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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盛灵渊那边毫无反应,坐实了他的猜测。

    盛灵渊此时无暇管这些,他很冷,宣玑那双翅膀上有暖融融的火光落下,烤得他更冷了,如堕冰窟。

    他想不起跟这翅膀有关的一切,只是无端觉得熟悉。

    那翅膀居然让他恐惧。

    真是奇怪,他一个生死无畏的亡命徒,难道还会怕什么吗?

    盛灵渊想不出来,在满地白骨的注视下,他的头疼得要炸开,很多尘封的记忆迫不及待地想要破土而出,不分前因后果地拥塞在那里,惨叫、哀嚎、狂呼……还有人尖锐的嘶吼:“你在哪?你这个骗子,你在哪!你不得好死啊!”

    那声音撕心裂肺,字字如荆棘条,从他耳畔抽过,要撕扯下血肉才甘心。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试探着握住了剑柄,手指修长,虽然不像少年人那样单薄,也谈不上有多宽厚,不太靠得住的样子,但那手心干燥温暖,带着生机和活气,轻轻一碰,就把盛灵渊拉回了现实。

    宣玑:“哎,咱俩那破心电感应好像断开了,你感觉到了吗?”

    盛灵渊:“……唔。”

    真的。

    他仔细感应了一下,果然听不见宣玑在想什么了,但与此同时,饮血的渴望又意意思思地冒了出来。这让盛灵渊隐约有了个猜测:“你小心不要把血流到我身上。”

    宣玑想了想:“你觉得刚才咱俩那样,是因为血?什么原理?”

    盛灵渊没作声,望向了脚下的尸山骨海。

    他俩容不下对方,最大的原因就是被迫心意相通,其他倒都不算什么,这会恢复了正常,宣玑大大地松了口气,反倒没那么提防对方了。他在两面三刀这方面大概是个熟练工,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大喇喇地对盛灵渊提议:“你看,虽然你坑了我,但我也坑了你,所以就算扯平吧,我原谅你了。”

    盛灵渊嘲讽道:“尊驾真是宽宏大量。”

    “好说,”宣玑扑腾着翅膀往上飞了一点,“既然主要矛盾没了,咱俩现在又一起落难,这鬼地方也不知道是哪……咱俩重新建交呗,你觉得怎么样?”

    盛灵渊觉得挺好,反正他俩在背信弃义方面挺有默契,遇到事说撕就撕,谁也不用觉得对不起谁,轻松无负担。

    “我知道这是哪。”盛灵渊说,“屏息。”

    宣玑:“为……”

    “嘘,还没听见?”

    宣玑激灵一下,他随着盛灵渊的话屏息凝神,听见了窃窃私语声音——就像是一间能容纳千人的大礼堂里,一小撮人凑在一起“嗡嗡”地低声说什么。

    同时,他发现被他扔在白骨丛中的山羊胡动了。

    “你看,那孙子好像站起来了。”宣玑对盛灵渊说着,却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往上飞了一点。

    火光落在山羊胡脸上,山羊胡眉目紧闭,脸上惊惧神色仍在,头往一边歪着,明显还晕着,提线木偶似的,山羊胡僵硬地迈开腿,在原地乱蹦了几下,发出“咯咯”一声孩子似的调皮窃笑。

    他宽松的外衣里有什么东西在动,宣玑目不转睛地盯着,见山羊胡一边走一边手舞足蹈,舞着舞着,动作大了,袖口滑出了一小截白骨,那截白骨不甘心地在地上蹦跶了两下,又重新顺着他的裤腿钻了进去!

    那山羊胡衣服底下支撑着他动来动去的都是白骨!

    “这是巫人塚。”盛灵渊轻轻地说。

    不知是不是宣玑的错觉,他从那魔头声音里听出了一点虚弱:“你说这万人坑是什么塚?”

    “你没听过么?”盛灵渊似乎是笑了,他沉默了一会,片刻后,低声说,“原来千秋之后,连他们的名字也没人记得了。”

    宣玑连忙说:“也没准是我历史不好?”

    盛灵渊说了一句宣玑从来没听过的语言。

    宣玑:“什么?”

    “巫人语。”盛灵渊说,“你学给他们听。”

    宣玑犹豫了一下,回忆着盛灵渊的语气,把那句绕口的“咕噜”声跟底下的白骨学了一遍。

    盛灵渊奇怪道:“你不问问什么意思,怎么忽然信我了?”

    宣玑厚颜无耻地说:“唉,我这人就是比较单纯,不爱多想。”

    盛灵渊:“……”

    这鬼话是怎么说出口的。

    不过他俩短暂的“心意相通”后,大概也都明白了,俩人属于一路货色,想事的角度其实差不多,这会既然已经听不见彼此心音了,也就不那么急着除掉对方了,盛灵渊要想从剑里出来,没准还得靠宣玑想办法,除非他想一直被困在剑里,在这万人坑里被白骨们当标枪玩,不然实在没必要在这害宣玑。

    山羊胡身上的白骨“听”了这话,缓缓地转向宣玑,继而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去。

    盛灵渊:“跟上。”

    宣玑:“去哪?”

