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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三十分钟以后,宣玑带着罗翠翠、平倩如和一个穿连帽衫的小青年上了飞机。

    连帽衫是被平倩如和罗翠翠拖来的,叫杨潮,一双倒八字眉,长得愁眉苦脸的,据说是个生在特能之家里的普通人。

    “这是我们部门的大百科,”罗翠翠介绍说,“特别能背书,什么都知道,好多事问他,比从总局调档还快。”

    “哦,行吧,”宣玑觉得这位看起来也不太靠得住,不过靠不住也比召唤大魔头的强,“怎么出差还带本书?”

    杨潮觑着他的剑,警惕地躲开了八丈远,从八丈远以外回答:“复习考研呢,能考上我就辞职不干了。”

    宣玑:“……”

    “羬羊。”盛灵渊想,他从剑里“望”过去,正好杨潮偷偷往这边看了一眼,仿佛对上了剑的目光,激灵一下,不敢出声了,这让大魔头觉得挺有意思,“血脉稀薄至此,倒是敏锐。”

    就在这时,飞机提示要起飞。

    盛灵渊还在想“起飞”是不是有什么隐含意的时候,飞机已经顺着跑道加速起来,随着“嗡嗡”的轰鸣声,离地往天空拉去。

    重剑一下倒了下来,宣玑下意识地伸手一接,可这把从他脊背里拔出来的剑却反常地划开了他的手掌,血顺着剑身血槽流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不是真的,我编的。

    第17章

    宣玑到底知不知道剑里有什么,这不好说。

    虽然作为阴谋论者,盛灵渊是这么认为的,但没有确准之前,他不该露出破绽——因为他这会儿是两眼一抹黑,知道的东西很有限,话也听不太懂,而且被困剑中,又是个任人宰割的状态。对盛灵渊来说,最理智的选择,应该就是不动声色,冷眼旁观。

    而从理论上说,本命剑不可能割伤自己,要不然宣玑每天把剑往后脊插,早把自己戳成高位截瘫了。

    可盛灵渊实在没想到,这个铁“鸡”跑着跑着居然还腾空而起了!他一时失神,剑刃碰到人皮肉的瞬间,对鲜血的渴望居然盖过了理智。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手上本来就皮薄血管多,重剑一下嵌进了手心皮肉里,半寸有余,血流如注,血槽眨眼灌满了,旁边罗翠翠听见动静,探头一看,“妈呀”一嗓子,领口袖口和脚腕同时冒出了一圈绿萝茎,整个人都变得绿油油的,把嗓子都喊劈了:“血!啊!我的妈!好多血!快停车……不是,那个……快救命!”

    他把飞机都喊颠簸了,就不知道过来帮个忙。

    平倩如一跃而起,忘了解安全带,又被拽了回去,兜里巧克力和鱼皮豆滚得满地都是。

    只有杨潮还算镇定,放下书往这边看了一眼,然而不等宣玑开口,此人就起身直奔厕所,尿遁了。

    宣玑:“……”

    这帮亲同事。

    重剑的剑刃像长在了他手心里,贪婪地吮吸着他的血气。

    这么大的破绽,反正也来不及找补了,盛灵渊很有点“既来之,则安之”的脾气,既然割都割破了,覆水难收,索性将剑身上的血吸了个痛快。他就像个饥寒交迫的人,在寒冬腊月里,喝到了一碗滚烫的肉汤,整个人都暖和过来了——可能是在深渊里冷惯了,他这才发现,自己差点忘了温暖的滋味。

    神智瞬间清明了许多,视野也开阔了,甚至可以透过重剑,将整架小飞机里有什么尽收眼底。

    在飞机“隆隆”的噪音里,宣玑耳边幻听似的浮起一声喟叹:“好鲜……”

    宣玑胳膊上的青筋暴跳,心说:“这他妈是拿我当生蚝嘬吗?”

    他顾不上飞机上应该禁明火,另一只手蘸着血,飞快地在剑身上画了个复杂的符文,重剑随他心意烧了起来,“呛啷”一声从他手心脱落,那人闷哼一声。

    宣玑在火警响起来之前伸手一拢,将剑身上的火苗攥进手心里,与此同时,他好像在那剑身反光处看见了一双温柔多情的眼睛,被火熏得发红,却仍带着点笑意,温柔得让人毛骨悚然。

    盛灵渊被火焰燎了一下,呛咳几声,再开口,嗓子就有点哑,却仍兴致勃勃地问:“生蚝是什么?”

    这时,平倩如终于摆脱了安全带,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宣玑怕她碰到这把危险的剑,一脚踩住掉在地上的重剑,将它往座椅底下一趟,盛灵渊刚得了实惠,不在乎荣辱,随便他踩。

    “主任,没事吧主任?割哪了?”平倩如被一地的血吓了一跳,带着哭腔问,“大动脉吗?”

    宣玑:“……闺女,盼我点好行吗?”

    “我我我们有急救箱,我这就给你找去,你你你再坚持一会啊。”平倩如慌手慌脚地跑了两步,又回头叫,“坚持一会!”

    “哎,”宣玑无奈地冲她一点头,“快去吧,别摔了。”

    本命剑毕竟是本命剑,重剑一脱离手掌,他的伤口就开始自主愈合了,几句话的功夫,被割断的手筋已经开始自己修复,宣玑托着自己的伤手,目光落到座椅下露出一角的剑柄上,神色莫测。

    他借着飞机的噪音,压低声音说:“你有点忘恩负义吧……陛下?”

