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还别说,这小裙子固然瞧着不太美观,
但还挺新颖别致的。
倘若明年张景优准备拍一部《蜘蛛女侠》的电影,那他会推荐宋瑜儿去做戏服设计师。
宋瑜儿自然知晓自己画的衣服有些丑陋古怪,面色微红道:“您说从自然元素中可以提取源源不断的灵感,
我便想先记录着,今后说不准能用上,不过这图案似乎是有些难以运用……看来也并非什么自然元素都能作为灵感使用,我现在知道了,要懂得取舍。”
“这倒也不是,蛛网这个元素其实是有挺多种用法的,不论是编织成蛛网花纹的镂空针织衫,还是作为网纱刺绣图案,与其他面料组合做成衣服裙子,只要运用得当,就可以很时髦。”
纪轻舟解释着,怕她难以想象,还顺手拿起她桌上的铅笔,俯身在纸页上绘制了一款蕾丝刺绣衣领。
“就比如这一种叫做波尔卡蜘蛛网花边的蕾丝,便是用一个个类似蛛网的图形构成,大大小小排列组合在一起,看起来也很精美漂亮。”
“啊,还可以这样!”宋瑜儿瞧着他随手绘制的衣领花边,不由得惊奇地睁大了眼,有种豁然明朗之感。
“当然这种图案看起来就比较规整,与其说它像蜘蛛网,还是更像车轮些,真要绣成蜘蛛网,那风格大概率会偏于黑暗……”
纪轻舟说到这,忽而眉毛微动,瞧了瞧她所画的那条蛛网图案的裙子,若有所思道:“这么说起来,这个元素和我们夏装系列的主题倒是挺搭的。”
“您已定好下个主题了吗?”
“早就定好了。”纪轻舟放下了铅笔,朝她一招手道:“跟我来吧,给你布置作业。”
日暮时分的东北角书房光线已然有些昏暗。
进屋后,纪轻舟先开了电灯,尔后坐到蝴蝶桌前,将桌上乱糟糟的画纸收了收,堆到了一旁。
待宋瑜儿将自己的作业画本摊开放到他面前,他便提起钢笔,在新空白页上写下了给学生布置的设计作业主题。
“恣肆、野性……”
宋瑜儿站在一旁,轻声念出了他所写的标题,一时间大脑空白一片。
生长于这个年代的小姑娘显然对这两个词有些陌生,思索了一番仍是茫无头绪,便问:“恣肆野性,是什么样的衣着风格,放荡之意吗?还是如诗人那般不拘的风格?”
“你想如何联想自然都可以。这个主题也是夏装系列的主调,我这已定了一套风格,你可以看一下,找找感觉。”
纪轻舟早有料到她的反应,写下这两词后,便从桌上堆叠的画稿中翻找出一张,递给了宋瑜儿参考。
宋瑜儿一瞧见那画上的女模,便不禁惊讶地“啊”了一声,视线细致地浏览着画稿,震撼得难以言表。
纪轻舟递给她的,恰是之前某次,看见解良嬉烫了个卷发回来后忽然迸生灵感绘制的那幅时装画。
图上黑色卷发蓬松的女模涂着深红色嘴唇,画着毛流感较强的长眉,面部神情未描绘得太细致,仅透过线条利落的五官刻画与色彩浓深的妆容绘制表现出那精致张扬的氛围感。
她穿着一身豹纹印花的雪纺连衣裙,外面披着一件宽肩廓形的黑色大翻领皮夹克,坐在椅子上撑着下巴眺望前方。
从衣裙的面料花纹到皮夹克挺括的轮廓线条,里里外外都展露出一股恣意随性的力量美。
那轻薄的裙身面料与裙摆点缀的深棕色蕾丝花边本是精致柔美的,放在这却反倒给人以危险诱惑之感,衬得女模的面容气质愈发美丽得惊心动魄。
宋瑜儿微张着唇叹息,不论是豹纹连衣裙还是翻领皮夹克,都是她之前从未见过出现在女模身上的款式,乍然看见这套衣服,自然是有些奇怪的,但感受更深的还是震惊和时髦。
这般随性又气势凌人的搭配,令她一眼就领悟了老师所写的主题氛围。
“这是何种花纹,莫非是兽皮纹?”盯着画稿欣赏半晌后,宋瑜儿神色兴奋地虚心请教。
“这是豹纹,也确实是兽皮纹。”
纪轻舟简单解释,知晓她之前大概是从未见过豹纹衣服,所以才这般惊奇。
这时候兴许有豹皮草,但多半不是什么流通货,将豹纹用于面料印花,应该还未出现。
“恣肆、野性,原来是这样的感觉……我明白了,老师。”
宋瑜儿此刻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他方才会说蛛网适合这一系列的主题。
但领悟归领悟,作为学徒的她终究经验太少,短时间内脑中所能浮现的衣服不是太浮夸,就是很丑陋。
她神色稍有些犹豫道:“我方才想到一个虎皮纹外套,不过应当不好看,也无人会穿吧?”
