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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他还没机会手把手地教会他家陛下怎么用。

    “要和灵渊一起去做的五十件事”清单才刚列好,

    一件都没做完……

    他甚至……连架都没吵够,这场又短又长的梦就要醒了。

    盛灵渊没等到他的声音,立刻敏感地一回头:“怎么?”

    宣玑狼狈地收回目光,第一反应就是,绝不能让那疯子知道。

    他用掩饰走神的万能句搪塞道:“没,

    我刚才是在想,为什么?”

    盛灵渊眼角微微一眯:“你是说,为什么他一直隐忍到现在才动手?”

    宣玑嘴里有口无心地念叨着“是啊”,走过去把盛灵渊手里的尸体夺下来扔在一边,一边半真半假地埋怨“脏不脏,瞎摸”,一边借着用纸巾给他擦的幌子,贪婪地捧起了那只手。

    也许以后就再也碰不到了。

    “害怕,”盛灵渊说,“他知道赤渊一松动,必有群魔四起,此人属藤,柔若无骨,大概非得找好了乱世依附,才敢露头吧。说来也真像笑话一样,三千年前翻云覆雨的天魔祭,落到了这么一位手里,就连图谋不轨,都得给自己找根主心骨。”

    “主心骨还把他当备用粮,”宣玑若无其事地说,“对,我想起来了,那时好好的涅槃石突然裂了条缝,也不告诉我是为什么。差不多前后脚吧,毕春生开始布局阴沉祭和生人活祭,东川的季清晨上了当,准备带着盗墓贼们去挖巫人塚,燕秋山卧底好几年,都没接触到什么有用的东西,那段时间突然‘发达’了,得到了挖微煜王老巢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这局布得够大的。”

    盛灵渊的目光一沉——宣玑说话的时候,在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手。

    宣玑极力忽略自己身上一阵一阵的麻木,说:“如果罗翠翠像你说的那样,连反社会都不敢自己牵头干,稀里糊涂地被人利用,不知道自己就是‘过河拆桥’里的‘桥’,我觉得他应该是这个局的一部分,而不是主导人。妖王影一直被圈在藤里,直到最近才有机会出来作妖,如果全是他主导,我觉得他对当代特能社会的各种规则和潜规则也太熟悉了一点……”

    盛灵渊打断他自以为有条有理的分析:“说实话,你到底怎么了?”

    宣玑张了张嘴,刹那间,他心里闪过了几十个借口,哪个都能临时把盛灵渊搪塞过去……这样,自己还能享受同他在一起的最后的光阴。

    至于以后……灵渊一时被困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即便是想同他一起身殉赤渊,也身不由己。冷静过一阵之后,他肯定能想办法把那些宵小收拾干净,三千年前,他还那么弱小的时候,都能收拾七零八落的人族各部,重整山河。

    何况现在呢?

    陛下只是还没习惯这个时代,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

    不过这会是个大工程了,需要很长的时间,那将会是个很好的缓冲。

    这个世界这样大、这样包容,和三千年前不一样了,也许有一天,所有的失去都能被治愈呢。

    宣玑是无处依托的剑灵,即使朱雀骨碎,他也不会消失,只是无法再与这个世界有交集了而已……对了,他要抓紧时间留下一株通心草,哪怕将来通心草碎了,他也能一直陪在灵渊身边,直到灵渊彻底走出去,不再需要自己。

    可是突然,宣玑瞥见盛灵渊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拇指内收,被其他四指按在掌心里,那是他竭力忍耐什么的动作。

    宣玑蓦地想起他下古墓时说的话:“我一生所有,全是精心设计,深情厚谊全是虚诞……”

    那话像一根针,刺破了拥堵在宣玑喉咙里的借口们,直接扎进他心里,勾着他脱口道:“灵渊,赤渊封印要破了。”

    盛灵渊的手剧烈地一颤,被宣玑张手握住。宣玑闭了闭眼,放弃地想:“算了。”

    他一生浮华、荣耀、痛苦与愤怒都是假的,那么……至少在自己这里,让他听几句真话吧,别管好的坏的。灵渊怎样选择,那都是他的事,他一直身不由己,纵然是疯,也该放他自由地疯上一场。

    盛灵渊无意识地捏紧了手,把宣玑的手指硌得生疼:“什么时候?”

    “刚刚,”宣玑说,“只有赤渊快到燃点的时候,我才会有感觉。以前赤渊都是自燃,是一点一点积攒能量,我还有时间安排‘后事’,但这次不一样。这回是他们处心积虑,有意纵火,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但特能和普通人之间的冲突肯定升级了,赤渊升温太快,我觉得坚持不了一时半刻。”

    一旦赤渊着起来,他就必须震碎朱雀骨,用当年的封印之力把赤渊镇回去。

    否则赤渊的力量会落在罗翠翠手里,后面有一个加强连的别有用心者张嘴等着吃了他,如果赤渊的魔气落在那个妖王影人身上,会比当年的大混战还惨烈——正牌的妖王好歹有心有魂有弱点,甭管干什么缺德事,也都有目的,可是此时这个“影”就是一团妖王生前留下的执念,谁知道他能干出点什么?

