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哼。就知道你们不行。”路菲菲得意地扬起唇角,正要笑。
不想身后传来一声嗤笑,有人散散漫漫地问:“我也不行?”
这声音听着有几分熟悉。
她转过身,不设防瞪大眼睛,喊了声:
“霍不应!”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条狗:霍狗。
第3章
死宴(3)
左手夹着烟,右手把玩银元。
男人身形长而瘦削,不长骨头似的靠在阴影里。
指间火光明灭不定,眼看就要烧到皮肉,他不紧不慢。
单是大拇指一撇,便将烟头生生掐灭、碾磨成焦黑细碎的烟尘,纷纷扬扬落到地上。
满意了,他勾起唇角,这才慢悠悠抬起脸,露出一副低而威沉的眉骨;眉心分明透着一股化不开的阴鸷,底下那双桃花眼却又生得柔情潋滟。
这就是【霍不应】。
几次三番出现在他人口中,看上去非常重要、也非常危险的副本角色之一。
一个【抹过的脖子比你吃过的鸭脖还多】,且【极度阴晴不定的疯狗】。
姜意眠不过稍稍打量两眼,对方眼皮一撩,视线便如天罗地网般扑了过来。
“路小姐。”他用懒懒语调同别人说话,“就我这个样儿,得罪下路家行不行?”
双眼却牢牢锁定在她身上,仿佛一条潮湿黏腻的舌头,紧贴着肌肤分分寸寸不放过地舔舐。
多少令人有些不适。
姜意眠恹恹挪开眼。
路菲菲支吾老半天,答不出个所以然。
“看来这位小姐的嘴巴不太好使,那我们换个玩法。”
霍不应摊开手心,一枚崭新的硬币躺在上头,“我扔,你猜。要是你猜对,我就不敢招惹路家,保证今晚你能平平安安出这个门。但要是你错了……既然你能叫得出我的名字,应该也清楚我的规矩?”
要问霍不应什么规矩?
拜托!全上海谁不晓得霍不应是个疯子,有事没事爱找人掷银元!
口上说是猜中者生,猜错者死,实则次次出尔反尔,总有无数由头杀人取乐!
就他来上海两年,游戏玩了百八十把,十里逃生者只手可数。
久而久之,街头巷尾无处不流传着‘霍不应,祸百姓,你看银元美滋滋,他取你命笑哈哈’的顺口溜。
常人由此养成避霍不应如避鬼神的习惯,也就只有这些个不食人间烟火、被情爱话本迷去心智的大小姐们,才日日盼着霍不应能被爱情收服,早晚成为她们裙下最威武的臣。
路菲菲本是其中之一。
直到如今霍不应的银元近在眼前,恐惧如潮水而来。
娇生惯养的小姐吓得双腿发软,开口我、我、我了数声,碎字组不成语句,光生出泪水大把大把,在眼眶里巴巴打转。
这时,一名身材瘦小的男子走上前,谄笑道:“霍司令,小姑娘之间总是爱攀比的。现今姜小姐身体落疾是遗憾了些,但她生得如此漂亮,又能同您这样的大人物来往,难免遭人羡慕。我这小表妹也是年纪小,没见过世面,要有什么过错,我给您赔罪,给姜小姐赔罪,希望两位大人能够不记小人过。”
顿了顿,补充:“再来,我看两位应当好事不远,日后办喜酒的话,尽管来我们百丽大酒店。我保准亲自负责,必定将场子安排得又体面又热闹,决不让你们失望,如何?”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姿态更是到位,头颅低得就差埋进泥土里。
霍不应似笑非笑地看他护着路菲菲步步后退,挂在腰边的枪摸了几回,终是懒得去掏。
谁让小宝贝生日,不高兴见血呢。
一场插曲到此落幕。
霍不应收起银元,朝姜意眠走来。
一步、两步。
漆黑的军靴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声响,堪比锤子一下一下击打着头颅。
姜意眠猝不及防地,被拖进一段记忆里。
——那是两年前的冬天,时兴的咖啡店中。
彼时的姜小姐,已为报纸写过几篇文章。这回交稿,对方将她约在靠窗的位置,东扯西讲小半个小时后,而后话锋一转,红脸向她道出爱意。
相比国家存亡,政局暗涌,姜小姐对小情小爱实在兴趣寥寥,满肚子拒绝的言辞即将出口之时,冷不丁被问:“你就是姜意眠?”
