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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透明的玻璃高脚杯,澄黄色的液体,他端着,要递给她。

    姜意眠:“这是什么?”

    “您的药。”他说:“因为您觉得苦,今天就溶在酒里,权当药酒吧。”

    从未听说过这种药酒,姜意眠眼皮轻轻一跳。

    “必须要喝?”

    “是的,小姐。”

    像面对不肯吃药的小孩,管家语气坚定又宠溺:“必须。”

    “我的药都是你在管?”

    姜意眠接过酒杯,方出声,第三次感受到那股视线。

    这回她反应迅速,陡然抬头望向楼梯角。

    总算,那道诡异的视线被她抓住,与她正面交锋。

    ——死水。

    对着那双眼睛,脑海里浮现的,是废弃的、肮脏的一沟死水。

    颜色浓得发黑,水面漂浮着垃圾、死鱼、残羹剩菜,或许还有浮肿的肢体部件。

    都腐败了,烂掉了,散发出令人绝望的恶臭。漫长的时间里,丑陋的蝇虫生于此,死于此,以尸体为食,又变作尸体。

    这滩死水的主人,是纪渊。

    他不知去哪里沾了水,整个人湿淋淋站在阴郁的角落里,头发缠绕打结,露出完全的两只眼睛。

    “杀了你。”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嘴里喃喃:“杀了你。”

    “杀了你。”

    “杀了你。”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语速愈来愈快,状若痴狂。

    浓重杀意铺天盖而来,纪渊似是盯着她的杯,嘴角划出一个怪异又惨淡的笑容。

    姜意眠收回视线,问:“这药酒是纪渊给的吗?”

    傅管家敛起眉目,温和地答了个:“是。”

    她没再犹豫,将药酒一饮而尽。

    *

    【副本死宴,第二次死亡,死亡方式为毒死。请问凶手是谁?】

    “纪渊。”

    【回答错误,载入第二次循环。】

    果然如此。

    姜意眠闭上眼睛,开启第三轮循环。

    *

    不止一个杀人凶手,不止一种杀人手法。

    必须把两者对应上才行。

    房门第三次被推开,姜意眠的大脑极速转动。

    姜太太受到霍不应胁迫,要将姜小姐安全无损地送到他手上。

    嫌疑排除。

    霍不应对姜小姐势在必得,不惜蛰伏半年以降低其戒备心,暗中策划今晚的宴会。

    除非计划失败,否则没有杀人必要。

    嫌疑暂时排除。

    这样说来,第一轮死亡,已排除嫌疑人继母纪小叒、继姐纪小婷。

    剩余嫌疑人:管家傅斯行、继兄纪渊。

    第二轮死亡,仅排除纪渊。

    余下傅斯行、纪小婷、路菲菲皆有嫌疑。

    范围缩小了。

    虽然无法明确确定谁是凶手,但,有一个人物渐渐浮上水面。

    管家。

    他是全场唯一一个有机会、有理由接触所有嫌疑人的角色,并且身处姜家,理所当然地拥有姜家所有公私情报。

    比如姜小姐的行程、姜先生的生意,以及那些事件中起关键作用的小角色安排。

    那么,他会是凶手吗?

    眼神逐渐聚焦,姜意眠坐在床沿,细细打量起这位深藏不露的管家,傅斯行。

    他在为她穿戴鞋袜。

    单膝跪下,一身笔挺的中山装为之打皱,因而露出一小截冷白色,洁净、劲瘦的手腕。

    明明做着伺候人的活,他却是神色淡然,薄薄的眼皮垂下,雅黑长睫根根分明。这样静。

    多像假装臣服的野兽。

    温顺在皮,险恶骨。

    “生日快乐,小姐。”

    第三次送上巴掌大的精美礼盒,对方分文不差地念台词:“这是答应您的礼物,我没忘。希望您也不要忘记,今晚要开开心心地度过。”

