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那是一艘不大的船。比起汪洋大海,就更小了。
违法航行的远洋渔船里载着十多个血气方刚的人类男性,在海上日复一日的飘荡着,重复着机械化、单调无趣的工作,直到有一天,他们捕到一只深渊里的幼体海怪。
有关海怪的诞生,海洋里没有生物能说明白它们的来源。
它就是那样出现了,就是那样反常地徘徊在渔船周围。仿佛刻意要引起人类的注意,然后心满意足地被渔网捞起,滚了盐过了锅,名正言顺地进入其中六个船员的肚子。
两天后,厨师小杨开始头痛,自称眼前总有奇怪的花纹路晃来晃去。后经证实,他所看到的花纹正是格陵兰病毒在显微镜下的形状。
但在当时,船上资源有限,人手不足。船长正因为他们不服命令、瞒着他私底下开小灶而恼火。
“活该,让你他妈的吃吃吃,就知道吃,什么都想吃,什么都敢吃!”
甩下这句赌气之言,丢去一瓶眼药水,船长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还要求小杨必须照常到岗,按时给所有人准备好午饭。
当天下午,小杨的嘴巴歪了,伴有四肢间歇性抽动的异常表现,他发现自己突然无法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
夜里,小杨又一次找到船长,要求提早返航,遭到拒绝。
那会儿,谁都不知道本性老实、个子瘦小的小杨正在经历怎样的痛苦。
他的眼前闪过一幅幅莫须有的画面,耳边萦绕着船长的鄙夷斥责,整个夜里咳嗽不止、上吐下泻,呕吐物很不起眼地溅在其他船员的床角。
第三天清晨,小杨开始变得暴躁、易怒。
他像一头怒气冲冲的牛,刻意把脚步踩得重重的,以旁人听不清的音量一遍遍重复着一些诅咒般诡异的、繁琐的呓语。
赤红的双目溢满针一样尖锐的毒怨,他不止一次地将唾液吐进饭菜里,总算被副船长逮个正着,拖到甲板去训话。
“小杨,你这两天到底怎么个意思?再有半个月大伙儿就领工资、回家——”
话没说完,小杨咚一声栽倒。
鲜血发洪水似的从他的眼睛、鼻孔、耳朵里抢着涌出来。他像脱水濒死的鱼,身体一下一下弹跳着,从喉咙深处吐出黏糊糊的块状物。
所有人都惊呆了,傻傻地看着变故发生,短短几分钟之内,小杨的身体四分五裂,长满脓包、水泡的肢体浸泡在血沫之中。
“出人命了!船长呢?赶紧找他过来!”
“操他妈怎么回事,他这到底什么毛病??”
场面一度慌乱无序,没人注意到船员苍介惊恐至极的表情。
“魔鬼,魔鬼。”他把眼睛瞪得几乎裂开,感受到身体里有一股不属于他的邪恶力量正在滋生,在他的大脑神经中游走。
第四天,大家发现苍介变得讲究起来。
他从来不是特别在意卫生的人,这天却一口一个‘我好脏,我需要消毒’,一反常态地执着于洗漱问题。
“船上没有那东西,有也不会给你滥用!”脸色铁青的船长如是说道。
苍介听了,扑通跪下来,竟然抱着膝盖呜呜啊啊哭起来,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这小子是有多想家,怎么变成这副德行啊?”