    “你不是问我人面蝶的出处么?”盛灵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出处就是这里。当年九州混战,各族都有各自的手段,泾渭很分明的,千年之后血混得太乱了,你们现在已经没有章程了。”

    宣玑:“你想起来了?哦,我们现在统称‘特殊能力’。”

    “特殊能力……”盛灵渊把这词咂摸了一遍,不知咂摸出了什么滋味,好一会没吭声。

    宣玑跟着摇摇晃晃的山羊胡飞出了几百米,脚下仍然到处都是白骨,没有到头的意思,忍不住问:“这里头到底有多少尸体啊?”

    盛灵渊:“四万一千六百三十六具。”

    “……啊?”宣玑好一会才咂舌道,“不是,这胳膊腿乱飞的,你怎么知道的,数脑袋吗?”

    “我知道,”盛灵渊淡淡地说,“我亲手杀的。”

    第21章

    要是有人说“我杀过人”,那这人肯定是个杀人犯。要是他说“我杀过三十六个人”,那这不但是个杀人犯,还是最丧心病狂的那种,会成为法制节目和犯罪心理专家的经典案例。

    但如果有人说,“我杀过四万一千六百三十六个人”,一般人听完,就不一定会有什么惊惧情绪了,因为这是个超出了常识范畴的数字,没什么真实感。

    宣玑先是茫然地“啊”了一声,随后他的重点不自觉地跑偏了:“你连你自己是谁都忘了,记得住这么长的数?”

    这魔头生前其实不是什么帝王,是个古代会计吧?

    盛灵渊没理他。

    宣玑想了想,又问:“还是你刚才想起了什么?”

    好一会,他听见剑里的人很含糊地“嗯”了一声。

    宣玑顿时好生扼腕:“亏了!”

    他感觉自己像个股市崩盘前夜高价满仓的大韭菜,这点踩得叫一个背!刚才他能把魔头的脑子当搜索引擎用的时候,魔头连自己叫什么都想不起来,好,这会掉线了,那货居然说记忆在恢复了!

    要不是他自己也有太多秘密,宣玑简直想往剑上吐血三升。

    “那……陛下,”宣玑转着肚子里的贼心烂肺,见缝插针地试探,“你们九州混战时期打仗屠城,人头都得计算得这么精准吗?数学不好的是不是不能加入你们的队伍啊?”

    盛灵渊沉默了一会:“不是打仗屠城。”

    他没有纠正“陛下”这个称呼,也没有否认他来自那个特殊的时期。

    “清平司”是九州混战结束之后、大一统时期才建立的,盛灵渊能脱口说出这三个字,那他就肯定不是平帝,如果宣玑在历史方面没有知识盲点的话,平帝之后葬身赤渊的,只有武帝盛潇。

    当然,宣玑反复想了想这种可能性,觉得不太像,因为这里只考虑了盛灵渊是人的情况。

    这个魔头从头发丝到脚趾甲,没一个地方像人,而且开口闭口“你们人”“你们妖”,宣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

    混战时期,世界上到底有多少个种族在大一统之后灰飞烟灭,至今已经不可考,这些种族风俗习惯各异,生产力发展不均衡,文化水平也参差不齐,首脑的称呼更是乱得千奇百怪,有自称“王”的,有叫“什么什么祖宗”的,甚至还有个别人不知天高地厚到了一定程度,自称“什么什么神”。

    所以有些非人的种族把当年人族的制度全盘抄走也不稀奇。

    宣玑不动声色地问:“那这个什么……巫人族,打仗的时候算哪边的?”

    “人,”盛灵渊一时出神,没注意那小妖鸡零狗碎的试探,“巫人一直觉得自己是人……你看那些骨头的形状。”

    宣玑顺着他的话音,视线落在地面上,单靠肉眼判断,这些白骨就是如假包换的人骨,可以想象这些骨头活着的时候,大概也是人模人样的。

    宣玑又问:“不是屠城,那是什么呢?”

    这一次,盛灵渊不回答了。

    如果巫人族站在人族一边,魔头又说自己灭了巫族全族,那……按照这个推断,混战时期,这魔头属于反人类的一方吗?

    倒是还挺符合魔头设定的。

    宣玑握着重剑,感觉到冷铁上传来的丝丝缕缕的阴寒气息,心里一转念,又觉得这里头有疑点。

    首先,如果盛灵渊是反人类的一方,他为什么要学人族的帝制、姓当时人族的国姓?

    还有,他总觉得把数字记得这样具体,里面似乎包含着某种别样的感情。

    以及刚才盛灵渊教他说的那句巫人语言,虽然听不懂什么意思,但宣玑总觉得那语气很温和……就像一位远道而来的故人来访,弯腰对门口玩耍的孩子询问“带我去见你爸爸妈妈好不好”。

    “巫人到底是什么人?”

    “巫人居于东川,”盛灵渊用他自己的口音说,很难听懂,但他这么说话的时候,声音就像是染上了来自时空彼岸的风霜意味,显得遥远、沧桑又肃穆,“信奉山川土地、万物有灵,无论风调雨顺、还是天灾连年,他们都生死不离故土,因为这一族自古认为人如草木,离了故土就是离开了自己的根,会招致灾祸。他们善用‘咒’,人面蝶就是一种咒术,是他们的先圣用秘法炼制的,最早应该是在葬礼上用的。”

    “葬礼?”

