲笔手稿被他仔细珍藏了起来,一份又随便编了编,凑足两百页,以药水做旧。
而另一本,则并不装帧,只是小心整理整齐,包好,又拿了前面几页,便去了御书房。
“父皇,请恕儿臣欺君之罪。”
他一见谢肃安,先跪下了。
谢肃安正在批阅奏折,抬起头,“又耍什么花腔?”
谢迟一笑,“知子莫若父。父皇先应允不降罪欺君之人,儿臣才敢说。”
谢肃安放下朱批笔,眉心微凝,看着他。
这个儿子,与三年前,判若两人。
他曾经厌他,弃他,拿他没办法,可现在,居然不知不觉间,开始喜欢他了。
“又跟朕来这一套,说吧,朕应允你。”
“谢父皇。”
谢迟站起身,从腰后拿出精心包好的棋谱,呈到谢肃安面前。
谢肃安狐疑,打开外面的锦缎,见里面是几张叠着的书稿。
再随手打开一看,登时大惊!
“《天师棋局》!”
第85章
会哭的太子有肉吃
谢肃安不可置信地看向谢迟。
谢迟立在他身侧,背着手,微躬着身子,偏着头,诡秘一笑,“父皇慧眼如炬。”
谢肃安陡然拍案:“你好大的胆子!”
谢迟全然不惧,“儿臣为搏父皇一笑,不过是耍了点小手段,但是,有一个人为了背下这本书,献给父皇,差点将命给熬没了。”
谢肃安神色微微动容,虽然嗔他,却那手始终捏着那几页棋谱,不肯放开。
他定了定神,恢复帝王仪态,“咳,是哪个啊?”
“父皇可还记得,母后宫中走水那日,曾应召入宫,为母后簪花的文昌侯世子遗孀,阮氏?”
“你们两个……,果然苟且!”谢肃安之前还只是怀疑。
现在,他倒是见谢迟也不瞒了。
谢迟苟且就苟且,继续说他的:
“父皇息怒。阮氏天资过人,有过目不忘之能,留在侯府中做一辈子活死人,实在是浪费。那日父皇接见白棣棠,儿臣命阮氏扮做内侍,从旁伺候,顺便,将《天师棋局》背下来了。”
“什么?”谢肃安震惊。
这么复杂的旷世奇局,她给背下来了?
谢迟说着,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她若不是身子弱,当日熬尽心血,昏了过去,想必父皇此刻手中的,已是完整的一本南启国宝。”
谢肃安仔细回想一下,终于记起,那天亭子里,好像有个小太监流鼻血,昏倒了。
“原来是她……?”
他又看着谢迟,“所以,你们两个早就商量好的?”
谢迟退后一步,掀袍跪下,“儿臣知父皇惦念了《天师棋局》多年,好不容易趁着雀翎公主和亲之际,出此下策。若父皇要降罪,儿臣愿一力承担,求父皇看在阮氏为君效命,呕心沥血的份上,莫要怪罪于她。”
谢肃安看着手中的几页纸,“可惜眼下只有这几页纸了。”
谢迟佯作不知他何意,“阮氏昏睡数日,前日才悠悠醒转,人一醒来,便不眠不休为父皇默背棋谱,虽然眼下只有这几页,但其他的,她已经在慢慢回忆了。太医有叮嘱,慧极伤身,过伤早夭。故而,儿臣也不敢逼迫得太紧,怕把人累死了。”
谢肃安顿时眼睛都亮了许多。
“罢了,朕不怪你们,起来吧。”
“谢父皇。”谢迟起身,恭顺给谢肃安斟茶,递上去,“父皇,阮氏如今寡居,又身负贞节牌坊,长期待在宫中,于礼不合,但,儿臣实在急于让她将剩下的棋谱一一为您默出……”
他茶送到谢肃安手边,谢肃安便已经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了。
“你想尽法子,就是想把这个女人弄到身边,却与朕绕这许多弯子。”
谢迟陪笑:“儿臣在想什么,父皇一看便知。阮氏与寻常女子决然不同,儿臣只想求父皇成全。”
大熙朝重礼法,谢肃安若是换了平时,必定不会应允谢迟与一个寡妇如此明目张胆私通,哪儿还容他红口白牙跟他要人?
但现在,《天师棋局》似乎更重要一些。
一个女人而已,只要不影响太子立妃,不被朝臣非议,也不是不能通融。
“阿徵啊,这个女人如何安置,你恐怕早已想好,只是来求朕一个应允的吧?”谢肃安看着那几页棋谱,爱不释手。
一想到全本即将在握,便热血沸腾。
谢迟不失时机道:“父皇,儿臣听说,尚仪局掌管宫中经籍笔札的司籍女官,前阵子告病回乡,如今倒是腾出来一个位置。阮氏正寡居,不但年龄和出身十分合适,而且记忆力超群且文采不俗,儿臣想来想去,她堪当此任。”
“呵,六局女官,按程序要逐级选拔考核,从女史做起,历经数年方能出任。”谢肃安鼻息里一笑,“但是,看在阮氏记忆力非凡的份上,朕破格准用了。”
他倒是也知道分寸,并不提出过份的要求。
谢肃安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谢迟大喜:“谢父皇!”
……
他的事儿办成了,没有立刻回东宫。
而是径直去了沈娇的披香殿。
有了谢肃安口谕,沈娇此时已执掌后宫,破格提拔个女官只是走个程序的事。
谢迟拿了沈娇加印的凤谕,又马不停蹄地派人去尚仪局里传谕,自己则站在外面等着。
直到亲眼看到司籍女官的印信和官服端出来,才乐颠颠亲自接过,捧着,回去找阮清。
“阿阮,猜猜给你带了什么?”
他一回来,大老远就见着阮清倚在门边等他。
她见了他,立刻站直身子,眼睛里都是笑意,都是亮的。
“成了吗?”她走下台阶,朝他奔过来,从来没这么高兴见到他。
谢迟单手托着东西,将上面盖着的锦缎一掀,变戏法一样,赫然显出下面一枚不大,却方方正正的官印,一套正六品女官的官服。
“从今以后,你就是阮清大人。不但可以堂堂正正住在这宫里,尚仪局也有很多事情可以去做。你不用再锁在深宅大院里对着那些寡妇,也可以有很多理由来见孤。你若喜欢当尚仪甚至六局掌印,孤也可以将你捧上去。”
“不用了,能做一个司籍已经很好了。”阮清欣喜捧过官服,抱在心口,“谢谢殿下,殿下放心,我会认真做事的。”
她抬眼,打心眼儿里欢喜。
以后,她的身份不再是文昌侯府的寡妇,也不是罪臣之女,更不是太子的外室,而是堂堂正正的大熙朝正六品女官。
谢迟已经多少年没见过她眼中如此充满生机。
“谢谢殿下。”阮清开心地想跳起来,又谢了他一次,偏着脑瓜儿,笑靥灿烂,毫无谄媚,真心诚意。
谢迟有些受宠若惊,他好像终于做对了一件她梦寐以求,真心想要的事。
“阿阮,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这是你自己拼了命挣来的,孤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我去试试衣裳。”
阮清抱着官服,蹦跳着进去更衣。
把谢迟给丢在外面。
她到底还不到十八岁,花儿一样的年纪里,平日里那些沉静温婉,都是被“寡妇”两个字压得。
现在真心实意的欢喜,便又仿佛回到从前的模样。
谢迟站在台阶下望着她的背影,无奈搓了搓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