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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修长的手臂环绕在他的脖颈间,另一只手却又在帮他按摩着后腰。

    受他的动作影响,真丝睡袍光滑的衣带又松散开来,一旁镜子中,映出青年白皙的胸膛,上面布满着一圈圈的斑驳红印。

    见浴缸水渐渐放满,纪轻舟侧身去拿洗手台上的月桂精油,抬眼看见镜中被男子手臂束缚着的自己,不禁诧异地轻轻咋舌:“得亏我不能生,否则现在十胞胎都怀上了。”

    解予安眉角微动,评价:“那多少有些惊世骇俗了。”

    “我看你是心里偷着乐吧。”他冷哼道,往浴缸里倒了几滴精油。

    随着精油的扩散,氤氲着香雾的水汽在浴室内蒸腾起来,闷得人似有些喘不过气。

    纪轻舟刚坐进浴缸,一条长腿便紧跟着伸进了热水中。

    他抬头看见晃动的小元宝,立即偏开了视线:“不行,真不能吃了。”

    解予安长臂一伸将他揽进了自己怀里:“方才不是吃得很好吗?”

    “解予安你……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冰清玉洁的解二少了,我要退订。”

    “已使用过,退不了。”

    “怎么退不了?以我的使用频率,你现在还是刚拆封状态,起码九成新吧?”

    “……那就多使用几次。”

    浴缸倏然溅出水花来,两人交流着无聊的话题,共同沉入馥郁香浓的热流中。

    ……

    午后,秋雨绵绵,静寂的房间内,阒然无人声。

    重新更换了床单的白色床铺上,纪轻舟裹着条薄被,环抱着男人的后背,合着眼熟睡。

    尽管很是疲惫困倦,他的潜意识中却总记得自己工作还没完成,一直在梦境中挣扎着,最终还是醒了过来。

    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纪轻舟看了眼时间,撑着胳膊坐起身来,稍一使劲就感到浑身肌肉酸麻。

    他不禁自我反省,手上欠着那么多的工作,怎么睡得着觉的,临近交稿却还如此荒淫无度,真是罪大恶极。

    屋外雨水仍在淅淅沥沥落着,寂静的环境正是发散思维的好时机。

    纪轻舟往身后垫了两个枕头,拿起床头柜上的画本和铅笔,支着腿倚靠着枕头画起稿来。

    静静地画了大半个钟头,解予安才从耳畔窸窸窣窣的声响中醒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触摸青年的身体,却只摸到了被子。

    他当即抬起了眼睫,待看见纪轻舟靠着床头安静画画的身影,才安心地舒了口气。

    旋即便坐起身来,一声不语地挨近青年,揽着他的身体又将人抱进了自己怀里,脑袋枕着他的肩膀,继续阖着双目打瞌睡。

    纪轻舟犹如浑然不知般依偎在他怀中,肆意地舒展着双腿搭在另一双修长笔直的腿上。

    隔着层薄薄的衣衫,后背感受到男子胸膛蓬勃的心跳,他忽然间停下了笔,抬起视线,凝望着外面灰暗的雨幕,微微叹了口气。

    “怎么?”解予安虽闭着眼睡意迷蒙,对周围的动静却很是敏锐。

    “要是明天还这么大雨,我怎么去火车站?”

    解予安眼睫微微颤动,嘴唇动了动微启:“那就……”

    “那就只能打个伞去最近的车站,乘市内小火车过去了。”纪轻舟未等他说完,便补全了后面的话语,旋即才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没什么。”提起离别之事,男子声音多少有些低落黯淡。

    “是不是想说,要是回不去,就干脆留在这陪你?”

    仿佛被戳破了幼稚的心思般,解予安不声不语。

    他不开口,纪轻舟也就自顾自地继续画着图。

    过了会儿,他突然翻开新一页纸张,落笔勾勒出一张淡漠的脸庞轮廓,不动声色问:“这种时候,你会不会有一点后悔,非要来做这份工作?”

    解予安克制着心里的波澜,语调平缓道:“我说没有,你信吗?”

