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看不够同解予安在西菜馆吃完夜饭,
坐着那辆雪佛兰汽车回到解公馆时,夜幕早已经降临。
回到家里,自下车一路走进大厅,
听见最多的就是佣人管事们对他们二少爷眼睛复明一事的贺喜。
待到了大餐厅,解予安又被家人围着惊呼感慨了好一阵。
解予川还特意去联系人,发电报到苏州,告知沈南绮这个好消息。
入夜以后,
暮色苍茫。
七八点钟的时间,解老太太本已准备就寝,突然听闻孙子复明的好消息,
便又迫不及待地套上衣服来到了小会客厅。
“太好了,
”披着厚褂子的老太太坐在沙发上,目光慈和地看着孙儿感叹,“我每日吃斋念佛的,
便是盼着你早日康复,
现在眼睛好了,
那老道口中的廿岁之劫,坎坎坷坷的总算平安度过了,
我这悬了十年的心事啊,也可以放下了。”
解见山原本是不怎相信那什么命相之说的,
但小儿子确实在二十岁这年遭逢劫祸,
险些丧命,他就死马当活马医的,
按照老太太的要求找了符合条件之人娶进门。
之后解予安也确实一日日地有所好转,
如今眼睛恢复了不说,更离奇的是,短短一年,
两男子竟生了情愫难分难舍,令他不得不多想,莫非这二人真是老天注定要结姻缘?
解见山这般暗忖着,目光扫向了对面二人,结果正好撞见自己儿子装着一副淡然自若的神情偷瞄身边男子的画面。
忍不住皱起了眉,立刻眼不见为净地收回了视线。
转头朝着老母亲说道:“我已让予川去联系张医师了,这两日请他过来给元元再诊个脉。”
说到这,又抬头看向解予安,刻意抬高音量道:“给你舅舅也打过电话了,他说明日会抽空过来,带你去医院再检查一番,也好放心些。”
解予安点了下头,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这时,老太太忽想起什么,抬眼望向了坐在他身旁的纪轻舟,问道:“小倾这段时日,在我们这住得可还安适吧?”
纪轻舟露出笑意应声:“是,挺好的。”
解老太缓缓点头:“元元身体好了,你也有功劳,放心,当初答应你的都不会少你的。”
“祖母。”还不等纪轻舟开口说什么,解予安便冷不丁地打断了对话。
语气平静而沉稳道:“其实,我与他……”
“咳咳!”
解老太正专心听着他孙子说话,突然身旁的儿子又大力咳嗽了起来。
她便不禁转移注意到了解见山身上,蹙眉关心问:“怎么咳起来了?没着凉吧?”
“没事,被口水呛了。”解见山红着张脸孔,拍了拍胸口给自己顺了顺气,继而一派若无其事的模样朝他母亲道:“方才说到哪来着,哦对了,元元现在眼睛还未完全康复,还是让小纪多住段时间,这样保险些。”
解老太认同道:“我本来就是这个意思,他们的命相彼此相旺,倘若元元愿意,那小倾多住些时候也蛮好的。”
“是是……”解见山连连点头,一边附和老母亲的话语,一边暗中给纪轻舟递了个眼神,放在椅子扶手上的右手做了个往外赶的动作,意思是叫他赶紧带着解予安上楼。
显然他也清楚儿子的脾性,与其幻想靠父亲的权威能管住他,不如依靠儿媳的约束。
纪轻舟虽然看到了他的手势,却未特意找什么借口把人带走,只是私下里拉了拉解予安的袖子,询问他的想法。
解予安冷静思索了一番,其实他并不想瞒着祖母,但父亲的考虑也有其道理,稍作犹豫后,便还是按捺了心思,不再多言。
·
“二少爷,元少爷,元元,汪汪,诶呦,你的眼睛好啦,恭喜恭喜!”
