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在火车上待了好几天,江听夏觉得自己身上都散发着浓重的臭味。看着周围拥挤的人群,她秀气的眉毛拧着,心里更是烦闷。
她才不想挤得和沙丁鱼罐头一样,特意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拎着皮箱慢悠悠从火车上走下来。
才刚下车就有人凑到她跟前,这人穿着绿色军装,一张朴实憨厚的脸上挂着笑,“是文海市来的江听夏同志吧。”
江听夏看了看他笑得挤在一起的五官,心想,这就是她的结婚对象?
她笑不出来,冷冰冰应了一声,“嗯。”
那人毫不在意,依旧亲切热情,“终于等到你了。”
说完他转过身子喊道,“老厉,你杵在那儿干什么,过来呀。”
江听夏顺着他说话的方向看去,发现那儿还站着一个同样穿着一身军绿色衣服的男人。
他外形条件出色,同样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十分有型,合身的就像在走巴黎时装秀场。
那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听到同伴对他说话,长腿迈开走了过来。
但是,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赵勇看见两人一个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一个则目视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心里叹了一口气,想起早上出门前领导千叮咛万嘱咐,说这厉菖蒲天生一张冷脸,又不会跟小姑娘说话,一张口跟冰碴子似的,又冷又硬,让他在中间周旋周旋,可千万别把他好不容易娶来的老婆给得罪的跑回去了。
气氛凝固下,赵勇:得,咱就是来干这个的呗。
他开口缓和气氛,“江同志,这就是厉菖蒲,你的结婚对象。”
江听夏没说话,之前这个结婚对象寄过来一张照片,江听荷和她都不肯看,毕竟两人都不想嫁过来,最后那张照片也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所以她不知道厉菖蒲长什么样子。
她也不关心。
赵勇的巴掌重重拍在厉菖蒲背上,“快给江同志提上行李,多重啊。”
厉菖蒲个子高,弯下腰,大手一伸要接箱子,江听夏也就放了手,真挺重的,提了这一会儿胳膊都酸了。
看两人互不搭理,赵勇还以为是新婚夫妻的羞涩,谁也不跟谁对视,羞羞答答的,他笑了两声,调侃厉菖蒲说,“看见漂亮媳妇你小子都傻了吧,话都不会说了,这入洞房可咋办,让人小姑娘看不起你。”
他说完挤眉弄眼地看着两人。
厉菖蒲沉着脸,“老赵,别胡说了。”
江听夏看见两人交谈,皱起眉头,心里暗骂,真是粗人,然后拉下脸快步走在前面,小皮鞋的鞋跟踩得噔噔作响。
赵勇看出江听夏恼了,嘀咕道,“明天就结婚了,到时候我们兄弟几个还要闹洞房呢,有啥不能说的,这城里来的娇小姐真是气性大。”
看见停在路边的绿色大轮胎汽车,赵勇赶紧快走两步,打开驾驶座车门招呼道,“江同志,上车。”
这时候的大马路上开这样一辆车,老神气了。
要说领导这媒人做的没说的,啥啥都顾及到了,他们那儿偏僻,平时出来办点儿事,从市里回队伍上,得转几趟车再走小路,小路又长又陡,要不走着去,要不搭老乡的板车晃晃悠悠过去,昨天领导找他们一合计,这城里来的大小姐肯定受不了这个,领导当下就说要把这么威风的汽车借给老厉接新娘子,哪个随军的家属有这样的待遇,真是够给这大小姐面子了。
厉菖蒲也跟着上了车,赵勇看他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赶忙推他,“你坐这儿干什么?去后排跟你对象一起坐。”
厉菖蒲动也不动,赵勇这才看出他不对劲,虽然厉菖蒲这个人平日里话不多,但绝不会是现在这样对女同志黑着脸一句交谈也没有,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他想问点什么,江听夏坐上了车。
汽车启动,一车三个人就有两个人虎着一张脸,连一向爱说爱笑的赵勇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专心开着车。
汽车在一家国营饭店前停下,赵勇逃一样下了车,吐出一口气,娘唉,这俩人谁也不说话,脸是一个比一个板的厉害,这结婚了,俩人日子可怎么过。
他赶紧打开车门,对江听夏说,“早都是饭点儿了,你大老远来,总不能饿着肚子,咱们吃了饭再回去。”
江听夏看着这黑乎乎的饭馆是一点儿胃口也没有,动也不动,“我不饿。”
听着这冷冰冰的一句话,赵勇也懵了,咋能不饿呢,从文海市到这里可远的很,虽说能自带干粮,中途也能买些东西吃,可是到底风餐露宿的吃不好。
况且领导交待了,点菜的时候就挑那贵的,好的,千万不能小气,他还想试试坐在饭店里随便点菜的感觉呢。
看见江听夏纹丝不动坐在后座上,他求助似的看着厉菖蒲,用眼神说着,“你这对象怎么了?你给说说让下车吃饭。”
厉菖蒲利落地伸手,开了另一边的车门,压低声音说道:“下车吧,就算看不上也吃两口。”
声音小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江听夏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弓着腰看她,一双眼睛犀利到仿佛能看穿她的想法。
他说的看不上是什么?是说她看不上这饭馆还是看不上他?