    “我居然有点怕,”宣玑苦笑起来,“越老越没出息……”

    他少年时,不知赤渊有多深,不知情意有多深,被逼到绝路,剑身破碎,那时他没来得及怕。

    后来他有无边绝望加身,便如有铜皮铁骨,度过无痛的一生又一生,生无欢,死自然也无惧。

    可是再见那人,生剥了他的铠甲,他又袒露出了柔弱的肉体,竟怕起了生离死别。

    宣玑从腰间解下了瑞士军刀:“我刻一棵通心草给你。”

    盛灵渊一把按住他:“我不要。”

    宣玑勉强挤出一个笑:“就算你要给我殉情,你也得出去才能殉——凡人陛下,你又没连着赤渊,冷静点。”

    “朱雀骨碎是死局,”盛灵渊打断他,飞快地说,“你只能阻挡赤渊火一时,我们没有第三十七根朱雀骨了,赤渊升温这么快,很快就会卷土重来……”

    “我知道,”宣玑说,“只要我能给你争取一点时间——肖征派来接你的直升机应该快到了,他知道你下了古墓,见你人不在,会下来找,到时候他们能把你接出去,陛下……”

    “然后从长计议?”盛灵渊艰难地说,“我哪还有那个心气再来第二次?”

    宣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片刻后,他点点头:“我明白了,那么你来赤渊火海里找我。”

    盛灵渊一呆。

    宣玑撩起他鬓边一缕长发,绕在指尖,摩挲过他的下巴,继而轻轻地端过来,闭上眼,蜻蜓点水地在盛灵渊嘴唇上轻轻一碰:“不想管他们,咱们就撂挑子,一了百了,都……”

    他说这话的时候,肝肠寸断,仍是咬着牙,吐出了后面的话:“……都随你。”

    盛灵渊说不出话来,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被人宠着、无条件纵容着的错觉。

    这时,盛灵渊突然像被什么东西用力一推似的,猛地往后一仰,锁骨下到胸前无端崩开了一条裂口,两人谁也没反应过来,溅出来的血珠喷了宣玑一身,还有流到脚下朱雀骨上的。

    “灵渊!”宣玑一把扶住他,一开始还以为是盛灵渊自己干了什么,随后见那伤口上有银光闪过,看着眼熟,好像是……

    “怎么是秘银?”

    盛灵渊按住伤口,他的身体恢复能力惊人,这一点伤很快就愈合了,他皱起眉:“好像是……知春。”

    “啊?”

    “他那通心草脆弱得很,我那天正好心情好,见他可怜,就给了他一枚‘护持’。”

    燕秋山眼睁睁地看着知春被白光吞噬,目呲欲裂,下一刻,王泽扑了上来,一个水盾挡开周围乱跑的人,一把扛起了燕秋山:“燕队!”

    燕秋山的虹膜已经变成了金属色,耳朵上的屏蔽器崩成了碎片,紧接着,惊呼声四起,周围所有人衣服上的金属扣全都飞了起来,升到半空中就变成了子弹的形状,山呼海啸地朝着秘银子弹来源处飞去,竟已经不在乎误伤。

    王泽:“冷静!”

    还冷静什么呢?

    他多年来在异控局里出生入死,每月领一点与付出完全不成比例的工资和奖金,出外勤时稍有处理不当还扣钱,可工作就是这样,他一直很冷静。

    后来为了救那几个自己找死的渔民,知春感染海毒,他四处求解问药、痛不欲生,可是职责所在,知春也是自愿的,他依然试图冷静。

    再后来,知春失去理智,出门伤人,局里实在没办法,只好断剑,他忽然失去了一切,心如死灰,可是伤了人就是伤了人,知春无辜,被他伤了的路人也无辜,他只能把仇恨安放,冷静地去查罪魁祸首。

    可是他好不容易失而复得,小心地守着一根不知道能陪他几年的通心草度日,他们却连这都要夺走。

    就因为他是特能,就因为他和普通人不一样么?

    既然“特能”就是人们眼里的怪物,那他们一直以来的尺寸不移的信念又算什么?犯贱么?

    疯子的力量是无穷的,王泽试图抽空气中的水蒸气阻止那些“子弹”,可根本追不上。

    王泽绝望地想:“这回彻底歇菜了。”

    然而就在这时,那些金属子弹突然自己急刹车,停在了半空。

    其中一枚子弹正好悬在一个中年人的眉心,差一点打进去,那中年人嗷一嗓子,连滚带爬地跑了。

    金属子弹“叮叮当当”地落了地,一只树脂的小手攥住燕秋山的裤脚。

    白光散去,除了肩头到胸口的一条裂口,知春娃娃居然没事。

    第123章

    “护持”是一种保护符咒,

    一般是长辈用在不怎么争气的晚辈身上,

    晚辈在外面挨了打,

    家里长辈不在跟前,有了这个符咒,就能远程替他接几下,

    普通的护持只是一道气息印记,高级的可以留下一滴血,比如盛灵渊曾经在他小侄子身上用的那个。

    虽说是长辈照顾晚辈,

    但晚辈在外面能捅出多大娄子,

    谁也不知道,远程接招更是危险,

    一不小心,非但保护不了晚辈,

    自己还可能跟着翻车。这种东西在三千年前也很少有人用,除非是被保护人身份特别贵重,

    或者保护人极端自负,感觉自己能平趟世界,横着走。

    盛灵渊属于后边那种,

    随手给知春留符咒的时候,

    他老人家根本没当回事。他承认三千年后许多东西厉害得超出他想象——但特能除外。

    陛下初来乍到,还没人给他科普什么叫核武器,想不出来知春能遇上什么他一摆手化解不了的危险。

    但缺德就缺在知春受伤的时候,他正好被宣玑咒成了“凡人”,要不是天魔身强大的愈合能力,

    他今天就不是丢手艺,是丢小命了。

    冬天衣服厚,溅到宣玑皮肤上的血只有几滴,却也还是让两人在这种混乱的时候连上了共感,他俩藏藏掖掖惯了,先是同时习惯性地慌乱了一下,随后才想起已经没什么好藏的,面面相觑两秒,盛灵渊不由得失笑。