“别害怕,先大胆去画,怪诞、浮夸、不日常都没关系,总之先将你的想法在纸面上表达出来,再从中提取你觉得好的亮点,做二次联想修改。”
纪轻舟唇角扬起笑意,鼓励她道,“就像一幅画,总要先有一个粗糙的草稿,才有细化的空间,对吧?”
“嗯。”宋瑜儿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便有了些底,决定今晚回去就试试画一画她的蛛网纹裙子和虎皮纹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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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宋瑜儿布置完作业后,纪轻舟又画了半个多小时的图,完成了昨日的那幅客人定制稿。
之后便到楼下,忙碌起新款的样衣打版工作,一直加班到了九点左右,才结束今日的工作。
苍茫夜色中,一辆黑色的雪佛兰汽车停在路口,擦得锃亮的车身上泛着柔和的月光。
纪轻舟打开后座车门时,还以为会看到解予安坐在里面,结果车内空荡荡的,只有黄佑树在驾驶座上安静等候。
“你家少爷在忙什么?”关上车门后,纪轻舟疑惑地问了一句。
黄佑树忙解释:“今日下午,沈医生带少爷去医院瞧了瞧,吃过夜饭才回来,后来夫人也从女校请假回来了,我出来接您时,他们还在小会客厅讨论少爷的病情。”
“他的病情还有什么问题吗?”
“这我也不太清楚,您回去问问少爷吧。”
听黄佑树这么说,纪轻舟就默默点了下头,不再多问。
一路阒然无声,回到解公馆后,纪轻舟直接去了东馆的小会客厅。
他敲门进去时,解予安的舅舅已经离开,寂静的屋子里,就剩沈南绮和她的儿子,还沉默地坐在那黑色的皮质长沙发上。
解予安照旧是一张冷淡面无表情的面孔,沈南绮的神情看起来却有些不悦的样子。
“怎么了?母子俩都不说话?”纪轻舟看出此时的氛围古怪,便打破了缄默问,“难不成,解元的眼睛还有问题?”
边说着,边坐到了解予安身旁的沙发位置上,在男人伸手握住他的手时,安抚地挠了挠他的掌心。
而沈南绮却是在他落座时,先一步注意到了他身上的袍子。
作为这些衣服的购买者,她自然能一眼认出纪轻舟穿的是她儿子的衣服。
刚张开嘴,想叫他们收敛一些,别仗着都是男子就交换穿衣,真当不会被发现不成……随即又或许是直觉作祟,特意瞄了眼对方的脖子,尔后果不其然看见了一点从衣领口透出的红印,不禁闭了闭眼,挪开了目光。
这两孩子,到底是年轻……
沈南绮摇了摇头,口吻带着点倦意地说道:“眼睛倒是没什么了,不过他之前受过重伤,脑袋又做过手术,恢复得虽说不错,但毕竟伤了元气,不论他舅舅,还是张医师来诊脉后,都不建议他再做之前的工作。
“方才我们都在劝他,反正年纪还轻,跟着他父亲从头学起,将来继承家业未尝不可,可这孩子就是个犟骨头,偏说要再考虑一阵,也不知考虑个什么……”
纪轻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扭头看向解予安问:“你之前不是说愿意跟我改业从商吗?”
“我说了,会考虑。”解予安顿了顿回道。
一字一句的,语气虽低沉平静,眼底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倔强。
沈南绮朝着纪轻舟一摊手:“喏,就是这样。反正我们的话,他是一点也听不进去,你若是能劝劝他就最好了。”
说罢,便疲惫地站起身走向门口:“不早了,都去休息吧。”
·
东馆二楼,夜深人静。
等两人交握着手回到卧室时,走廊上的落地钟已敲响十点的钟声。
关上卧室房门,打开灯,纪轻舟转头见某人微抿着唇,眉宇沉凝,一副怏怏不乐的模样,便捏了捏他的掌心道:“郁闷了是吧?”