管他呢,管他怎么想。
江听夏不想跟他们这么僵持在马路上,已经有不少人朝他们这看了,他们都好奇这两个当兵的小伙子站在车边干什么,一个急得满头大汗,一个则黑着脸不大高兴。
这时他们看见一个小姑娘下了车,她肤色白皙,面孔粉白,穿着青色的连衣裙,有细细的腰带做装饰,显得腰身纤细,不盈一握,在这灰扑扑的人群里好看的就像天上的仙女。
两个男人为她推开饭店的门,她抬着脸,眼风都不扫一下周围的人,径直走了进去。
江听夏看见这里头也不过七八张大方桌,长条凳上还有黑乎乎的油渍,她的眉毛拧得更厉害了。
赵勇招呼着,“坐啊。”
江听夏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粉蓝格子的手绢,仔细擦拭着她要坐的凳子,边擦边想,早知道是这样,随他们说什么自己也坚决不进来。
服务员看她这挑挑拣拣的样子,心想,这饭店在当地也算叫的上号的了,多少人想进来吃饭还吃不起呢,这女人还嫌弃上了,再看江听夏一身打扮,连衣裙,小皮鞋,手腕上还带着一块女士手表,她前段时间想买一块,还专门打听过,简直是天价,即使是有正式工作的她一听那价格就再也不想的买了,而这女孩手上戴的比她看中的那一块看着还好。
一看来头就不小,再加上身后还跟着两个威风凛凛的军人,她也就没说什么,反而走上前热心问道:“吃点儿什么?”
第2章
吓人
饭店里已经走了一批人,现在人倒是不多。
赵勇豪爽问道:“有什么菜?”
“还有猪肉,鸡肉,还有鱼,哦,今天还有酱牛肉。”
服务员说着把墙边挂着写着羊肉和几样卖空的菜式的木头牌牌卸下来,“你们自己看吃什么。”
赵勇大手一挥,“弟妹,吃点啥,随便点。”
江听夏恨得咬牙,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随便,谁就是弟妹了。
她把脸转到一边去,不说话。
厉菖蒲站在赵勇前面,正好堵住江听夏的冷脸,他拍了拍赵勇的肩膀,“老赵,你点。”
赵勇没看见气鼓鼓的江听夏,什么也不知道,嘿嘿一笑,“行,我先点,有什么不满意的你俩再加。”
接着开始豪横地点单,“就要你说的酱牛肉,再来个红烧肉,鲶鱼茄子,四喜丸子,凉拌菠菜木耳,油豆腐粉丝汤,再来三碗大米饭。”
服务员一算账,这一顿饭下来得花四块五,还不加粮票。
三个人吃六个菜够奢侈了,平时谁敢这么点菜。
其实赵勇就是故意多点几个菜的,还专挑肉菜荤菜点,他想,可是领导交待让他放开了点的,他可不得大吃一顿,但主要也不是为这个,那他成啥人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这是给自己兄弟争面子的大事,出手这么阔绰,哐哐几个大菜,一下子把这小姑娘震住,让她看看以后跟上我兄弟,就是过这样的好日子。
江听夏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观察着周围环境,剥落的墙皮,坑坑洼洼的地面,她坐在那儿难受的像有蚂蚁在身上爬。
厉菖蒲和赵勇一起坐在江听夏对面的长凳上,赵勇也就不赶他过去坐了,反正他们以后结婚了,有的是时间接触,不急这一时半会,看俩人羞得都不敢说话,催的太急了反而坏事。
客人不多,很快他们这边就开始上菜了,服务员先端着凉菜上桌,“酱牛肉,凉拌菜你们这桌的。”
赵勇给厉菖蒲递眼色,看看桌子上的筷子又看看江听夏,意思是,给姑娘递筷子啊你。
厉菖蒲干脆把筷子篓推到江听夏旁边,“吃饭。”