    “笑什么?疼不疼啊,你个神经末梢坏死的。”宣玑掰开他的手,确认伤口已经长上了,才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凭什么给他这个?幸好只是颗子弹,要是秘银炮你怎么办,不过……”

    知春为什么会被秘银子弹打?

    宣玑一皱眉,几乎是瞬间,他就大致猜出了前因后果。

    回响音的本质是“共振”,可以把所有怨怒都变成砸向赤渊封印的石头。但是异控局的外勤们没那么容易被激怒,异常能量事件影响的普通人也毕竟只是极少数。

    这个世界上,到底是普通人多,而特能人虽然凤毛麟角,却各有自保能力,也不大会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双方差不多势均力敌,偏见和怀疑顶多是骂战,不足以引起更大的动荡,时间长了,搞不好大家一冷静,从今往后就能和谐共处了,那还有什么戏唱?

    想要让矛盾迅速升温,必须打破这个“势均力敌”的平衡——让普通人发现特能可以对付,让特能们都惶惶不安。

    “如果没猜错,一些特能数量少的地区得到秘银子弹的消息,应该已经把特能列为危险分子了。”宣玑眼角跳了跳,“我们这里的异控局是官方机构,倒不至于落到这种下场,但……”

    盛灵渊:“你们的上级很快会派人来要你们交出秘银,人族为防患于未然,应该会组织一支专门对付你们的‘秘银军’。”

    有了“秘银警察”,紧接着还会有特殊的人身限制,从而引发歧视、迫害、反抗与愈演愈烈的冲突,恶性循环,直到赤渊生烟。

    普通人和特能之间非得被打成死结不可。

    除非异控局有本事立刻截断这个恶性循环——要么一小时内给全世界人民都强行扣上屏蔽器;要么找到罗翠翠,除掉罪魁祸首。

    两条路连一线生机也凑不齐,屏蔽器那事就不用说了,用脚想都知道不现实。罗翠翠身边有妖王影,且不说妖王影身上卷着三个人魔,不能杀,就算能杀,谁又动得了他呢?世界上唯二能和妖王影一战的,都被困在这个深坑里出不去!

    连上共感的好处,就是他俩不用再说话,心里迅速闪过的念头都能被对方捕捉,沟通效率极高,眨眼功夫就得出了结论——没戏,早放弃早舒坦。

    “灵渊,”宣玑仰头看了一眼望不见顶的山崖,“给我吹一首曲子吧,我想……”

    他还没“想”完,就感觉盛灵渊心里一突,冒出个示警,两人同时往后撤了几步,一根被钉在朱雀骨上的藤条差点扫到宣玑的裤腿!

    然而藤条的主要攻击对象还是盛灵渊,朱雀骨上的一层藤蔓海浪似的涌起来,猛地将盛灵渊往上一掀,“吞下”了罗翠翠的尸体,接着又劈头盖脸地朝盛灵渊卷过来,要把他拍在“海浪”下,盛灵渊避无可避,纵身一跃攀在青铜鼎边缘,把自己吊了上去。

    连最后一点平静的相伴时光都求而不得,宣玑只剩下苦笑的份了:“陛下,你这是‘九九八十一难’体质吗?”

    盛灵渊没听懂西游记的梗,目光落在他俩方才站的地方——只见他方才血洒了一地,有一部分穿过密密麻麻的叶子,流到了朱雀遗骸上,一部分血渗进了那骨头里,剩下的却不与朱雀骨相容,冤家路窄地“呲啦”作响,好像凉水泼进滚铁中,化作了黑烟,与此同时,那朱雀骨上留下了几道乌黑的印。

    朱雀遗骸与朱雀血相处融洽,又与天魔血相克。

    这两种矛盾的血脉在盛灵渊自己身上相安无事,流出来洒在朱雀遗骸上,却激起了剧烈的反应。

    宣玑有口无心地说:“它激动什么,别是把你当成活赤渊了吧?”

    话音没落,他俩脚下就开始震动起来,两侧大大小小的山岩砂砾滚下,接着“隆隆”声响起,在整个深坑里来回碰撞,中间仿佛夹杂着百兽咆哮与巨鸟尖唳的声音,那些上下翻飞的植物藤条开始“窃窃私语”——

    “这些特能人图谋不轨怎么办?谁来监管?”

    “我们躲躲藏藏地做秘密工作,流血牺牲从来没人知道,换来了什么?”

    “太可怕了,能随便给人洗脑,给人把脑子洗干净了自己还不知道,各国领导人被他们影响怎么办?我们这是生活在骇客帝国的世界里吗?”