    打从他有记忆开始,这把剑就一直陪着他,相当于是一根骨头,本命剑收不回去的事情别说是他,翻遍整个族中记录也闻所未闻,肯定和阴沉祭召唤出的恶鬼溅在上面的血有关系。那不知名的恶鬼长着一张和他梦里一模一样的脸,他从赤渊苏醒时,惊动的变异树排列的图形也在他梦里出现过,还有他在医院里动杀心的瞬间崩裂的圣火戒指……如果历代族长都做过同样一个梦,那么这个恶鬼和他们“守火人”一族一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宣玑是在中午睡醒后觉得不对劲的,他梦见身边有呼吸声的同时,觉得剑身比平时冰冷了不少,而真正让他确准这把剑出问题的,是那只镜花水月蝶——他靠近那只蝴蝶的时候,蝴蝶翅膀上的一对笑脸变了,一边变成了惊惧脸,一边变成了哭脸。

    惊惧好理解,宣玑辟邪,是这些东西的天然克星,那蝴蝶看见他,可能就相当于看见一座大型火葬场。

    可那委屈的小哭脸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这只蝴蝶除了格外长寿能生之外,没有额外进化出“蝶格分裂”的本事,那就只能是它感觉到了另一个人……或者说,另一个什么东西的存在。

    他的剑生于烈火,诸邪退避,按理说不该有什么东西能附在这上面。可如果是那个魔头……倒也不是不可能发生这种离奇的事,毕竟圣火戒指都护着他。

    那魔头不顾阴沉祭反噬,杀毕春生的时候说了句话,当时只有离得最近的宣玑听见了。那话里有两个字眼让他很在意,一个是“朕”,一个是“尔等”。

    “等”似乎在暗示毕春生身后还有人。

    而“朕”在九州之乱前——确切说,是第一次“平渊之战”以前,只是个普通的自称,谁都用。后来平帝野心膨胀,开始征战赤渊时,才把这个字变成皇家专用。那么脱口这么说的人,要么生于平帝之前的年代,要么是之后某一任的帝王。【注】

    除了个别败家的亡国之君,大部分帝王死后都有不动产。

    只有两个人埋骨赤渊,一个是“平渊之战”里死无葬身之地的齐平帝,还有一个是疯得没边,自己跳下去的武帝。

    而齐的国姓就是“盛”。

    那么他会是谁?

    宣玑不确定,所以他含糊其辞,打算先随便诈一下试试。

    不料他话音刚落,就听见耳边那沙哑的声音低低地笑起来:“那你打算让我怎么报恩呢?”

    这句话倒是没什么,后面还跟着一句更惊悚的。

    宣玑又听见那剑里的魔头说:“原来如此,这小鬼好会装模作样。”

    宣玑脑子里空白了一瞬,随后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卧槽,他听得见我在想什么!”

    与此同时,剑里的盛灵渊“听”见了他这句粗口,也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两人的反应相当一致,几乎同时各自放空了大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件事上,截断所有思绪——宣玑开始专心致志地数罗翠翠头顶的毛,剑里的盛灵渊则默诵起了完全听不懂的古经。

    这两位都属于带着无数面具,心里城府千重的类型,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被迫跟一个立场不明的陌生人“心意相通”。

    还通得不能再通!

    心思很深的人,能控制自己每一分的微表情,有些高手甚至能精确安排自己的肢体语言,可谁能控制住自己的脑子呢?

    罗翠翠同志的头发不禁数,宣玑很快数到了头,他黔驴技穷,一个念头还是忍不住冒了出来:“见了鬼了,这都什么破事?”

    盛灵渊佶屈聱牙的古经里夹了一句咬牙切齿的“不错”。

    宣玑:“异控局克我,年底不开我十四个月的月薪,这事没完。”

    盛灵渊的经文虽然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听懂,但宣玑从发音上判断,他背重了一句,并且来回重复了三四遍,终于忍不住漏出一句:“阴沉祭文的始作俑者,我必将其千刀万剐。”

    宣玑:“所以阴沉祭文有始作俑者?毕春生真的只是台面上的一个傀儡?”

    他一个问题抛出去,盛灵渊那边同时冒出两个声音,一个是他平时说话时那种慢条斯理又游刃有余的语气,还伴随一声轻笑:“你猜”。

    另一个是冷冰冰的:“废话”。

    宣玑:“……”

    魔头前辈,你这样好精分啊。

    盛灵渊心口不一是本能反应,说完,他自己也反应过来了:“……精分是什么意思?”

    “‘精分’就是……”宣玑一时解释不清楚,心乱如麻,心里杂音响成一团,最后汇聚成一句,“我他妈好崩溃啊。”

    盛灵渊还没学会“崩溃”这个词,于是他那边各种各样的古经古文乱七八糟地挨个响了一遍,间或好像还夹杂着几句古代童谣。

    这时,平倩如终于翻出了飞机上的急救箱,一路小跑回来,语无伦次道:“怎么样了?主任,我以前没用过这个急救箱,怎么急?”

    “唔……首先,麻烦你递给我一块湿纸巾。”宣玑把受伤的手抬起来给她看,方才血流如注的伤口已经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白印,“然后告诉我这地毯清理费局里给报销,是吧?”