江听夏就算心里难受,也还是拿出两根筷子,道了一声谢,她夹着几粒白米饭送到嘴边做了个样子,像是吃了但其实没送到嘴里。
赵勇和厉菖蒲吃得香,他俩一大早就出来接人,早饿了,加上长时间的部队生活养成争分夺秒的速度感,吃饭都要快,两人风卷残云的吃着,看着他们的吃相,江听夏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跟猪一样。
赵勇擦了擦满嘴的油,觉得自己有点吃得太投入了,不好意思说道,“你尝尝这个红烧肉,跟米饭一起吃,香。
“尤其是大口吃,更香了。”
江听夏皱眉,看着冒油的大肥肉,“我不想吃了。”
赵勇心想,可能是小姑娘脸皮薄不好意思夹肉吃?这老厉怎么也不照顾着点儿,他一看,厉菖蒲就顾着埋头吃饭,看也不看他对象一眼,赵勇心想,幸亏领导给他保媒,不然就他这样的一辈子别想有个媳妇了。
这时赵勇看到服务员端着一个大海碗过来,他顺势说道,“那喝点汤。”
江听夏看了一眼,服务员的大拇指都伸到汤碗里了,她吓得赶紧拒绝,“你们别管我,你们自己吃。”
看见厉菖蒲和赵勇喝着汤,她想起服务员油浸浸的大拇指,内心一阵干呕。
江听夏再没动过筷子。
桌子上的饭已经吃得七七八八,还剩下两个丸子,一小盘酱牛肉和五六块红烧肉,还留下了肉最多的鱼肚子,素菜也剩下盘子边留出来的小半盘,汤她说不喝就没给她留。
其实俩人都还能吃,就是怕江听夏不够吃特意没碰那几块,没想到她也不吃,最后就给剩下了。
两人注意到她碗里还是满满的米饭,一直不说话的厉菖蒲问道,“你不舒服?”
江听夏也不看他,“没有。”
厉菖蒲扒着碗里最后的几粒米饭,“那就多吃一点。”
江听夏心想,管我干什么?没好气说道,“我饱了。”
似乎不在意她的语气,他依旧说道,“别浪费。”
江听夏听他啰嗦了这么一堆,原来是为了这个,心疼钱!
穷酸!
她从口袋里拿出钱和票放在桌子上,“我自己付钱行了吧。”
她盯着厉菖蒲的脸,“现在,我可以不吃了吗?”
突然,一直沉默安静的厉菖蒲眼神变得锐利,像一把散发寒光的匕首,骇人恐怖,江听夏的身子下意识往后躲去。
她没见过这么恐怖的男人,以前身边的同学朋友都是满腹诗书,温和有礼的翩翩公子,她哪见过这样浑身杀气,一双眼睛能吓得人腿软的杀神。
厉菖蒲什么也没说,伸手就把她的碗拿了过去,然后夹起一大筷子米饭送到自己嘴里。
看他这样,江听夏心里又急又气,脸都涨红了,但是又碍于他身上迫人的气势什么也没敢说,心里暗骂,要是没吃饱再点一碗不就行了,那是自己吃过的,谁让他吃了,他们可还没结婚呢,再说了,结了婚也不行,她膈应。
厉菖蒲也不吃菜,一筷子一筷子的扒拉碗里的米饭,没一会儿,一大碗饭就下了肚,没留下一粒米,碗干净的能反光。
“老赵,车里有饭盒,把这些都打包。”
厉菖蒲说的是桌子上那些残羹冷炙。
赵勇一听,就出去拿饭盒去了。
江听夏抬手叫服务员,“结账。”
她刚想把钱给服务员,钱就被一双大手按在桌子上,厉菖蒲的声音闷闷的,“不用你给。”
他从口袋里另外取出钱和票交给服务员,算完账之后跟江听夏说,“把你的钱收起来。”
江听夏一句话也不想跟这个凶巴巴的男人说,她选择把钱放回口袋,不跟他争执。
赵勇拿饭盒回来了,他小心翼翼把盘子里的菜都倒在饭盒里,一点儿没浪费,认真的态度像对待什么珍宝。
而江听夏看着黏糊糊混在一起的吃食,心想,这还怎么吃啊。
赵勇收拾好要结账,厉菖蒲说,“我结过了,走吧。”
“啊,老厉,不是昨天说好的,你抢着结账干什么?”