    “我们随时会被抛弃,就因为我们是少数派。”

    “哪里能弄到那个‘秘银’?”

    盛灵渊一愣:“这是……”

    回响音?

    他曾经在东川“听”过一次。

    两人飞快地对视一眼。

    宣玑:等等,回响音怎么会流到这里?不会是……

    盛灵渊:对,你可能又“显灵”了。

    朱雀一族生于赤渊、镇守赤渊。

    而盛灵渊是天魔,魔气的来源就是赤渊,同时,四分之一的朱雀血镇在其中,恰好护住了他的神智、知觉、感情和人性。

    他确实就像是一条“活的赤渊”。

    这一具朱雀遗骸不生不死,是赤渊最后的“所有人”,被盛灵渊奇异的血触动,误把他当成了赤渊的一部分。

    “这不是我的骨头,”宣玑立刻否认,“我的骨头没那么傻。”

    “哪里,我看你们二位挺心有灵犀的。”盛灵渊心里一动,“小玑,我突然想……”

    他话没说出口,宣玑已经知道了他在想什么:“不,你不想!等……”

    可惜陛下是个不听人劝的,关键时刻永远独断专行。

    宣玑话没说完,悬在青铜鼎上的盛灵渊一低头咬住自己的手腕。他吃敌人的肉牙尖嘴利,咬自己也不会嘴下留情,一口下去差点见骨,动脉的血差不多是喷出来的。

    宣玑“啊”一声替他惨叫了出来,一把按住自己手腕同一个位置,捂在胸口:“盛灵渊!”

    盛灵渊:“别叫,不至于。”

    他俩分开了好多年,共感已经不能像小时候一样亲密了,除了能分担有限的外力外,他俩的“心神相连”其实更接近于“认知”层面,而非“感觉”——同一杯糖水,宣玑要是觉得没味道,盛灵渊从他那里共感到的就是“没味”,即使那玩意能把他舌头齁麻了。

    这种自己咬的皮肉伤,盛灵渊不怎么放在眼里,宣玑即便是有共感,也应该没什么感觉才对,只是伤在盛灵渊身上,他总是自己脑补加戏,一滴血没流,脸都白了。

    喷出来的血顺着青铜鼎的纹路往下淌,青铜鼎似乎与深坑里的各种杂音起了共鸣,冒出森冷的幽光,巨大的朱雀骸骨“咯吱”作响,火焰色的光成片的流过,漆黑的山洞一时亮如白昼。

    回响音山洪似的倒灌进来,充斥进人七窍五官,一时间,五米之内听不见对方说话的声音,只能靠共感交流。

    盛灵渊:“护法。”

    宣玑手里只有一台一冷就自动死机的手机,一把平时拆快递、开红酒用的瑞士军刀,不是手无寸铁也差不多了——好在他自己就是铁,当年的天魔剑身附在朱雀骨上,成就了他的身体,他身上那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钢镚就属于那古老杀器的一部分。宣玑并指如刀,划过一条朝盛灵渊当头砸下来的藤条,那藤条仿佛感觉到了天魔剑的锋锐,一时竟不敢逼近。

    “能不能让我岁月静好地弥留一会!能不能给人一点临终关怀?”宣玑被密密麻麻的藤条弄得头皮发麻,“离婚算了!”

    “别急,”盛灵渊以手指蘸血,在青铜鼎上点了八个点,正是他当年被钉在这里时,八根长钉的位置,“朕还没来得及祭告四方,娶你过门呢。”

    此时碧泉山上,天仿佛裂了,浓云中翻滚着岩浆似的火光,滚滚而过,除了那八根巨大的立柱,疯癫的草木居然一时都枯萎了下去。

    人间好像突然出现了两个“赤渊”,一个在“朱雀”头,一个在“朱雀”心口。

    “你还记得我么?”盛灵渊手指抚过青铜鼎身,心想,“我的‘诞生’之地。”

    一个人——哪怕是三千年前一统九州的天魔,又怎么能和真正的赤渊抗衡呢?

    可是朱雀骸骨毕竟是骸骨,并没有判断力,多年来,它依附青铜鼎,从巴掌大的小小鸟尸长到了一山高,盛灵渊这个“假赤渊”作弊,直接钻进青铜鼎里,比起远在大陆另一端的真赤渊,朱雀骸骨大概有种他更厉害的错觉。

    坐落在整个大陆上的朱雀阵混乱了,罗翠翠整个人一激灵,人不人藤不藤的身体突然被一分为二,他左半边身体连着层层叠叠的藤条,被卡在地上,右半边身体却仿佛被什么吸引着,往外飞去。

    两个半拉身体“劳燕各飞”,他自己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俩眼拼命看向自己的另一半,形成了有史以来距离最遥远的一双对眼!

    被这么一搅合,原本均匀飘荡在各地的回响音混乱了起来,异控局立刻捕捉到了回响音的异常信号。

    “肖主任你看,”一个研究员搬来了一盆被罩在屏蔽器里的吊兰,“植物里的回响音源突然不见了,目前剩下的回响音源主要来自于朱雀图腾上的异常能量点,信号强弱在不断变化。”

    肖征:“你是说……”

    “我们或许可以定位到回响音的源头!”

    “召集各地一线外勤——带上杨潮,让他们掘地三尺,也得把这个罗翠翠给我挖出来!”