    “你这人真的,嘴比哪都硬。”

    解予安也无心情与他争论,兀自紧抱着他沉默不言,仿佛陷入了一股无名的忧愁里。

    他思绪已经飘到了明日送纪轻舟离开后的时光。

    偏偏还是一个不必工作的星期日,当他独自从火车站回来,回到这出租屋中,面对着一间岑寂空寥却又处处留有青年影子的屋子,要怎样平静地度过接下来的日子……

    短短三日的相聚倏忽而逝,两日前的傍晚在火车站等候恋人到来时的兴奋转眼已不复存在,仅剩美梦将醒时倍然的怅惘落寞。

    解予安喉结滚动了下,紧抿着嘴唇,闭着的眼眸却又不可自控地泛起红意来。

    纪轻舟长久未等到对方回话,不禁转头看去,就见解予安极不自然地偏过了脸庞。

    他佯装未发现,回过头来接着画稿,假作发科打趣地说:“其实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我俩在一块的时候,彼此都很难专心忙工作,你不觉得吗?

    “就拿这几日来说吧,我来了几天,你就荒废了几天,每天除了我什么也不干,效率是不是太低了?”

    解予安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发出了一声无言的低笑。

    “现在这样正好,彼此都能认真地去做自己的事业,空闲时呢,就抽时间见上一面。”

    纪轻舟垂眼安慰着,在画纸上“唰唰”地打着阴影:“一次次去到彼此所在的城市,一次次在重逢中相爱,多亏了你,南京对于我而言,也变成一座特别的城市了。”

    解予安过了几秒,才调整了自己的情绪,道:“怎么这么会说?”

    “不然呢,不会点花言巧语,怎么把你骗到手?”

    “不是真情流露?”

    纪轻舟轻哼了声,没有回应,转而道:“其实就在刚才,我连冬款的设计风格主题都想好了,要多亏元宝同志给我的灵感。”

    “什么?”

    “我刚不是说了吗?”纪轻舟最后为画稿上的男子添上一条围巾。

    随即就抬起了手,将那画稿送到了身边人眼前:“如果说,春日是浪漫的初遇,那冬季就是温暖的重逢。”

    解予安骤然对上眼前的稿纸,不禁愣住了神。

    纸页上以简洁的笔触画着一个面容冷峻的男子,他所处的环境似乎很是寒冷,鼻尖与耳廓都打着淡淡的阴影,发丝也被寒风吹得微微飘起,尽管如此,一侧的黑发上却带着浅浅的光泽,似有温暖的阳光照耀。

    他还有着一副颀长的身材,宽绰的肩膀上披着厚实的深色大衣,脖颈系着的浅色围巾,一半披向肩后,一半很有时尚感地压进了双排扣的军领大衣里。

    分明是一张凛若冰霜的脸庞,却因这大衣领细绒的质感与围巾柔软的氛围衬托,连那淡薄凌冽的眉眼也变得温柔宁静起来。

    “喜欢吗?”纪轻舟扬起了唇角,语带笑意问:“冬天让你穿上这套来火车站接我,好不好?”

    解予安伸手拿过了画本,凝眸怔怔地欣赏了片刻,接着愈发搂紧了怀中人,侧头贴着青年面颊吻了又吻。

    “下次见面是几时来着?”纪轻舟从他手里拿过了画本,琢磨着日子问道。

    虽然签了合同,那幅妆花缎下个月初就得归还,但这活已经被骆明煊自告奋勇地揽了去,他暂时还没想好下次要以什么样的理由过来出差。

    “中秋,”解予安声音低柔地在他耳边回应,“我去见你。”

    第185章

    饭局

    清晨,

    窗外雨雾蒙蒙。

    湿润微凉的秋风从时装屋三楼的飘窗吹拂进屋子里,掀起办公桌上凌乱堆叠的草稿纸哗哗作响。

    桌前,纪轻舟一边喝着热咖啡,

    一边进行着时装板块的文字编辑工作。

    忽而一阵皮靴踏着地板的脚步声传来,打破了专注寂静的氛围。

    解良嬉穿着身灰色衬衣与格子长裙走进屋内,同门旁的季秘书打了声招呼后,就来到了纪轻舟桌旁,

    将一只略沉的纸袋放到他的桌面上。

    纪轻舟抬眸瞧了眼,问:“这是什么?”