    “他们认为人面蝶能沟通阴阳,”盛灵渊回答,“有一些死者走得仓促,家人有时意难平,总觉得他有什么话没说完,便会请族里的大圣——就是主持年节祭祀的人——来家里,操持一场仪式,把人面蝶放入死者口中,等上不到一天,死者就能重新睁眼,坐卧行走如常,同家人交谈,把该见的人见了、该说的话说了,再由大圣取出人面蝶,送死者入土为安。”

    宣玑愣了愣:“啊?我们一直以为这东西只是一种寄生虫……原来这么神奇吗?”

    “本来就是寄生虫,”盛灵渊凉薄地回答,“自古丧葬吊唁都是活人的痴心妄想,人死如灯灭,哪来那么多没完没了的鬼话?只是个仪式而已,就算是巫人族,万一死人财产分配起了争执,也是交给族中首领裁定,不会用人面蝶把人‘叫起来’问问的。”

    “东川……东川是块宝地,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灵气逼人,气候变化很大,有时阴晴雨雪流转,一日能经过四季,有秋月照春花,也有莲池映雪的奇景,连水都比别处甜些,因此也孕育了许多外面没有的奇珍异宝。”

    一人一剑跟在摇摇晃晃的山羊胡身后,宣玑越听越觉得奇怪——盛灵渊虽然语气淡淡的,但用词很斟酌,带着怀念珍重的意味,他描述得好像不是一帮仇人的地盘,倒像是自己的故乡。

    “所以遭人觊觎也是理所当然的。”盛灵渊说,“古往今来,但凡生灵起纷争,归根到底都是为了土里长什么那点事。”

    这倒确实是,因为领土和主权必须完整,都是近代才有的观念,农耕时代打仗,大多是天灾人祸活不下去,才去惦记别人家地头。

    “所以他们也用蝴蝶保护自己,”宣玑会意,“因为这蝴蝶除了能让死人‘复活’之外,还能寄生在活物身上,巫人族是不是有能力控制蝴蝶,就像养蛊的人能让蛊虫听话一样?”

    “嗯,巫人族历史很长,咒术博大精深,人面蝶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当年妖族大军过赤渊,人族根本就像地里的麦苗,躺着被人收割,无力反抗,一度被群妖亡国,后来反败为胜,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隐世的巫人族站了出来,在最危难的时候,把本族咒术这种不传之秘献给了人族……因为他们觉得自己也是人,义不容辞。”

    “那就更奇怪了,”宣玑说,“照这么说,巫人族好像应该是民族英雄那一挂的。就算你们那年代认字的人不多,文献传承困难,口口相传总有吧?怎么他们悄么声地就死绝了,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盛灵渊轻轻地笑了一声:“你这小妖,到底吃什么长大的,当真一点宗族门户之见都没有吗?”

    不等宣玑回答,他又若有所思地说:“也是,你们现在都混成一团了——他们觉得自己是人,可人并不觉得他们是同类啊。”

    “人面蝶……镜花水月蝶,你们现如今提起来,不也是如临大敌、不寒而栗么?这在当年,还只是巫人咒术的冰山一角。我问你,如果是你,同舟共济完,你会相信巫人族毫无保留吗?你以己度人,觉得有这种隐秘力量的‘人’毫无野心,只愿意龟缩在东川一角、与世无争么?”

    宣玑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难以置信地偏过头:“等等,你的意思不会是说,巫人族之所以死绝了,不是战争中被敌人灭族,是被同盟陷害的!”

    盛灵渊用事不关己的语气说:“是啊,所以陷在这里,你要小心了。”

    宣玑心思急转:“要是那样,你在其中又是……”

    “什么角色”四个字还没说出来,就听地上的山羊胡发出一声惨叫,他应该是醒了,一睁眼发现自己在这种鬼地方“梦游”,衣服里都是蹦蹦跳跳的大棒骨,差点没当场吓死。他疯狂地在原地尥起了蹶子,一边哭一边甩身上的骨头,裤裆立刻就湿了。

    宣玑嫌弃地皱了皱鼻子:“……我说,这哥们儿是不是有点上火啊?”

    尿骚味冲天。

    盛灵渊凉凉地说:“先担心你自己吧。”

    他话音刚落,地面就开始响起了细碎的“咯咯”声,由小及大,宣玑低头一看,只见所有的人骨都像被这一泡尿熏“醒”了一样,不断地震颤起来,那些头盖骨一边弹,一边转向宣玑,张开嘴。

    宣玑:“呃……突然这么万众瞩目,我还有点羞涩怎么办?”

    话音没落,头盖骨嘴里就飞出了无数小光点,森森的白骨堆上,浮起了一层妩媚的萤光,雾气似的,映得那些白骨线条柔和起来,仿佛是含笑的样子。

    那是无数只镜花水月蝶迎风举翼。

    “大爷的。”宣玑骂了一句,眼疾手快地俯冲下去,翅膀上猎猎的火倏地撞开那些可怕的鬼蝴蝶,他不想用手抓,拿重剑挑起了臭烘烘的山羊胡。

    盛灵渊:“……”

    放肆!这小鬼嫌命长了!