笑着笑着,苍介抬头抹眼泪。
他们这时才发觉,他那一双挺有特色的浅棕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深诡的蓝绿色,瞳孔也越来越小。
他们立刻想起死状惨烈的小杨,生前也有过一段性情大变的日子。
下午,苍介被单独关进一个狭窄的底层货舱里,有人负责送饭,禁止他无故外出。
第五天夜里,苍介死了。
他死的时候没人在场,然而溅满坏死的内脏与血液的四壁,化成血水般半凝态的尸体,足以构画出一副骇人的景象。
经历这两轮死亡,船员们人人自危,迅速怀疑起两位死者共同食用过的「变异章鱼」,同时也注意到剩下四个尚未发病的同食者。
“为了大家的安全,保险起见,你们还是去货舱呆几天吧。”
船长因接连的意外死亡而饱受打击,接连失眠,卧床不起,余下副船长与其他船员,共同做出这个决定。
他们没料到的是,早在前一天夜里,也许是亲耳听到,也许是集体幻想,那四位船员一致认定,副船长准备‘弄死他们’,‘直接扔进海里,免得连累一船人’。
后者为自保而举起屠刀。
那一天,船上发生了激烈的混战,旁观者只有一条长着人胳膊人腿的鱼,幸存者只有被病痛折磨、不断梦到深海凶兽的船长。
第六天,船长撑着疲惫至极的身体,无视了满地尸体,踉踉跄跄走向驾驶室,拨出求救信号。
四个小时后,救援人员抵达,只见船长叽里咕噜念着人们无法分辨的语言,浑身打着赤条,在船头跳着雀跃的舞步。
发现他们的到来后,他扭头朝他们灿烂一笑,而后跳入海中。
船上全是尸体,不剩一个活口。
救援人员表情复杂,一一登上船去。
他们中的一个对扑面而来的浓烈血腥味感到不适,喉咙发痒,左手握成拳头的姿势,抵在唇边咳嗽了两声;
一个前两天被锋利的桌角划伤,手掌根部伤痕未愈,便握住沾了血的船杆;
检查尸体,调查事情始末,这一批人在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况下,在这艘爬满病毒的船上走来走去。
听——,远方海鸟粗哑的叫声。
那便是全人类漫长噩梦的序曲。
*
2421年2月1日,恰好是世界最大的岛屿格陵兰被海水彻底淹没的一天,病毒全面爆发。
人的记忆是很容易混淆的东西,两件没有本关联的事情仅仅因为日期相同便建立起联系,便自然而然地将病毒命名为,格陵兰病毒。
格陵兰病毒是一种能通过患者所有体,液、分泌物与空气进行传播的,感染率超过80%,致死率更高达85%的病毒,潜伏期3~15天不止,不具规律性。
已知染病期间,病毒将在人类体内迅速扩散、大量增殖,率先对大脑发起攻击,随后又疯狂损害各个脏器,使之变形、坏死,分解成肉块血沫状,主要从口腔、鼻腔、肛,门三处喷溅而出,以此达到传播效率的巅峰值。
从病发到死亡,往往不超过4时。
除此之外,格陵兰病毒拥有极为怪异的特性,即,只对绝大部分人类以及极小部分动植物造成伤害,原因不详。
许多专家或伪专家都发表过‘动物体内必有克制格陵兰病毒的物质存在,只需研究提取该物质,即可获得疫苗’的言论,可焦头烂额地研究大半年,一无所成。
他们对病毒束手无策。
仿佛历史的玩笑,如今终于轮到毁灭过无数物种的人类面临北极熊处境。他们战战兢兢地抱着浮冰,唯恐一个不小心,冰面破裂、尸腐海沟。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一系列自,然,灾,害也随之而来,形成人类史上前所未有的浩劫。
人类因此而数量锐减,渐渐地,他们消失在所有生物的眼前。
直到几百年前。
自诩为「新人类」的人类,横空出世。
作者有话要说: 标准求生欲:
没有拉格陵兰岛下水的意思;
没有抹黑亚洲人,将任何存在的不存在的病毒传播归咎于亚洲的意思。
只是不了解外国船员可能有的口癖,觉得可能会影响代入感。
病毒设定及描写具体参考了埃博拉百度百科:‘病毒在体内迅速扩散、大量繁殖,袭击多个器官,使之发生变形、坏死,并慢慢被分解。’
这一句。
但病毒攻击大脑、仅对人类致死是假的,编的。
第85章
深海(7)
说到关键处,忽然没了声。
发光鱼犹如被关在笼里的困兽,焦躁不安,四处游动。
光线闪烁间,鱼姥姥始终沉浸在不可见的黑暗里,轮廓模糊又臃肿,似乎走了神。
“姥姥,”静静等了一会儿,姜意眠打破沉寂:“您也见过新人类吗?”