同老太太谈完话,两人一回到卧室,纪轻舟就打开了自我,嬉笑着模仿起今晚听到的那些祝贺声。
连小豪的祝福也擅自添加了进去。
解予安心绪本有些繁乱,听见他的话语又不禁想笑,嘴角微微一扯又放了下来,神情淡淡的不作声响。
纪轻舟见他不搭理也不在意,模仿着他哥的行为,竖起一根手指放到他面前晃了晃:“真好了吗?那这是几?”
解予安看着眼前晃动的中指无奈叹气,握住他的手便拉到嘴边咬了一口。
纪轻舟急忙抽出了手指,咋舌道:“没洗手呢,你怎么随便往嘴里塞东西。”
解予安一声不吭地坐到了沙发上,沉静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纪轻舟在他对面的沙发落座,后靠在沙发背上,观察着他的神色问:“怎么又耷拉个脸,眼睛好了还不高兴?”
解予安沉默考虑了一阵,忽而开口:“我们搬出去住吧,你想住哪?”
“啊?”纪轻舟对他提起的话题稍感意外,想了想道:“也不必这么着急吧,你父亲不是和你祖母说了吗,让我再多住一阵子。”
“我记得,你不喜和长辈同住。”
“我是说过这话,但那会儿我们不是还没谈恋爱吗,你家再好我也没有归属感。”纪轻舟心平气和地解释:“现在不同了,我们的关系,你父母亲、你堂姐都知道了,那我就自在多了……”
话落,他又补充:“当然搬出去住就更自在了,但也不必这么着急,慢慢来嘛,你不是还要看医生吗,看完医生即便没问题,也再休养一阵,等你身体好全了,我们再考虑呗。”
解予安略作沉默,点头“嗯”了一声。
“嗯,元元乖啊。”纪轻舟轻笑了声,起身道:“我去给你放洗澡水……”
说着正要走向盥洗室,又止住脚步,改变了方向:“哦,你现在可以自理了,那我不管你了,我先去拿衣服洗澡了。”
“嗯。”解予安应了声,静静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口。
等候了一阵,便又见青年拿着睡衣回到屋里,关上了房门。
他似不经意地多瞧了两眼对方手里的睡衣,见并非长衫式样的,还略有点失落。
纪轻舟察觉到某人的目光追随,心里暗笑,进盥洗室前,特意扭头朝他叮嘱:“别偷看哦,小痴汉。”
解予安顿时移开了视线扫向窗户:“谁要偷看。”
“呵,也不知哪个坏家伙眼睛都快好了还装瞎子。”
“……”
·
夜深人静,睡前的卧室里,只开着一盏茶色台灯。
昏黄幽静的光芒笼罩着床头一角,影影绰绰,令人昏昏欲睡。
解予安洗完澡后,见纪轻舟已经靠在了床头翻着笔记忙碌工作,就在柜上拿了份字体较大的报纸坐到了床上。
但没看一会儿,他眼睛便有些朦胧模糊起来。
于是随手将报纸折起放到了一旁,闭了闭眼休息一阵后,就躺进被窝里,侧着身枕着枕头,望着身边人在灯光下如玉的面颊发呆。
纪轻舟注意到他的目光,也没在意,照常摊着笔记本做着明天的日程规划。
三天前,由严老板发起的同业公会,通过信纸上的消息传递,创办服装业公会一事已基本确定。
作为成立同业公会支持者的一员,明日下午,他将作为“世纪”时装屋和工作室的创立者,去参与公会的首次活动。
这是明天的首要工作,除此之外,便是日常的设计打版做新款了……
列完了日程计划,纪轻舟打了个呵欠,合起笔记本放到了床头柜上。
看见台灯光芒下未读完的英文,他便顺手拿起书本,翻到了昨日书签所夹的位置,问:“你现在总不必我给你念书了吧?”
说着,将书本递到他面前:“能看清吗?”
解予安瞧了瞧书页上细小的英文字母,微微摇头:“不甚清晰。”
“那行吧,我再给你当一天的朗读者。”纪轻说罢,放松了身体靠在背枕上,正要给他念书,手里的书本便被拿走了。
他空抬着两只手,疑惑地看向解予安:“什么意思?腻了,不想听?”