    研究员好不容易看到了曙光,一跃而起,正好和匆匆走进来的研究院负责人撞了个满怀。研究院负责人没顾上理他:“肖主任,突然接到上级通知,说我们总部大楼无法正常工作,重要物品无法妥善保管,要我们把一系列武器装备提交备案……包括秘银。”

    肖征蓦地回头:“什么意思?让我们交出秘银?必要的时候把我们一网打尽吗?你让我们前线的兄弟们怎么想?”

    研究院负责人苦笑:“肖主任,这个节骨眼上,死活不肯交出秘银,你让组织和群众怎么想……坐实‘危险分子’的罪名吗?”

    肖征怒道:“放……”

    这时,一只宽厚的手按住了他。

    “你跟他们去,去把叛逃人员抓回来,这交给我。”黄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放心吧,孩子。”

    第124章

    肖征:“可是秘银……”

    “秘银既然已经流到了最不该去的地方,

    再藏着还有什么用?”

    “您说的这话我明白,

    ”肖征飞快地说,

    “类似秘银的东西不光我们有,别的国家也有,这些技术更新又快,

    最早的几代早过保密期了,那点破技术不是非捂着不可,但他们不能在这种时候逼我们交!他们把特能当什么?潜在的恐怖分子吗!”

    “小肖,

    ”黄局打断他,

    “秘银是我们的骄傲,不是耻辱。”

    肖征从小家境殷实,

    自己又努力得时常有用力过猛之嫌,一路顺风顺水,

    从来没受过这种气,一句话让黄局说得眼泪差点没下来。

    “交给我处理。”黄局说,

    “我以前不明白老局长为什么不肯指定下一任局长,非得调我这个普通人来接他的班,现在……”

    他声音低了下去,

    朝肖征摆摆手:“你们特能的事我搀和不了,

    只能提供支持。忙你的去,做你该做的,不要多想。”

    肖征最后看了他一眼,终于没再说什么,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不等他登上直升机,

    善后科的平倩如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肖主任,我们善后科……有、有一个方案……”

    “方案”俩字被她含在嘴里,像是羞于启齿似的。肖征脚步一顿,半带惊讶的目光朝她扫来。

    平倩如咽了口唾沫,来时鼓足的勇气差点被他一眼戳漏,一双小腿想临阵罢工,偷偷地在裤腿地下发起抖来。

    宣玑没来之前,善后科在异控局里的地位相当于卫生纸——平时就安安静静地挂在纸筒上等着,哪里需要擦哪里,卫生纸并不必有自己的想法,只要把分内事做好,闲得没事操心一下自己会不会被智能马桶取代就够了。

    一个普通人和废物特能的集中营,废物特能更可恶,不甘于当废物,还总要搞点事,两个月之内,两起重大丑闻全是因为善后科,其他同事们看他们的眼神都跟看定时炸弹一样,这么个时候,他们的部门的“主心骨”还失了联。肖主任家占地半个山头,整个善后科三十多人,却只敢苟在一个小房间里——怕出去挨板砖——除了被动接受总调度处的命令,不敢多说一句多走一步。

    平倩如最怕跟肖征这样的人打交道,认罪似的吞吞吐吐道:“我……我知道因为老……嫌疑人罗翠翠,外勤们现在都觉得我们很……是,他是我们善后科的人,所以我们也想……”

    肖征打断她:“别说废话。”

    平倩如被他一声呵斥绷紧了后脊,脱口喷出一长串:“我们先开始想设置其他回响音机,对冲罗的那台,但是我们主任不在,我们这些人没有那种精神力,设备也不够,不可能跟全世界的植物抗衡,刚才我们组内讨论的时候,突然听说植物上的回响音消失了,回响音的几十个传播点清晰了,我们觉得这是个机会,想试试……能不能在这些位置上设置回响音设备。”

    肖征的眉吊了起来,眉梢吊得越高,平倩如的声气就越低:“就……就是想试试,总归没坏处……我知道我们都不太行,但回响音机也不是必须有操作人员主导,它可以自动播放一些平心静气的音乐什么的,当年做这个机器的时候,专门找一个精神系的音乐家老先生定制的,用来舒缓外勤们的工作压力,可是大家都忌讳精神系,都不肯来。肖主任,我们可以试试在每个异常能量点安放回响音机,里面就放这些音乐,精神共振的内容越简单越好,行吗?”

    肖征不由得一愣,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一点明白普通人的愤怒和恐惧了——原来……特能也忌讳回响音啊。

    平倩如见他半天不吭声,快哭了,不知道本部门那帮怂玩意为什么要把她推出来当代言人——难道就因为她在不知情的时候,胆大包天地给人皇陛下切过牛排吗:“肖主任,都这个时候了,我们部门真的没有别的叛徒了。”

    肖征回过神来,拿起手机登陆内网,在回响音机调配许可上签了字:“去吧。”

    直升机载着回响音机和特能们飞向各地。

    赤渊上的妖王影反应过来,纵身追了上去,可那飞走的半个罗翠翠身上就好似有跟他相斥的磁极,妖王影越追,半个罗翠翠飞得越快,转眼消失在了天际。

    储备了好久的蛋糕,手还没擦完,先莫名其妙地被人切了一半,妖王影勃然大怒:“谁!”