她应是,身旁那人便短促地笑了一声,又问对面:“你在干什么?”
对面稍显青涩的编辑看了看她,没好意思说话。
“不说话,那就陪我玩个游戏?”
陌生男人将银元高高抛起,再捏进掌心,非要编辑猜个正反。
他是半道闯进来的,头顶军帽压得又斜又低,凌乱发丝盖着眼,身后还跟着一大群面无表情的兵。编辑再三拒绝无果,只得云里雾里下定赌注:“我、我猜花面好了。”
男人手都不抬,就说:“你运气不好,猜错了。”
编辑觉着莫名其妙,怎么看都不看就断言猜错?
他起身质问,言谈有理有据,态度不卑不亢,颇有文人才子的魄力。可对方险恶地眯起眼,轻轻啧一声:“我说错了就是错了。”
下秒钟,一颗枪字儿‘砰’的打在编辑的脑门儿上。
刹时间鲜血喷涌,满堂尖叫。
尸体大睁着双目倒下。
“以后少出门,我会去找你的。”
混乱之中,男人若无其事地拭去脸上溅到的血渍,清晰地咬出她的名字:“姜、意、眠。
*
当街枪杀无辜,尚能谈笑风生。那位不知名的男人给姜小姐留下噩梦般印象。
直到两月之后,她才得知,那就是霍不应。
传闻姜先生多年之前曾与民间戏称‘土匪带兵’的霍大帅有过三面之缘。
时逢乱世,两人同是险中求胜、朝不保夕的处境,在饭桌上聊着聊着,结为口头兄弟;缺了口的破酒杯碰着碰着,又说笑改日领上儿女再聚,说不准有缘结为亲家,亲上结亲。
当时之事无人当真,除了霍不应。
他乃霍大帅第五位姨太所产的第九子,生来不足两个时辰,不受宠的娘因失血而活活疼了四个小时,临死前给他起了这个名:霍不应。
取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姨太生子猪狗不如’的不应。
——后半句还是他娘没文化,闲来无事自个儿添的。
不过这霍不应写作霍不应,读起来,怕是祸不应才对。
自打他踩着亲娘尸体呱呱落地后,霍大帅犹如瞎猫碰着死耗子,上战场尽管瞎攻乱打,稀里糊涂自当大获全胜。
明明之前只是不起眼的小兵,照这军功累累计法,硬是一路高升升无再升,最终成帅。
霍大帅心里那个爽快呀,既得意,又唯恐运势尽,赶紧抬了两箱金元宝去拜佛祖,有幸得到佛祖长在民间的嘴巴——即老庙和尚——的指示:你那第九个儿子,生得可是龙的命格!你成了真龙他老子,对上凡人如同老龙对虾米,能不百战百胜吗?
霍大帅第一反应:老子他娘的今天才四十岁零六个月又十六天,一晚再造九个儿子都不成问题,你个和尚连女人都没睡过,凭什么说我老?
想拆庙,被副官拦下。
冷静后想想,倒也是这个理儿。
于是高高兴兴回了家,以前宠爱的老大老六全不要了,一把抱起霍九哈哈大笑。日后无论打仗睡觉,乃至睡女人,都要自家屁大点的龙崽子在附近坐镇,谁劝都不好使。
由此可见,龙爹真把龙崽子当回事儿了。
只是当着当着,不得不开始愁了。
六十岁大关匆匆而至,霍大帅人前好酒好菜享得潇洒,关起门来暗自琢磨:人人都说六十岁该退,可这都是他半辈子流血流汗打下的江山、收服的兵,哪儿舍得说放手就放手?
但不放手,死抓着不放手。连他都觉着自个儿像那没眼力见的老皇帝,死皮赖脸挡住龙太子的路呀!
按历史来看,龙这玩意儿十有八九爱搞窝里斗!
霍大帅仔细想了想,发现自个儿的龙儿子阴谋诡计玩得比他厉害,嗜杀凶残的性情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年纪轻轻不贪权利
,不爱名,还不迷恋美人!这要造反篡位起来,还了得?
实在了不得哇!!!