    姜意眠应声,作势要将礼物随手丢弃。

    他没反应。

    半路转变主意,有意当面拆开礼盒。

    他低着头,不紧不慢放下一只足,又抬起另一只。

    仍旧不给半点反应。

    直到姜意眠指着那条细细的翡翠项链道:“我喜欢这个礼物,麻烦你帮我戴上吧。”

    青年这才抬起头,轻声道:“小姐,我是下人。”

    姜意眠也轻轻地说:“今天是我的生日。”

    “好吧。”

    傅斯行松了口,反复洗过三次手,再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抹去水渍。说声‘冒犯’,他绕到她背后,伸手撩起长长乌发,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

    十分地光洁、脆弱。

    有那么一会儿,他不动,她也不动。

    空气里暗暗弥漫开火药气息,只消给点儿明火,便能将这座小洋楼,这个人,连同奢靡的音乐、惺惺作态的少爷小姐,今晚这场物欲横流的宴会尽数炸毁。

    然而时间滴答、滴答走了两下,火药没炸。

    冰凉的项链贴上肌肤,姜意眠问:“傅斯行,你明不明白办这场宴会意味着什么?”

    身后答:“小姐会得偿所愿的。”

    他知道。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姜意眠自嘲:“得偿所愿……我的愿望到底是什么?用这等不入流的手段给爸爸凑齐医药费,期盼他醒来,好看见我这幅自甘堕落的模样?还是期望着今晚搭上有钱少爷,尽快离了这摇摇欲坠的姜家,去做无忧无虑的阔太太?”

    “小姐。”傅斯行叹息:“别这样说自己。”

    居然还不露馅?

    姜意眠想了想,冒出一句:“我想走。”

    身后动静骤然停住。

    装作没有察觉异样,她扮演起绝望又美丽的大小姐,被困笼中,举步维艰,一不小心说出真实想法:“我不愿意嫁给不学无术的公子哥,更不愿意留在这里任纪小叒拿捏。我要离开这儿,只是这两条腿让我离不开。斯行,你能不能帮我?”

    “小姐……”

    “你能帮我的对不对?”

    “您……”

    “带我走吧,斯行。”

    “小姐。”傅斯行稍稍加重咬字,强硬打断对话。旋即又露出无奈的笑容:“项链戴好了,很好看。现在我该抱您上轮椅了,可以吗?”

    “不可以。”

    他想避开话题,姜意眠偏不。

    “我喜欢你。”

    轻易丢出一个重核炸弹,大小姐苍白着脸,一字一字说道:“傅斯行,我心里有你,就不会嫁给除了你以外的人。倘若今晚真走不出姜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话我只说一遍,你爱怎样听就怎样听,爱怎样想就怎样想,明白了吗?”

    傅斯行沉默了。

    一段冷冷的沉默。

    半个世纪过去,对方总算开口:“您想去哪?”

    “哪里都行。我还有些私房家当,付爸爸的医药费绰绰有余。只要你愿意带我走,从今往后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小姐,请您记住,我只是个下人。”

    再次强调身份,傅斯行笑道:“家当再多,总有用完的那日。您有没有想过,像我这样的奴仆,即便埋头苦干数十年,赚得的月钱加起来,或许还不及您房里这盏灯、这本明代孤本画册。”

    “您跟我走,早晚会见识到漏雨的屋顶、粗糙的衣物。您会不知不觉被腐烂的食物、肮脏的虫蚁所包围,睁眼只见丑恶,闭眼逃不开恶臭。周边尽是庸俗邻里,破败家具,届时又当如何呢?”

    “数年后回想起今时今日——”

    “当真值得吗?”

    青年将道理娓娓道来,模样虔诚到了极点。

    可窗外阴雨漂浮遮了月,屋里悄然暗下来。

    黑色漫了他一身,这时候再去推敲他嘴角上扬的弧度,分明是凉薄的,游刃有余的,肆意操弄着人心。

    “您想好了吗?”