    平倩如呆滞的看着他的手。

    宣玑干巴巴地说:“不好意思啊,你来晚了,没能见到它最后一面。”

    平倩如总共跟新老大出过两次差,第一次电闪雷鸣、冰火交加,最后还炸了大楼,第二次还没到地方就血流满地,大概也觉得这临时工老大是个灾星。大家都是特能,灾星格外“特”,也可以理解,于是欣然接受了宣玑诡异愈合的伤口,帮他一起清理了血迹。

    宣玑反复做了些机械性的擦洗工作,盛灵渊则把经史子集来回车轱辘了好几遍,俩人终于各自冷静了一点。

    宣玑打发了平倩如,把重剑从座椅底下“请”了出来,朝小窗往外望去,盯着茫茫云海,心里对盛灵渊说:“我说前辈,你有别的主意吗?”

    盛灵渊言简意赅:“放我出来。”

    宣玑:“我也想放,问题我连您怎么进去的都不知道。”

    这是实话,到了这地步,他俩不说实话也没什么意义了。

    盛灵渊:“碎剑。”

    “看得出您不怕死了。”宣玑说,“这是我的本命剑,人在剑就在,我就算舍得砸,也不知道怎么砸,除非咱俩一起自杀。”

    盛灵渊嘴上没吭声,心想:“那也比这样好。”

    宣玑:“要死你自便,我不,我还没活够呢。”

    盛灵渊很想“自便”,可惜有心无力,只好跟着他一起一筹莫展,听见溜回座位上的准研究生杨潮在那“嗡嗡”背书。

    “齐武帝盛潇,是我国历史上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呃……还有个什么来着?”他翻开书看了一眼,“哦,改革家——齐武帝盛潇,是我国历史上著名的改革家、军事家、思想家……”

    宣玑:“哎,不是政治家吗?”

    杨潮翻着细长的小眼镜瞄了他一眼:“……政治家、改革家、思想家……”

    宣玑开始怀疑这个所谓“大百科”的水分了:“你第一遍念的不是‘政治家、军事家和改革家’吗?”

    杨潮翻开书看了一眼,气鼓鼓地背过身去,光嘴皮子动不出声了。

    宣玑这会心如漏勺,脑子里什么都不敢想,跟一心求死的大魔头也没什么话聊,于是决定去“招猫逗狗”,他手很欠地伸长了胳膊,抽走了杨潮手里的复习资料:“嚯,咱都快到站了,你刚背到第二段啊——不是,小杨同志,你是不是就是四六级单词背半年,最后只认识‘abandon’的那路人啊。”

    “胡说,”杨潮脸红脖子粗地跳起来反驳,“我有一次都背到‘abyss’了!”

    他说着,一把抢过自己的复习资料,飞机广播里提示即将准备降落,杨潮的胳膊肘撞在小吧台上,磕到了麻筋,复习资料飞了出去,正面朝上摊开——

    只见上面高光笔画着重点:“齐武帝盛潇,是我国历史上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改革家,也是一位毁誉参半的暴作者有话要说:  注:本文有关历史上的一切都是我瞎胡编的哈。

    为免误导,说明一下,“朕”这个字在我国古代——很古很古的时候,就是个自称,不限于皇家(小时候课文里学过的那个“朕皇考曰伯庸”就是这个字)大概秦朝之后开始用于帝王,但其实也不常用,只是一些重大场合或者书面语,史记里秦汉的帝王们说话,很多还是自称“吾”的。

    第18章

    宣玑被掠过纸页的阳光晃了一下眼:“你是……”

    他心情有些复杂,武帝平息了父兄挑起的祸乱,虽然是以杀止杀,但他以一己之力镇压了乱舞的群魔,斩妖王、立界碑、设清平司,让多数人……和非人,从此有了活下去的立足之地。

    故事里,天神只会作为牺牲,让群魔分而食之。

    能镇压群魔的,只有比群魔更凶狠、更可怕的魔头。

    以当代人的价值观来看,盛潇肯定不算什么道德高尚的人,但他生前做过的事,早已经跳出了道德的评价范畴。

    如果赤渊林下应阴沉祭文的真的是盛潇……

    宣玑起了个话头,没再说,但他复杂的心绪早就一股脑地漏了出去,不妨碍盛灵渊“听见”。

    盛灵渊顿了顿,说:“记不得了。”

    宣玑:“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了?那你记得什么?”

    “一些很乱很散碎的小事,”盛灵渊说,“不过有时候看到一些事,也能想起点什么,比如看见你们几位,我就想起了清平司。”

    宣玑正试图从中分辨出怀恋,就听见盛灵渊心里就又浮起毫无情绪的腹诽:“一样是杂种司,不过好在清平司没这么多废物。”

    腹诽完,知道自己藏不住心事的盛灵渊又客气地道歉:“失礼了。”

    宣玑:“……”

    该回答没关系吗?