    巩成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背影,眼睛里半带讥诮,又在妖王影转过身来之前换了一张迷茫的面孔,犹犹豫豫地说:“不知道,可能是有人对朱雀骸骨做了什么……”

    妖王影暴跳如雷地打断他:“他献身天魔祭,不是早得到了朱雀权?那具烂了好几千年的破骨头还有什么用?”

    “天地山川日月阴阳、生死轮转、相融相克,不是我等朝生暮死之身能参破的,”巩成功站在一棵怒放的山桃树下,静静地说,“既然有赤渊,为什么又要有朱雀,最后的天灵既然已成器灵,真身又为何腐而不死……陛下,我不知道,也许是区区一只混血小妖承不起赤渊吧?毕竟,除了天生的朱雀一族,赤渊就只在三千年前臣服过陛下您,连人皇都未曾染指过。”

    他说这话的时候,仿佛忘了眼前的“陛下”只是妖王的影,完完全全地把他当成了妖王本人在世。那妖王影微微一顿。

    巩成功又垂下眉目,看向撕成了半个的罗翠翠,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这世上,有几个人配得上自己的野心呢?”

    “你说得有道理。”妖王影沉默片刻,落到地面,一步一步地朝罗翠翠走过去,“碧泉山的朱雀遗骸有上古禁制,谁进去都得脱层皮,还会让人法力全失,有本事对朱雀遗骸干点什么的,只有盛潇和他那只半死不活的鸟……”

    “要是能利用这个机会除掉他们,我也再没有什么好顾忌的,早一步晚一步的事。”妖王影说着,把手搭在罗翠翠仅剩的一边肩膀上,罗翠翠被一分为二,居然还有意识,他用充满渴望的眼神看向妖王影,指望这位神通广大的陛下有办法救他——赤渊都还没破,他还有大用场,妖王影冲他一笑,“放心。”

    罗翠翠艰难地挑起半边的嘴角,做了个口型:“陛下,救救……”

    然而这话没说完,罗翠翠就被一团血气包围了,他先是一愣,不知道这是什么神通,随即无声地惨叫起来,那些血气渗入他的毛孔,在他剩了一半的七窍里钻进钻出,罗翠翠身上的叶片和皮肤一起被腐蚀得千疮百孔,片刻后化成一团浓稠的红浆,被妖王影一口吞了下去。

    妖王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闭上眼,一时间,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保存了妖王念想的影,还是借影人身体复生的妖王,恍惚间,他心生幻觉,仿佛自己回到了三千年前——逆天屠神,吞神鸟朱雀,得无双之力,开不世之功,皆前人所不敢、不能,即将君临天下。

    所有生灵都在他脚下瑟瑟发抖,再也没有谁胆敢当面说“此乃陛下酒醉乱性,与蛟女所生之子,蛟女可是泡酒用的”,再也没人敢叫他那耻辱的名字“九驯”。

    人间所有植物的叶片开始爬上血气,那血气所经之处,每一片叶子都有一半被爬上了铁锈色——包括碧泉山下围绕在青铜鼎周围的。

    从最外圈开始,藤条一点一点变红,宣玑一把又攥住一条朝盛灵渊卷过去的藤:“这时间流速是不是不太一样,里面五分钟外面过半年?怎么好好的绿叶说红就红,秋天来这么快吗?”

    宣玑仗着自己是个“打火玑”,出门从来不带打火机,这会“没油”了,他傻了。

    那些植物藤条一开始被他身上那种古老杀器的凶煞震慑,小心地围着他打转,不敢贸然招惹他,过了几招,才发现这“杀器”就是个拔不出鞘的假剑,完全是装模作样,顿时肆无忌惮起来。

    盛灵渊身上流出的血洒满青铜鼎,黑气与火焰般的金光彼此交织在一起,撕缠得难舍难分,他整个人深陷其中,几乎寸步难离。

    宣玑挡在盛灵渊跟前,身上缠着大概有十七八根藤条,他像个构造复杂的提线木偶,藤条想把他五马分尸,一时拉不动,他想把藤条搅断,一时也没有工具。

    “等等,”宣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不绿萝吗,又不是枫叶?它瞎红什么红?”

    话没说完,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一根血迹斑斑的藤条勾向他的脖子,宣玑四肢缠满了藤条,没手接,正打算张嘴咬,盛灵渊在他身后飞快地念出一段巫人语,宣玑面前出现了一道微弱的屏障。

    然而,巫人咒术是凡人也能用的“神物”,相应的,它的刻录技巧要求就更加严苛,纵然人皇精通巫人咒,口头念出来的也并没有多大作用,只将那藤条阻挡了一瞬。

    盛灵渊:“躲开!”

    宣玑蓦地挣开困住他手的藤,才堪堪侧过脸,那染了血气的藤条就击穿了盛灵渊的屏障,砸在了他肩头。

    他内外三层的厚冬装就像纸糊的,瞬间撕裂,那藤腐蚀了他的皮肉,留下一道见了骨的伤。

    宣玑还没来得及叫唤,盛灵渊就一把捂住肩头,再也站不住,直接跪在了青铜鼎边缘。

    宣玑余光扫见,硬是把一嗓子骂街咽了下去,这傻鸟一边抽气,一边还乐,终于逮着机会把盛灵渊的话还了回去:“嘿嘿,不至于。”

    盛灵渊:“……”

    这什么缺心眼玩意?