    姜意眠颔首:“我想好了,跟你走。”

    傅斯行眼神微暗:“请不要再闹脾气,小姐。”

    “我是认真的。”

    “您该下楼了。”

    “我不会下去的。”

    年轻的大小姐沉下脸,态度坚定地毫无回旋余地。“除非你带我走。或我死在这里,你可以把我的尸体搬下去。”

    至此,傅斯行的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面无表情,目光暗沉,犹如唯利是图的商人打量自己名贵但没有自知之明的货物。她突如其来的想法既稚嫩又刺眼,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带我走吧。”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真的。”

    差不多了。

    就差一步了。

    敌人深陷圈套,无声地挣扎,无声地沉沦。

    姜意眠安静旁观,化身猎人耐心蛰伏在丛林中,不断调整自己的枪口,瞄准猎物的心脏。

    直到判断的最好时机降临,她冷静出击,几乎以哀求的口吻道:“傅斯行,这个世上我没有别人可以相信,只能相信你了。带我走吧,我们去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来过,到时候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全听你的,好不好?”

    漫长到无法计数的一段时间过去,青年掀起眼,回了一句:“再说吧。”

    姜意眠皱眉,还想乘胜追击——

    “听话,过了今晚再说。”

    淡淡吐出这几个字,他摸了摸她的脸。

    眼神温柔得令人战栗。

    ——砰的枪响,林中鸦雀四惊。

    当胜券在握的猎人大步走向圈套,却只瞧见凌乱染血的皮毛与孤零零掉落在地的子弹之时。

    她知道她轻敌了。

    未死的野兽仍在暗处窥探。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三狗傅斯行横空出世。

    管家这种角色怎么可能不是反派呢?!

    ps:科幻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恐怖,我还是中午12点更新吧

    _(:з」∠)_

    第6章

    死宴(6)

    最终被推出房间。

    对手比想象中的更难对付,姜意眠眼前摆着两个选择:

    1.

    重复死亡,盲推凶手;

    坠楼死亡的嫌疑人除了纪渊,只有傅斯行。

    通过重演死亡的方式,运气好一轮,运气不好,两轮下来也能猜中凶手,完成任务不在话下。

    这是最快、最简单的过关方式。

    2.收集全局隐藏信息,弄明白所有嫌疑人的动机与手法。

    这样才算得上玩游戏,而不是被游戏玩。

    但问题在于:无限循环并非真的没有限制。

    前两轮坠楼而亡的、毒发身亡的剧烈疼痛,并没有随着时间流逝有所缓解,反而因为循环次数的增加而不断加重。以姜小姐的身体情况来看,至多再承受两次死亡,便是极限。

    怎么办?

    姜意眠稍有迟疑,身体忽然腾空而起。

    她一惊,下意识抱住对方的脖子。

    随后望着傅斯行近在咫尺的脸,疑惑:“你在抱我之前,是不是没得到我的同意?”

    傅斯行从善如流:“请问斯行能抱您下楼吗?”

    左右没有别的办法,姜意眠平静嗯了一声。

    “谢谢小姐。”傅斯行将眼尾眯起,声音拖得柔软绵长,“能抱您下楼,真是我的荣幸。”

    语气温柔过了头,便有些违和。

    一阵夜风穿堂过,吹得水晶灯叮当作响。姜意眠侧过脸,能够很清晰地看见青年锋利的下颌线,淡色的唇,还有那对眉眼,洁净得近乎一首纤尘不染的诗。

    明明还是傅管家,究竟怪在哪里呢?

    她看不出头绪,收回手臂。

    抱脖子太过亲密,改用手虚搭着。

    由于对方的肩骨依旧漂亮又好摸,姜意眠习惯性戳了两下,然后,不幸被抓包当场。

    “小姐在做什么?”

    “你的肩膀。”她实话实说:“还挺硬。”

    “是么?”他笑了笑,捏着她的指尖道:“要是还有更硬的,小姐也要摸?”

    “……?”