解予安默不作声地停步看向他,垂眸点了下头。
“诶,可怜的元宝,要不要抱抱?”纪轻舟说着,就转过身打开了手臂。
解予安也几乎未作犹豫,微弓着身体将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双臂交错着环绕过青年修长的腰身,缓缓收紧。
纪轻舟抱住他的后背,安慰地拍了拍。
他能理解解予安的心情,假如现在有人告诉他,以后再也不能做他的服装事业,只能改换行当去做个小卖部老板,固然工作清闲衣食无忧,他肯定也接受不了。
只要有那么一丝可能性存在,肯定不愿轻易放弃自己的理想。
但解予安真依照他给自己制定的人生轨迹去生活,纪轻舟直觉对方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平。
按邱文信之前对“横祸”二字的分析,那“英年早逝”的劫难,多半就是由此而生。
所以即便解予安不情愿,他也必须劝说对方改行。
故静静拥抱片刻后,便作无意似的凑在他耳边,语声柔和道:“其实,我真觉得你从商挺好的,你家多好的从商环境啊。最主要的是,你的身体也不支持你再去做之前那种高强度训练的职业了,不妨换条路呢?都说实业兴国,只要有这份心,做哪行都可以实现你的理想……”
解予安听着他的话语没有回复,颇有些心烦意乱地搂紧了他的腰身。
手指握在腰间,正习惯性地摩挲着,忽然察觉手下的衣物里似放着什么硬质的东西。
这件长袍的一侧有个衣袋,寻常他都用来放置手帕,发觉这异物,他下意识地伸进衣袋,便摸出了一张白色的名片。
解予安眉尾微动,抬手将这名片拿到眼前查看。
只见那飘着淡淡香气的卡片上,不仅烫印着金色的山茶花,还用漂亮的字体留了个显然是女性的名字。
“我们之前不是聊过吗,我早就想过要创办我自己的生产线,但又实在抽不出精力去做,只能找你哥的厂子代加工。倘若有你在背后支撑呢,那我就能放心地去办厂,放心地交给你管,放心地做我的设计工作,这样也不至于每日忙得不停了……”
纪轻舟未察觉他的动作,仍一门心思劝说他改行。
正说到这,解予安忽然松开了怀抱,垂眼注视他的眼睛问:“今日去哪了?”
“嗯?”纪轻舟挑了下眉,对他这话题的转换有些疑惑,眨了眨眼说:“我能去哪,就上班呗。”
解予安指尖夹着张名片递到他面前,平垂的眼睫下视线稍显锐利:“解释。”
瞥见那张边缘印着山茶花的白色名片,纪轻舟就明白了他又在吃什么醋。
叹了口气,心平气和道:“今天去店里,碰见了一个客人说希望能担任我的时装模特,就留了个住址方便联系而已。你自己看嘛,上面写的不就是霞飞路的一所公寓地址吗,客户的名片我多着呢,这有什么可醋的?”
解予安“嗯”了一声,依旧定定地注视着他:“英文写的是高级公寓,俄文写的是高级舞厅,你怎么解释?”
“啊?”
第129章
金元宝
纪轻舟从他手里拿过了名片,
仔细瞧了瞧上面那串陌生的俄文字母,轻哼了声道:“昨晚还看不清英文书呢,今天就连这么潦草的字母都看清了,
这种时候你视力就恢复得特别好。”
解予安见他还有将名片放回口袋的意思,眉尾微抬:“所以,解释呢?”
“这有什么可解释的,我又看不懂俄文。”在对方的视线压力下,
纪轻舟不得已走到桌旁,将名片压在了茶杯下。
随后坐到了沙发上,撩起衣摆跷着二郎腿道:“对我而言,
那就是一个漂亮姑娘想要……”
“漂亮姑娘?”解予安移步过来,
站在沙发旁,依旧紧盯着他。
“一个优秀的模特苗子,这么说可以吗,
喜欢咬文嚼字的元宝大人?”
纪轻舟仰着脑袋,
朝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您说身为一个缺少模特的设计师,
有一位优秀的模特苗子给我留下了联系方式,我有什么理由不留着呢?”
解予安漆黑的眼眸微转,
冰冷的视线落在那杯底露出的名片一角上,语气低沉道:“你就非要,
和这些模特打交道?”
“不然呢,
我是做服装设计的,而服装是穿在人身上的,
没有模特试穿的衣服,
不就跟你以前上战场不带枪炮一样不靠谱吗?”