    “我都忘了还有巫人咒。”宣玑说着,小刀在掌心灵巧地转了个圈,耍杂技似的拈住一片叶子,飞快地在上面留下了一串巫人字符。

    盛灵渊:“慢……”

    然而宣玑动作利索极了,盛灵渊没来得及说,他已经一气呵成地刻完了咒,并指将那树叶弹了出去,自觉非常英俊。

    谁知树叶飞出去的姿势英俊,下一刻就软塌塌地被狂舞的藤条撞掉了。

    盛灵渊:“你少了一笔!”

    宣玑举起快递刀架住藤条,“咣当”一下撞在了背后的青铜鼎上,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是啊,我……意识到了……”

    宣玑开始用功,是在他意识到喜欢盛灵渊之后,希望早点修炼出人身,好让灵渊亲眼见一见他。不过那会他接触的大多是人族符术与咒术的混合版本了——对修炼水平要求不高,起码是人族修士能达到的水平,又不像巫人咒那样繁琐难记,取了二者之长。

    而纯粹的、不需要任何法力的巫人咒术,是他俩在东川的时候接触的,那会剑灵正是最贪玩的年纪,情窦未开、狗屁也不懂,就知道吃,大圈套小圈的巫人咒,都让他就着梨花蜜吃了。

    盛灵渊简直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宣玑:“我听见你心里骂我胸大无脑了!”

    “有自知之明就行,”盛灵渊通过共感,传过了一张完整的巫人咒,“照着画,乖。”

    宣玑:“这些巫人一天到晚转这么多圈,不晕吗?”

    照抄的巫人咒终于成型了,从古老的东川飞出来重见天日,撞上张牙舞爪的血色藤条,藤条上刹那间起了火花,它被烫了似的迅速后撤。

    盛灵渊一愣,想起很多年前,他在东川试着教小剑灵一点巫人咒,没有半柱香的功夫,那小东西就睡了个两爪朝天,晚间才醒过来,迷迷糊糊地起来,还要跟他嘴硬:“我才没睡觉,我那是……是晕过去了!都怪这些巫人一天到晚转那么多圈。”

    这片刻的光景,宣玑已经熟悉了巫人咒的大致规则——这些东西本来就是触类旁通,他再不照着盛灵渊的咒术来,直接用刀尖划开手掌,在掌心刻了个咒纹,抓住一根藤条,狠狠地一抖——

    “轰”一声,整条藤上冒起了熊熊烈火。

    与此同时,赤渊上的妖王影蓦地一弯腰,他还没来得及完全掌控另一半的朱雀之力,突然,胸腹间一阵绞痛,他皮肤上浮起了一行阴沉祭文。

    被他吞噬的三魔中的一魔,跟巫人咒隐隐起了呼应。

    这时,直升机嘈杂的嗡嗡声响了起来,从四面八方朝他头顶逼近。

    “不远了,我能感觉到。”杨潮一直在发抖,但这次居然撑着没晕过去。

    各地分局的一线外勤都接到了调令,分别从各地赶来,研究院利用方才暴露出来的回响因源定位了罪魁祸首的大体位置,杨潮就是人肉导航。

    肖征应了一声,眼睛却没离开旁边的屏幕。

    屏幕里正在插播新闻——异控局因总部功能受损,决定将秘银等一干重要资料上交有关部门保管,并向社会公众公开“秘银”发明、产生和使用的历史沿革。

    画面一转,黄局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身边带着研究院长。

    第125章

    “从我选择加入异控局的那天开始,

    就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机会上电视了。”黄局对着镜头,

    苦笑了一下,

    “因为我们都知道,不管工作干得怎么样,逢年过节接受表彰的名单上,

    肯定不会有我们的名字。工作中出了意外,人没了,对外都不敢自称牺牲,

    因为不能说明原因。我们进来第一天,

    就得签保密协议,保护没有特能的人,

    也保护咱们局里这些夹缝里的‘意外’。”

    广场上的大LED屏,行车广播,

    主流的和非主流的媒体,一时间全在转播,

    这是黄局同意上交秘银的条件。

    见不得光的脸,还从来没有被这么多人瞩目过。

    主持人问:“您二位都是特能吗?”

    研究院长说:“黄局不是,我是个水系特能,

    但是没什么用,

    我只能净化饮用水,还不能太多,一次净化两升,我得休息一天,比家用净水器差远了。其实除了少数冲在最前线的外勤精英,

    大部分特能都跟我一样——还不如小家电。甚至有三分之一以上的特能人只是异常能量水平满足‘特能人’的界定条件,本身根本没有任何异于常人的地方。因为常年边缘化的生活,胆子比普通人还小。”

    “我不紧张,我不胆小。”平倩如一边自我催眠,一边神经质地往嘴里塞着东西,她这个毛病从小就有,一紧张就必须得嚼点什么,好像上下活动的下颌能给脑子上弦似的。

    肖征签了字,总部调动了所有库存的回响音设备,分头送到八十多个回响音源。八十一个回响音源组成了一只朱雀图腾,其中包括碧泉山和赤渊——碧泉山区目前全线失联,包括那两位大佬,而赤渊区有危险人物出没,肖征已经调集外勤精英围堵过去了——这两处是高度危险区域,善后科的非战斗人员不方便过去瞎捣乱,其他七十九个“阵眼”都是他们要争取的。

    因为肖爸爸的签字是平倩如拿到的,她又大小算个“特能”,在部门老大不在的情况下,平倩如自然而然地成了所有人的主心骨。

    然而这根主心骨是纸糊的。

    平倩如这辈子最大的追求,就是当一个好跟班,她做事仔细周到,寡言而忠诚,即使在最危险的时候,也有一边哭一边不肯抛弃同伴的勇气……可是她从来没有自己拿过主意。

    她算个什么,哪儿配有主意?