    姜意眠无比冷静地意识到,以前的自己肯定没经历过这种大场面。

    以至于现在,她好像知道他在说什么,又好像不知道。

    似懂非懂的,大脑没反应过来,人已经面无表情定在原地。五根手指头被握得很牢,她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被挪到……傅斯行的喉结上。

    单薄、冷白色的一层皮肤下,那是最为鲜明、漂亮的突起处。

    “怎么样?”

    短短三个字,喉咙在指下轻微发颤。

    这感觉实在是——

    冷意沿着脊背疯狂上涌,她飞快蜷缩起指尖。

    嫌疑人果然奇奇怪怪了。

    姜意眠想:在游戏里胡乱告白,果然会遭到报应。

    又想:喉咙确实硬。

    不仅硬,会动,用力摁下去还能死人。

    真好。

    以上想法许是太过浅显,傅斯行面上笑容纹丝不动,眼神则是骤然冷淡下来,变得意味不明。

    态度转变如此之快,难不成……在试探?

    或许之前那番挖心掏肺的真情告白没能骗过他?

    顾及这个可能,姜意眠艰难、又小心地碰了碰傅斯行的喉咙,借此将嫌弃的情绪,掩饰成怀春少女不可避免的害羞而已。

    再次被迫围观的纪小婷:“!!”

    “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狗男女真恶心!”

    满肚子火气的纪小姐,硬生生挤开两人往前走。

    底下仆人眼疾手快,刹那间灯灭,乐止。

    她如愿登场,浓妆艳抹,步伐张扬。

    第二次摔了个狗吃屎。

    要是姜意眠没看错的话——

    “傅斯行,你是不是——”

    绊了她一下?

    “抱歉,小姐。”

    傅斯行低下头,眉目间有种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疏淡。偏他又是笑着的,轻描淡写道:“是我失误了,您会为我保守秘密吗?”

    “……”

    失误二字说得轻巧。

    以纪小婷所处的高度跌下去,轻则头破血流,重或容颜受损。看她这会儿叫声凄厉,双手捂脸崩溃大哭的模样,多半受伤不轻。

    眼睫扇合,姜意眠吐出冷淡地两个字:“当然。”

    “一边是我讨厌的继姐,一边是我喜欢的男人。”她瞥了他一眼,“就算刚被他拒绝,这时候该向着谁,不还是件再明显不过的事吗?”

    他笑而不语。

    仿佛野兽偏了偏头,轻松又躲开一颗子弹。

    下了楼,两人被宾客团团围住。

    不同之处是这回姜意眠没被放在轮椅上,没有受到纪渊的威胁。混乱只持续短暂两分钟,在傅斯行不紧不慢的言语之中平息下来。

    他放下她,附身问:“小姐,您怎么想?”

    姜意眠躲开了躲,照旧选择路任贾三人组。

    意料之外地,傅斯行并未松开轮椅,反是附得更低些,柔软的嘴唇几乎贴上耳垂,“没记错的话,她们都是纪小姐的至交好友,您确定要同她们相处?”

    他干扰她的决定,这是前两轮不曾发生的情况。

    姜意眠故作冷脸:“我确定。”

    还说:“既然不愿意带我走,就别碰我。”

    傅斯行却不以为然地,以指尖勾起一缕软发拢到耳后,淡淡说声:“别任性。”

    抬头便朝一个长发披肩、打扮素丽的小姐说道:“吴小姐,好久不见,我们家小姐想同您聊聊。”

    姜意眠: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所幸上海滩难缠姐妹团名不虚传,即便错失先机,照样儿偷偷摸摸凑上前来,轻轻往地上一坐——

    “哎呦!!”

    贾小姐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姜小姐,你、你未免太过分了!”