    魔头这回的“记不清”没有水份,宣玑信了,于是觉得自己好吃亏——同样被扒光了大脑,他老人家什么都不记得,自己这边撒尿和泥的破事都一清二楚。

    “什么和泥?”盛灵渊难得有几分迟疑,“唔……贵族的风尚真是高雅有趣。”

    宣玑立刻把脑子倒空,决定专心当个胸肌辽阔、大脑无沟的好花瓶。

    飞机就在他俩呆滞的对峙中落了地。

    调查对象季清晨——也就是最后一个祭品小胡子,常用地址在一个内陆省份的省会,跟那个被镜花水月蝶寄生的男孩“恰好”是同乡。

    此人表面上的职业是个不太红的网红,真实身份是江湖骗子。

    “肖主任把资料发过来了,”平倩如抱着笔记本电脑说,“季清晨,本地出生,高中肄业,因打架斗殴被学校开除后,跑到传销组织干过一阵,刚干到中层,组织就被举报取缔了。完事他又在民俗店里打了一阵零工,可能是在那受了启发吧,他后来开始沉迷‘玄学’。卖偏方,算命……什么都干过,积累了不少招摇撞骗的经验。这两年网络发达了,他又开始拍猎奇视频。”

    宣玑点了点头,听得很清楚,想当耳旁风都不行——因为平倩如每说一句话,他剑里那位就跟着学一句,学得一模一样,“跟读”完,还要用三倍速把整段话从头到尾再背诵一遍,能拿到外语学院当勤奋典型了。

    可以说,让宣玑把重要的事情听三遍了。

    俩人谁也不敢胡思乱想,连正常思考都能免就免,脑子闲着没事干,于是一个认真练习普通话,一个沉迷工作,专心默背调查目标资料。

    “还有,肖主任说,我们这次过来,本地异控局的同事没几个能配合的,所以总局替咱们联系了当地公安机关,只说查‘投毒诈骗’就行了。”

    宣玑张嘴就问:“为什么?”

    平倩如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怀疑领导说话没过脑子:“您忘了吗,当地同事都接触过那个被感染的孩子,现在都给隔离了啊。”

    “行吧,”宣玑说,“老肖还说什么了吗?”

    “哦,他还说,‘要是从这个季清晨身上查不出什么,你给我洗干净脖子等着’。”

    盛灵渊字正腔圆地跟读一遍:“要是从这个季清晨身上查不出什么,你给我洗干净脖子等着。”

    宣玑:“……”

    宣玑实在有点受不了,就在心里对盛灵渊说:“咱俩能稍微正常一点吗?要不试试坦诚相见?我觉得吧,人生在世,事无不可对人言,对吧?”

    他话音没落,盛灵渊就听见这小妖心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一句:“才怪。”

    于是魔头也笑吟吟地口头回了一句:“不错,你说得有理。”

    连带着心里想的“放屁”一起,打包怼了回去。

    短暂的沟通谈判破裂,这二位只好又各自卸载大脑,比着当智障。

    “上次跟他一起去赤渊大峡谷的,都是他临时攒的人,有别的主播,还有跟来凑热闹的,移送了赤渊那边的公安局,仔细盘问过了,这些人跟小胡子没什么深交。”平倩如接着说,“还有那些在网上追捧他的,我也大概查了查,虽然也都神神叨叨的,但好像都挺有钱的,我觉得不太像是托儿。”

    宣玑随口接了一句:“我知道,那些本来就不是托儿。”

    平倩如和盛灵渊同时开了口——

    “为什么?”

    “何以见得?”

    宣玑被他俩问得一愣。

    盛灵渊不懂“托儿”是什么意思,对那些人谁是谁也不感兴趣,吸引他注意力的,是宣玑方才说了个判断句,但说话的时候心里什么都没想。

    “这还不简单吗,”罗翠翠可能是觉得自己在飞机上表现不佳,忙着在领导面前露脸,连忙凑过来说,“像他们这种骗子,真托儿不会经常上网的,现在网上的人可厉害了,留下一点痕迹都能给你查出来,那不就没戏唱了吗。”

    宣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嗯……对。”

    盛灵渊同时发现了——宣玑那句随口一提的判断像是直觉,或者固有认知。来自于他自己的经验,不用“过脑子”仔细想前因后果,就能脱口而出。

    所以盛灵渊没“听见”。

    这说明,他俩只能互相听见很表层的意识活动,也就是心里明确正在想的事,潜意识、依据直觉的快速判断底下隐藏的逻辑,这种自己不注意也察觉不到的心理活动,是“听”不见的。

    想通了这点,俩人反应相当一致,立刻各自调整心态,使出了同一招——简单说,就是“凡事往好处想大法”。

    这不难,人在遇见无法承受的压力时,大多会用到这一招,暂时撂下理智,不去想所有负面的事,靠心里那口气撑过难关再说,属于一种权宜之计。

    于是宣玑立刻听见盛灵渊心想:“这小妖人情倒是颇为练达。”

    盛灵渊也听见宣玑想:“唉,人家连阴沉祭文的反噬都不在乎,肯定是个有原则有底线的人,那能坏到哪去呢?”

    盛灵渊:“过誉。”

    宣玑:“哪里哪里。”

    就这样,他俩总算找到了临时的和平相处之道,打破了方才诡异的大脑放空模式,并迅速建立起互相吹捧的塑料友情,总算能办正事了。

    “我给你们讲这些江湖骗子的套路,”老罗唾沫横飞道,“首先,得专门挑那种有钱有闲、爱胡思乱想、还有点迷信的人下手。”

    “那个被镜花水月蝶感染的男孩呢?”宣玑问,“我记得他跟他妈过?”