    “叔母周末从苏州回来时给你带的糕点,玫瑰馅的,

    说你挺爱吃。”

    解良嬉边拉开对面的椅子落座,

    边回复道,“她还以为你昨日会过去吃饭呢,哪知你跑南京去了。”

    “奥,

    沈女士给我带的啊,

    那我得先尝一个。”

    纪轻舟当即放下笔来,

    打开纸袋,挑选了一块花朵状的糕点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瞬间一股松子仁的清香与玫瑰花的芳香在唇舌间融化开来。

    解良嬉靠着椅背瞧着他吃糕点,目光在他红润的嘴唇上逗留了几秒,

    倏而意有所指地笑了笑道:“去了趟南京,

    果然滋润了许多。”

    “还滋润呢,昨天坐了快一天的火车,

    骨头都要给我颠散架了。”

    “是吗?我怎么觉得,

    你气色比去南京之前好看多了?”

    “拜托,上个月底那会儿我多累啊,既要忙着上新款,

    又要备课上课,杂志还等着发刊……出去游玩休息几天,自然要好些了。”

    纪轻舟几口吃完了糕点,又灌下两口咖啡,中和了下嘴里的甜味。

    放下陶瓷杯时,瞧见对面女子仍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望着自己,就问:“你这是什么眼神?”

    “观察堂弟的进补效果。”

    “良嬉姐,这办公室里可不止我一个人,注意您的说话尺度。”

    解良嬉淡笑着摇了摇头:“不说废话了,你的稿子呢?”

    “喏。”纪轻舟直接拿起手上的画本递了过去:“还差两套的穿搭讲解,等会儿我写完了给你送下去。”

    解良嬉接过画本,翻了两页,略感意外道:“还真被你画完了,我以为我多少要催你两天。”

    “我可没有拖延症。”

    自觉被内涵的解良嬉瞪了他一眼,待翻至下页,看见那色彩绚丽精妙的服饰搭配,不由得轻抽了口气:“这是云锦那页的插图?这披肩也太美了,跟幅画一样,你真买到了这样的缎子?”

    “没有。”纪轻舟直率回答,尔后在解良嬉开口之前,抢先解释道:“这幅妆花人家不肯卖,我是签了合同问那收藏家借的,目前放在工作室那边。只借了一个月,拍完就要归还。”

    “啊,这样啊。”解良嬉点了点头,心底略有些可惜。

    这图中色彩斑斓的锦缎披肩搭配一身黑色旗袍实在优雅又华贵,光看图纸就已戳中了她的审美,令她不惜金钱想要购买回家收藏,谁知人家根本不卖。

    “那届时这套衣裳请谁来拍摄?”她挑起眉眼询问:“那位阿琳娜小姐虽漂亮,但应当不太适合这样的款式吧?”

    纪轻舟思索道:“这套衣服的模特怎么也得个子高身材好、气质优雅体态佳,你等会儿打个电话问问施小姐吧,如果她有时间来救个急就最好了,但她最近似乎在忙着准备新电影……”

    “所以还未找到模特?”解良嬉说着又垂眸看向图纸,犹豫了下道:“你要实在找不着人,那届时只好由我来上了。”

    “良嬉姐愿意出镜?”

    “也没有别的法子,终归是给我自己挣钱,出个镜也没什么,只怕我做不出你要的感觉。”解良嬉一派无所谓地说道,旋即又往后翻看起画稿。

    突然她顿住动作,冲对面青年指了指画上那面容冷淡的男子,挑起细眉问:“这一幅也是?”

    纪轻舟被她那打趣般的眼神注视着,也丝毫不觉尴尬,气定神闲道:“这不是,这是给解元单独设计的冬装。”

    “他还有私人订制?我这堂弟可真是好运气。”解良嬉不无羡慕地感叹了声,看完稿后,就将画本递了回去。

    起身时,说道:“对了,登利公司的张老板前两日来过这,说要找你谈时装展的记录影片之事,你可知晓?”

