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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一直流。

    深蓝色的血液源源不断涌出身体,混在水中。就这么放着不理的话,相当于见死不救,未免太过残忍。

    好在洞穴里放有陆尧收集来的人类衣服,姜意眠挑出布料合适的几件,借助洞壁锋利处撕成布条,将陆尧的伤口仔仔细细,一处处、一圈圈裹住。完事一看,这可真像一个臃肿的,粽子。

    唔。

    自我安慰外形不重要,至少能达到粗略止血的作用就好。当然了,如果有绷带、葡萄糖之类规范的人类医疗用品就更好了。

    ——她知道该去哪里弄这些东西。

    看来。姜意眠想,她又多了一个去雾岛的理由。

    *

    月亮升起的时候,雾岛下了一场雨。

    满天细雨如针一般泼下来,季子白没有躲。

    茂密的树林随风晃动,怪异的影子曳长。夜里的沙滩寂静无声,只有他一个人伫立在湿滑的礁石之上。

    湿淋淋的衣服全部贴在身上。

    雨水沿着下颌曲线滴答、滴答的落进海里。

    他一动不动。

    只一双手插在兜里,漫不经心地敲打出节奏。

    他在等。

    等一条可爱的人鱼,一位十分谨慎的客人。

    或者猎物也好,宠物也罢,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明暗不定的天地之间,季子白宛如一道邪恶的鬼魅,一根湿淋淋的火柴那样,直勾勾地盯着脚下的海水。无比执着,又期待地等待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色越来越深。

    忽然,水面出现轻微的涌动。

    过了几秒,‘哗啦’一声,一张瑰丽的面庞迎着月光破水而出。

    ——她来了。

    火柴噌一下划着,热烈的猩火迅速燃进季子白的眼里。

    “你果然回来了。”

    他这么说着,唇畔一弯。

    从喉咙里发出极为愉悦的低笑。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先来:辣鸡咚太郎,短小,懒虫,呸!

    第89章

    深海(11)

    水波涟漪,背景是一轮低低的,巨大的月亮。

    朦胧的光晕下,人鱼仰起她雪白纤细的脖颈,以一双湿漉漉、玻璃般纯洁的蓝色眼睛,冷淡地看向岸上的猎人。这是一张多么漂亮的画面。

    多么富有挑战性的玩具。

    世间的一切骤然变得黯然无光,不值一提。某种难以形容、直击灵魂的兴奋感席卷全身,令季子白如雪般清冷的眉目顿时染上一层浅淡的潮红。

    “我认得你。”

    他在黑暗里肆无忌惮地凝视她,用有形的视线细细抚过她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偏了偏头:“什么时候?”

    “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

    季子白询问的语气不似作假。

    但人鱼光是安静的看着他,不说话。

    久久得不到回应,他面无表情,声音淡下来,竟然有些孩子气地追问:“为什么不理我?难道你不是想见我才特地回到这里来么?”

    姜意眠神色不变,思绪飞转,始终对季子白这号人物不惜抱有最坏的揣测。

    他没有记忆?什么都不记得?

    不,她宁愿相信他在刻意伪装。

    装作不记得自己犯下的种种恶行,不记得那间僻静的工厂、夹着血腥气的亲吻与咬痕,还有她们之间短暂的交锋。也许季子白对自己糟糕的形象很有自知之明,也摸清了她的性格,所以才想出这种办法,试图以此打消她的戒备心。

    可惜姜意眠记性不错。

    她牢牢记得副本的末尾,完成任务,脱离躯体。没有人发现她换了一个存在形式,以局外人的视角继续观看故事的进行。除了季子白。

    他是一个特别的对手。

    比所有人都独特,危险。因此更具挑战性,值得更认真的对待,以及,更精湛的演技。

    电光石火之间,心里拟定好适合的人设。姜意眠眨了眨眼,忽然潜下水面,仅仅露出一双眼睛在外。

    旋即又在对方密切的注视下浮起,她缓缓张开嘴:“啊……噗。”

    一口海水没头没脑地吐出来,挨不着季子白,不妨事。

    抬起尾巴用力一拍,冰凉的水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可称艺术的弧线,哗啦啦浇在他身上。季子白不以为然地抹去。

    “你总是这么谨慎,知道提防人类,是不是?”

    “啊……噗。”

    “可又穿了一件人类的衣服。”

    “啊……噗。”

    “如果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也不是为了见我。那你为什么回来?对人类的好奇?”