    “对,父母离婚了,他妈没正式工作,就是家庭主妇,所以除了打麻将,就是一天到晚盯着他,”平倩如低头翻了翻资料,“不过那孩子他爸有生意,挺有钱的,每月给他们一大笔抚养费,也可以说是有闲不缺钱。”

    “等把冤大头……哎不,这个受害人的背景调查清楚以后,第一步,就是让托儿去‘下套’,先准备一堆‘你们家几口人,都谁,最近有什么什么事’之类的说辞……”

    平倩如迟疑地问:“可这有点老套吧?电视剧里的骗子都这么演,谁还上这种当?”

    “那不是还有第二步么,第二步是‘装神弄鬼’——说你们家过去的事,你不信,怀疑是我调查的,好那我给你算将来的事。一般这种,算出来的都是‘你这月有点偏财运’或者‘你这几天得留神,有小鬼给你下绊’之类的,十有八九能准。”

    随便来点小外快,理财到期,或者父母给点零用钱,都可以解释成所谓“偏财运”,被骗子盯上的都是有钱人,每月都有额外收入是大概率事件。

    碰上年底啊,季度末或者学期末之类的时段,就说“小鬼下绊”,因为这种时段,不管上班的还是上学的都忙,忙中出点小乱子难免,可以解释成“水逆”,当然也可以解释成“小鬼下绊”。

    要是骗子实在倒霉,受害人正好既没有外快也没有小乱子,那也好办,找个人往他家门口丢五块钱,或者指使几个小流氓给他扎个车胎什么的,也可以说“预言”应验了。

    老罗说:“到了这一步,本来有点信的人,就能信七八分了。”

    平倩如好学地问:“那怎么能让受害人全信?”

    老罗神神叨叨地冲她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不收钱。”

    “不收钱?”

    “对,不收钱,只要你免费,你说什么都有理,第三步,就跟受害人说‘你某某时候会有血光之灾,我道行太浅,救不了你’,话不要说太明白,得含糊其辞,比如‘你自己知道你得罪过谁’之类,然后在受害人第二次找上门来之前逃之夭夭。你一分钱不收,还跑了,受害人回去就会越想越害怕,人一旦害怕了,就没有理智啦,越琢磨这事就越相信。”

    盛灵渊赞赏了一句:“虽然你们这清平……唔,局里的人大多战力不足,但也颇有市井智慧——只是既然那个托……儿跑了,苦主又怎么找别人求助呢?”

    “不会,江湖骗子都有地盘,一个地头上的都互相认识,大家想长期在这混,一般没人干这种截胡的事……对了,当地的骗子里肯定有知情人。”宣玑顿了顿,又顺着这话拍马屁,“有道理啊前辈,多谢指点。”

    盛灵渊:“无心的,不必。”

    宣玑惊喜地想:“居然还挺谦逊。”

    盛灵渊:“这小妖倒不难相处。”

    凡事往好处想之后,果然能聊下去了,天清云白,连雾霾都不堵心了。

    “胖丫,”宣玑说,“你捏造个身份,到那小胡子的视频底下留言,就说……之前那帮上当的受害人什么症状来着?”

    “哦,他们自己说,像撒癔症,又像中邪,胡言乱语、疯疯癫癫,自己心里清楚,但是好像被什么‘上身’了,控制不了身体,只能偶尔趁‘上身’的鬼累了,才有机会向家人递一点求救信息……不过除了最后那个男孩,求救信息都是用普通文字写的。”

    盛灵渊思量了片刻:“这好像不是人面……镜花水月蝶。”

    宣玑:“嗯?”

    “你们叫它‘镜花水月’,说的不就是‘以假乱真’么,疯疯癫癫的叫什么以假乱真?”盛灵渊说,“镜花水月蝶落在人身上会模仿宿主,宿主脑子里想什么,蝴蝶就让身体做什么,所以一开始,你什么感觉都没有。几日以后,宿主才会发现自己的身体会自主行动,刚开始是一些小动作,循序渐进,而此时,蝴蝶已经完全控制了你,感染了镜花水月蝶的人只能悄无声息的死,不会有人知道的。”

    可这是那个感染男孩的症状。

    异控局虽然对蝴蝶宿主症状也有记录,但没有这么详细的版本。

    宣玑真心实意道:“有您在真像开挂,早来就好了。”

    于是,一封“重金求助帖”悄无声息地挂在了季清晨永远不会再更新的视频下。

    第19章

    季清晨那本来就是各路骗子和玄学爱好者扎堆的地方,因此帖子挂出去没多久,他们就收到了各种各样的私信回复。

    宣玑飞快地跳过各种质疑的、出馊主意的、扯淡推销自己的,也不知道在找什么。盛灵渊则看那屏幕上的字很是吃力。

    有的字不认识,有的虽然字能猜个差不多,但不知道是他猜得不对还是怎么的,总觉得连在一起不太像人话。

    屏幕也亮得刺眼。

    这里什么都亮堂得过分,屋里的窗户完全透明,跟外头一点遮掩都没有。日落后,家家点灯熬油,这些人也不睡觉,把屋里照得跟白天一样亮,有时候一恍惚,都能忘了今夕何夕。

    还有这些大大小小的“方盒子”就更过分了,这些玩意有的叫“手机”,有的叫“电脑”,他还听见有人叫“笔记本”什么的,总之称呼多得很,盛灵渊没弄明白它们是不是一个意思,反正东西看着都差不多。人们一天到晚盯着这些,没完没了地看,吃饭也看、走路也看,直到晚上睡觉躺迷糊了,让那小方盒——应该是叫“手机”——从手里滑下来拍脸上为止,好像每天不挨这么一个嘴巴子就睡不着觉似的。

    一开始,千年老鬼觉得新鲜,等新鲜劲够了,他开始觉得有点“吵闹”了。

    “我那手机偶尔掉脸上一次,不是睡前仪式。”宣玑干巴巴地解释了一句,把屏幕调暗了些,但浏览速度还是飞快。

    盛灵渊实在跟不上他的速度,忍不住问:“你能走马观碑?”