    “嗯,景含跟我说了,安排了今天晚上吃饭。”

    “那届时如要在我们杂志上做宣传,记得十五号之前告诉我。”

    “好。”

    听着解良嬉的脚步声远去,纪轻舟拿过画本往前翻了几页。

    当翻到某张男装画稿时,又不禁停了动作。

    注视了几秒画上人深刻冷峻的眉眼后,他倏然愉悦地提起唇角,改用铅笔在画中男子的发顶两侧添加了一对深灰色毛茸茸的直立尖耳。

    ·

    下午三点左右,随一阵凉风卷起树叶翩舞,淅淅沥沥小雨就落了下来。

    忙完工作室的活儿后,纪轻舟拿上一叠批改完成的画稿,乘坐阿佑驾驶的汽车,前往老城厢的女子裁缝学校上课。

    课程进行一个多月后,上任不久的纪老师也开始为学生布置起作业。

    为方便携带,随时在车上批改,就让学生们都以纸张的形式交作业。

    如今他手上的这叠还是上周二所交的周一的回家作业,当时的作业内容布置的是以身边人为模特,发散思维绘制一幅时装图。

    大部分的学生都有认真完成,尽管笔触都还很稚嫩,态度却十分诚恳,当然也被他发现了少数的天赋者与天生抽象者。

    那几幅画得好的,纪轻舟特意将其抽了出来,打了个高分,准备到时再着重表扬一下。

    至于抽象派呢,所给的分数不多,却也在旁写了几句鼓励之言。

    约莫半个多钟头后,黄佑树将车子停在了弄堂口的街道旁。

    车窗外细雨霏霏,时缓时急,湿漉漉的马路上满是泥泞水坑。

    “先生,您稍等会儿。”黄佑树说着,动作利索地先拿着黑色的洋伞下了车,撑开伞后,才走到后座帮纪轻舟打开了车门。

    纪轻舟将备课本收进了背包,躲在那黑色的大洋伞下,同阿佑一块穿过灰暗狭窄的弄堂,走进学校。

    距离上课还有十几分钟的时间,纪轻舟先去了趟自己的办公室放置东西。

    刚摘下背包,放到办公桌上,目光转过桌面,就看见桌旁的那叠《摩登》画报下方压着张干净的纸片。

    上面用端正娟秀的字迹写道:“画报已读完,谢谢纪先生。”

    “都看完了?还挺快啊……”

    纪轻舟扫了眼那十八册全的画报,抽出了纸片,打算扔进废纸篓,随即又见那纸片下方,还放着一方手帕般的淡蓝色竹布。

    他略诧异地拿起了那叠得方方正正的竹布,仔细一瞧,才发现不是什么手帕,而是一块手缝的茶杯垫。

    对方的手工活不错,针脚细密又齐整,角落里还用白色的棉线精巧地绣着一枝梅花。

    这时他忽然想起,这茶杯垫似乎是泰勒先生某节缝纫课所布置的作业,约莫是那名叫晏乐的学生为感谢他借书,就把这课后作业送给了他做谢礼。

    黄佑树瞧见那刺绣杯垫,顿然提起了精神,踌躇开口:“先生,这……”

    “我借她杂志,她给的谢礼而已。”纪轻舟截断了他话头,随手将这杯垫收进了抽屉里,又提醒:“这种小事就别跟你家少爷说了,他最爱吃这种无名醋。”

    “可是,那姑娘……”

    “嗯?”

    黄佑树神情犹豫,即便只是偶尔跟着他来一趟学校,却也能清晰地看到那名叫晏乐的女学生长得颇为清秀淑雅。

    连学校的老师们,有时在走廊上交流谈话,也会提及那学生为人质朴勤恳又亭亭玉立。

    但纪先生与那学生之间的确也只是普通往来,每日跟随他左右的黄佑树最为清楚,考虑了几秒,就点了点头应道:“我知道了,先生。”

    “嗯,我去上课了,你坐这等我会儿吧。”