昨天他和厉菖蒲还有老领导三人关于接新娘的事情商量了好几个钟头,他怎么不按说好的走。
厉菖蒲无所谓道,“谁给都一样。”
赵勇把钱和票塞到厉菖蒲身上,“那你回去把钱还给首长。”
第3章
养不起
三人走出饭店门,江听夏觉得身上越来越难受,那股在火车上闷出来的味道还有饭馆里的油烟味儿让她有点儿受不了自己,快上车时还是张开嘴问道,“这附近有没有旅店?”
赵勇疑惑道,“你说招待所?”
“咱们这就回去了,住什么招待所?”
厉菖蒲知道江听夏不喜欢这儿,她脸上是已经忍耐到极点的表情,她要走。
厉菖蒲打断赵勇的话,率先坐上驾驶座,“上车,送你过去。”
江听夏依旧坐上后排的位置,赵勇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小声问道,“这又是哪一出?”
厉菖蒲专心开着车,“你就别管了,回去我自己跟首长交待。”
如果江听夏就这么走了,盼着他们结婚的领导肯定是要收拾他的。
只是赵勇听的一头雾水,你们小夫妻说话怎么一个比一个让人听不懂。
汽车在招待所门前停下,厉菖蒲单手拎着行李箱,另一只手给江听夏开门。
江听夏习惯被人这么对待,理所当然的走近大门。
厉菖蒲让前台坐着的女人开间房,女人看了他们一眼,边嗑瓜子边说,“单间八毛,大间五毛。”
江听夏被屋子里的烟熏味呛得咳嗽起来,她连连摆手,“太臭了。”
女人听她这么说,把嘴里的瓜子皮吐在地上,“就这样,爱住不住。”
江听夏扬着脸看她,“环境差,服务态度差,请我住我还不住呢,谁稀罕。”
江听夏一张脸又好看又矜贵,自带大小姐气质,加上现在她心里也是一团火气,坐了几天火车到这么个偏远地方来,嫁给一个凶巴巴的男人,还要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阴阳怪气。
她带着不高兴抬起脸看人,这时的表情就像看不起人似的。
那女人感觉受到了侮辱,这么多年来住店的哪个不是看她脸色,还是第一次碰见敢回嘴的,她腾的站起来,“我说你是住店的还是来捣乱的?”
赵勇和厉菖蒲赶紧挡在两个女人中间,赵勇对着那女人说道,“我们当然是住店。”
“别因为几句话伤了和气。”
那女人双手叉腰,“住满了,没屋子了。”
赵勇听她这么说,问她,“刚才不是还有房间吗?”
“现在没了。”
“你这同志怎么不讲理,刚才我们进来你说能住,这么长时间我们就在这儿没看见有人进来,你就说人住满了,谁信你?”
“我说没了就是没了。”
江听夏看她这态度转身就要走。
“我就不信,全市就这一家旅店,我还不住了。”
那女人得意道,“除了这儿倒是还有,梧桐广场跟前的招待所,那地方你进的去吗?就算进去了,你住的起吗?”
“反正这儿是不要你,你有本事住那儿去吧。”
那个地方住一次就要普通人半个月的伙食费了,谁会当那个冤大头,可她不知道的是,那地方就是对像江听夏这样不缺钱的人开放做生意的,她就是要住那种环境特别好的地方,钱不是问题,心情好最重要。
三人又驱车到了梧桐广场,果然不一样,这楼四层高,进去时还有专人给开门,江听夏这才觉得自在了一些。
楼内布置典雅堂皇,挂着水晶吊灯,脚下踩着毛绒绒的地毯。
赵勇感叹:“在这儿待了两年,他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地方。”
看过江听夏的介绍信,微笑服务的前台说道,“你要住几楼?楼层越高环境越好,相对的费用就越高。”
“要最高层。”
“好的,九块。”
赵勇吼出声,“多少?九块?你这儿是金子建的屋子还是银子建的屋子?”