想明白厉害关系,老元帅果断拉下面子,跑儿子面前威逼利诱,把手头的兵分出去大半,成功将恶龙霍不应丢到上海。
结果转而变成姜小姐甩不开的噩梦。
——白天光明正大的盯梢也就罢了。
这人撂下狠话,除姜老爹外,不准何男女老少阿猫阿狗同姜小姐单独相处,不准亲密接触,更不准起爱慕之心,否则下场参考那死不瞑目的男编辑。
到了夜里更放肆。
霍不应这人生来日夜颠倒,别人清明他困倦,别人安眠他犯闲。
无辜拖累了姜小姐,经常夜半三更被拉起来,昏昏欲睡地陪霍疯狗看星星看月亮,从吃喝玩乐谈到枪支弹药,连着两年下来,浑身乏力,郁郁寡欢,可不成了活脱脱的憔悴小美人?
如此无孔不入地纠缠,直到半年前戛然而止。
*
幻象散开,霍不应走到眼前。
“霍不应。”姜意眠出声:“你——”
“还没消气儿呢?”
两人同时开口,霍不应语速稍快,添了一句:“你的腿确实不是我伤的,你爸躺在病院也和我没关系,骗你就学狗叫,给你汪汪汪成不成?”
他说得漫不经心,双手举起作投降状,哄小孩似的,语气放得低极了。
旁人听得心惊胆战,姜意眠却脑袋一疼。
又来了。
时钟飞速倒转,昼夜交替,春冬更迭。
姜小姐坐在油光锃亮的小汽车上。
那会儿正值寒冬腊月,体谅姜先生是生意人,年关需要走动人情,孝顺有加的姜小姐只喊了奶娘、姜家御用司机三人前去祭拜亡母。
上坟来回大约需要七个日头。返回的途中下起大雪,同意司机提议抄小道,赶在天黑前抵达上海。
姜小姐同意了。
所谓小道横在树林之间,道路坎坷,荒无人烟。他们拐过第三个路口时,意外发生了。
先是子弹打破玻璃,司机慌不择路,不慎将车头卡进茂密丛林之中。
想弃车逃跑,四面八方却齐齐冒出六辆汽车,拢共十二只车灯打得滚圆刺眼,接连朝他们撞来。
“小姐!快蹲下!”
年迈奶妈拼了命地将姜小姐护在身下,以血肉缓冲一阵又一阵的动荡。
那两条腿没来得及保,被压在板下,仿佛骨头根根碾成碎末,疼得人昏厥。
姜家的没落由此而起。
年初姜小姐遭了祸,后有姜先生向来小心的生意出了错,赔上大笔钱,连续四个月接不到新单子。
紧接着,远在江南水乡的姜奶奶无故病逝。
姜先生在赶回去的路上与随从大发脾气,怒急攻心,被送进医院抢救,此后片刻离不得重症病室。
这桩桩件件里确实没有霍不应的影子,独独姜意眠附在姜小姐身上的那刻,寒风凛冽,大雪飘摇。
她伏在纯白冰冷的雪地里,体温分分秒秒地流失,血涓涓流出,几乎把世界万物染成红色。
“奶娘……”
微弱地呼吸着,眼皮和眼泪止不住往下落。
随后。
一双干净、漆黑,做工精良的军靴出现在眼前。
她艰难地仰起脸,失去意识前最后所看到的,赫然是霍不应那双漂亮的桃花眼。
作者有话要说: 高冷,我不说话。
第4章
死宴(4)
回归晚宴。
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姜意眠冷冷问了一句:“去年腊月十八,你当真没有去过郊外?”
以姜小姐的语气发问,她模仿得分毫不差。
霍不应却仿佛感受不到敌意,一双桃花眼似笑似眯,“都叫人欺负到头上了。我给你出气,不领情就算了,反过来倒要折腾我。怎么,就这么爱让我出糗,非得当着他们的面学狗叫才行?”
说话间,黑洞洞的眼珠一斜。
远处偷看热闹的公子小姐被睨得一怔,当即低头的低头,捂耳的捂耳,身体力行地表示,他们绝对绝对不想听霍疯狗的狗叫,真的!
姜意眠想说她也没兴趣听狗叫,无奈迟了一步。
霍不应这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陡然俯身过来,以鼻尖碰着鼻尖的近距离,低低汪了三声。
完事儿戳她的额心,“这下该高兴了吧?小没良心的。”
“……”
好难对付。这人。
无论怎么询问、质问、诘问,他总能用调笑的口吻,将真相四两拨千斤地掩盖。
难怪姜小姐愈发疑他有意接近,疑他别有所图,不断立誓:“霍不应这人,同豺狼虎豹没有区别。所谓情爱,不过是他打的幌子罢了。爸,我不信他,更看不上他,这辈子就算死都不愿嫁给他!”