    可是那些鬼蝴蝶虽然怕火,却架不住数量多,烧死一批又围上来一批,荧光越来越亮,把这漆黑一片的巫人塚照得青天白日一样,宣玑本想要往上飞,可是飞了二十来米,他发现自己到顶了!

    这鬼地方不知是地道还是山洞,不知道出口在哪,四面八方都是镜花水月蝶。

    宣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突然,他余光瞥见一处漆黑的地方——那像是个山洞,蝴蝶都避开了它,于是黑得格外显眼。

    来不及多想,他挑着山羊胡,一头朝那山洞扎了进去。

    第22章

    “以上就是我的理由,诸位有什么需要讨论的,可以畅所欲言。”

    肖征正襟危坐,对着个电脑屏幕——黄局还被扣在“蓬莱安全联合会”的会议中心,让肖征留下来坐镇总局。

    这会黄局应该是实在顶不住压力了,远程联系了肖征,叫他出来汇报最新的调查进展。

    肖征这个人,天赋异禀,脸上日常就两种状态:要么气急败坏,要么面无表情。

    他穿着一身公务员两年工资也买不起的套装,往那一坐,沉静、笃定又强势,这形象派出去接待外事使团也不丢人。此时面对着一帮特能大佬们,他八风不动,一点也看不出是出身于普通人家庭的。

    肖征有条有理地把宣玑在隔离室里跟他说的话复述了一遍,等着三堂会审。

    “蓬莱会议”听着仙气飘渺,其实挺土的。会议室可能还是上个世纪装修的:白墙木桌,墙上挂着几张地图装饰画,两排看着挺廉价的红棕色会议长桌,桌上除了保温杯就是搪瓷缸。

    与会人员们分列两排,不分男女,全都大佬气质十足——发际线往上、嘴角往下,“满腔才智藏不住,一团肚腩凸出来”。

    大佬们齐刷刷地透过屏幕盯着肖征,目光像农贸集市上的买主端详牲口:不动声色,暗暗盘算他将来能长到几斤几两。

    在这里头,黄局虽然代表官方,但毕竟只是个普通人,在蓬莱会议上,普通人就是得低人一等,座次就能看出来,他跟主位隔着好几个座位。

    主位上坐着的是个花白头发的老太太,看着有六十来岁的样子,个子不高,化淡妆,脖子上还歪系了条小丝巾,穿着打扮入时,但说话动作轻缓,仪态也异常端庄,有种旧式闺秀的气派。

    “小肖,是吧,”老太太慢悠悠地开了口,“你知道我是谁吧?”

    肖征一点头:“玉婆婆。”

    玉婆婆是这次蓬莱会议的召集人,平时隐居在东北一带,大佬到已经没人知道她全名的地步了,有人说她看着年轻,其实三百多岁了,还有人说不止三百,她得有小一千岁,以前是“清平司”的人。

    “看见你们年轻人都长起来了,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就放心啦。”玉婆婆和颜悦色地冲他笑,肖征没敢当真,后脊依旧是绷紧的——毕竟玉婆婆见过的“浪”太多了,一浪接一浪,她肯定没那么多心好放。

    果然,玉婆婆话音一转:“你的意思是,这镜花水月蝶本来不会传染,这次只是意外事故,对吧?那婆婆问问你,第一,你说的这些都是推断。退一步说,就算你推断得有道理,会传染的才是变异的蝴蝶,那你怎么就知道,没有第二只变异的蝴蝶呢?”

    肖征桌上的手机震了,上面“罗翠翠”三个字上蹿下跳,他瞥了一眼,挂断了:“我们的人正在调查这次变异的蝴蝶是怎么回事,相信很快能给大家一个……”

    玉婆婆温和地打断他:“那就是说,你不知道。镜花水月蝶自古就有,一级危险,咱们谁也说不清它的来龙去脉,你说得清吗?”

    肖征哑口无言。

    玉婆婆弯起眼睛,冲他笑了一下:“第二条,就算你能掘地三尺,给我找到一个懂镜花水月蝶的能人,担保这回的蝴蝶传染事件是偶然——那这跟我们要求彻查异控局有什么关系呢?贵局的老局长利用危险公物伪造伤亡人数,已经铁证如山了,我们不该正视一下问题吗?”

    黄局在旁边插了一句:“这个……玉婆婆,我们内部已经在组织调查组了……”

    “没有监管,自查哪里够效力啦?”玉婆婆左手边,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老头叫了起来,老头语速相当快,声音尖锐刺耳,叽嘹叽嘹的,“哎,你们把门关起来,里面搞些什么事情,谁看得到啦?哦,到时候你们把原来那个犯事的老局长往外一推,屎盆子么,都在他头上扣扣好,我们哪能晓得里头有什么门道啦?对不对,小王?”