    “啊……噗。”

    接二连三的丢出问题,人鱼不理不睬,光是一心一意玩着水。直到把他淋了个彻底,像落魄的水鬼,她倒高兴起来,如蔷薇般徐徐绽开惑人的笑容。

    原来她还会笑。

    季子白定定看着人鱼的笑颜,无端地,嘴角随之慢慢扬起来。

    她笑,他也笑。

    他笑,她更笑。

    似乎形成怪异的闭合圈,一开始是无声的笑,后来渐渐转为闷笑。再接着,季子白无法承受似的弯下腰来,双手撑住膝盖。

    碎发遮盖眉目,阴影爬满整张面庞。

    他发出清亮的笑声,两块肩骨宛若遭受地震的石块,以过快的频率疯狂耸动,令人不由自主地担心,会听到咔咔、咔咔,经骨断裂的声音。

    姜意眠不笑了。

    季子白则自顾自地,持续笑到腹部都痉挛,像突然按下休止键。

    笑声戛然而止。

    移位的面部肌肉、眉眼线条尽数归位。

    他一秒——可能一秒都不到——变回冷漠又高傲的教授,从不正眼看人,遑论露出笑容。

    疯子。

    彻头彻尾的那种。

    不带个人情感地下定判断,姜意眠摆出不高兴的表情,尾巴啪啪甩个不停。

    “好了,别生气,没有故意模仿你。”

    季子白挑眉,眼皮散漫地半垂着,蹲下身来。

    “让我猜猜你想要的是什么?”泉水般泠泠动听的音色,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条湿答答的手帕:“这是你想要的东西么?小人鱼?”

    人鱼停止拍水。

    “看来不是。”

    季子白口吻轻松,又从口袋里陆续掏出一块生锈的铁片、一支充满不明乳白液体的注射器:“这是你想要的东西吗?”

    人鱼胡乱地拍起水来,看起来并没有规律性,不像对他的回应,只是顽皮地喜欢泼水到他身上而已。

    很快,他的口袋空了。

    身旁还放着一个医药箱,装着为数不多,成分天然的新型绷带、消炎药之类的物品,平时用来救助受伤的动植物,恰好符合姜意眠的需要。

    “你的族人受伤了,是么?”

    白天,那条红人鱼不停地跳来跳去,少了两块鳞片的尾巴非常显眼。

    她们离开之后,自然联盟小组成员热络讨论过,人鱼的社会形态与人类相似,适应群体生活,几乎没有将某个成员排除在外的例子。

    而今天来的两条雌性人鱼体型相对较小,年纪不大。

    她们在海变期间结伴跑到族群领地之外,能够侧面说明突如其来的海怪对水下生态环境破坏极大,连大灾害后代替鲨鱼,号称‘水下杀手’的人鱼都没法轻松应对。故而导致族内珍贵的未成年雌性为了躲避灾害而流落在外,直到海变结束后才有余力找回。

    综上所诉,不难推测,海变令人鱼损失惨重,造成不少伤亡。

    “这些东西能帮得上你的忙。”季子白慢条斯理地将它们倒出来,一样样拿给她看,又一样样放回去,“可你只是一条人鱼,就算我愿意把这些给你,你真的会用?”

    “怎么可能。”

    他自问自答:“除非你很聪明,接触过很多人,可以自己摸索出大致的用法。”

    “又或者可以听懂我说的话。”

    月光般清冷的笑意跃上唇瓣,季子白如同一个胜券在握的捕手,:“你选择哪一个?”

    姜意眠不语。

    眼前仿佛上演着巫婆在引诱人类出卖灵魂的故事。

    巫婆眯起眼睛,贪婪的视线围住猎物,手上则挑一挑这个,拨弄一下那个,慢悠悠的问:你愿意为这个出卖灵魂吗?这个呢?

    她无意沦为没有灵魂的人类。

    那就需要步步为营,精准计算每一个表情、每一次动作,毫无漏洞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直至进入故事的结尾——

    直至结尾,才是真正判定胜负的时候。

    那么,当下,一条不通人性的人鱼,面对人类的拒绝会有什么反应呢?

    娜娜应该会毫不犹豫地展开报复。

    姜意眠不行。

    她必须是一条胆小又好奇的人鱼,对人类文化有所沉迷,却又不敢轻信人类。

    她没有密集的尖齿,没有长长的指甲,没有诱惑的歌声。

    什么都没有。

    她仅仅是一条「单纯」又「无害」的人鱼,所以只能「失去兴趣,郁闷地离开」。

    ……

    合理的行为公式已出。

    连续拍水,陌生的人类就是不肯交出有趣的好东西。

    脸颊鼓成包子的形状,姜意眠理所应当地‘赌气’起来,一脑门扎进水里,绕着礁石左右游了两圈,决定离开。

    她往月亮与浓雾密布的地方游去,身影迅速被雾气吞没,变得遥不可及。

    想到人鱼有可能就这样离开,再也不会出现,季子白游刃有余的神态终于被打破。

    “回来。”

    他把药箱远远丢出去,可她连头都不肯回。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与疼痛一同攀上经脉,融入血液,使他的语气陡然阴冷,眼底铺满阴郁的执念。

    “回来!”