这话姜先生没放在心上,意外被霍不应听到。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脱掉姜小姐多看过两眼的浅灰色大衣,随手丢了自己费尽心思淘来的音乐盒,转身潇洒离去,此后整整半年不再踏进姜家的大门。
今日反常现身,摸不准,为杀人而来?
正想着,只见霍不应忽然出手夺轮椅。
傅管家微笑着分毫不让,与之对峙的同时,轻轻地喊:“小姐。”
前者有样学样,也喊:“姜意眠,有话跟你说,你听不听?”
两人齐刷刷朝她看来,气氛顿时紧绷得恐怖。
不过姜意眠对此反应迟钝。
又或是,压根不在意他们的争锋相对。
她只是在玩游戏,只是正儿八经地想着:傅斯行将管家角色扮演得出神入化,破绽难寻;而霍不应目的成谜,出场即触发过往记忆,可挖掘性更高。
现在最缺的就是线索。
所以她毫不犹豫:“跟你走。”
傅斯行这才慢慢、慢慢地松开手。
霍不应瞧着他的动作,好像笑了。
那抹笑容又轻又快又讥嘲,无声无息,有如蜻蜓点水般闪逝。姜意眠没有察觉。
年轻女孩很乖顺坐在轮椅上,精致又安静,犹如没有知觉的洋娃娃。即便被推进一条黑暗死寂的走廊里,即便感觉到脖颈被阴冷的视线所追缠死绕,也没有发出任何的抗议。
这样就很好。
霍不应觉得,非常好。
走廊长得好像永远走不到尽头。
姜意眠已经做好命丧当场的准备,身后却迟迟没有动静。
她等了一阵,索性打破寂静:“你要带我去哪?”
霍不应答:“外头月亮不错,看月亮去。”
一听就是瞎扯。
身为有姓名有身份的嫌疑人,你要有追求,要杀人。
姜意眠漠然:“我应该说过不想见你,死都不会嫁给你,你还来姜家干什么?”
不料他张口就来:“昨晚梦到你被人欺负,躲在角落里哭,埋怨我不来护你,还咒我断子绝孙。这不今天就来了,为你得罪姓路的,还丢了面子,这下总犯不着红眼睛了吧?”
边说还边往眼皮子上摸。
“别碰我。”
姜意眠拍开他。
霍不应的手摸惯了刀枪,指腹粗粝而干燥。
姜小姐这身子养得精细,禁不起半点儿糟蹋。
两人真真应了生来水火不容。这不,轮椅推到尽头,姜意眠仅仅几下忘了躲开,就被他摸得眼角泛红、酸胀。两只眼珠如水浸过的琉璃,亮莹莹,湿漉漉,没哭胜似哭过。
真的,非常,极度厌恶被随意触碰。
姜意眠用力抹着眼,难得感到烦躁。
霍不应见了,想给她揉揉,被警惕地躲开。
瞧这防备劲儿。
像只可了不起的猫,准看不准摸,摸了就咬人。
想到这猫迟早是自家的,不光摸,还要抱,要亲,夜里往死里弄。霍恶龙愉悦地舔了舔后槽牙,姑且忍住更过分的念头,从口袋里掏出一袋樱桃,挑了其中最漂亮的那颗哄她:“临沂的樱桃,洗过了。”
姜意眠不理,“今晚为什么来这?姜家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昨晚梦到你被人欺负,躲——”
“你知道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姜意眠转头直视他,目光流露出不符外貌的锐利。
霍不应一动不动。
指尖依旧捏着饱满欲滴的红樱桃,抵在她的唇边。这幅姿态,他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儿,分明在说:把这颗樱桃吃了,不然什么都别想知道。
两人沉默僵滞长达数秒。
姜意眠张口咬了樱桃。
鲜红的皮肉绽开,汁水染红唇瓣。
霍不应居高临下盯着她,脸上浓郁的狠戾没了,好似打了个盹儿的野兽,懒懒道:“有什么好追究的?所有人都知道我对姜家没有兴趣,只对你有兴趣。这点是你不肯认。至于今晚来不来,为什么来,甚至有没有这场宴会,你终究要落在我手里,有什么区别?”