过了很久,鱼姥姥才淡淡‘嗯’一声。
陆地物种饱受灾难的那段时间,水下亦不平静。
海怪入侵,深海掀起极其混乱的地盘斗争。
为了守住家园,人鱼们断然放下纯血的骄傲,不惜与各种危险丑恶的海底凶兽结合,催生出形态各异的混血种。——数量最多的时候,有近百种。
可饶是如此,人鱼依然敌不过来历不明、生生不息的海怪,最终被逐出深海,被迫来到浅水区生活。
也是那时,鱼姥姥最后一次见到人类。
“一切都变了。”她说。
国家、城镇、信仰;
房屋、金钱、枪支弹药;
嗖一下飞驰而过,尾巴喷出黑气的汽车、飞机,总是喜欢往大海排放污油、垃圾的轮船;还有精致的包装礼盒,无数加工厂、名贵的动物皮毛制品……
一切曾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类造物,给这颗星球、其他生物造成不必要负担的发明与贪婪,仿佛一场逼真的梦境,梦醒之后竟消失得如此干净利落。
“就算是一本书,一幅画;一段有关人类过剩欲望的确切描述,或是他们所作所为的真实记载也行。”
“全都不见了。”
那一天,鱼姥姥游了很长很长的路途,经过好几片大陆,可连一点残骸、存在过的痕迹都找不到。
旧人类就这样从地球上蒸发。
取而代之的新人类,就像倒退回原始时代。
除去火,除去生存必须之外,他们放弃了无数复杂但有效的发明,不再使用那些对自然产生副作用的工具。
不为享受而杀戮,尽量避免无谓的伤害。
他们抛去高等动物的自称,仿佛真心实意地将自己跟所有动植物摆放在同一地位。突然变得谦虚又友善,天真且无害,常常用笑脸表现自身的纯洁,还愚蠢到赤手空拳对阵森林中的猛虎,简直文明得可笑。
说到这里,鱼姥姥的确呵呵、呵呵地大笑起来。
“后来我就发现了这艘沉船。”
笑过之后,她恢复那种刻薄的语调:“人类也好,人鱼也好,凡是生命存在必然伴有抹不去的罪行,但真正的跳梁小丑永远是那个能够感知这份罪恶、却又深刻明白其中的不可逆转性、夹缝生存的个体。”
“我终于领悟道德感与生存的不相容性,对这个世界彻底失去盼望,所以决定永远独自居住在这艘船里。从几百年前到今天,从今天到我身体死去的那天。”
说完,鱼姥姥闭上眼睛,像是逐客。
可姜意眠还不能这么轻易离开。
她问:“您能通过外貌区分新旧人类吗?”
也就是问,新旧人类的外形是否具有明显差别。
鱼姥姥:“我活得太久了,忘了。”
一听就是敷衍之词。
念在对方性情古怪,她不愿答,估计谁都勉强不得。
姜意眠没有过多纠结,直接跳到下一个问题:“您还没有说清楚旧人类消亡、新人类出现的过程与契机。”
“是病毒吗?”
关于这件事,姜意眠心底隐隐存着几个猜测。
“是不是您提到的格陵兰病毒,它能对人类性格造成巨大影响,从而诞生了更加友好的新人类?”
——不对。
病毒对人们的性格影响具有多方向性,例如小杨变暴躁,苍介变斯文。
如果世界上同时存在残暴的人与温和的人,病毒面前人人平等,两者死亡率相同;
其次,纵使逃过病毒,后者攻击性偏低,生存率不太可能高过前者。
这就产生逻辑矛盾了。
除非。
“或者,存活下来的新人类,其实是那批对病毒免疫的极小部分人。他们经历灾害,决心爱护自然。因此大费周章地抹去人类过往的‘罪行’,想要重新开始?”
这个猜测相对的理想派,不过可以圆上许多细节。
她才说到一半,鱼姥姥霍然睁眼,两颗眼珠直勾勾盯着她,仿佛有话要说,又像不可明说的忌讳。
俗话说得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一个可能性闪过脑海,姜意眠坦然对上那道尖刻的目光,“感谢您花时间解答我的困惑,作为报答,也许您有想要得到的东西,或需要我为您做什么事?”
呵,答对了。
鱼姥姥裂开嘴巴,一把抓住左手边的鱼。
她的手指又长又瘦,将鱼捏得动弹不得。
“我要你——”
她瓮声瓮气,一字一句道:“第一眼看到的人类——”
“的心脏。”
*
“在下一个冬天到来之前,把心脏带来。”
“不要妄想欺骗我。”
“在那之后我将告诉你,所有你找寻的真相。”
鱼姥姥缓缓站起身,这回真的准备送客。
“我会自己接触人类,也会试着自己找寻真相。”临出门之前,姜意眠偏过头,神态镇定:“这也许是一种无谓的冒险,您有什么忠告愿意给予我吗?”