    黄局无奈道:“月德公,我姓黄——是这样,我们这次负责自查的同志是个很有能力的新同志,参与过阻止阴沉祭仪式,跟嫌疑人召唤出来的魔头对峙了好几个钟头,本人履历也很清白,绝对不会徇私枉法……”

    玉婆婆笑盈盈地打断他:“您没回答我们的问题,黄局长。”

    “再说清白也未必吧!”黑中山装又鸣叫道,“我听说这个人本来就是你们老局长塞进来的?你哪能知道他不会徇私枉法?”

    黄局只好说:“当然也欢迎大家监管……”

    “我们现在就是要讨论监管的问题呀!”黑中山装拍着桌子,“蓬莱会是你们要开的,那么好,我们来了,你们给我们盖一堆规章制度,派专人监视我们,我们也理解,配合政府工作嘛,现在你们自己出了问题,又不好监管啦?你们在永安坐办公室,风吹不着日晒不着,这次蝴蝶感染是出现在我们家门口的!”

    一山不容二虎,大佬们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这回感染镜花水月蝶的男孩家,就在黑中山装月德公的势力范围内。那地方比较偏远,异控局只有个办事处,稍微有点风吹草动——比如这回——就都折进去了。有时候当地出了什么事,异控局根本插不进手,总局派人下去也得先拜山头。

    月德公,把本来就高的声调又抬高了八度:“我们每一家要在总局派专人,成立监管小组,监督要互相监督的!”

    黄局苦笑道:“国家机关,不是我说成立什么就能成立什么……”

    “那么好了呀,我们谁也不要管谁了,井水不犯河水,以后地方上我们做什么,不要你们总局派人来审查。”

    会议桌吵成了一团,黄局几次三番试图插话,根本插不进去。

    肖征叹了口气,就在这时,他手机又响了,还是罗翠翠。肖主任做派强硬,难得用到“但愿”这个词,关掉摄像头接起电话之前,他心想:“但愿善后科能有点好消息。”

    “主任啊,我得跟您汇报一件事啊……”罗翠翠那边带了点哭腔,嘤嘤嗡嗡地汇报了肖征期盼的“好消息”:“我们老大壮烈啦!被一堆骨头爪子拽进了一个黑洞里,一下就不见了!”

    肖征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当场噎死。

    罗翠翠抽抽噎噎地问“肖主任,我什么时候能调岗啊?”

    肖征:“……”

    这工作没法干了。

    眼看“壮烈”的宣玑义无反顾地冲向那山洞,盛灵渊连忙叫住他:“慢着,你干什么!”

    宣玑:“你没看见那堆蝴蝶吗!”

    “看见蝴蝶你跑什么?”盛灵渊说,“它们又不能在你身上寄生。”

    “他们能在这货身上寄生!”宣玑已经风风火火地闯进了那山洞,他双脚落地,收了背后的翅膀,“哈喽,前辈,你是没注意到这还有一位会喘气的活物吗?臭烘烘的,还热着呢!”

    “此人招摇撞骗,不是善类,死活关你什么事?”盛灵渊飞快地说,“不要往前走了!”

    宣玑忽然觉得奇怪,因为一直以来,盛灵渊都是个不慌不忙的人,从来没用这种语速说过话,声调听着几乎不稳了。

    宣玑:“前辈,听听您这话说的,觉悟多低!我一个有编制的干部,把老百姓往蝴蝶堆里送,像话吗?”

    “给我站住!”盛灵渊低喝一声,竟隐约带了怒意。

    宣玑眨眨眼:“怎么了,前辈,你知道这洞里有什么?”

    盛灵渊:“你既然忌惮那蝴蝶,就该明白,蝴蝶都不敢来的地方,不是什么好玩的,出去,我会想办法带你从这离开。”

    宣玑迟疑了一下:“你想办法?你认识路?”

    “巫人塚里有个祭坛,”盛灵渊只失控了片刻,转眼,又恢复了镇定和缓的语气,对宣玑说,“我刚才本来就想让白骨带我们去祭坛,祭坛那有个机关,拜一拜就能看见一个密道,可以通往地面。虽然走一半他醒了,但那祭坛应该就在不远处了,我认识……乖,听话。”

    他虽然在剑里,可一开口,声音就像逼着宣玑的耳根扫出来的,低沉、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引诱意味,听着特别不像好东西。

    宣玑耳根一麻,眼神恍惚了一下。

    “前面连蝴蝶都不敢去,危机重重,你还带着个凡人,怎么应付得来?”

    盛灵渊叹了口气,“这样莽撞,族中长辈竟也敢放你出来,太让人操心了。”

    宣玑忽然有点明白了,为什么毕春生疯到那种地步,听了他一句“谁欺负你了”,还是差点委屈哭了。

    这个人似乎有种奇异的魔力,说出来的话像一张细密的网,轻轻巧巧地笼罩过来,让人有种错觉,好像自己被他全心全意地宠爱着,一切不与外人说的委屈、心酸、难过,都可以倾吐在这里。

    宣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往前迈的脚步。

    “这小妖年纪不大,天赋很高,”盛灵渊冷冰冰地盘算,“先天灵物高傲,不愿同外族来往,子嗣通常很艰难,这样的小妖一般会被族人保护得很好,不会让他在人世间滚得灰头土脸。他自称族长,想必是族中出了变故,从小没人照顾。”

    “跟我走,”盛灵渊在他耳边说,“我不会害你。”

    宣玑似乎犹豫了一下,把挂在山羊胡身上的重剑摘了下来,揪起山羊胡的领子,将人往手里一拖。

    他说:“好吧。”

    然后他转向来路——此时,宣玑进来的洞口已经亮如白昼,周围爬满了镜花水月蝶,蝴蝶不敢追进来,只能拥堵在一起,意意思思地往里试探,宣玑跟它们大眼瞪小眼一会,迈开大步,直往山洞里去了:“前辈,您什么时候说话算过话,还不会害我——不会害我一次吧?”