    宣玑含着电子烟,含糊地说:“不能,我是学渣。”

    “什么渣?”

    “就是读书不怎么样的意思,”宣玑说,想起魔头他们那会连纸都没有,记录个屁都是个浩大的工程,让他老人家直接跳到无纸化环境也是有点勉强,于是放慢了滚屏速度,解释说,“我们现在的人写出来的话跟说出来的差不多,这些片儿汤话没什么信息量,扫一眼就大概知道什么意思,看多了习惯就好。”

    作为一个网瘾青年,宣玑常常把各种网络语挂在嘴边,所以他看网上留言,会感觉跟日常口头语没什么区别,但在真正古人眼里,区别其实还是挺大的——尤其里面混杂着大量简称、数字以及字母之类古人闻所未闻的“鬼画符”。

    盛灵渊:“那半个字是什么意思?”

    宣玑一眼扫过去,一个草字头:“……”

    您眼可真尖,总能捕捉重点。

    “唔……”宣玑斟字酌句片刻,不知道该怎么跟“出土文物”解释,只好含混地说,“就……骂人的。”

    他俩现在状态诡异,宣玑不用详细“言传”,直接就可以“意会”给求知若渴的古人。

    盛灵渊:“……哦。”

    他有点明白了,以前的人吃饱了,是三五个人凑在一起聊些茶余饭后的闲事淡话,这里的人根本不用往一起凑,一人抱个小盒隔空喊话就行,倒是方便。

    怪不得没事就把这东西往手里一捧,都不好好办差。

    这时,电脑上提示收到了新的回复,旁边平倩如“咦”了一声:“主任,你看看这个人。”

    只见有人发过来一个问题:“是上个月十号以后出现的症状吗?”

    “这是新注册的小号,”平倩如说,“上个月十号……那不是咱们推断那个男孩感染蝴蝶的时间吗?”

    宣玑:“问他怎么知道的。”

    对方好一会才发来第二条私信,没回答,反而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你那中邪的亲戚住哪?”

    宣玑一点头,平倩如就回:“北小坝的。”

    他们如果想钓出知情人,就不能假装自己接触过小胡子季清晨,因为假如季清晨还有个同伙,两句话就露馅了。

    所以他们捏造的身份,是个“接触过被感染男孩,被‘传染’”的人,听说有大师能治中邪,所以试着联系联系,为了看起来真实,宣玑还让平倩如在好几个玄学爱好者聚集地同时发了一样的求助帖。

    从异控局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镜花水月蝶像是流行病,虽然会传染,但也不是接触过就一定传染。原理不清楚,但仅就现在的情况看,男性、三十岁以下、体格比较健壮的,好像更容易被感染。而普通人的感染率似乎远低于特能人群,那孩子他妈天天跟他住在一起也没事,当地异控局的几个特能外勤只是执行了一下抓捕任务,差不多人人中招。

    这些骗子都是地头蛇,怕在接触过程中露出破绽,他们用的假身份不完全是凭空捏造的——借了个住在被感染男孩家附近的小混混身份。

    这小混混是个社会闲散人员,曾经在男孩感染镜花水月蝶之后跟他发生过冲突,是少数被感染的普通人之一,目前已经被异控局秘密隔离了。

    对方这次回复得很快:“认识这个人吗?”

    他发过来的,正是那被感染男孩的照片。

    双方你来我往地套了几轮话,对方把他们编的假身份的各种信息都“套”了出去,宣玑他们这边基本也能确定,这是个知情人,知道得非常多,很可能就是季清晨那个不露面的托儿。

    末了,对方说:“我认识季老师,他最近出远门了,不在本地,临走留了点东西给我,可能是算到有缘的人要来找他帮忙,我可以给你们试试,但不一定能管用,得做好心理准备。”

    平倩如立刻回道:“您要多少钱都行,只要有办法救人。”

    那边迟疑片刻,平倩如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可以先给您一半钱,到时候不管行不行,您都收着不用退,只要您愿意帮我们联系季老师。”

    他们人傻钱多,对方立刻“速来”了,平倩如给钱的事说完,那边很快甩出了一个见面的时间地点,下线了。

    约定的地方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小公园,宣玑找当地公安帮忙,弄来两辆车。

    老罗开一辆面包,假装是发帖人,拉着杨潮。杨潮抗议无效后,暂时充当“中邪”的倒霉孩子,被里三层外三层地绑成了颗粽子,脸上化了个鼻青脸肿的妆,营造出“中邪”的凄惨效果,给扔在了面包车后座。

    宣玑则跟平倩如一起,坐在另一辆车里,躲在暗处远远地看着。

    宣玑百无聊赖地用车载广播放着新闻联播,给他的“剑”纠正口语,一边问:“前辈,镜花水月蝶这种缺德玩意,原产地到底是哪?”