    任小姐身负指责大任,陆小姐再次举起手掌。

    傅斯行及时阻拦,霍不应悠悠登场。

    骰子,游戏。

    赔罪,退场。

    霍不应朝这边走来。

    剧情行云流水发展到霍不应有意抢轮椅,而傅斯行纹丝不让的地儿,气氛登时跌下冰点。

    “小姐。”傅斯行低语:“别忘了您说过的话。”

    霍不应学着说:“姜意眠,别忘了年底那事。你不总说我狼心狗肺么,今天我倒想告诉你,到底是哪条狗在背后做手脚,还玩得一手好栽赃。”

    他意有所指,矛头直冲傅某行。

    傅某行面色淡然:“小姐,有关前段日子姜先生生意上的事,我也查出了些眉目。陈先生与章先生亲口承认,有人以全家性命为条件,逼迫他们不再用姜家的钢材。”

    不消说,这种事只有霍某应干得出来。

    姜意眠心里门儿清,面上煞有介事:“那人是谁?”

    “他就是——”

    “你还真信?”

    霍不应笑了一声,视线凉凉扫过傅斯行,:“我前两天听了个故事,挺好玩的。

    说的是百年世家一朝落败,全家死的死、废的废,不明不白就只剩下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花大价钱悬赏幕后真凶。

    为了这笔钱,人人都来打探这家人过去的事,积怨往小里找,差点没把他八岁那年给石子裹面粉上颜色,冒充果子把隔壁家老王牙齿磕掉半颗门牙的积怨翻出来。最后他们告诉那小公子哥,暗算他们家的就是明面上的对家。小公子哥信了,气冲冲去找人家算账,却忘了自家后院里还有条咬人不叫的野狗。你说好笑不好笑?”

    姜意眠没笑。

    傅斯行笑了。

    “好巧,我也听过这个故事。”

    他吐字清晰,眉眼柔和:“没记错的话,好像是说共有两个真凶,双方里应外合、各有所图。倘若霍司令非要把一方称作狗,那余下的,不知应该比作猫,还是阴暗角落里发臭的鼠更为恰当呢?”

    “我说的是狗,又不是你。”

    霍不应拖腔拖调,眼皮一撩,“你急什么?”

    傅斯行笑得和气:“霍司令说笑了,我说的,也不过是耗子而已。”

    两人暗中较量,相互揭底,信息量蹭蹭蹭往外蹦。

    已知俩畜生狼狈为奸,各自为姜家覆灭出了一份力。

    姜意眠不打算同任何一方单独相处,干脆选个折中的法子,“霍不应,你还有什么事就在这说。”

    “也行。”

    霍不应懒洋洋地:“不过好歹是件大事,你得让不识趣的东西滚远点再说。”

    东西两个字,读重音。

    傅斯行不为所动地站着,看来着实不愿意放她们两人独处。

    激将法放在眼前,秉着不激白不激的原则,姜意眠沉下脸:“傅斯行,我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但你大抵忘了,你是怎样答复我的?除非变了主意,不然我愿意同谁说话就同谁说,你凭什么干涉?”

    听了这话,傅斯行勉为其难退后几步。

    霍不应离间计得逞,勾起唇,倒不在乎这对主仆打什么哑谜,只管自个儿变戏法似的掏出一袋樱桃:“花大功夫弄来新鲜货,尝尝味儿?”

    姜意眠拒绝:“我不舒服。”

    说的实话。

    上轮恶药烂肠,火烧火燎的痛楚绝非玩笑。姜小姐身子骨差,本就生得白,这三五折腾下来,简直白得透明,连肤下淡淡筋脉都叫人看得分明。

    霍不应见状脸色立变,沉着一张凶煞险恶的脸问七问八,临了不忘来一句:“姜家这群废物,狗都比他们会照顾人。”

    “算了,不吃了,你收着玩。”

    将樱桃硬塞到姜意眠手里,他再去摸百宝箱般的口袋,拎出一条红的绿的挂满宝石、且金光灿灿的链子,“这才是生日礼,我给你戴上。”

    上轮是手链,这回变脚链,更有镀金的镣铐锁丝雀那股子意味了。

    姜意眠正要躲,冷不丁霍不应开口:“我翻了账本,没想到你家生意黄了的事儿里头,还有那野鸡一份功劳。”

    “纪小叒?”