    盛灵渊:“……”

    “连地上在地下,您也好几千岁了吧?道德修养跟不上啊,睁眼说瞎话,都不带脸红一下的。”宣玑摇头晃脑地说着,用剑尖在地上轻轻地磕了磕,“您脸红了吗?”

    重剑碰在坚硬的石板地面上,“呛啷”一声传出老远,回音袅袅,前面似乎有一个很空旷的地方。

    宣玑一手拎人,一手拎剑,好似也没费多大力气,脚步轻快地往回音处走去,一边走,嘴还不闲着,絮絮叨叨地教育大魔头:“您既然来都来了,那我得给您科普一下我们当代人的价值观,我们信奉平等和正义,正义先不说了,以您现阶段的道德水平来说,离您还有点遥远,咱俩聊聊平等——什么叫平等呢?就是一个喘气的活物,不管他是什么特能还是普通人、好人还是坏种,在我这,权利都是平等的,他要真的谋财害命了,那我出去得把他移送公安局,移送之前,我还是要一视同仁地保护他,这么说吧……”

    大魔头可能是被他气完犊子了,没了声音。

    “……你们古代人帝王将相那一套已经过时了,明白吗?您这个人政治非常不正确,我……”宣玑没完没了的话音陡然一顿,他看清了眼前的地方,“我……三舅老爷的……”

    他顺着狭窄的山洞来到了那宽阔的地方,这里有一个小小的水潭,死水,不知为什么没有干,四壁山崖上长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藤蔓植物,上面结满了小小的花苞,像一个个的小灯泡,发出微光。

    就在宣玑走进来的一瞬间,所有的花苞同时绽开,山洞里就像突然开了灯一样,乳白色的光晕柔柔地落下来,比情人的目光还温暖,宣玑第一反应是捂住自己和那山羊胡的口鼻,以防未知的植物花粉有毒。

    他只有两只手,都用了,重剑自然就扔在了一边。

    重剑落地的声音惊动了水潭,潭水起了微澜,那些白花突然齐刷刷地由白转红,继而萎缩,化成液体,鲜血似的顺着四壁流了下来,从四面八方流向那把剑——

    第23章

    “这又是什么鬼!”

    宣玑也是走南闯北,

    参观过几家植物园的,

    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一言不合就血崩的奇行种。

    这剑自从“离家出走”,

    就格外命运坎坷,被魔头“上身”就算了,魔头香喷喷的,

    看着还挺讲卫生,可要是再沾一身小白花的“大姨妈”,以后让他怎么往后背里塞?

    一个男人的背需要背负这么多吗?

    然而宣玑拖着山羊胡这个大累赘,

    实在没手去捡剑了,

    只好试图四肢并用——他伸脚把剑往天上一挑,然后拎着山羊胡,

    追着剑飞了起来,打算用脚把剑夹住,

    省得它泡进“血汤”里。

    可打算归打算,还不等他的脚碰到剑,

    那些鲜血似的花汁顺着四壁流到一半,突然无视地球引力,在半空中拐了个极不自然的弯,

    横着喷了出来。

    横飞的血色花汁在半空中织就了一道红霞,

    碰到宣玑的翅膀,旋即化作飘渺的轻雾,几乎有点壮观。可是山羊胡却突然惨叫起来,只见几滴血色的花汁溅到了他手背上,他手上的皮就像溅上了强酸,

    当场被腐蚀了!

    这么一晃神的功夫,不知道是宣玑的翅膀温度太高还是什么缘故,周遭的红雾已经越来越浓。飞快地上升到山洞顶,遇到冰冷的山岩后迅速凝结,继而下雨似的往下落。

    宣玑这鸟人,虽然不生产酸雨,但显然成了酸雨的搬运工。

    眼看他烧出来的酸雨要落在头上,他也只能先顾着活人,朝那剑喊了一声:“不好意思啊前辈,回去拿‘八四’给你消毒!”

    说着,他用力蜷缩起双腿,巨大的双翅往身上一笼,形成了一个水火不侵的护盾,勉强遮住两个人。

    与此同时,重剑伴随着“血雨腥风”,“咚”一声落进了潭水中。

    宣玑听了这动静一愣,连忙从翅膀缝隙中往脚下看去——因为这不是重物落水的声音,而是金属彼此互相撞击时特有的、一种清越的声音。

    这时,他这才发现,原来潭水下有一个石台,三米见方的样子,刚好被水面没过,所以从旁边看不见,得俯视才能发现。

    而石台上有什么东西……

    下一刻,宣玑看清楚了,陡然睁大了眼睛——

    那石台上是一口开了盖的空棺材,他的剑就笔直地砸进了棺材里!