解予安合起书本放到了一旁的报纸上,说:“今晚不听。”
纪轻舟皱了皱眉头,状似纠结地看着他道:“但现在还早诶,不读书做什么,我们也没法造小孩……”
解予安对上他那带着调谑之意的唇角眉梢,心跳便怦怦加速起来。
默不作声地凑近过去,手臂揽在了青年腰间,将人往怀里抱了抱,借着朦胧柔和的台灯光晕,凝眸注视着眼前人的面孔。
纪轻舟被他那幽深的眸子近距离地盯着,有点吃不消道:“看了一下午了,还没看够啊?”
“很香。”解予安却是答非所问。
目光时而微垂,在青年唇上徘徊流连着,偶尔从那玉般修长白皙的脖颈,以及领口微敞的锁骨间略过,却不敢看得太明显。
他的视线实在过于直白,纪轻舟很难发觉不了。
但他只以为对方是想要接吻,见解予安磨磨蹭蹭的一直不动手,就问道:“怎么,我看着你,你不好意思亲吗?那要不我把眼睛闭上?”
说着,就阖起了双目。
他这双聪明灵动的眼睛一闭上,顿然便显得恬静乖巧了起来。
解予安凝视着他毫无防备的面孔,为自己萌动的念头而稍感面红耳热。
一边羞赧着,一边抬手从他的耳畔抚过,又缓缓抚摸到青年的下巴,轻轻抬起。
纪轻舟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靠近,已做好了接吻准备。
这时,后颈却被对方的手掌轻握托起,一个柔软炙热的吻毫无预兆地落在了他喉结上,霎时间,浑身一颤。
·
翌日一早,春日温煦的阳光笼罩着大餐厅的窗沿。
临近八点半,纪轻舟和解予安才来到餐厅吃饭,此时长桌旁只剩解予川还在翻着报纸慢吞吞地吃着早餐,喝着咖啡。
听见他们进来的声音,他扭头打招呼:“今日比我晚啊,怎么睡过头了?”
“哈哈,这不是工作太累了吗。”纪轻舟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
实际是因为两人在衣帽间挑选了太久的衣服。
起初,他像往常那样穿了衬衫西裤,而待换好衣服一瞧,发现脖子上的吻痕是压根遮不住一点,于是惶急慌忙地挑起了别的衣服。
这天气穿整套的西装太热,穿夏天的长衫又怕傍晚会冷,在衣帽间翻翻找找好一阵,最终从解予安的衣橱里挑了件领口较高的黑色丝绸长袍穿在了身上。
虽没法完全遮住,好歹能遮挡个七七八八,不仔细看也不会注意到。
不过某人看他穿上这身衣服后,当时便眸光一暗,又拉着他的手臂在衣帽间磨磨蹭蹭地亲了好一会儿,这才耽误了早餐时间。
纪轻舟回想起这些,心底不禁咋舌,觉得解予安眼睛恢复有恢复的好处,但同时也给他带来了一些甜蜜的烦恼。
暗自思忖着,他正要习惯性地想要帮解予安拉椅子,却发现对方已提前一步拉开了两张椅子。
他便直接在位子上落座,抬手朝佣人示意送两份早点过来。
解予川视线在他身上打量了一下,倏然道:“你这身长袍似有些眼熟啊,莫非是吾弟的?我看你穿着似有些宽大。”
纪轻舟没料到这普普通通的黑色长袍,对方居然也会注意到,面不改色胡编道:“我身上这件啊,是我们店新打的样衣,是这样宽大的式样。”
“哦,那是我看错了。”解予川也没多想,毕竟那就是一件常见的黑袍子而已。
“说到你那时装店,我昨日还在报上看到了那时装展览的照片,似乎挺有意思,倘若有下回,记得也请我去见见世面。”
“解总想来,那我肯定得亲自送你邀请函了,我们的货至今还未出过什么差错,可离不开您的细心领导。”
纪轻舟有意岔开话题,说着便拿起手边的牛奶杯朝对方敬了敬:“来,我提一杯,感谢解总这些时日的照顾。”
“客气客气。“解予川也很是配合地端起咖啡杯与他碰了碰。
一旁,解予安看着他们两人仰头喝下半杯牛奶、咖啡,嘴里刚要冒出些不太好听的词语,目光瞥见身边人沾着些许奶沫的红润嘴唇,突然思绪一空,迅速收回了视线。
“说实在话,先前我们厂加工的要么是制服,要么是外货,你的那些衣服虽然做起来麻烦,盈利也不多,好在源源不断,算是给我们工厂打开了另一条的渠道。”
放下杯子后,解予川随口谈起了工作上的事,笑了笑道:“如今纪老板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我们家予你的那点补偿是不是也算不上什么?”