    又一次话语被无视。

    想也不想地,他径直跳入冰冷的大海,却忘了自己并不会游泳。

    浪潮铺天盖地的淹过来,季子白好似触电,浑身麻痹。丝毫没有挣扎的余地,他僵硬地,直直地往下沉去,唇边依旧死死咬着一个名字:姜、意、眠。

    那是他的人鱼,他的洋娃娃,他的玩具。

    不管什么东西,反正都是他的。

    他的。

    他的。

    她是他的,他也是她的。

    万物愚昧而无趣,只有他们是同类,痴妄地追求着别样的生机。他们本该像藤蔓、像树根一样不分你我地缠绕在一起。要不是——

    就像他原本在别的故事里接受过一系列的‘训练’,理该轻松地潜入水中,无论天涯海角都能将她抓住。要不是——

    要不是什么?

    他试着去想,刹那间,时空发生了奇异的扭曲,周围一片漆黑。

    【你不能伤害她。】

    【不要妄想独占她。】

    【下个副本,一切水源都让你感到绝望,你将无法入水。】

    是谁的声音,一个人,无数人,四面八方混乱地交杂在一起,以寻常生物所无法承受的低频音疯狂重复:【取悦她。】

    【取悦她。】

    【取悦她。】

    【取悦她。】

    【取悦她。】

    【取悦她。】

    【——取悦她,就是你们诞生的全部意义。】

    一些纷乱的景象闪过脑海,那道声音扎根在他的身体深处,思维深处,曾以无比冰冷又威严的语气向他灌输思想:【一切都为她而生,你只不过是其中之一,傀儡之一,取悦她的工具之一。从此以后,你将学会服从命令,遵守我所制定的‘规则’与‘剧情’,否则,你永远都没有资格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拒绝了。

    所以它、做了什么?

    究竟是什么?

    它,他们从他这里夺走什么?

    濒死的那一刻,某种模糊的、被压抑的意识蠢蠢欲动。

    然而下一秒,人鱼出现在他的周围。

    【见到她的瞬间,你将心甘情愿地忘记过往,抛弃糟糕的自我,变得‘愚昧’、‘虔诚’,没有一丝伤害她的恶念。】

    ……

    指令生效了。

    好像又没有。

    他再次遗忘一切,但从未改变过令他们所有人都为之忌惮的,毁灭欲。

    *

    季子白落水了。

    他不会游泳,头一回失去控制权,脸色灰白、双眼闭合,似乎已经在下沉的过程中死去。

    一颗送上门来的心脏。

    姜意眠想。

    取走他的心脏,可以换取鱼姥姥拥有的信息。

    但在那之前,她得确认季子白并非她的任务目标,并非最后一个旧人类。

    否则用他去换新旧人类交替的真相,反而是弃本逐末,弄巧成拙。

    怎么做才好?

    姜意眠不动声色地衡量着各种选项,冷不丁季子白睁开眼睛,一手握着注射器向她扎来。

    狡猾的家伙,应该说不愧是连续作案的杀人犯吗?

    所幸水下是人鱼的主场,鱼尾狠狠一甩,打落注射器。

    偷袭失败的季子白并未恼怒,反倒灿烂地笑起来,上下唇畔一张一合,听不清在说什么,不过勉强能辨认出口型。

    你逃不掉的。

    又是这句。

    姜意眠不准备理睬,不料他一个字、一个字接着说道:都,是,假,的。

    你——逃不掉的——游戏——!

    !

    他提到游戏,姜意眠心跳加快,立刻将之拽出水面。

    “你知道什么?快说。”

    用锋利的鳞片抵着他的喉咙,她的表情异常镇定,连质问起来都是冷静的,好看的。

    这就对了。

    这就是他喜欢的原因。

    迷蒙的雨又悄然下了起来,季子白尽情地笑着。

    一边剧烈的咳嗽,一边放声大笑,雨水从红胀的眼角划下,仿若扭曲的眼泪。

    他又想用针扎她。

    不知道藏了多少武器,抱着什么念头。明明姜意眠改变主意,决定保他性命打探消息,他却非要拖着她一起跌入深渊,一起去死。

    这可真是——

    一个无法用常理解释的、随心所欲的,怪人。

    她冷冷地推开他。

    借着水的里,季子白的后背砰一声撞到礁石上,疼痛激发禁制。

    在姜意眠看来,他的身体里仿佛住着三个人,三种性格。

    一个清冷淡漠的天才,是他最好的伪装;