    还不等他追过去捡,一阵心悸飞掠过胸口,像一根钢锥给捶进了心尖,寒冷、空洞与刺痛山呼海啸地涌上来,他一时竟然喘不上气来。

    而那感觉飞快地来,又飞快地走,像是某种遥远的共振,与此同时,血水一样的花汁倾盆涌入潭水,清澈的潭水转眼红得触目惊心。

    宣玑突然发现,那魔头好半天没动静了。

    盛灵渊觉得自己的七窍都被糊住了,感官变得异常麻木,有那么一时片刻,他心里无端生出侥幸,想象那些血一样的水会凝成茧,越来越厚,最后把他裹在其中,让他闭目塞听,一直躲到地老天荒。

    可是……躲是不行的。

    他在很年幼的时候就明白这个道理——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说,没有方寸之地能供他躲藏。

    安眠、喘息、休憩……于他,全是妄念。

    他的记忆像被惊醒的怪兽,睁开眼,朝他张开了血盆大口。

    重剑“嗡”地一声响起来,整个山洞随之震颤,四壁所有的花都枯萎凋谢了,水潭中以棺材为中心,搅起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随即,水面竟一点一点下沉,像被棺材中的什么东西吸了进去。

    及至潭水中的血色被棺材吸干净,潭水重新归于清澈时,已经是“水落石出”——

    棺材完全露出了水面,剑不见了,一个……“人”坐在其中。

    宣玑一时拿不准该不该用“人”来称呼。

    山羊胡的白眼在眼眶里乱窜,昏死过去又吓醒,吊在半空中“死去活来”,马上就要疯了,就连宣玑也不由得汗毛倒竖。他以为自己近距离地参观过一次“天打雷劈、挫骨扬灰”,以后就能百无禁忌、平趟古今中外各种恐怖片了。

    可那“人”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因为实在是不成个人形。

    棺材里分明是一具烧焦的“尸体”,从中间强行折断,头脚不分,他没有一截骨头是完整的,完全靠焦糊的烂肉粘成一团。

    而那“尸体”竟还能动!

    他身上的骨头“咯咯”作响,接着,“噗嗤”一声,是白骨强行捅穿了焦糊的皮囊,那些白骨自动寻觅着自己的位置,很快拼接出了一副骨架,接着是经脉、血肉,很快……

    宣玑狠狠地打了个寒战,他觉得这情景十分残忍,皮肉一层一层地长,好像比被阴沉祭文一层一层地往下割还痛苦——被凌迟的时候,他记得那人一动不动地站在楼顶,一直含笑,到灰飞烟灭。

    可是此时,“焦尸”却不停地挣扎,双手紧紧扒住了棺材,寸余的青铜棺被他活生生地捏变了形。

    像在无声的惨叫。

    因为声带和舌头还没长出来。

    光是在旁边看着,宣玑已经觉得自己全身都跟着灼痛起来,不觉出了一身冷汗。

    足足超过一刻钟的功夫,“焦尸”身上的骨肉才长全,血淋淋的躯体上生出惨白的人皮,然后瀑布似的长发盖住了棺材,他紧紧抠在棺材上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下,发出一声轻响。

    此时,水潭的水面已经下降了将近两米,整个石台都暴露了出来,从高处往下看,那石台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纹路,纹路居然有两层,一层是阴刻在石头上的,宣玑从未见过,但依据经验判断,与其说是纹饰,更像是一种未知的文字。另一层是用颜料涂的,这个他眼熟——那是阴沉祭文。

    水面平静下来,宣玑犹豫片刻,终于小心翼翼地落在石台上,踮着脚避开地面的诡异文字,听见了紊乱又急促的呼吸声。

    “呃……那个……”宣玑试探着开口问,“你是那个……那个前辈吗?”

    棺材里的人似乎挣动了一下,没力气回答。

    宣玑四下踅摸片刻,好不容易在棺材旁边找了块没有祭文的空地,把舌头都已经伸出来的山羊胡放在一边,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少了点什么。

    “等等,”宣玑想,“我剑呢?”

    宣玑回过神来,一串疑问从他脑子里排着队地往外挤。

    这是什么情况?

    怎么就大变活人了?从哪变出来的?

    这些算细枝末节,可以先放一边,最关键的是——魔头“出来”了,他的剑呢?

    他的剑在被魔头“上身”之前,就像他身体的一部分,是能随他心意动的,但他现在完全感应不到那把剑在哪!