纪轻舟刚这么举例子,转眼对上他系着皮带的西裤,忽而眉毛微扬,
语气轻佻道:“奥,还是带了的,随身携带大炮。”
解予安起先未反应过来,待看见对方明显意有所指的眼神,过了几秒才陡的从脑海中翻出一桩某人醉酒后发生的旧事。
他不由得耳根有些发热,垂眸对上青年仿佛占着了什么便宜般笑盈盈的眼睛,规劝道:“你就不能文雅些?”
“这不是你先说出的比喻吗?”
纪轻舟跷着的脚尖晃了晃,故作不解地歪头,“况且,我只说了大炮而已,你就想到那去了,明显你才是那个小黄人吧?”
“你倒是会恶人先告状。”
“奥,你说我歪曲事实是吧?行……”
纪轻舟微垂眼睫思索了几秒,倏而又抬眼,食指勾住他的皮带往外拉了拉,微眯着眼眸含着几分困意地看向他道:
“今天有点累,你去给我放个洗澡水呗,等会儿要不就一起洗?节省些时间,反正你有的我都有,也没什么可看的。
“对了,也帮我拿个睡衣,注意别错拿成高开衩的那件哦。”
解予安刚握住他意图作乱的手指,就听见了后面话语,短短几秒间,从脖颈到耳尖便升起了成片的红晕。
他微微启唇又闭上,正想故作淡然地应一声,这时就见刚刚还一脸困顿的某人,脸上倏然绽开一个计谋得逞的狡黠笑容。
纪轻舟一见他这面红耳赤的样子,就“嘿”了一声,站起身来,撤回了手啧啧舌头道:“瞧瞧你,打什么坏主意了小脸羞红成这样。
“依我看,你就应该改姓金,金元宝,切成八瓣,芯子都黄澄澄的。”
解予安顿然明白过来他方才只是在调谑自己,瞧着眼前人不无得意的神情,一时间面庞愈发红温,一声不响地盯着他,不知在琢磨什么。
纪轻舟见他不说话也不气恼,只是双眸冷静地注视着自己,反倒有些不习惯。
轻咳了一声,收敛笑意道:“那没事你坐会儿,我先去洗澡。”
说罢,他正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准备去衣帽间拿睡衣,便被解予安抬手拦住了去路。
“怎么了?”纪轻舟抬眸看向他问,端的是一派正经无辜的神情。
结果话音刚落,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的,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人托着后脑勺横压在了沙发上。
“解元你……能不能别这么突然,讲点章法行不行。”
他刚这么抱怨,睁眼对上男子深沉的眼眸,一时又有些犯怂,恳求道:“我今天真的很累,你不会舍得让我熬夜吧?”
“不熬夜,亲一下。”
解予安原本是想狠狠修理他一顿,但真把人撂倒了,瞧见对方那双灵动漂亮的眼睛,又有些犯迷糊。
主要是昨晚已经留了不少印子在他脖颈上,一直不消退,虽然纪轻舟说不疼,他看着却有些心疼。
“那就只亲一下。”纪轻舟闻言就熟练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口气纯然问:“伸舌头吗?”