要知道他一个月才给老家寄十块补贴生活,这都够一家老小将就活下去了。
江听夏才不在乎他们怎么想,看看手腕上的手表,说道,“我需要三个小时,要不要给你们也开一间休息一会儿。”
赵勇连连摆手,他可不住这么贵的地方,这不纯纯冤大头嘛!
厉菖蒲的关注点却在别的地方,迟疑着问了一句,“三个小时,是让我们等你的意思?”
江听夏听他这意思只觉得他是个很不绅士的男人,“不想等的话……”
厉菖蒲看着大厅的沙发,“我们就在这儿等你。”
“哦”
江听夏进了房间后,看着眼前软绵绵的大床,兴奋的跳上去,弹簧床把她弹起来,熟悉的感觉让她觉得一身的疲惫终于缓解了些,不过她心心念念的还是要洗个澡。
她去看卫生间,价格在那儿摆着,到底没让她失望,马赛克瓷砖铺满的屋子亮堂堂的,还有浴缸,抽水马桶,洗手池应有尽有。
只是她还是觉得在外面用浴缸这种私人的东西不卫生,她又跑去大厅。
厉菖蒲和赵勇正舒服的坐在沙发上。
赵勇,“我说兄弟,娶这么个败家女人,你那点儿工资够花吗?谁家能养活得起这样的?”
刚才厉菖蒲掏钱的时候,他看着都心疼。
没听见回答,他一看,厉菖蒲已经睡着了,他也闭上了眼睛,你别说这沙发还真舒服,没一会儿就晕晕乎乎睡着了。
厉菖蒲闭着眼睛假寐,他还以为她找招待所是要住下休息,等到明天打一张回文海市的车票直接就走了,没想到,她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她离开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想着江听夏皱着眉头的样子,她在市里都嫌弃这个嫌弃那个,更别说跟他去山里过那样的日子了,不知道她看到他生活的环境会是怎么样的看不起。
厉菖蒲有些头疼,他是不想让她去那一趟的,何苦呢,大家都不舒服。
他睁开眼,看见江听夏站在不远处一脸纠结,他站起身朝她走过去,“怎么了?”
江听夏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要是他问起让他给自己买脸盆儿的用处,她怎么说呢?要是他不愿意去,拒绝了她,她又能怎么办呢?
他那么凶。
江听夏侧着脸开口说道,“你能去给我买个脸盆儿吗?”
意外的是,厉菖蒲什么都没问,“行”。
话刚说完就大步走出了门,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递给她一个银色的厚铝盆儿,江听夏心想,丑了点儿,但是能用,这种时候就不挑了。
她说了句谢谢,就拿着洗脸盆儿上了楼。
第4章
真假千金
江听夏站在浴缸里,打开水龙头用洗干净的铝盆儿接上半盆锅炉房里烧好的热水,兑的水温合适后,往自己身上倒去,又这么倒了两三盆儿水后,她用自己行李箱带的毛巾浸湿后仔细擦洗,之后涂了香胰子,最后再用水冲洗干净。
洗完澡后闻着自己身上香喷喷的味道,神清气爽,心情也好了起来。
她从行李箱挑出一件白底紫花的连衣裙穿上,至于那件带着汗臭味道的旧衣服,她早就嫌弃的用脚一钩就扔掉了。
她又倒在舒服的大床上,说好的三个小时还没到,她还可以眯一会儿,这时她才注意到这房间里竟然有一部电话,江听夏几乎是从大床上蹦了起来,这钱花的也太值了。
她离开家也有几天了,一直没办法联系家里,给家里打个电话,一是为了报平安免得他们着急,二是问问家里的情况。
江听夏拿起听筒,再把摇把摇了几圈,听筒里响起接线员的声音,“接哪里?”
“请接文海市康北路七十七号。”
接电话的人是江听荷,“这里是江家公馆,你找谁?”
“是我,江听夏。”
江听荷听见江听夏的声音,想到她已经离开好几天了,应该已经到了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然后准备要结婚了。
嫁到乡下她很快就会熬成黄脸婆,每顿吃糠咽菜,穿带补丁的衣服,哦,对,还要跟她嫁的那个粗野汉子过日子,生一堆哇哇哭喊的孩子,想到江听夏以后的落魄样子,她心情大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嘲笑道,“是你啊,那小破地方还有电话?”