    说罢,纪轻舟便拿上作业和备课本,提着雨伞不急不缓地前往隔壁的教学楼。

    ·

    出差回来的头一日,行程尤为繁忙。

    纪轻舟只觉今天一整日都在不停地坐车转换工作地点。

    上完课后只在办公室里整理了下学生作业,同泰勒先生交流了一阵课程情况,不久又要赶往下一个地点,参与商业上的应酬。

    张景优请客吃饭的地方是一家名叫倚虹楼的西菜馆,地点距离老城厢较远,他们抵达时,天色早已经入暮。

    由侍者引路带入包厢,还未等推开房门,就听见一阵男人的哄笑之声传来。

    打开门,果然见铺着桌布的方桌旁坐着一圈的大老爷们。

    其中除了张景优和宁谈风是纪轻舟所熟识的,其余几位或是穿丝绸长袍叼着烟杆、或是身着西服打着领带的中年男士,他全然不认识。

    不过张景优也提前打过招呼,说是还请了几位新电影的投资老板一道吃饭,因此面对这场面,他也不觉意外。

    “纪先生来了,来这边坐!”张景优见他出现在门口,便朝他招了招手,拉开了身边的椅子。

    纪轻舟回头给了阿佑一个眼神,示意他去外边等候。

    随即就朝几位陌生男士点了点头以示问候,绕过桌子,走到了张景优旁边的座椅落座。

    看见一位气质文雅的年轻绅士走进来,在座中人皆被吸引了目光。

    在张景优向众人介绍完他的身份后,一个留着两撇胡子的圆脸男人打量着他道:“原来这位就是世纪时装公司的纪老板?我夫人可是在您那消费了不少啊!月初给她的零用钱,昨日一问,大半都已进了您的口袋。”

    他这一开口,其余几人便都纷纷附和起来。

    “谁不是呢?在座谁家太太衣柜里没有几件世纪牌的衣服,都已是落伍了。”

    “别说女子爱赶时髦,我也买过两套世纪牌的西服,的确是式样新又质量好。”

    纪轻舟知道他们多是客套,露出笑容点头:“那便多谢各位支持了。”

    那留着两撇胡子的男子呷了口洋酒,倏而又快活道:“纪先生来晚了一步,易老板刚刚才派了人叫局。不过现在再递个条子过去也来得及,你可有熟识的姑娘?若是有相熟的,不妨也叫过来一道喝个酒。”

    对面座位一个稍年轻的长脸男子笑着调侃:“纪先生这模样,当有不少的红颜知己吧,据我的经验,她们最是喜欢你这般白净漂亮的青年。”

    纪轻舟心底嗤笑,摇了摇头口吻稀松道:“那你可猜错了,我家里管得严,一向是不准碰的。”

    闻言,一咬着烟杆的男人用着粗重的嗓音笑话道:“听见没有,你当人人都是你这般的轻薄之辈。”

    话落,桌旁几人又是一阵莫名哄笑。

    张景优对纪轻舟的性格算是较为了解,见他兴致缺缺,就借着周围嘈杂的聊天声,小声说道:“知道你不喜叫局,但我们不能禁止他们叫局,都是一群老板,若没有他们投钱,我也没有足够的预算找你定做戏服。”

    纪轻舟只是淡然地扯了扯唇角,未多说什么。

    过了一阵,随侍者端上一盘盘的中西融合式大菜,那几个老板所派人去叫的姑娘们也带着一身脂粉香味、打扮得花枝招展地来到了包间。

    彼时,纪轻舟正同张景优商量着时装秀的记录影片之事,听见声响,下意识地抬眼望向了门口。

    视线瞟过间,他倏然目光一顿,发觉其中一个化着浓妆、穿着桃红色绸子旗袍的女子,眉眼间的神情颇为眼熟。

    而那姑娘上一秒还挂着淡淡的笑意,对上他的目光,神情明显一愣,当即就避过了视线,局促不安地低下了头。

    第158章

    帮助

    若说看见那女子浓妆艳抹的面容时,

    纪轻舟仅是觉得眼熟而不敢确认,对方此番心虚躲闪的反应,便令他立即确定下来,

    这姑娘正是裁缝女校的学生,那个问他借画报看的晏乐。

    “纪先生,这妹妹可是一见着你就羞红了脸啊,不如让她过去陪你喝酒?”