纪轻舟知晓他所指的是离婚补偿一事,想到解家人中也就解予川还不清楚他们的关系,一时有些同情对方。
正考虑是忽悠过去,还是隐晦地提醒两句,这时,解予安忽然放下勺子开口:“哥,待阿辉长大些,可要寄名予我?”
他口中的“阿辉”也就是赵宴知去年诞下的幼子,取名为“解熠生”,阿辉只是小名。
解予川神色疑惑:“你原本不就是他的叔父吗?何以要多加层关系?”
“我以后定然没有子嗣了。”解予安不紧不慢地说明。
其实他也并非需要这个义子,不过借此稍加提醒一句而已。
“这是何意?”解予川不由感到奇怪,思索了几秒,倏然睁大了双眼。
望着坐于对面慢条斯理吃着糖粥的弟弟,诧异开口:“莫非你……也受伤了?舅舅为何没提起啊……”
解予安无语地抬眸扫了他一眼:“你想什么?”
纪轻舟没忍住噗嗤一笑,边吃着拌面,边悠悠地补充了句:“他好得很。”
解予川大概是过于惊讶,竟也没察觉纪轻舟的补充有何奇怪之处,兀自疑惑问:“那为何就断定没有子嗣了?”
“自己想。”
解予安提醒到这,觉得以他哥的脑子过阵子应该就能反应过来,于是不再多谈。
慢悠悠地吃了半碗的粥,解予安听见身旁放下碗筷的声音,下意识转头看去,发现纪轻舟一碗面条已经结束,正快速解决着盘子里的生煎。
其实纪轻舟不是特别着急时,吃饭速度也并不快,但他吃东西时甚少有休息的时候,一口接着一口的,咀嚼不停,让人感觉他牙口很好。
解予安瞧着他进食的动作,莫名觉得很是可爱,不由多看了一会儿。
纪轻舟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吞下最后一口生煎,扭头问:“你看什么呢?”
解予安唇角微抬,道:“这就是你一顿三碗的速度?”
“你有这个闲心嘲讽我,不如多吃点,身体还恢复得好些。”
纪轻舟懒得浪费时间与他拌嘴,拿起玻璃杯将牛奶喝完。
解予安注视着他漂亮的侧脸轮廓,不觉又有些分神。
待对方放下杯子,就拿起手帕递到了他唇边,说道:“以后叫阿佑接送你上下班。”
纪轻舟接过手帕擦了擦嘴:“这没必要吧,多麻烦啊。”
“不麻烦,他现在空闲了,你可以随时用车。”
“但实际上,汽车那一来一回的,还是搭电车方便省事些。”
解予安抿了下唇:“听话。”
“听话?”纪轻舟挑了下眉,转头看向他:“你要管这么多,不如干脆把我锁起来得了。”
解予安顿了顿,嗓音柔和道:“我没这个意思。”
“你最好是。”
坐于对面的解予川听着他们的对话,眉尾微动,若有所思。
待纪轻舟起身时,方想起一些事情,提醒道:“不过近段时日时局是有些不稳,你不若先听元元的,让阿佑送你上下班吧。”
纪轻舟闻言动作一顿,稍作思索后点头:“行吧,那我叫阿佑备车。”
第127章
购物
午后,
随阳光退去,街道上风声渐起,已有些微凉。
在喧嚣的马路上,
两个穿着蓝绿格纹马甲与深绿色百褶裙校服的女学生正一边聊天,一边走向那门窗颜色红得亮眼的时装店。
“我也是昨日才听闻我爷爷提起,原来我们学校的校服竟是这家店的老板纪先生所设计,也就是之前那《摩登》画报的主画师,
他一说《摩登》画报,我便想:啊,怪不得这家店的衣服如此时新有个性,
怪不得,
我们的校服这样漂亮!”