江听夏气不打一处来,这婚事明明是她的,自己是不得已替她嫁过来,她还幸灾乐祸起来了。
不过她还真对江听荷没什么办法,谁让是自己占了她的位置呢。
在江听夏十六岁那年,在江家帮佣了半辈子的林妈病了,她死之前吐露了一个大秘密,江听夏至今都记得那恐怖的一天。
林妈拄着根木头颤颤巍巍走进来,她病得已经很严重了,面色发青,连说话都虚弱无力,一副将死之人的样子。
她站在院子里,看着正在喝下午茶的李绣和她的女儿江听夏,这女儿她养的可真好,十六岁的姑娘耳朵上戴着的是莹润的大珍珠,穿着的是轮船送来的国外洋装,李绣这么多年对她可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娇养了十六年养出的花儿一样的女儿。
或许是回光返照,林妈突然有了精神,喊了一声,“夫人,小姐好。”
李绣不大高兴,沉着脸问带林妈进来的管家,“林妈病得这样重了,还让她来干什么,乱跑身体更好不了了。”
管家知道夫人是嫌林妈脏了她们江家的地才这么说的。
他刚刚其实也有些犹豫,只是林妈在这儿干了一辈子,大家又都知道林妈和夫人关系亲近,就这么的他以为林妈是有几分面子的佣人,才把她带进来的。
既然夫人都这么说了,他就一把拽住林妈想拉走她,“林妈,我送你出去。”
他力气大,林妈又拖着一副病体,一下子就被拽倒在地上。
林妈到底是看着她长大的,江听夏心里不忍,吩咐管家把她送到医院去。
林妈看着她忽的笑了,枯木一样的手指指着江听夏,“夫人,老婆子是特地来告诉你一声,你疼了十六年的女儿根本就不是你的女儿。”
李绣听她这么说根本不信,只觉得林妈病糊涂了胡言乱语,示意管家把她带出去,可林妈接下来的话让她差点疯掉。
“你恐怕不记得了,那年冬天有个要饭的跑到江家,你也是这样嫌弃的让我把她赶走,我看她可怜把她藏在下人房里,谁知就那么巧,你和那大肚子的乞婆一天生娃娃,还都是个女儿。”
“老爷不在家,你又一直是我伺候的,换个孩子费不了什么事。”
李绣如遭雷劈,林妈一家子都是在江家做事的,自己对她向来是比别人多几分信任,她生孩子也是她在忙前忙后,她说的不被人察觉的换个孩子这件事情她确实做的到。
当下她就对林妈说的话信了七八分。
李绣失去了贵妇人的风度,嘶吼道,“林妈,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林妈喉咙里堵着一口痰,呼噜呼噜的说话很费劲,可她还是强撑着说道,“你还记得我那个小孙女吗?”
李绣愣在原地,林妈怨毒的说,“你不记得了。”
“那年你给你儿子过生日,请了一大堆人办生日宴,我就带着我那三岁的小孙女来玩,可谁知孩子不见了,我急着去找,你却一定要我给你儿子做长寿面,还说让其他的人去找我的孙女,可是后来我问了,你根本就没让人去找,我那孩子就那么丢了。”
林妈说出心里的怨恨,“在你们心里我孙女命贱的抵不上一碗面。”
李绣不以为然,“你是我掏钱请来做事的,我让你给我儿子做碗面你竟然怀恨于心这么多年。”
“你还敢打我孩子的主意!”
“况且你有那么多孩子,孩子又生了那么多孩子,你的孩子怎么跟我的孩子比。”
林妈怨毒的看着李绣,“你真是不把我们当人看。”
“你的孩子命贵,我的孩子就命贱。”
“那你生的女儿被我用一个乞婆的孩子换了,你不是也看不出来吗。”
林妈的脸上带着癫狂的笑意,她笑着笑着一口气上不来,眼看就要断气。
李绣也顾不上嫌弃,抓着她问道,“我的女儿被你抱到哪儿去了?你这个疯婆子快告诉我。”
林妈头一歪就晕了过去,李绣大叫着让管家把人送医院,不管用什么法子先吊着她的命。
一群人呼啦啦拥着林妈走了,包括李绣,江听夏则愣在原地半天没办法消化这件事情,她和江家竟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妈妈不是她的妈妈,大哥不是她的大哥,爷爷也不是她的爷爷,那她是谁呢?