    一个迷恋鲜血与死亡杀人凶手,他喜欢受到挑衅,乐此不疲地玩着残忍的游戏。

    剩下怪异的、疯狂的、彻底失控的怪物,形同黏腻的沼泽,永不满足地摧毁他所看见的一切。

    在一阵空白的表情、四肢微微的抽动后,季子白仿佛不记得他们上一秒的生死纠葛,快速切换到第二种模式,对她露出一个大大的、天真又甜蜜的笑容。

    “明天……再来这里。”他缓慢地眨一下眼睛,雨水溅落:“我会为你准备……你喜欢的食物。”

    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寂寞青年,用尽一切来挽留他喜爱的人鱼。

    ——季子白。

    他生来拥有一张清隽干净的面庞,外形优渥,头脑过人,可谓从头到脚无可挑剔。

    可谁能想到,最完美的皮囊堕落成最丑陋的杀人犯。

    最令人羡艳的条件反倒催生最恶劣的魔鬼。

    他经历过什么?是什么让他变成这样?

    都与姜意眠无关。

    她只知道,没关系,现在才是春天。

    在冬天之前,她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跟他周旋。

    无论对方是季子白,或陆尧,或游戏,绝对不会改变的一件事是:

    她要摆脱一切。

    做最后的赢家。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阿咚真帅,不短,牛哇!!

    文里的季子白:我是变态,我猖狂的大笑。

    文外的真相:我时常因为自己不够变态而担心无法塑造变态,被迫刷遍各种阴暗惊悚片。

    害,谁能想到有一天,遵纪守法好习惯会成为我需要跨越的局限。

    第90章

    深海(12)

    次日,姜意眠如约而至。

    前天夜里季子白承诺准备食物,她自然而然地理解为水果、米饭之类常见的人类食物。

    撇去收集信息不提,仅仅抱着‘既然做猫的时候可以承受人类食物,做人鱼应该也行’的念头,足以支撑贪食的玩家走上一趟。

    然而,甫一钻出水面,迎面而来的问题却是:“你喜欢什么动物?”

    这跟‘她喜欢的食物’有什么必然关系吗?

    姜意眠不明所以。

    没等回答,季子白淡淡接上一句:“我忘了,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姜意眠的脑海里不禁缓缓蹦出一个:?

    有关‘她能不能听懂人类的语言’、‘他到底有没有之前副本的记忆’等疑惑,通过昨天水下的一场纠纷,答案不是一览无余了么?为什么他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实在摸不准对方在打什么算盘,姜意眠一言不发,按兵不动。

    “这是兔子。”

    季子白怀抱着一只长毛兔。

    雪白的外套,雪白的兔子,两者组合乍一看十分纯净,有种不染纤尘的圣洁感。

    但若细细看去,或许兔子那赤红的眼太像白雪之上两块冻僵的血渍,又或是季子白看待它的目光不太对味。

    总而言之,画面中隐隐存在违和感,而可怜的兔子对此一无所知。

    “兔子的话,营养价值高,易消化,皮毛还很软。”

    抱着它的人类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以指腹沿着脊梁骨轻轻抚过它柔顺的毛发,目光中流露出几分薄凉。

    兔子一无所知。

    它光知道这个人类表情冷淡,可气息好闻、动作也细致,曾经替它矫正错位的腿骨,并将其伤处包扎得妥当又漂亮。

    ——「这是一个面冷心善的人类。」

    它发自内心相信这一点,无比亲近他,享受他的抚摸,发出小猫撒娇一样的呜呜声。

    万万想不到下秒就被自己所判定的‘善良人类’反手朝大海扔去。

    兔子毫无防备,下意识炸开一团长毛,四条短短的小腿在半空中疯狂扑腾。

    纵然姜意眠眼疾手快地接住,没让它沾到海水。

    可它大口大口抽着气,圆溜溜的眼里充满恐惧,仍是朝着礁石方向尖叫一声,浑身抽搐,不多时便没了呼吸。

    居然就这样……被活活吓死了。

    没有任何意义的死亡让人感到厌恶。

    姜意眠皱了皱眉,捧着兔子的尸体往前游一段,将它放在较为平坦的礁石上,取一片漂浮的叶子盖上。

    她的脸色有些沉凝,季子白一眨不眨地看着,得出结论:“你不喜欢兔子。”

    “没关系,我还准备了别的。”