    这还是平倩如第一次负责带队,连个“新手任务”也没有,一上来就是性命攸关的地狱模式,完全是被赶鸭子上架。

    “平姐,我们把设备送到指定地点以后,下一步怎么办呢?”

    平倩如一着急,一下把嘴里的大半块马芬蛋糕吞下去了,噎得直伸脖子:“这……。”

    善后科同事问:“宣主任怎么跟你说的?”

    平倩如捶着胸口:“宣主任什么都没跟我说啊。”

    善后科众人不信:“宣主任要是没留下话,你怎么说服肖主任拿到的签名?”

    “平姐快好好想想,宣主任临走时候有没有嘱咐过你什么。”

    平倩如慌里慌张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我……”

    这时,随行技术人员汇报:“平姐,那些植物方才发生了二次变异,部分叶片由绿转红,从八十一个回响音源传出来的能量比之前更强了,而且有从这八十一个阵眼往四周扩散的意思。”

    平倩如一哆嗦:“哎……”

    “平姐,设备怎么接入?”

    “平姐,我们这些人要接入回响音做主导人吗?”

    “我听说之前外勤们用秘银炮试着轰炸那些回响音源,把地都炸出个大坑,可吓人了,结果回响音源非但没有被破坏,还从坑里长出棵章鱼似的大树,连他们直升机一起搅进去了。外勤们伤了不少,我们……我们这些人,直接冲过去……能行吗?是不是应该先买份保险?”

    一时间,平倩如只觉得周围全是声音,无数人“叭叭”地张着嘴,等着她投喂“准主意”,把功过都系在她身上。她前所未有地感觉到肖征他们那些人的神——他们到底是怎么把每个人说什么都听清楚,还能按照轻重缓急挨个回答的?

    她一时恨不能一身是嘴,半天,才磕磕绊绊地回答了其中一个问题:“可、可以利用阵眼暴动的异常能量,大型设备在野外用的时候,经常有能源问题,研究员就配套了一个异常能量转化器,外勤的同事不是说,他们炸出的坑里长出树了吗?我们可以利用异常能量转换器,把回响音设备接入那个大树里……”

    旁边人拿出个小本,飞快地记着她话里的重点,平倩如自己却越说越没信心,到最后,她的声音几乎低得听不出来。

    “你说什么,平姐?”同事问,“用什么方式接入呢?直接把转换器插树干里吗?可我听说那树攻击性很强啊,能靠近吗?再说,我记得异能转换器也有能量上限,万一它异能反应太强,转换器炸了怎么办?”

    平倩如哑口无言,她是不能被人质疑的——只要有人不附和她的话,甚至都不必反对,只需要给她个疑惑的眼神,她就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了,本来心里有数的事也不确定了,一时间被问得六神无主。

    “平姐,我们到第一个阵眼了。准备好了吗?开始降落——”

    平倩如:“什……”

    她完全没准备好!

    “诸位同事请注意,”飞行员说,“目前回响音源正在以阵眼为中心,以每小时三十公里左右的速度顺着外围植物扩散,不排除有后续扩散加速的可能性,照这个速度下去,五分钟之内,就会重新覆盖最近的人口聚居区……”

    在平倩如脑子里一片空白中,直升机落了下去,还没停稳,一伙狼狈的外勤就冲了上来,直接把回响音设备并瑟瑟发抖的善后科员们架了下来。

    这些外勤们被阵眼的妖树直接从半空中砸下来,已经在原地跟它纠缠很久了,试过了无数种方法,就是没法阻止回响音的扩散,听说善后科有方案,决定死马当成活马医,管不管用试了再说。

    外勤雷厉风行惯了,平倩如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们已经三下五除二地卸下了设备。从阵眼中长出的大树一半绿、一半是铁锈色,散发着浓重的腥味,森然而立,夜色中,像个可怕的怪物。

    没见过这种世面的善后科死宅们仰头望着这一位,像一群吓得四肢僵直的仓鼠,在办公室里慷慨陈词要“洗清善后科嫌疑”的勇气荡然无存。

    “它一阵一阵的,趁现在没动,快接上!善后科来人说明一下怎么弄啊,我说你们这是集体参观变异树来了吗,要不要拍照留念啊同志们?别浪费时间!”

    平倩如狠狠地激灵一下,本能地遵从命令跑过去,然而就在这时,阵眼里长出来的变异树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那些章鱼爪似的致命藤条动了。

    “又开始了,撤撤撤!”

    平倩如是毫无战斗力的,遇到危险,她甚至反应不过来,一个外勤拎住她的领子,一把将她拉了回来,险恶的藤条将将擦着她的颈侧扫了过去,平倩如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耳畔“嗡嗡”作响——伸手一摸,她一边的屏蔽器碎了。

    下一刻,极强的回响音山洪似的涌进她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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