李清兰转头看向身边同学,语声轻柔问:“那阿玫,你是如何知晓那画报的画师,
就是这家店的老板的?”
“有两期《摩登》画报上登了呀!”肩头垂着两条麻花辫,
名为罗玫的女学生歪了歪脑袋,
笑容可掬地说道:
“我可是《摩登》的忠实读者呢,可惜现在那画报停刊了。他们的主画师,
我记得叫做纪轻舟,在霞飞路有一家世纪时装工作室就是他的店,
我一直想去看看,
但一直未找到机会。
“这家店叫做世纪时装屋,既然都叫做‘世纪’,
应当是一位老板吧,
重要的是,这店里的衣服风格很像是《摩登》画报的风格。你不信,不若我等会儿去问问那店员?”
刚聊到这,
两人就来到了五百二十号的世纪时装屋门前。
在那店门旁的橱窗里,模特身上依旧穿着昨日见过的那套一字肩的玫瑰礼服裙。
整件衣裙由白色印花欧根纱所制做,从胸口到腰腹再到雪白蓬松的裙身,都错落有致地散布着或大或小的红粉色晕染玫瑰,分外的青春靓丽、浪漫且少女。
李清兰纵使觉得这裙子露得有些多,恐怕是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尝试的款式,但每一次看见还是不由得在心里轻轻感叹一声:真美啊!
不错,这其实已经是李清兰第二次来这家店了。
昨日放学,她和同学罗玫便已相约一起来逛过。
不过昨天是临时起意,李清兰身上未带什么银钱,想的是随意逛逛,未必会看中什么衣服,结果昨天下午还未进店里,就被橱窗模特身上所穿的一套大蝴蝶结领白衬衣与粉色圆摆裙的洋装吸引了目光。
固然店里还有许多漂亮衣服,她却一眼相中的那套洋装,还听店员建议,去试衣间试穿了一番,果然令她很是满意。
故而今日便带来足够的钱,来购买这套衣服。
这还是她第一次,身边没有长辈的带领,自己做主在洋服店买衣服。
走进店里时,已有好几位客人在挑选衣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一个亚麻色卷发、个头高挑的洋人女子。
李清兰扭头看了眼左右,朝同学轻叹:“好多人啊。”
正想着随意看看稍微等会儿,待哪个店员忙完了,再请对方帮忙拿一套橱窗模特同款。
这时,昨日服务过她们的那个女店员认出了她们,抽空走了过来,亲切笑道:“欢迎两位小姐光临,您是来买‘粉珍珠’的对吗?”
她说着,指了指右侧橱窗前的那套粉白衣裙。
李清兰已知晓那套衣裙的名字就叫做‘粉珍珠’,闻言便点点头:“是的。”
“昨日小姐试穿的码数是最小码,我已记下了,直接拿一套给您包起来可以吗?”