    那叫局的易老板一眼就看中了几个姑娘中最为盘正条顺的一个,

    拉到了身旁来。

    见对方看了眼对面青年后就面红耳赤地垂下头去,便故意这般提议道。

    张景优忙打着圆场道:“你们就别打趣他了,他素来洁身自好。”

    “纪老板也确实该洁身自好,

    否则都不知是谁占谁的便宜。”

    一旁的长脸男子有感而发道,

    “想我刚来上海之时,模样也还不错,自比不上纪老板这般俊俏,

    好歹也被夸过一句模样清秀。

    “十八岁还是个雏的时候,

    头一回跟着我哥进堂子,

    便有四五个姑娘,皆是徐娘半老的将我包围起来,

    许是许久未见过我这般嫩的,一晚上给我吃得个干干净净,

    回了家愣是补了三天才缓过来!”

    闻言,

    在场无不笑得前仰后合。

    “诶,你说说,

    你们堂子里的姊妹,

    是不是正喜欢对面先生这般的漂亮客人?”

    笑至一半,有个人特意点名晏乐问道。

    约莫是她貌美清婉之缘故,几个男人见她脸红胆怯的模样,

    就非要侃她一番。

    晏乐全然不敢抬起头来,侧着身拿着酒瓶给身旁的易老板倒酒,想要尽量做出不在乎的模样,手指却僵硬得厉害。

    “抱歉,打断一下。”纪轻舟还是无法做到视若无睹。

    随即就搁下餐具,拿起手帕擦了擦嘴,朝着对面那据闻是浙江某个商会长好友的男人道,“易老板,我才认出来,您身旁的这位女子似乎是我的同乡,能否让她跟我出去说几句话?”

    “哦?竟这般巧合?”

    听闻他这一开口,一众人皆好似嗅到了八卦的味道般,聚精会神地竖起了耳朵。

    来参加这种商业局的,都是奔着合作赚钱而来,谁也不想闹得不愉快。

    见他神色平静,话语也挺礼貌,易老板也就给面子道:“可以啊,假若她真是你的同乡,那你就……看着安排吧。”

    纪轻舟点下了头,接着便站起身来,抬手示意对面女子跟自己出去。

    包厢外,阿佑无所事事地靠着墙头,等候在门口,看着其他几个老板的司机助手蹲坐在地上玩骰子。

    忽然房门打开,他下意识抬头望了过去,见是纪轻舟出来,刚准备过去问他有什么事情,还未开口,又见青年身后一个浓妆艳抹的姑娘跟着走了出来。

    再一细看,那姑娘竟还颇为眼熟。

    他瞬间挺起了后背,朝纪轻舟走了过去。

    但见他们似有事相谈,也不敢离得太近,就只是站在不远处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纪先生。”方才人多时,晏乐还勉强能维持镇定之色,一跟着纪轻舟出来,走到僻静处,眼眶就止不住红了起来。

    仰头看了看身前的青年,她攥着手咬着嘴唇恳请:“求您别和校长他们说,明日我便去退学……”

    “先别急着打保证。”纪轻舟打断了她的话语。

    看着面前女子泫泪欲泣的模样,想着这姑娘再如何样貌成熟,也才十七八岁而已,便柔和了神色,缓和语气道:“我想你应该有什么苦衷,你要是信得过我,可以先告诉我。”

    晏乐自然能信得过他,不仅仅因为对方是自己的老师。

    倘若不是想帮她,他也不必特意用遇见同乡的理由将她叫出来,直接说她是女校学生,还令那几个老板更有兴致。

    她抬起袖子,明白需把握这机会,就用内衫的袖子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诉说道:

    “月前,父亲赌钱输光了钱,怕被追债人堵上门来,半夜里带走了家里所有积蓄跑了。

    “而我母亲,又只会躺着抽大烟,全然不顾家庭,家中还有年幼的阿弟阿妹,我若不做这个,他们都要被卖了去抵债。我妹妹才五岁不到而已,那样乖的孩子,每回夜里回去,她都会守着给我开门,我真不忍心……”

    提起自己那懂事的妹妹,她心潮再度起伏,泪水在眼眶中不停打着转。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进学校?”纪轻舟倒不是怀疑什么,只不过之前有过被骗取同情心的经历,就难免问得仔细些。