“嗯。”解予安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应声。
托着他后脑勺的手掌穿过浓密的发丝轻轻安抚着,视线垂落在他颜色红润的嘴唇上,带着怦怦鼓动的心跳低头亲吻上去。
纪轻舟的唇舌真是柔软,和他接吻好似会上瘾似的,不论如何触碰都不够。
虽答应了他只亲一亲就放他去洗澡睡觉,但间隙抬起眼眸,看见对方被自己吻得发红的嘴唇与发丝下迷蒙的眼神,又不禁心旌摇曳,心痒难耐。
……
一通胡吃过后,纪轻舟本就有些劳累的身体愈发疲乏,简单泡了个澡,钻进被窝,脑袋刚沾着枕头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待到解予安洗完澡出来,便见青年已睡颜恬静地躺在了床上。
他蹑手蹑脚地去关了灯,在黑暗中行动自如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掀开被子躺进了被窝。
身旁的青年身上还带着泡完澡后温热清甜的香气,无声无息吸引着他的靠近。
解予安习惯性地贴近过去,手臂环住青年的后背,将人往自己怀里抱了抱。
几缕净白的月光自窗帘缝隙洒落,解予安借着那微弱的光芒,良久凝视着怀中人朦胧的脸庞轮廓。
过了片刻,又情不自禁地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庞。
“别搞我,困死了。”
纪轻舟也不知是醒了还是睡梦中下意识地挣扎,在他怀里艰难地转了个身背对着男人。
解予安并不介意,手臂稍稍收紧了些许,弓着后背将脑袋贴在了青年颈侧,嗅着那芬芳香气渐渐沉入了梦乡。
·
五月伊始,天气渐暖。
随着几个新款的上架,时装店的生意稍有一波增长,之后又渐渐回落维持至正常销售额。
另一边,下个系列的新款也在与工厂沟通制作中,约莫到六月初便可逐步上架。
原本纪轻舟是准备在六月中旬再邀请老顾客办个小型发布秀的,后来因听解予川提起局势变化,便临时改变主意取消了。
不仅如此,还将原定的二十二个新款砍到了十六个。
但小型发布秀计划取消,新系列的上新总不能完全不做宣传,收到那名为“阿琳娜”的姑娘所给的名片后,纪轻舟就生出了一个想法。
可以挑选几个主打款式的衣服,请模特拍摄时装照,一方面印制成小型的真人海报张贴在店门口,或者赠送给顾客做礼品,另一方面,还能以此为封面广告放在杂志上做宣传。
虽说他与解良嬉早有商量办时尚杂志之事,但两人说好是从六月份开始筹备,眼下临时要办个杂志显然来不及,纪轻舟便将主意打到了沪报馆在《摩登时装》停刊后,新出的那名为《新窗口》的半月刊画报上。
同样是图配文形式的画报,既然新画报也会收录些时尚相关内容,那他想在封面上打个广告,他们未必不会同意。
以免去晚了,赶不上预定六月刊的封面,五月初的一个下午,他便抽空跑了趟沪报馆,去谈这门生意。
这日,天气自清晨起便有些微阴,到了下午,果然飘起了霏霏细雨。
午后的沪报馆二楼,报社成员都已开始工作,但不至于特别忙碌,纪轻舟来的时间正好。
听闻他的来意后,邱文信就叫上了相对悠闲的宋又陵,三人一块上楼去三层的小娱乐室休息谈生意。
“你那时装店的广告,我们自然乐意接,”邱文信一派老神在在地坐在沙发上说道,“但用画报的封面做广告,我说实在话,不太符合《新窗口》的定位,你看放到中间穿插两页插图是否可以?”
“信哥儿你误会了,我的意思并不是说要在封面上写明‘某某时装店上新款了,欢迎大家前去购买’,而是我付费提供给你们一张美人时装照,用于六月刊的《新窗口》画报做封面,不必做什么文字广告,只要在后页标注一句‘封面服装由世纪时装屋提供’即可,这样也不行吗?”
邱文信听到“美人照封面”几字,心里便动摇了。
之前出《摩登》画报时,由施玄曼电影照片做封面的那期便是销数最好的,而今这新画报销量虽也不错,至今却还未达到那个高度。
于是思索考虑一阵,便点了点头:“依你这么说倒是可以,届时你将那照片送来,我们接这广告。”
纪轻舟听他答应下来,心里便放松了几分,尔后又请教:“我还准备印一些彩色的真人海报,不知你们可知晓,哪家印刷馆能做这业务?”
“听你的意思,是想给照片做套色印刷?”涉及到自己的领域,宋又陵便提起了精神,见纪轻舟懵懂地点头,他捧着茶杯,口吻明快地给出建议:
“你说的那什么真人海报,我虽从未听过,不过这条街上有家名为华亮的印刷所,是某位银行董事的资产,专门给上流社会做单张的彩页印刷,你可以去问问。
“听闻他们有一种从香港那边流通来的道林纸,能印非常清晰的彩图,就是价格不便宜。之前《摩登》的电影宣传封面,我们便去问过,但他开价太高,而我们的画报售价又低廉,当时便未舍得使用,幸好张导想要表达的本便是光明与黑暗之对比,最终封面印出的效果总体也可称得上差强人意。”
“好,我知道了,多谢!”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纪轻舟便完成了此行的目的。
拿起茶杯喝了几口茶水,接着就准备告辞:“二位身为报业中人,眼下肯定特别繁忙,我就不多耽误你们时间了。宋兄,届时可否请你来给我的模特拍个时装照?”
“乐意之至!”给时髦美人拍照,宋又陵自然是爽快答应,迫不及待问:“是在我的店里拍,还是?”