“好的,谢谢。”李清兰稍有些腼腆地应声,觉得这里的店员真是聪明温柔又好沟通。
随着店员去拿衣服,两个少女走到了柜台旁的配饰陈列柜前。
在那一人多高的木柜上摆放着诸多新鲜漂亮的配饰,大都是时装秀上模特佩戴过的同款配饰。
有夸张的米白宽檐帽、精致的小礼帽、定制印染的丝绸发带、装饰着蝴蝶的薄纱手套、配色清新秀气的胸花等,每一款前方都放了单价,贵的十几元,便宜的一两元,价格一目了然。
“都很有新意诶,如若我有很多钱,便将这些都买回去。”罗玫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
李清兰心有同感地点了点头,虽然昨日已经来欣赏过一次了,今日再看这琳琅满目的配饰柜,仍叫她心动不已。
正看中一款粉色绸带的蝴蝶结发夹,想要拿起来仔细瞧瞧,这时身旁少女忽然轻轻地惊叹了声,拍了拍她的手臂让她转头。
“怎么了?”
李清兰疑问一声,扭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便看见那高个子的洋人女子穿着一套新绿的挂脖收腰长裙,披着一件米白蕾丝边的披肩外套从试衣间出来,走到了试衣镜前。
她所穿的那件绿色长裙,昨日两个女学生就已见过,当时还悄声讨论这裙子未免太暴露了,肯定没什么人买,结果今日见这洋人女子一穿,两人都给美呆了。
对方试着衣服,还将披着的外套一侧往肩膀下拉了拉,毫不在意店内男客闪烁避让的眼光,大大方方地露出了雪白的手臂肌肤自我欣赏。
亚麻色的卷发下,奶油绿色的真丝衣裙贴着腰身垂落,勾勒出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材,简直不能更惹眼了。
李清兰完全看愣了,同身旁的同学对视一眼,一时间哑然失语。
罗玫却是有些兴奋道:“简直像《摩登》时装画上的女子走入了现实,原来真有人能够穿出这般美丽的效果啊。”
那边,洋人女子似乎注意到了她们的目光,转头朝着她们挑眉一笑,接着又走到那挂着整排衣服的衣架前,挑选了一套白色大波点的衬衫长裙走进了试衣间。
看来,她想买的衣服不少。
“小姐,您的衣服包好了,请去柜台结个账。”
正当两个女学生木然震惊之际,方才的店员走了过来,带着她们到了柜台前。
柜台内站着一位穿着衬衣西裤、身形挺拔、样貌俊朗的男青年,他的胸口戴着一枚刺绣胸牌,上面绣着这家店的标识,以及“林经理”几字。
罗玫见到这位高大俊朗的经理似有些不好意思,站在同学身后默不作声,暗地里却偷偷瞄了男青年几眼。
而李清兰只顾注视自己的衣服。
她所挑选的那套衬衣与裙子,已被店员分别折叠整齐地装进了一只暗金色薄纱的防尘袋里,看起来很是高档精致。
稍后那经理又从柜台下方拿出了一只表面印有粉红色店铺标识的米白色纸袋,将衣服整齐地放进袋里,放在了柜台上,朝她说道:“衬衣十六元,裙子十五元,两件一共三十一元。”
李清兰闻言便从书包里拿出钱来,支付时脸庞不禁有些泛红。
她虽不缺零花钱,但毕竟是第一次从自己手里花出去这么多钱,即便有同学陪伴,仍有些紧张。
林遐意准确快速地点数了银圆,收进抽屉,尔后又拿出一叠六张招贴画,铺在柜台道:“现在我店有一活动,消费满三十便送一幅我店的招贴画,您可任选一张。”
“还有这个活动啊……诶,这张画的是我所买的那条裙子。”一旁,罗玫瞧见了自己同款衣服的招贴画,不由得出声说道。
上面画的是一位在草地里转圈跳舞的少女,所穿的正是那套蒲公英印花的连衣裙。
罗玫瞧着便遗憾叹息了一声,上回她来买衣服时还没有这活动。
虽然她消费未到三十元,但完全可以买个几元的配饰凑个单,毕竟这几幅年历挂画都很是漂亮,倘若能有一张自己的同款衣裙挂画做收藏就太好了。
李清兰则分外惊喜,目光从那六张画风新颖摩登的招贴画上一一滑过,很有些眼花缭乱。
她最喜欢的是那幅手拿玻璃酒杯的时髦女郎图,所画的正是方才洋人女子试穿的那套衣服,区别在于画上女子是黑色的波浪卷发,朱唇细眉,更具东方女子之张扬美丽。
但这幅画带回去挂在卧房里,定然会被长辈责骂,而偷偷藏着欣赏又未免有些可惜。
她微蹙起眉头,再三犹豫过后,伸手指了指最边上的一幅道:“我要这个吧。”
她所选的是一幅文静少女坐在长椅上看书的招贴画,少女身上穿的是一款带有蕾丝小翻领的苔绿色连衣裙,风格清新秀雅,是店里销量很高的一款中西融合式样的旗袍连衣裙。
林遐意闻言就将她选的那幅画卷了卷,收进了纸袋中。
避免直接接触,将购物袋推给少女道:“您的衣服,请收好。”
李清兰道了声谢,抬手接过了袋子,低头看了看袋子里包装漂亮的衣服与卷起的挂画,心里暗藏欢欣。
见朋友买完了衣服,离开前,罗玫好奇地看向男子,用柔和的嗓音小声询问:“我能否问一句,您店的老板是《摩登》画报的主画师纪轻舟吗?”