不是。
姜意眠语气平平:“我不是非你不可。”
霍不应满不在乎地,又一颗樱桃喂到嘴边:“你不是。但姜家是非得把女儿送给我不可。”
姜意眠觉得不对。
路任贾姐妹团把今晚称为拍卖会。
所谓拍卖会,没有既定买家,价高者得,随机性极大。
况且以姜家父女的深厚感情,姜先生危在旦夕,姜小姐却从未主动求助霍不应。这说明姜小姐尚未沦落到山穷水尽、需要投入敌人怀抱的地步。
霍不应哪来的底气?
什么叫做姜家必须把女儿送给他?
除非——
“宴会只是幌子,你早就和纪小叒说好了?”
霍不应笑。
“小孩子才拉勾上吊,说好了,不许变。大人之间多是作交易。”
语气稍顿,他笑得更为恶劣,眉梢眼角却染上浪漫春光:“但我又不是人,豺狼虎豹之辈而已,当然是把枪顶到她脑门儿上,告诉她,如果敢把姜意眠送给别人,我就砰——”
“一下打穿她的脑袋,再去挖她女儿的眼。”
“当然了,这不算完。”
“我多得是折磨人手段,大可以拿她儿子做个示范。只不过话没说完,她已经跪下来,哭着保证,绝对会把你分毫不差、而且心甘情愿地送到我手上。然后才有了今晚这场宴会,不是么?”
霍不应绕到身前,遮了姜意眠的光。
他的影子浓黑,庞大如牢笼盖下,将她完完全全地关押。
“所有人都清楚今晚的规矩,你既露了脸,说明你也愿意。”
“我知道你动了别的脑筋。不过可惜了,你指望的那个好四叔被我的人堵在城外,天亮之前绝对进不来。今晚在场没人敢跟我抢,注定我给的聘礼最多,之后就算秦老四找上门,尘埃落定,他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表叔,有什么资格阻挠我们?”
话到这儿已然说开。
宴会是幌子,拍卖是手段。
姜小姐因种种原故被困姜家,不得已答应举办宴会,实则联系秦四前来搭救,希望借此逃离。
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霍不应算计得比她更深。
秦四再有能耐,到底是外乡人。而他作为本地恶龙,只需一个名正言顺、众人皆知的婚约,连长辈纪小叒都点头答应,旁人自是无话可说。
能思量到这个程度,果然心思深沉。
更重要的是,他做到这个地步,恐怕不会轻易杀她了事。
姜意眠抿唇,“然后呢?”
霍不应:“嗯?”
“不光豺狼虎豹,以前我说过狼心狗肺。我不单单看不起你,厌烦你,还几次三番让你丢面子。”
她声音轻细,好似无法更大声说话,表情和语气倒冷静得出奇:“如今我沦为瘸子,不能走,不能跳。你又花了这么大心思,以后无论对我做什么都没人能阻挡,所以——”
准备杀了我么?
什么时候动手?
姜意眠想问这个。
霍不应却从口袋里摸出一条手链,蹲下来,握着她的手,慢慢悠悠地回:“所以你明天就会见到你的房间。软的床,长的链子,刚好从床头到门口,碰不到把手。那是我花了半年布置好的地方,从今往后你只能呆在里头,哪也去不了,谁都见不着。”
“除了你?”
“除了我。”
他翘起唇角,玩闹似的,细细捏着她的手指把玩。
姜意眠挣不开,只得忍着厌烦,相当麻木地听下去。
“不能走不能跳没关系,反正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我会替你梳头发,给你穿衣服。还有睡觉,洗澡,你想,只要你喊一声霍不应,我就什么替你做好。怎么样,这日子是不是听起来还不错?”
“……”
很像凌迟处死倒是真的。
姜意眠皱起脸,没留意霍不应什么时候戴好手链,又是什么时候低下头,悄然亲上她的指尖。
她只知道,潮湿滑腻的触感包裹住手指,刹那间穿透皮肉,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般不经同意的触碰,堪比蜘蛛攀爬上手背,令人毛骨悚然。因此她几乎想也没想地,反手甩了个巴掌过去。
啪的一声。
清脆响亮,恍惚间还带着点儿回音。
她浑不在意,光是低下头,反复擦拭指尖。
一下,一下,再一下。
姜意眠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副做派,好像只要能把残留的触感除去,破皮割肉也在所不惜。
果然还是这么高傲。
所以才让人念念不忘,想要彻底毁掉。
霍不应顶着清晰无比地巴掌印,兴味眯起了眼眸,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凑过来问:“一下够不够你消气儿?要不再来一下,凑个双?”