纪轻舟摇了摇头,笑道:“您尽管把设备带上,去我店里就行,摄影棚我来布置。”
第130章
宣传照
上午九点左右,
宽阔的大马路已被各种车流所占据。
一个个卖报童的身影穿梭在车轮、马蹄扬起的尘埃之间,为坐在车上的乘客们送去最新的报纸。
“卖报,卖报,
各省各地学校均发布罢课宣言,声援北京学生运动……”
“卖报,卖报……”
“诶,小朋友,
给我一份《申报》、一份《时报》,再来份《沪上日报》吧。”
纪轻舟刚下汽车,看见有报童从路旁经过,
便拦下他买了几份报纸。
付完几个铜板的报钱后,
他接过孩童递来的三份报纸,垂眼快速浏览了遍《申报》的头版新闻。
大致掌握局势变化后,便转身将三份报纸递给了在他后面下车的解予安:“给你,
叫你别来非要来,
等会儿肯定又觉得无聊,
拿着打发时间看吧。”
解良嬉关上副驾车门,走过来看见这一幕,
便笑着揶揄:“如此贴心的好媳妇,元元你可真是选到宝了。”
纪轻舟扯起嘴角浅笑了下,
接道:“还是良嬉姐有眼光,
我早说了,娶到我真是他三生修来的福气。”
解予安眉头微动,
维持着一副淡然的神色,
看了看身旁青年风采奕奕的脸庞,唇角刚抬起些许,又很快拉平了弧度。
“阿佑,
你去找个地方停车,别停在这路边上,挡客流。”
叮嘱了黄佑树一句后,纪轻舟就朝那两姐弟抬手招呼道:“走吧,我的大少爷和大小姐,今天活还多着呢。”
“……”
今日是纪轻舟定下拍摄新款宣传照的日子,解良嬉听闻那照片会被用来做成画报的封面,便说要来观摩学习一番,为将来办时尚杂志做准备。
至于解予安,则是听说他找了那名叫阿琳娜的白俄姑娘来拍照后,就非要跟过来,看看他们拍的究竟是什么照。
其实纪轻舟也犹豫过,是不是请认识的女性来做主打款的模特更方便交流沟通。
但在他所认识的女性中,能撑得起野性的这个主题的,大概也就只有施玄曼和解良嬉可以一试。
金宝儿的五官也不错,化完妆后的可塑性很强,但她的身高不足,没法照全身。
而前两者,则考虑颇多,多半不会愿意做这海报模特,于是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去请了那洋人姑娘。
至于那洋人女子所住的高级公寓,他后来也打听过,那既是一群白俄姑娘的住所,楼下也确实有个舞厅。
听闻在那栋公寓居住的女子,身份要么是舞女,要么是某些权贵的情妇。
他不清楚阿琳娜具体是做什么的,但也无所谓,只要对方开价合理,就可以请她过来做这份工作。
上午的时装店内,春日慵懒的日光透过橱窗在地板上落下一道道不规则的光影。
随着纪轻舟推开店门,门后风铃叮铃作响。
林遐意正坐在柜台前核对账目,听见铃铛声刚要抬头问候客人,见是他们便露出笑容,叫了声“老板”。
他的话音刚落,紧接着又从一侧冒出一道清脆女声打招呼道:“老师,您来啦!”
纪轻舟略感意外地转头望去,便见宋瑜儿正站在一个橱窗模特旁边,抬手整理着那模特帽子上的花饰。
“来得这么早?”
宋瑜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设计的这两套衣服不是前几日就上新了吗,我还没来看过,今日便想早些过来看看这衣服是否行俏。”
“这样啊,那行俏吗?”
宋瑜儿扯开嘴角一派无奈摇了摇头:“在这站了快半小时了,倒是有不少路人经过时会看几眼我的衣服,但走进店里问价的却一个也没有。”
解良嬉闻言好奇问:“哪两套是你的设计?”