    霍不应相当看不上这位拖家带口、风尘上位的姜太太,不屑记她的名,就拿野鸡妄想变凤凰的野鸡代称。

    他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单手握住女孩纤弱的脚踝,边说:“野鸡永远是野鸡,成不了大事,摆不上牌面,知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没有长远的眼光,没有过人的胆识。

    姜意眠明白他的言下之意:纪小叒背后有人指使。

    霍不应好像也明白她的明白,轻声哼哼:“蛇鼠才同窝,谁是蛇谁是鼠,还不一定呢。”

    “……”

    被这番话拉走心神,姜意眠没留意到,对方是何时松开她的脚,又在何时悄然袭向手腕。

    要不是傅斯行拦得及时,恐怕亲吻手指那种病态的戏码又要上演。

    不过,理所当然的,他们又双叒叕吵起来了。

    霍不应吵架那叫眼睛长在头顶上,措辞尖锐,戾气横生,语不气死人不休;

    傅斯行恰恰相反。

    他当是伪善做作的政治家,笑不达眼,怒不显面。纵然皮肉之下满肚子肮脏龌龊的算计,眉目之间永远清风霁月,虔诚不惹尘埃。

    俗话说得好,阻止不了就享受。

    旁观着两人你来我往、难分胜负的斗争,姜意眠好不容易提起点儿兴致,霍不应却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一副‘没意思、不玩了’的散漫样儿,悠悠地问:“热闹看得开心?是不是肚子都忘了疼了?”

    再瞅瞅淡定自如的傅斯行,姜意眠回过味来:两位嫌疑人都晓得自己人模狗样不受欢迎,故意半真半假地演戏哄她玩呢。

    看戏的兴趣顿时全无。

    “霍司令!”

    霍不应的兵姗姗来迟,拉着他退场。

    傅斯行声称要招呼客人,也转身离去。

    后面的剧情应该不会有大变动,那么接下来,该毒药上场了。

    它现在在谁手里?

    姜意眠一面盯着傅斯行不住走动的身影,一面分心寻找其余嫌疑人,路菲菲和纪小婷。万分巧合赶上这样的画面——

    “傅斯行!”

    纪小婷拔高声儿嚷嚷,不消片刻,傅斯行走到她的身边。

    路菲菲与纪小婷并排站着,面对姜意眠。傅斯行背对。

    没法看清他们的动作,更听不到交谈。唯有路菲菲朝这边露出的狰狞笑容,与傅斯行转回身、左手手心里多出的两颗药丸,真真切切尽数地落在姜意眠的眼里。

    傅斯行将药丸丢进右手酒杯之中。

    同一位手捧托盘的下人擦肩而过之时,酒往外撒了两滴,恰恰落在他的纯白袖口边,晕开深灰色的圆形。

    “等等。”

    他喊住下人,放下酒杯,又端起另一杯酒。动作顺畅自然,怎么看都不像临时起意。

    随即,偏头。

    他遥遥看过来,对上她的眼神,牵起一个温雅无害的笑容。——仿佛早早知晓她在窥视。

    姜意眠正大光明看着傅斯行走近,半晌没听他提及药酒。

    神秘的液体在玻璃杯中轻轻摇晃,她选择主动开口:“这是给我的?”

    傅斯行答:“不是。”

    怎么会?

    姜意眠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我看见纪小婷给了你两粒药,还以为是我今天的份。”

    对方否认,还微笑着说她今天不必服药。

    饶是姜意眠,也不禁迷惑了。

    怎么回事?剧情变化了?亦或是傅斯行有所变化?

    她盯酒杯的时间长了些,傅斯行似有所感,不含笑意的视线在两者之间转悠几个来回,声音变得极淡极缓:“小姐很想喝酒?”

    姜意眠摸不透他的心思,默不作声的凝望着他,用力地望,始终无法剖开他的伪装。

    哪怕一分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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