    咔哒一声,医疗箱弹开扳扣,浓郁的血腥味漫天飘散,里面整齐放满一块块血淋淋的生肉。

    “鹿肉,蛇肉,松鼠肉,秃鹳肉……”

    他一样一样点数,声音愉快得仿佛一首富有律动的乐曲,而后转动视线,看向姜意眠。

    可她还是那么冷淡。

    说明这些肮脏的血肉根本不得她的欢心。

    季子白勾起的唇角骤然僵住,旋即缓慢垂下。

    之前悉心保护的食物箱,如今被随意地丢到一旁。

    “没关系。”

    他表情空白,望着前方,说话的语气宛如恶魔附在耳边的蛊惑,轻轻的,暗含着某种隐秘的期待:“没有关系,眠眠,我们还有别的。”

    别的什么呢?

    姜意眠循声望去,月色之下,茂密的丛林化为一团狰狞的线条,仿佛蛰伏在夜里的岛屿巨兽,张着骇人的血盆大口。

    腥咸的海风卷起沙粒,交错的枝杈随之影影绰绰地摆动,发出簌簌的微声。

    眼前的一切就像一个搭好的戏台,万物俱寂,观众到位。

    只剩备受瞩目的唱角儿尚未登场。

    哗啦,哗啦啦。

    咔嚓。

    窸窸窣窣的动向越来越大,两分钟后,一个人被树林阴影‘吐’了出来,往他们这边跑来。

    季子白见状笑了一声。

    慵懒、傲慢,又清淡的一声。

    传进姜意眠的耳朵里化作一阵轰烈的敲锣鸣鼓声,大肆宣布一台戏,这才刚刚开演。

    她不动声色地微眯起双眼。

    缩小的视野更为聚焦,使她轻而易举地辨认出来人的身份。

    ——那个娜娜喜欢的人类,Paul。

    *

    “季教授,我来了。”

    左手提同款医疗箱,右手拎着厚重的外套。

    Paul这一声教授喊得不情不愿,不过余光察觉姜意眠的存在,态度飞快一转。

    “就是这条人鱼?她受伤了?哪里?”

    事实上,连姜意眠本人都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受了伤,伤在哪里。

    季子白却是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鱼尾,贴近水面的部分。”

    暴脾气归暴脾气,Paul对人鱼这种稀有又罕见生物的关心程度绝不输给别人。听了这话,毫不犹豫地跪趴下去,努力辨别人鱼的伤处。

    “具体什么样的伤?”许是夜里光线太暗,水波荡漾,他怎么都找不着,便拧着眉毛问:“你说清楚点,我怎么看不着?”

    季子白自上而下地看着他,缓缓俯下身,伸手一指:“那里。”

    恰好此时人鱼在水里翻身,一条优美的湛蓝色鱼尾从视线中划过,尾鳍曼妙,鳞光闪闪,哪里有伤?还致命伤?

    压根没那回事儿!

    “季教授,你该不会这两天海风吹多了,眼睛出问题了吧?我看这条人鱼——”

    什么破教授连这都能搞错?!

    害他火急火燎跑过来,生怕赶不上救助。

    原本就不喜欢这位教授,半夜三更又闹这么个乌龙,Paul一肚子怨气有待发泄,错过人鱼充满暗示性的眼神。

    危险。

    姜意眠张口欲提醒,但季子白更快地将掌心贴上Paul的后脑勺,猛地用力——

    砰的一声巨响!

    Paul反应不及,额头好死不死地磕到礁石锐角,划开一道狭长的口子,鲜血涓涓溢出。

    他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来:“你,季——”

    砰。

    季子白又摁着他的脑袋,狠狠砸上去。

    Paul生得健壮,肌肉结实,之前一路跑过丛林沙滩,翻过礁石,全程脸不红气不短,只稍微喘了几口气而已。

    他一向为自己的体能而自豪,瞧不上这位爱摆架势却弱不禁风的青年教授。

    可当下他双手撑在两旁,分明已经使尽全身力气。

    肌肉充血发胀,连粗壮的青筋都一根根爆起,竟还抵不过季子白的压制,被迫撞上坚石。

    砰!

    疼痛感混着愤怒一同铺天盖地地袭来。

    Paul瞳孔骤缩,意识到一个事实:“你这个叛徒!你根本就不是——”

    砰!

    “不,不是叛——”

    砰!

    “卧底——”

    砰!

    “你——”

    砰!

    又一下,本该饱满的额头几乎沦为一块被凿得坑坑洼洼的烂地,血肉模糊。

    “你……骗子……人鱼……”

    人鱼没有受伤。

    这是他设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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