鱼姥姥眯起眼睛,缝隙之中猛地迸出冷光。
她又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扯了扯嘴角,丢出一句话:“记住我说过的故事。”
旋即关上门扉。
“……”
她只说过一个渔船的故事,究竟想让她记住什么呢?
病毒对人的作用?
人类内部的残杀?
似乎二者都说得通。
告别鱼姥姥,姜意眠游出沉船。
娜娜吃完了莱恩的心脏,肚子饱饱的,正百无聊赖地坐在船头等她。
“可算出来了,我都困死了。”
娜娜二话不说,拽着人往回游。
路上,姜意眠旁敲侧击打听鱼姥姥的事。奈何娜娜对这位阴森森的老祖宗向来不感冒,一问三不知
她稍稍露出失望的神色。
娜娜立马跳脚:“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不准看轻我,我很厉害的好吗?!虽然你问那些乱七八糟的年纪爱好都不清楚,但我知道祖姥姥的出生秘密啊!”
是身世秘密吧。
本能纠正对方不规范的用词,姜意眠侧耳倾听。
“好久好久以前,祖姥姥的父亲是一条叛逆的人鱼。明明长得特别英俊,尾巴又粗又长,但他就是不去找人鱼贝,不肯找伴侣,老喜欢跑到沙滩附近去玩。”
“有一天,他看到一个美丽的人类女孩,向它求爱。可是,没想到那个女孩已经订下婚约,而且超级胆小。只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还没看清楚祖姥父漂亮雄伟的尾巴呢!她就吓得脸色苍白,慌慌张张逃走了。”
“——真不知道这种没用的食物有什么好的。”
忍不住发表一句个人感言,娜娜兴致勃勃地说下去。
女孩可能真的被吓怕了,再也没有去过那片海滩。
偏偏人鱼非常非常、非常喜欢她,对她念念不忘,以至于循着气味来到千里之外,她未婚夫居住的小镇。
意外撞见他们拥抱的场景,嫉妒心作祟。人鱼用动听的歌声诱惑女孩,把她远远藏到没有人能找到的孤岛上。
一次又一次,将哭泣不止的女孩拖下水交尾。
他们一共有过七个孩子。
其中六个都在出生前死去,仅有鱼姥姥一个尚存气息,无比艰难地活下来。
而且她长得实在太过于人模人样,很不得父亲的喜欢。
数不清多少次亲眼看见、亲耳听到,她的人鱼父亲抱着人类母亲说,他们一定要有一个完美的人鱼孩子。
——好。
那天,她的母亲生平头一次顺从地答应,转眼却消失不见。
愤怒的父亲在小岛周围寻找许久,迎风嗅到死亡的气息,居然决定上岸去找他单方面认定的伴侣。
那天太阳很大,女孩有意死在岛屿中央。
人鱼笨拙地拖曳着长尾,至死都没能爬到她面前,结局被活活晒死。
“那个人类好像是自己死掉的。”
自杀。
“剩下祖姥姥也决定去死,就走进水里。”
海水慢慢淹没她。
她决绝地闭上眼睛,却没有感到痛苦。
命运掷来残忍一击,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低头望着自己,长满鳞片,身体渐渐变作了鱼的模样……
“大概就是这样了!”完整叙述完一件事,娜娜骄傲地双手叉腰:“上岸变成人,下水显原形。我祖姥姥说不定是整个海洋唯一一条拥有两种形态、可以离水存活的人鱼哦!”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鱼很少,你绝对不可以告诉其他人!”
姜意眠点头答应,心下判断:这么说来,鱼姥姥既有关心人类的原因,又有见证历史的能力,没必要撒谎。
她所说的内容可信度很高。
但麻烦的是,鱼姥姥所述说的整段历史,活像一幅残缺不全的拼图,恰好空出最重要的那一块,使得整个事件变得扑朔迷离,充满疑点。
新人类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与旧人类又是什么样的关系?
为什么这一切听着,都让人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难道她所生活的现实世界,也有过类似的历史?
……越想越糊涂。
回到洞穴,姜意眠轻手轻脚钻进贝壳。
身后陆尧像一块亲人的石头,下巴埋进她的颈窝,微凉的手掌也捉住她的手,无声地、强硬地将一根根手指挤进指缝之中,形成十指相扣的姿态。
他气息平稳,有那么一瞬,姜意眠无法分辨他是不是曾经醒来过,已经洞察她的小动作,所以才用这种婉转的方式宣誓主权?