姜意眠非常肯定,确定,这人是真的疯。
她扶住轮椅,面无表情地转动方向。
“别走啊。”
视线扫向后方,霍不应挑眉轻笑起来,尾音拖得长长,“不给你打不高兴,给你打了也不高兴。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你高兴?多亲几下行不行?”
“我要回去。”
活落时分,身后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转过身,只见一片流不动的昏暗之中,一个陌生男人摇摇晃晃朝他们走来。
瘦,非常瘦。瘦骨嶙峋。
手长,脚长,走起路来有种肢体不协调的怪异感。
姜意眠直直望着他,他好似有所察觉,缓缓停下脚步。
就停在光影更迭的线之中,嘴唇微微阖动,不知喃喃着什么。模看上去呆滞又森冷,令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一个坏掉的玩具。
五秒钟,或十秒钟后,男人踩着碎玻璃离开。
没有言语,没有脚步。
他如误入人世的恶鬼,只留下星星点点的血,在月下幽幽泛光。
还有身上那件长衫,被夜风吹得影影绰绰。
这人该不会就是——
“纪渊?”
作者有话要说: 霍狗欠打,我打打打打打打!
第二条狗,纪渊。
第5章
死宴(5)
“别看了。”
视线被一只手掌隔空阻隔,姜意眠:“刚才那是纪渊?”
霍不应眼都不抬:“离他远点。”
没有否认,意味着对方正是姜小姐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兄长,纪渊。
新人物的出现,十有八九对应新线索。姜意眠手扶轮椅:“我要回去了。”
霍不应摁住轮椅,啧了一声:“还有傅斯行,也离远点。”
姜意眠:“放手。”
霍不应:“来。张嘴。”
何谓鸡同鸭讲,不外如是。
熟透了的樱桃抵上唇瓣,姜意眠表情木然,彻底失去开口欲望。
接近两分钟无声的僵持,霍不应败下阵来。
低低说一声‘小祖宗’,他边笑,边心甘情愿推着小祖宗原路返回。
两人才回到厅堂,外头横冲直撞一个兵,满头血和汗混在一块儿,进门便喊:“霍司令!”
声音洪亮,语气焦急,想来不是件小事儿。
霍不应往远处走了几步,“说。”
“……城口埋伏……弟兄……秦……”
断断续续听些碎词儿,不多时,霍不应走回来,表情轻松地说:“我有事出去会儿。”
姜意眠微一点头。
“记住我刚才说的。”
刚才说什么来着,忘了。
姜意眠点头。
霍不应把剩下小半袋樱桃硬塞到手心,“自己吃了,丢了也行,不准给别人。”
点头点头再点头,她的敷衍之意再明显不过。霍不应看破了,猛地凑到跟前,一双眼漆黑、狭长:“离姓纪的姓傅的远点,不然我回来先崩了他们,再办你,听见没?”
这是正儿八经的威胁,字里行间,戾气横生。
姜意眠慢吞吞地点头,目送难缠的恶龙离去,毫不留恋地挪开眼神。
厅堂里喧闹依旧。
缠绵舞曲缓缓流淌,水晶吊灯发出迷离破碎的光。这儿有数不清的男女,个个穿戴名贵,衣冠楚楚。
小姐们满身宝石耳环,珍珠细链,不知为何永远笑得花枝乱颤。
且颤的那样好,不老土,不浪荡,既是个有趣妙人儿,又不失礼数,娶回家必是顶好的。
少爷们稍稍放肆些,口袋里别上钢笔,或嘴边衔住雪茄,以戴着钻石手表的手轻轻摇晃红酒杯。
他们既谈诗词书画,又谈政治时事,这般神采飞扬,针砭时弊。
只要你瞧了,准得以为他是全天下最聪明的公子哥儿,如此值得托付终生。
嬉笑怒骂,烟雾缭绕。
光怪陆离,醉生梦死。
这便是姜小姐的生辰晚宴,宾客满座,个个面容模糊成团。
他们之中,有多少是为打发时间而来,多少人为落井下石而来。又有多少人,为杀她而来?
“小姐。”
傅管家如同神出鬼没的猫,出现在身边,笑道:“到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