林遐意做了这一段时间的店长,业务水平已突飞猛涨,不仅和顾客打交道时自信大方了许多,对于他们老板那多重的身份业务也多有了解,听闻这问题就微笑点头:“是的。”
罗玫眼睛一亮,轻声细语道:“我很喜欢你们老板的时装画,每一册画报我皆有收藏,倘若他能继续出画报就好了。
“对了,我们学校的校服也是你们老板的作品,如果您方便,请转告纪先生,我们都很喜欢他设计的校服,还有体操服,既漂亮又方便耐穿,不知有多少其他女校的学生羡慕我们的校服。”
这校服的事情确实是林遐意所不知晓的,但听少女这么一说,他扫了眼两位女学生的衣服,觉得确实很有他们老板的风格。
欣然答应道:“好,我一定帮忙转告。”
得知了想要的答案,两个女生便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地拎着购物袋走出了店铺。
而几乎就在她们离开没多久,刚参加完同业公会活动的纪轻舟就来到了店里。
刚成立的时装业公会,一切都还比较懵懂,首次活动其实没做什么事,就是二十几个会员相互认识了一下,大家匿名投票选了个理事长。
这理事长的位置,按资历、按人脉、按资产排序,最后不出意外地落到了严位良身上。
出乎纪轻舟意料的是,这次的理事长选拔,自己竟然也获得了几票,不知具体是哪几位投的票。
目前同业公会刚创办,没有什么大的交流活动,就暂时定下每年交五元的会费,作为公会的活动资金。
每个月大家抽时间聚餐一次,交流一些时装制作上的经验和市场行业内的新资讯。
倘若决定举办如纪轻舟之前所办的那种时装展览活动,届时再看具体情况划分职责,筹集资金等。
因为公会成立仪式就在裕祥时装公司进行,所以结束以后,纪轻舟便顺路来了店里,看看生意情况。
他甚少穿长袍,还是一件平平无奇的黑色长袍。
浓郁的颜色与稍显宽大的袍子将青年衬得愈发白皙清秀。
林遐意分明是看着他走进店里的,短时间却没反应过来,直到他走到柜台前了,才认出这位衣着文雅的青年竟然是自己的老板。
“老板。”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接着就将昨日和今日的营业报表拿了出来递给他道:“这两天生意有所好转了,从昨日下午起,客人便增多了。”
“那看来广告还是有些效果的。”纪轻舟翻着报表,满意点了点头。
尔后道:“对了,明天下午,应该会有一批新货送到,我要是没在店里,你就帮我接收一下,先放到仓库,等我来了再上货。”
“好的,老板。”林遐意先是点头,想起方才两个女学生的留言,便将那女子请他转述的话语向纪轻舟说了一遍。
“校服啊,她们喜欢就好了。”
纪轻舟都快忘记这事了,没想到还有学生会专门感谢自己,一时心情也颇为愉悦。
“还有,今日有个男子来店里,也未询问身高尺寸,挑了几个款式张口便是五件十件地想要购买,我看他不像是寻常客人,便借口店里库存不足,没有售卖给他,他最后只每款拿了两件走。”
纪轻舟一听便知这多半是个倒爷,想要从他这进货高价卖去外地,就朝林遐意道:“这事你做得不错,以后再遇到这样一次买五件十件,又不像是要送人的客人,都一样处理,告诉他们库存不足,最多限购两件。”
这衣服上市了,防盗版他是防不住的。
上海那么多的成衣铺裁缝店,客人若嫌贵,自己购买差不多颜色的料子照着他的衣服去找裁缝定做,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打个时间差,多做广告吸引顾客来买最新款的正版。
至于这些扰乱市场的二道贩子,能挡则挡,毕竟目前他的库存也不多,都给人家进货卖去别地了,他还做什么生意。
林遐意立即点头应声,又说:“不过那款竹青色的双层长衫,中小码的库存的确有些不足,不知何时能补货?”