宋瑜儿见那穿着世纪品牌连衣裙,头上戴着顶红色宽边软帽的漂亮女士看向自己,稍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指了指身前的模特道:
“就这一套粉色的,还有挂在那架子上的腰间有一条蝴蝶结绸带的绿色连衣良嬉闻言便走过去瞧了瞧那模特身上的衣服,眼神微亮道:“很时髦很靓丽啊,不愧是纪先生的学生,果真有些水平。”
她这话语倒并非是客套鼓励,而是发自内心的夸赞。
眼前的这套胭脂粉色的连衣裙上身为柔软的翻驳领交叉衬衣,下身为宽松悬垂的A型细褶裙,接缝处收腰搭配一条粉色腰带。
倘若单看衣服,整套衣裙皆为粉色,颜色确实有些扎眼,但配上模特头上这顶装饰着浅粉玫瑰花的平顶阔沿帽后,就是一套相当年轻、优雅、女性化的交际装。
只不过这套衣服的颜色毕竟明亮鲜嫩,能撑得起它的女士,必然都身形修长、样貌姣好,挑人的款式,短暂无人问津也很正常。
宋瑜儿听完她的夸奖面色羞红,忙解释:“我只是画了个连衣裙的雏形,定了这个颜色而已,很多细节都是在老师指导下修改的。”
“谦虚什么,夸你也就是在夸我,开开心心接受就成,”纪轻舟跟着鼓励了一句,“况且这也确实是你主导的设计作品,倘若你水平不够,再怎么修改也不会出现在这橱窗前。所以就放宽心吧,每一款衣服都有它的受众,卖得不好也不是你的问题,只是它更对小部分人的胃口而已。”
宋瑜儿一想也确实如此,以她老师对时装的严格眼光,不可能为了鼓励自己就将不合格的衣服放进店里。
既然自己的设计能被老师选为这个系列的补充款上架,那必然有它的可取之处。
如此一想,便心境开朗道:“嗯,好的,老师。”
“好了,别磨蹭了,上楼干活。”纪轻舟看似挂着笑意,话语却是不苟言笑地催促。
“哦哦,来了。”
二楼三间屋子的窗帘敞开着,没有橱窗模特的遮挡,日光更为明亮。
昨日纪轻舟就已将准备拍摄的几套样衣都搬来了这里,一件件单品或分开或组合地挂在衣架上。
挺括的皮衣、轻薄的蕾丝裙、基础款的衬衣、飘逸的雪纺裙,还有种种点缀的丝巾、手套、配饰帽子等挂满了两个衣架。
解良嬉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一望见那整架子的衣服配饰,便径直地迈步过去饶有兴致地翻看起来。
当看见搭配在皮夹克内的豹纹连衣裙时,明显眼睛一亮:“我喜欢这一套,风格独特,动物皮毛的花纹特别有部落风情,待你上架了,我便来购买。”
纪轻舟正吩咐宋瑜儿将某几个款式的衣服拿去熨烫一下,听见她的话语便转头瞧了眼,见她手上拿着的恰好是那套豹纹连衣裙,便扬眉笑道:“挑得真准,这套我还是从你那得来的灵感。”
“我?”解良嬉显然有些惊讶。
“嗯,你之前不是在理发店烫了个十分蓬松的卷发吗?令我想到了那一句诗,‘我将身披狮皮,在荒野游荡’,尔后就创作了这套衣服。”
解良嬉闻言不禁心里颤动了一番,轻声喟叹:“能给你带来灵感,这真是我的荣幸。”
她正感动着,忽听一旁传来了一声轻嗤。
某个已在沙发上落座的男士听闻他们的对话,冷淡地说道:“是像头母狮。”
“解予安!”解良嬉握紧了手里的衣架怒目而视,看她那眼睛冒着怒火的模样,若非解予安只是她的堂弟而非儿子,估计已经上手揍人了。
“好了,别在那冷笑了,起来帮我干活。”纪轻舟倒并非刻意化解他们的矛盾,只是确实需要一个苦力帮忙搬沙发。
解予安闻言便将报纸放到一旁,起身听从他的指挥布置起摄影棚。
“就这张单人沙发吧,挪到那靠楼梯的墙边,再把这小茶水柜收拾收拾,搬过去。”
“你没有助手吗?”解良嬉将衣服挂回了衣架上,见状也开始帮忙收拾起茶水柜。
“有个助理,叫他给我去鞋店拿定做的靴子了,过会儿应该就到了。”
“模特呢,找了几个?”解良嬉很是好奇地问:“我看你这架子上还挂了男裤,应当也有男模吧,还是上次那两位?”