不过。
没关系。
无论他清醒不清醒,知道不知道。
只要他愿意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
这场戏,就还可以继续进行下去。
*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姜意眠按兵不动,无条件扮演着温软体贴的十佳伴侣。
直到又一次集体狩猎的到来,她再次获得出门的机会。
*
相比其他人鱼热热闹闹的小团体,性格稍嫌娇蛮的娜娜,显然没有什么真心朋友,只能一脸无趣地揪着海草。
“娜娜?”
姜意眠喊了一声,她立刻竖起耳朵,好像找到家的小动物,虎头虎脑地扑了过来。
“你怎么天天都喜欢迟到,可真是一条没有时间观念的鱼,除了我谁还愿意把你当半个朋友看待呢!”
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她憋了好久,一张嘴便叽里呱啦吐出一大堆话。
“快看那条大白鲨,体型是不是很大,牙齿是不是非常尖利?它就是我这次的猎物,我要把它撕碎!”
“还有我身后那条黄了吧唧的人鱼——哎呀你不要动脑袋,就眼珠移动一下,看到没有?——她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次次跟我抢猎物,抢伴侣。这次我非要揍扁她,划花她的臭尾巴!让她好好见识我的厉害,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在我面前乱晃!”
唔。
处在这个位置,姜意眠能清楚地看到,黄人鱼同样对自己的伙伴们说着什么,一边投来鄙夷的目光。
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
还是不要告诉娜娜为好。
十分钟后,捕猎开始的瞬间,娜娜的身体崩成一条凌厉的直线,好似化作一簇灼灼的火焰,朝着百米外的大白鲨俯冲而去。
黄人鱼与她的同伴紧随其后,果然也看上同一条鲨鱼。
“滚开!”
娜娜一个转身,鱼尾狠狠拍在一条人鱼的脸上,刮出几道深刻的痕。
人鱼疼得哇哇大叫,黄人鱼颇有领导气质,以眼神致使两个同伴,一左一右恶意地将娜娜挤在中间,却又被她用胳膊肘撞开。
“一群废物。”
抛下不成气候的家伙们,黄人鱼亲自上阵。
鲨鱼被包围,两条素有旧仇的人鱼狭路相逢。
她们一边对付猎物,一边攻击彼此,招招狠厉,势均力敌的战斗精彩绝伦,无论力量、技巧,或那份无所畏惧的气势,丝毫不输给雄性。
“干得好!撕碎它!”
观众群里接连响起喝彩声。
黄人鱼的同伴沦为打气加油的存在,吵吵嚷嚷的,惹得姜意眠作为半个朋友,也卷入比赛似的,喊起娜娜加油。
娜娜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得意地弯起嘴巴,侧滚避开对手的攻击,反身一尾劈在对方全无防备的后背。
黄人鱼顿时如断线的风筝般掉落下去。
娜娜赢了。
她单手提着猎物,像极一头年轻气盛的小老虎,目光灼灼,威风凛凛,高高挑起的眉毛仿佛在问:怎么样,我了不起吧?
姜意眠远远送她两个大拇指:了不起。
她瞧见了,得意洋洋地在水里跳跃、旋转,大方展现自己美丽的身姿,令一干雄性人鱼迷得挪不开眼。
眼看一场捕猎即将落下帷幕。
正在这时,太阳凭空消失,周围水温以身体难以适应的速度下降。
一抹狭长的白光撕裂天空,一道道密集又狰狞的蓝紫色闪电突然而至,好似一堆丛林巨怪,狂乱摇舞着枝杈,直直插进海里。
水下,因低温而析出的盐结成一条条纱带般的白色冰柱,往下沉淀。
所到之处生物均惊慌溃散,稍有迟钝、来不及逃走的物种,便在刹那间冻成晶莹剔透的冰块,生命迅速颓败。
黑云压顶,风暴席卷大地。
在一片世界末日般的景象中,不知是谁高喊一句:“海变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人鱼
x
女孩
=
变态强制爱。
但其实陆尧他妈,那么一大个海怪
x
人鱼,才更细思极恐吧!
第86章
深海(8)
似乎被‘海变’一词所惊动。
不知名的人鱼话音刚落,一大股浓墨般的污浊铺天盖地漫了上来。
方才还澄澈的水域突然开始颤抖,受到大量黏土与淤泥的侵袭,被染成不详的黑色。
“抓着我。”
陆尧反应迅速,一把攥住姜意眠的手腕,要走。
姜意眠看向身后:“娜娜!”