    盛灵渊没有立刻回答,宣玑只能听见他沉迷跟读新闻联播的声音,然而有那么片刻光景,他感觉到对方脑子里似乎涌上了无数繁杂的记忆,其中还有个画面一闪而过——满地的尸体、男女老少,成千上万地罗在一起,所有死气沉沉的眼睛都在朝自己看。

    宣玑后脊蹿起一层凉意,但不等他看个分明,那些混乱的画面和思绪就又被压下去了。

    那是什么?

    宣玑心里一动,对了,魔头说过,他很多事记不清了,看到什么提示才会想起一些……这么说,自己刚刚随口问的话,好像误打误撞地刺激到了对方某些核心记忆。

    那他是不是可以……

    借机多刺激一点?

    宣玑立刻察觉到自己的想法在往不善良的地方滑,强行正直:“哎,那怎么行?我怎么能有这么龌龊的想法?真是太不应该了!”

    盛灵渊轻笑了一声,慢悠悠地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打探,只是关心案情,没关系。”

    眼看和平共处出现了裂痕,宣玑连忙试图修补关系,又真诚又恭敬地说:“您不想回忆就不要回忆,呃……当然,如果您能用您的经验和直觉,给我们一点小小的提示,那就更好了,我代表异控局全体杂种和废物感谢您。”

    盛灵渊说:“唔,你想问什么?你不都猜出这蝴蝶不是天生地长之物了吗?”

    宣玑在异控局总部对肖征说的话,其实不是纯靠“猜”。

    他族里有一本祖传的《千妖图鉴》,年代非常久远,被先人誊写过多次——那东西最早是刻在石头上的,保存得不太好,族里现存的石刻已经只剩零星几块了,图文都看不太清楚。后来不知道有没有竹简、丝绸之类的版本,反正都没保存下来,最全的是纸版的,纸页残缺了不少,但前几页最危险的物种是齐的,如果镜花水月蝶能随便在人群里传播,那它肯定应该是最危险的几种东西之一。

    可那本图鉴上没有。

    随着盛灵渊的话,宣玑脑子里自然而然地闪出了那本《千妖图鉴》,他立刻警觉,转移注意力,把和图鉴有关的画面从脑子里擦去。

    盛灵渊故作意外地“呀”了一声:“我随口一提,可不是故意打探,只是你们族中居然保存着上古千妖,小妖,看来你来头不小啊。”

    老贼这是报复!

    盛灵渊不温不火地辩解:“没有,我真的跟你一样无心。”

    这会还不方便翻脸,宣玑只好勉强靠深呼吸和微笑维持内心平静,笑得平倩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离他远了点。

    盛灵渊这才说:“我想不起来了,但你要问我直觉,我觉得这蝴蝶与其说是一个种族,不如说是一种术法——你们等的人好像来了。”

    宣玑一抬头,只见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朝约定的地方走了过去。

    他眼力非常好,不用望远镜,就能看出那中年男人腰背不直,脚步虚浮,脸上挂着沉沉的病气,表情显得又警惕、又惊惧。

    与此同时,盛灵渊“咦”了一声:“好凶煞的血气。”

    “血气?”宣玑一愣,“什么意思?他杀过人?”

    “不是,”盛灵渊透过靠在车窗上的重剑,注视了片刻,“是从别的地方沾来的。”

    只见罗翠翠下车迎上去,跟山羊胡说了句什么。

    老罗一脸苦命相,扮演受害人家属简直天赋异禀,山羊胡打量他片刻,迟疑着点点头,又指了指旁边的车,意思是想看看那“中邪”的人。

    老罗连忙打开面包车的后面的车厢,把杨潮展示给对方看。

    面包车里光线昏暗,杨潮被他们折腾得非常凄惨,因为不能背书,头顶还挂着浓浓的怨气,乍一看就是“中邪”的惨样,然而宣玑看见,车门拉开的一瞬间,那山羊胡甚至都没往车里看一眼,他的脚就往后挪了一步。

    有什么不对劲,对方感觉出来了!

    宣玑当机立断:“先抓住他!”

    罗翠翠应声一把抓住山羊胡的胳膊:“大师您要去哪啊,您别走啊!”

    山羊胡把他狠狠一推,下一刻,却被疯长的绿萝绊了个踉跄,还不等站稳,宣玑已经拦在了他面前,挟着火的重剑朝山羊胡压了下去,山羊胡面露惊惧。

    就在这时,山羊胡身后突然凭空冒出了一个巨大的黑洞,里面伸出好几只白骨爪,一只爪扣住山羊胡的脖子,其他抓向宣玑的剑,剑刃撞在白骨上,发出一声让人牙酸的轻响。

    那白骨的爪子不知道是什么邪物,接触的刹那,呛人的血气袭来,重剑上的火居然都被染黑了!

    那一瞬间,宣玑和盛灵渊同时撕破了粉饰的太平,赤裸裸地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宣玑心想:“能不能趁机弄死剑里的魔头?”

    盛灵渊心想:“这小鬼死了岂不干净?”

    宣玑不管不顾地将重剑送进白骨爪中,与此同时,他感觉重剑另一端黏在自己手上一样,剑身迅速把血气传导过来,污浊的火就要反噬到他身上——

    塑料友谊就是塑料友谊,说崩就崩。

    第20章

    那倒霉重剑有好几十斤,不是轻飘飘的扇子,宣玑的手被吸在上面,手腕被迫往一个方向卷着,给压成了一个非常别扭的姿势,根本使不上劲。

    乌黑的火焰正面扑向他,宣玑只好侧身躲,剑被几只白骨爪子卡着,他一时进退维谷。

    眼看事情不对,宣玑二话不说,翻脸认错:“前辈,刚才是我鬼迷心窍了,我混蛋王八蛋,你看咱俩先一致对外怎么样?”