    “开学那会儿,家里还未落得如此地步,母亲虽有烟霞癖,但父亲原本做有些小生意,是攒了些钱的,可自从他半年前做生意破了产,之后又为人怂恿着染上了赌瘾……就一落千丈了。”

    晏乐回忆着,眼神空虚地凝望着墙壁角落:“我想过退学,但在学校里,好歹还包顿午饭,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我喜欢念书,您借给我的书,我都细细读完了,这阵子只有念书的时候,我才觉得我的心是充实的,是安宁的……”

    纪轻舟在她说完后,沉默站立了好一阵,语气沉静问:“还欠了多少?”

    “两百银元,”女子似乎很耻于说出这个数字,声音压得低低的,“原没有这么多的,父亲没有按时还钱,利滚利的,就涨到了两百元……”

    她说罢,又抬起妆容斑驳、满是泪痕的脸庞,瞧了眼面前青年的神色。

    她虽知晓纪老师办有杂志,也开有商店,想必是富裕的,但两百元不是小数目,从前她的父亲生意稳定时,也要小半年才能挣到这些钱……

    纪轻舟听闻这数目,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两百元,对于他目前的经济水平而言真算不得什么,却压得这姑娘心力憔悴,日日夜夜不得安宁。

    他考虑了片刻,开口道:“你明天下午,请假去我工作室里一趟,地址就在宝建路5号,你知道这个地方吗?”

    晏乐犹豫着摇了摇头。

    “稍等。”纪轻舟翻了翻自己的口袋,却只摸出了一支钢笔,画本和备课本等都留在了车里。

    他转头望向阿佑,正想叫他给自己拿张纸来,晏乐就朝他抬起手,撸起了袖口,将手腕内侧递向他道:“您不介意的话,写我手上吧。”

    纪轻舟瞧了眼她白细的手腕,没有动作,转眼恰好看见一个服务生从走廊路过,就喊住他,问他从点单本上撕了张纸。

    在纸上写下更为具体详细的工作室地址后,他将纸张折了折,递给她道:“我本不想多管闲事,但你既然是我学生,也想要继续念书,我就帮你这一次。今日之事我不会告诉别人,以后别再做了。”

    晏乐从他手中接过了写有地址的纸条,小心地藏进袖口内,低着头道了声谢。

    “行了,你先回去吧。”

    “可是……”

    “还想进去?”纪轻舟口吻稍严厉地挑了下眉。

    晏乐再度摇头,微蹙眉头迟疑道:“我走了,那些老爷会刁难您吗?”

    约莫是青年文雅俊秀的外貌给了她错觉,尽管知晓对方也是个老板,却不禁担忧他会被那些老油条所为难。

    纪轻舟无奈一笑:“想什么呢,易老板那我帮你说一声就好,也不是多严重的事,没必要太放在心上,早点回去睡个好觉吧。”

    “那……我便走了,谢谢您。”晏乐应下声来,朝着纪轻舟微微鞠了一躬表示谢意,随后稍微整理了下衣装,低着头转身离去。

    “什么事儿啊都这是……”看着女子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口,纪轻舟暗叹了一声,转身推开门回了包间。

    ·

    应酬结束已是将近夜晚九点,细雨早已停歇,街道沉浸在朦胧的夜雾中。

    纪轻舟知道自己酒量不好,整场饭局基本没怎么喝酒,别人敬酒也只是象征性地咪一小口,幸好也无人在意。

    尽管如此,不善于应酬的他,回到车上也觉得颇为头疼。

    好在要谈的事情总算是敲定了。

    一是关于之前时装秀拍摄的记录片。

    先前决定拍摄片子时,他与张景优便约定好,这素材归双方共同所有,而倘若张景优想要将其制作成影片上映,那二人再谈具体的收益分成。

    尽管纪轻舟觉得这片子做出来也不会挣钱,但有个老板听闻此事却还挺感兴趣,表示愿意投钱制作,既然如此,那假设此事能够促成,对他的品牌而言也算是一个宣传广告,他自然也支持。