“我在这里!娜娜在这里!”
一点萤火虫般微小的红色,用尽全力才从旋涡状的凶猛暗流中挣脱出来,笔直朝这边游。
“快跑!”她撕心裂肺地尖叫着:“好丑好恶心的海怪,来了好多好多!”
电光石火之间,记忆里闪过鱼姥姥的话语:那些无所事事的人类,在一次突如其来的海上暴风雨之后,意外捕捉到一只年幼海怪。
两厢对应,不难得出暴风雨
=
海变的结论。
而这一次,幽暗的海洋深处勾勒出一道道庞然怪影,重叠交错,显然不止来了一只。
“不要往那边走,你们这些笨蛋,白痴,傻瓜!祖姥姥说过遇到海怪必须靠近岛屿,去沙滩上!它们没有办法靠近——”
娜娜有心提醒慌不择路的同族们,但话未说完,数百根腕足犹如射线迸发,海怪们轻松勒住心仪的猎物,往下拖拽。
“脏死了,不准碰我嗷啊啊!”
娜娜也不幸中招,被一条腕足圈住脖颈。
她反应激烈,一条鱼活像被摆上烤架,剧烈地翻滚弹跳着,以至于姜意眠根本无法接近她,更别提施以援手。
“娜娜!”
喊她,她光顾着发火。
哇哇呀呀一通侮辱与挑衅并俱的发言,大有气不死海怪不罢休的架势。
逮住空隙,姜意眠总算抓住娜娜的胳膊,“不要闹了!”
她的语气称得上严厉训斥,神色却是淡淡的,好似无论遇到什么都不值得慌张,失态永远与她无关。
说来神奇,看她一眼,堆积在娜娜心头的焦躁之气顿时散开了。
“不要乱动,把手垫在里面。”
越挣扎就缠得越紧,刚才不少人鱼就是挣扎得太厉害,被活生生勒断头颅。
做好防护措施,姜意眠掰扯腕足。
可她没有尖锐的指甲与牙齿,想了想,又道:“用你的牙齿,咬断它。”
娜娜:!!
居然在命令她耶!
谁要用宝贝的牙齿碰这么肮脏的东西啊,才不要!
三三两两的想法冒出来,第一反应是拒绝。
不过,娜娜想,她一定是人鱼里头最最贪恋美色的家伙,都怪柯丽娜长得太好看,她才会不情不愿地咬住恶心的海怪的身体,奋力撕咬。
顷刻之间,几乎所有生物都在兵荒马乱、争分夺秒,唯独陆尧面无表情地看着,内心没有一丝波动。
非要说的话,他只有一个冷血的想法而已:一团混乱的场面,毫无纪律性,所以才会输。
为什么要害怕?
战场上,一旦产生恐惧心理,不需要敌方做什么,就已经输在起点上。
为什么在自顾不暇的情况下试图去救别的鱼?
这个举动没有意义。
他难以理解他们的想法,而他们的行动在他看来,漏洞百出。
往往到了这个时候,陆尧才会难得深刻的意识到,可能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没有过盛的喜怒哀乐,根本不在意同族的死活。
无论作为一台时刻完美又纯粹的战斗机械的他,抑或现在不伦不类的他,做事只衡量利益,只讲究效率,总是与周围格格不入。
难怪被称为怪物。
但是也无所谓。
别人怎么看待、怎么议论,反正他只在乎一个人,就算生拉硬拽,遭受埋怨与厌恶,只要让她脱离险境就行。
“陆尧?”
海怪腕足十分柔韧,滑腻的吸盘一沾皮肤便死死粘着不放,很难拔除。
当陆尧收紧手心的时候,姜意眠还以为他也要帮忙,抬起的眼眸坚毅而灼亮,顾盼生辉,那样动人。
心脏砰、砰地跳动着,久违的鲜活。
陆尧不禁迟疑少许。
要是能让她高兴的话……
他不由自主地想,也许,他并不排斥违反个人立场与习惯,稍微,试着做善良一些、可爱一些的怪物。
——要是能被她喜爱就再好不过了。
抱着如此愚蠢的想法,他一边冷冷嘲笑自己,一边沉默地用锋利的指甲切断他人的触须,妄想着她能为此给他一个笑容、一个拥抱。
或者一点点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