    盛灵渊向来是温和有礼好说话,回答:“善。”

    “善”完,他俩一个继续企图折剑,一个继续拉人垫背,有着高度一致的灵魂默契。

    那几只白骨爪子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也不知道什么来头,血气冲天,一看就是厉害角色,但这二位一个天打雷劈不眨眼,一个辟邪镇宅阳气重,各有各的神通广大,本来都不会太放在眼里。

    可惜,再强悍的战斗力也禁不住他俩内耗——别的猪队友互相拖后腿,叫“一加一小于二”,他俩互相扯起后腿,差不多是“一加一等于负无穷”了。

    冷冷的黑火焰贪婪地顺着剑暴涨,笼罩了宣玑全身,这时,那伸出白骨爪子的黑洞里发出强大的引力,一口将山羊胡、宣玑,还有被困剑里的盛灵渊打包吸了进去。

    原地“啪嗒”一声,只落下宣玑的一根电子烟。

    近距离旁观的全过程的罗翠翠惊得眼珠乱滚,他只见宣玑连人带剑,硬要往白骨爪子里送,人家不接都不行,热切得活像朝减肥熊孩子碗里夹肉的老父亲,终于如愿以偿地被抓走了!

    什么叫“身先士卒”,什么叫“义无反顾”,老罗感觉自己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他带着一身随风摇曳的绿萝枝芽,连滚带爬地扑上去,抢回了宣玑遗落的电子烟,热泪盈眶,哽咽道:“这得是烈士吧?这必须得是烈士啊!”

    “烈士”宣玑和他那缺了血德的剑一起被拖到了一片漆黑中,脚下一空,开始直线下坠,旁边山羊胡早已经把白眼翻到了脑后勺,不省人事了,宣玑眼疾手快地一把揪住山羊胡的领子,同时,后背巨大的双翼破衣而出。

    翅膀上跳跃着夺目的火光,划破了漆黑的周遭。

    盛灵渊猝不及防地被那双翅膀烫了眼,他的呼吸——如果还有呼吸的话——陡然一滞,目光黏在那对绚烂的翅膀上,脑子里一阵尖锐的刺痛,好像有人用钉锤凿穿了他的天灵盖,还在脑浆里搅了搅。

    与此同时,宣玑耳畔,盛灵渊所有的声音突然消失,他还没来得及得意,手里的重剑就陡然滚烫起来,手心居然传来了灼痛感!

    宣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整天自己做饭的时候拿手试油温和火温,没尝到过“烫”的滋味,一时间还以为手掌心被什么扎破了。随即,那把剑好像突然变了质,密度直逼中子星,陡然将他往下坠去——剑柄还黏在他手上!

    下坠的力量根本无法对抗,宣玑像个被蛛网缠住的蛾子,把翅膀扇成了电热扇也于事无补,硬是给拽了下去。

    他只好一边在心里问候盛灵渊的祖宗十八代,一边将巨大的翅膀裹在身上,把自己裹成了一颗拖着火光的扫把星,捶向地面。

    “轰”一下,他双脚落地,柔韧的翅膀将他弹了起来,原地又滚出十几米才停下,宣玑只觉得后背一对肩胛骨像是要粉碎,疼得他弓了腰,翅膀倏地消失,上身连毛衣再外套,一起成了时髦的露背乞丐装,还被熏黑了。他眼前金星乱飞,差点晕过去。

    好半晌,宣玑才缓过一口气来,发现他的手终于成功甩脱了剑柄,剑和大魔头落在他脚边,魔头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怎么,无声无息的,连想法也没有。

    山羊胡在他旁边一动不动,宣玑连忙伸手试了试他的鼻息,还不错,有气。他这才松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手脚,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摔断的地方。

    这一动,宣玑听见脚下传来一声脆响。

    嗯?把什么踩碎了?

    他打了个指响,手指尖就弹出了一颗圆滚滚的小火苗,往下一照——

    “卧槽!”

    宣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蹦了起来,才缩回去的翅膀又展开,把他双脚离地地悬在了半空。

    火光灼灼的翅膀照亮了地面,只见这鬼地方空间不知有多大,火光所及之处,满地都是人骨,一眼望不到头,那些累累的白骨互相交叠着,一层压着一层,看不见地面。

    大大小小的骷髅统一抬头望天,从宣玑的角度看,他们就像集体盯着他这唯一的活物,黑洞洞的眼眶被火光照出了森森的冷光。

    “前辈,喂?哈喽,前辈您还健在吗?”宣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嗓子有些发干,一伸手,重剑从地上浮起来,还带起了一打依依不舍的白骨。

    他吃一堑长一智,怕盛灵渊再使坏,没有伸手抓剑柄,手离着剑十公分远,让它虚虚地悬在身边:“说、说句话,这鬼地方太瘆人的……喂喂?”

    重剑好半天没动静,就在宣玑怀疑这鬼地方信号不好的时候,他才听见盛灵渊说:“不要吵……”

    他的声音变远了,像是隔着什么。

    宣玑试探着心想:“等等,我好像听不见他在想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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