这点纪轻舟也察觉到了,虽然他店里的男装有些过于时新,很多保守人士不能接受,但那些有钱有闲的公子哥却很乐意消费。
此时的男青年也分外爱打扮自己,就如同当初的骆明煊,每天穿得花花绿绿的,自以为招人得很。
故而他店里的男装,尤其是长衫,其实销量一点也不低于女装。
不过……
“补货有些困难,”纪轻舟考虑了片刻说道,“工厂那边现在都在做五月份的新款,接下来就是做夏装了,抽不出时间再做之前的款,顶多过几月或者明年,挑几个热门款式复活一下。”
“复活”一词,林遐意虽然觉得用得有些奇怪,奇异的是却也能理解,闻言就点点头表示清楚。
“行,那你接着看店,我先走了。”
纪轻舟简单交代了下工作后,便按照计划准备去工作室加几小时的班。
正当他转身离开之际,试穿上一身白色大波点衬衫长裙的洋人女子来到了柜台旁。
不知是问了店员,还是通过自己的观察,认出了纪轻舟是这家店的老板,走过来后,直接给纪轻舟递了张名片。
用不太清晰的中文夹着英文说道:“我从朋友那听说了你们的时装秀,你的衣服风格我很欣赏,如果需要模特,可以找我,价格合理。”
纪轻舟稍有些讶异地扫量了几眼这位约莫只比他矮十公分的洋人女子。
有一位身材样貌皆分外出色的女子主动应聘模特,他自然不会拒绝,和颜悦色道:“好,我会考虑。”
稍后又低头看了眼名片,上面用英文、俄文写了法租界一所公寓的地址,女子的名字叫做阿琳娜。
第125章
解释
傍晚五点,
赤金色的落日光芒低低地压在小花园中央的遮阳伞上,天色已近黄昏。
纪轻舟走进工作室院门时,便看到穿着身松绿色旗袍、扎着两条辫子的宋瑜儿正撑着脑袋坐在遮阳伞下的折叠桌前,
面前摊着画本,一会儿仰头发呆,一会儿低头画上两笔,蹙着眉头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
“五点了,
还不回去?”
他出声询问,沿着小径岔路,走到了遮阳伞旁。
“老师,
您回来了!”宋瑜儿见他过来,
便立即站起了身,笑了笑说道,“您都还未给我布置作业,
我怎好回去啊?”
“那你这会儿是在画什么?”纪轻舟扫了眼她摊开的画本问。
“奥,
我闲着无事,
便想再画一画您之前的那个‘比春光更自由浪漫’的主题,这会儿正感受春光,
寻找您说的灵感呢。”
“哦?那你可有感受到什么?”
宋瑜儿仰头望了望探入院子的绿树枝桠,道:“树枝上的蜘蛛网在日照下会反光,
风一吹便闪闪发亮,
很特别。”
“所以这就是你画的东西?”纪轻舟挑起眉,点了点她画纸上那通体遍布蛛网图案的小裹胸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