    宣玑一步跨到棺材旁边,可还没等他找到剑,眼珠先被棺中人定住了。

    他是见过盛灵渊的,棺材里的人跟他在赤渊医院里短兵相接的那位长得一样,同一张面孔、同一具身体,但前后一对比,却能明显感觉出差异——赤渊医院的那个“盛灵渊”身上没有“活气”,让人觉得他不会疼、也没有喜怒哀乐的样子,就算是被雷劈成碎末,也只是让人觉得心惊胆战……就像看见雷劈到大树上那种心惊胆战。

    可是此时,棺材里的人却是“活”的,宣玑几乎能感觉到他的痛苦。

    他无声地伏在棺材里,可能是想把自己撑起来,嶙峋的肩胛骨像是要刺穿绷紧的皮,随着压抑的呼吸无声地颤抖。

    宣玑看清这个人的刹那,忽然被某种剧烈的情绪淹没了,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悲恸与欣喜若狂,两厢交织,灵魂都随之颤抖。

    好像绵亘了数千年的遗恨终于了结,又好像是在无边黑夜里困了不知多久,终于窥见一线曙光。

    他有生以来,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喜悲,灵魂出窍似的,宣玑足足愣了半晌,那没有来由的情绪才潮水似的褪去。

    他不由自主地按了按胸口,感觉有什么东西方才离开了他。

    棺材里的人白得像一千年没见过太阳,乌发如墨,一行触目惊心的血迹干涸地贴在他的侧脸上,与泛红的眼角相连,似乎是一行血泪。强烈的颜色对比刺人眼,竟构成了某种让人震撼的冲击力。

    以及……

    他没穿衣服。

    等一下!

    宣玑倏地回过神来,他在直勾勾地盯着一个裸男发呆,持续时间够用“流氓罪”把他逮起来两回了!

    “哎,那什么……我不、不不是故意的啊,你突然冒出来也不说一声……”宣玑连忙移开视线,而他方才看见的情景好像还粘在视网膜上,他使劲眨了眨眼,慌慌张张地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可能是想扒件衣服给人家救个急,结果发现爱莫能助——他外套和毛衣被出来进去的翅膀烧成了露背乞丐装,又没有穿秋裤的习惯,裤子扒下来,自己就得变成海尔兄弟,未免太舍己为人。

    宣玑说:“要不……那个……我把那山羊胡的衣服扒了给你?有点骚气你介意么?”

    盛灵渊没理他,一只手探出来搭在棺材边上,他有气无力地招了招手。

    那些枯藤就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彼此缠绕,仿照宣玑毛衣上的“双螺纹针”编出了一条长袍,落在男人身上。

    盛灵渊却好像连一件衣服的重量都承受不了,整个人被落下来的袍子压得往下一沉,宣玑下意识地伸手想扶他,伸到一半,又愣在原地,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冲动。

    这时,他听见盛灵渊在喃喃地说着什么。

    宣玑屏住呼吸:“什么?”

    那人一字一顿,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颤抖的声音带着血气。

    “是谁……是谁开了他的棺……”

    第24章

    “开谁的棺?”宣玑一头雾水,

    “这棺材里原来有人住吗?”

    盛灵渊猛地抬起头,

    眼睛红得更厉害,

    宣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没看见人,先听见了水声,

    他激灵一下,棺材旁边的山羊胡不见了!

    原来刚才他俩一个陷在棺材里爬不起来,一个魂不守舍,

    那山羊胡不知道是醒了还是根本就是装晕,

    居然趁机跳进了水潭里,正在往一个方向奋力地游。宣玑循着水声望去,

    只见那里的石头山壁上有一个能供一人通过的洞,先前水位高的时候,

    被水盖住了,此时才露了出来。

    那山羊胡好像早就知道那有个出口,

    狗刨的姿势还挺标准!

    宣玑看了看他,看了看被掀开的青铜棺,再看了一眼地面上颜料涂的阴沉祭文:“这小子不会是个盗墓贼……卧槽?”

    他话音没落,

    盛灵渊那连衣服都扣不紧的手突然凌空一抓,

    手背上青筋暴跳,水里的小胡子直接被吸了出来,凌空飞出水面,大头朝地,就砸向青铜棺旁边的石台。

    宣玑双翅打开,

    贴地滑了过去,赶在山羊胡的脑袋砸成烂西瓜之前,一跃而起,拎住山羊胡的脚踝,将人倒吊在半空:“帅哥,你有谱没谱啊,这是人头,不是铅球……喂!”

    他话没说完,就觉得有一股力量把他手里的小胡子“吸”了过去,小胡子的脚在他宣玑手里,上半身却斜着被吸到了棺材里,棺材里伸出一只白得发青的手,狠狠地扣住了他的喉咙。

    盛灵渊的声音压在喉咙里:“谁、开、的、棺?”

    小胡子双手抽搐似的挣扎着,脸上充了血,脖颈发出危险的声音,宣玑怀疑魔头打算徒手拧下他的脑袋,连忙上前一把抓住了盛灵渊的手腕:“你干什么!”

    这只手居然有体温,还有急促的脉搏!

    宣玑不由得晃了一下神,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在山洞里回荡出了炸雷的效果,盛灵渊好像终于力竭,脱力似的,他的手一松,软绵绵地掉了下去,宣玑一边接住山羊胡,一边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摸索手机。

    他的手机从进入这鬼地方开始就一直“躺尸”,否则早被人打爆了,哑巴了半天,这会不知怎么想通了,竟然意意思思地有了两格信号。

    异控局总部里,肖征差点被报丧的罗翠翠气出心梗,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被哪块猪油蒙了心,居然相信姓宣的能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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