“这次就拍五套,三套女装,两套男装,模特请的一男一女,约的九点半,应该也快到了。”
纪轻舟一边调整着问张景优借来的打光灯,一边回答道:“至于男模嘛,上次走秀的那两个气质和这次的风格不搭,就找了个新的。”
“谁?”解予安刚将沙发挪到指定位置,闻言便凝眸盯向了他问。
“还能是谁,骆猴儿啊!”纪轻舟笑了笑,“他上回不是吵嚷着要做模特嘛,这回没法让他走秀了,就请他来拍个照呗,正好这次的主题款式都挺适合他。”
听到只是骆明煊,解予安瞬间恢复了淡然的神色,不再多问。
过了会儿,在解家堂姐弟的帮助下,一个简单的摄影棚便大致布置完毕。
解良嬉在屋内转了圈道:“我看你这二层也挺大的,空着浪费了,不若到时候,我们就在你这办杂志吧,好省个租房费。
“正好前几日叔母跟我说起过,她朋友的先夫,有个印刷所的机器待转让,我准备过几日去看看,倘若合适,便将那几台机器都买下来,届时你这一间做印刷室,一间做编辑室,一间还可收拾收拾做摄影棚和化妆间,你的办公室再分我半间,也就搬张桌椅的事,那空间不是正好吗?”
纪轻舟听着无奈失笑:“您都规划得如此详细了,我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吗?”
他这二层当初是想留给VIP客户做定制服务的,为此还专门给店员培训了这方面的业务,结果真开了店之后,发现老客户还是更习惯去工作室那边定做衣服,也许是压根没想到这家时装屋也可以定做……
总之,既然这边的二层除了走秀时充当个准备后台,平时确实不怎么用得着,那将来用作杂志社的工作室也未尝不可,反正是同一个品牌,还省得他到处跑了。
刚聊到这,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祝韧青依照他的吩咐,将他在鞋店定做的两双靴子拿了过来。
之后不久,两个模特也前后抵达,开始化妆做造型。
此次因为就只有两个模特,而那位阿琳娜小姐正好也十分擅长化妆和做头发,纪轻舟就没有请化妆师和发型师,至于骆明煊的头发就由他来打理了。
骆明煊到达时,很是热情地同一圈人打了招呼,见解予安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便道:“元哥也在啊,我正打算呢,你眼睛好了兄弟们还未给你庆祝过,不若今晚忙完了,我请客一道去吃一顿?”
“哪能让骆少请客,”纪轻舟接话道,“你都来给我做免费模特了,今晚必须我来请吧,就附近的一品香?”
“嘿嘿,那我就不客气了!”骆明煊先是答应,接着又啧啧舌感慨:“纪老板现在是手头阔绰了,请客都去那大饭店了,想当年……”
“行了,别废话了,赶紧换衣服,和摄影师约好了十点半开始照相,别等会儿耽误了人家宋记者的宝贵时间!”
女模特那边,阿琳娜已经看过了自己需要展示的衣服,对那些风格新颖的衣裙很是喜爱和满意。
而因为语言上交流不是特别顺畅,纪轻舟就只能让板着个脸的解予安过来做了个翻译,告诉她需要什么样的发型和妆容氛围。
“好的,好的,我知道。”阿琳娜比了几个手势,表示已经懂得他的意思,接着就坐到梳妆台前,十分专业地开始化妆。
“我换好了,轻舟兄,你看看我这身穿得没错吧?”
刚同阿琳娜沟通完发型妆容,另一边,骆明煊就换好了衣服,拉开了换衣间的帘子出来。
他所穿的第一套是一件纯蕾丝的背心内搭,搭上栗棕色的细条纹衬衣,外面套上一件淡栗棕的马甲,下装则是一条直筒廓形的咖啡色垂感西裤,配上一双棕色短靴。
深浅不一咖色系的搭配给人以荒漠、大地般的厚重感觉,透过衬衣若隐若现的蕾丝内搭则作为一种古典精致的造型感衬托,烘托出外层衣衫的流畅与随性。
而考虑到骆明煊的身材劣势,纪轻舟还给那衬衣的肩膀处加了层垫肩,掩盖住了他的小溜肩,所以他穿上后还是挺有那种任情恣性的自由风格的。
“不错啊,小煊穿上这套衣服蛮英俊的,看起来像是很会骑马的样子。”解良嬉坐在沙发上喝着咖啡评价道。
“诶呀,良嬉姐就是会夸人,我也觉得蛮好。”骆明煊不由得歪起了嘴角,得意地站在镜子前自我欣赏了一番。
倏而又转头看向纪轻舟,犹犹豫豫道:“那另一套,能不能换别人来?”
纪轻舟咋舌:“你又犯什么毛病?”
骆明煊略迟疑道:“我觉得太时髦了,不大适合我,要不让小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