    第二件事就是张景优新电影《红白玫瑰》的两位女主戏服的设计单。

    由于之前就已合作过一部影片,对于促成这项合作,二人都没有什么异议,唯一需要商量的就是价格的问题。

    对比一年前的世纪工作室知名度,纪轻舟如今的身价已上涨不少,不过看在是老朋友的份上,纪轻舟还是给了他不少优惠。

    而张景优心里也早有些底,一开始就给了戏服较高的预算,所以二人谈得也还算顺利,如今就只等哪日有空签个合同了。

    “先生,您没有喝酒吧?”见后座之人坐上车后,就撑着脑袋兀自不语,黄佑树出声问道。

    “没,喝了点茶而已。”纪轻舟抬起头来,稍稍舒展了下身体,转头望向了窗外寂静的街景。

    黄佑树应了一声,打着方向盘掉头,嘴里犹疑地问道:“那晏乐姑娘的事,我能告诉少爷吗?”

    纪轻舟哼笑了声:“你还真是尽忠职守于你家少爷。”

    黄佑树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还当他是夸自己。

    纪轻舟考虑了片晌,说:“我自己在信上跟他说吧,就不用你汇报了。”

    虽说今晚自己找了个帮同乡的理由将那群人应付了过去,但现场人多眼杂的,说不准会传出别的什么版本来,以免某人从旁人口中得知此事吃飞醋,还是提前报备一下为好。

    “好,先生,那您接下来是回家吗?”

    “不然还能去哪啊……”

    话说着,汽车缓缓驶上路面,在积水坑闪烁的车灯光芒中渐渐远去。

    ·

    翌日,正午时分,从杂志社那边忙完后,纪轻舟简单地吃了顿饭,便来到了霞飞路的工作室上班。

    尽管才九月初秋,工作室这边却已开始了冬装新款的打样。

    走进一楼的会客室,就见打版区几个裁缝围绕桌旁,各自忙碌着手上的活计。

    纪轻舟手里提着小手提箱,身后跟着阿佑,以为这会儿女学生还未抵达,正欲叫黄佑树自己找个地方消磨时间,抬眸却发现那站在叶叔桐身旁的、套着件坯布外套的模特既非工作室的制衣工,也不是人台模特,而是昨晚才见过面的晏乐。

    女学生如今又恢复了一副朴素不施粉黛的状态,比起昨晚浓妆艳抹的模样,看起来反倒更为清秀漂亮。

    纪轻舟诧异地走了过去,视线扫过二人,目视女子问:“你怎么还上起班来了?”

    晏乐解释道:“这位先生说叫我来试个衣服,我想学校里我们上缝纫课,也会相互试穿,所以就……”

    叶叔桐疑惑地眨眼:“她不是你请来的模特吗?”

    纪轻舟无言地摇头:“当然不是,她是裁缝学校的学生,来找我有点事。”

    “奥,那是我误会了,方才她进来说要找你,我问她是不是买衣服的,她说不是,又见她手长脚长的,模样也不错,就以为她是你新招的模特。”

    叶叔桐自觉闹了个乌龙,连忙对晏乐说了句抱歉,将她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嘴里还推卸责任道:“你昨日不是一直念叨着请不到适合的模特,打算再贴个招聘启示吗?不怪我会误会吧?”

    “那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招到人了吧?”纪轻舟回了一句,旋即朝女学生招了招手道:“跟我来吧。”

    晏乐点了点头,连忙跟上了他的脚步。

    沿着铺着光滑木地板的楼梯上到二楼,一路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似头一回见到这般明净又漂亮的房子,面上流露出些许的钦羡与好奇。

    待到跟随纪轻舟进了东北侧的办公室,尽管房门敞开着,如此静谧的空间内,和青年单独相处一屋,也令她不由有些紧张,暗自攥住了袖口。

    纪轻舟摘下背包扔在了摇椅上,接着就坐到书桌前,将手里的小手提箱摆在桌面上,朝着晏乐开启了箱子。

    随着盖子的打开,一卷卷整齐的银圆映入眼帘。

    晏乐看着这光闪闪的二百银圆,眨了眨眼,一时竟又有些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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