晚上李绣回来了,江听夏听见她和爷爷对话,她哭得很厉害,原来真正的江家大小姐被林妈送到乡下养大,江家赶紧派管家去接她回来。
江家老爷子看见江听夏招手让她过去,他和蔼的面孔与平时对待江听夏并没有什么区别。
“孩子,我们养了你十六年,就算没有血缘关系我们还是一家人。”
江听夏听他这么说,慌乱的心安定下来,她看了一眼李绣,她哭得很厉害,正拿帕子擦脸。
江听夏试探着叫了一声妈妈,李绣也哭着握住了她的手。
第5章
致命电话
江听荷被带回家的时候整个人怯生生的,穿着李绣专为她准备的洋装,看着十分的不合身,她不自在的伸手想将衣服拽平些,刺啦一声,粗糙的手指将柔嫩的布料划出一道口子,在众人的目光下,她泛黄的一张脸腾的红了。
这是江听夏对江听荷的初印象。
不过很快她就适应了江家的生活,抹上雪花膏,润肤油,她的皮肤变得红润有光泽,找文海市最好的裁缝专为她做的衣服,剪裁做工保证适合她,她学会了喝咖啡,听交响乐,参加舞会,短短几个月她就变得大不相同,成为了真正的江家大小姐。
包括养成大小姐脾气,尤其是对江听夏,她处处针对,时时挑衅。
而江听夏对江听荷确实有几分内疚,她选择让着她,这么多年,江听荷愈发的狂妄不讲理。
江听夏习惯了她的冷嘲热讽,心知自己嫁过来她一定会看自己的笑话。
她对着听筒问道,“妈妈的身体怎么样?”
江听荷答道,“好着呢,刚刚出门了,说要去铺子里给我买一颗大钻石庆贺我结婚。”
江听夏紧张道,“她身体不好,怎么能出门呢?”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江听夏绝不会替她出嫁,就算自己顶了她的位置,她也绝不会拿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做补偿。
江听荷和厉菖蒲的婚事是爷爷在世时就约定好的,两边说好等到女方成年就结婚。
当催婚的书信寄到家里时,江听荷一哭二闹坚决不肯嫁过来。江听夏还为她说话,她提议要不然写信说明情况,婚事作罢好了,可大哥又不同意,他说爷爷走后江家本就走下坡路,男方那边为这桩婚事等了三四年,男方年纪也耽搁大了,现在江家说退婚就退婚,人家可是军官,保媒的地位更别说了,得罪了他们,江家以后还怎么立足。
江听夏也无能为力,本以为江听荷不嫁也得嫁了,可正好李绣碰巧查出血液病,严重的不得了,全身发热卧病在床,医生说需要配型做手术,而江听荷配上了,所以她得陪着妈妈到国外去。
所有人把主意打在了她头上,江听夏进退两难,在看到李绣躺在床上病病歪歪的样子后,她终究是心软答应了。
江听荷却无所谓说道,“老毛病了,医生开两副药就没事了。”
“没事了?不是说要到国外做配型?”
“你还不明白?妈妈心疼我,所以想出这个法子骗你嫁过去喽。”
听见江听荷这么说,江听夏声音哽咽,“不可能。”
江听荷得意道,“你还没搞清楚,我才是妈妈的亲女儿,你不是。”
江听夏看着手腕上的手表,这手表江听荷也有一块,妈妈送给她们两个人时说,“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孩子,我对你们一样的疼爱。”
都是骗人的吗?
江听荷迫不及待炫耀道,“你知道我要跟谁结婚吗?是瑞文哥哥,我们还打算去欧洲。”
江听夏喃喃道,“去欧洲”,那不是她和贾瑞文的约定吗?
怪不得,她写给他的信一封都没有回应。
“江听夏,妈妈不要你了,瑞文哥哥也不要你了,江家不要你了。”
“你已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好日子,这都是你偷来的,你一个臭乞丐的女儿,你凭什么?”
江听荷越说越气,想到自己悲惨的前半生,她开始在听筒里嘶吼,“你在江家当大小姐的时候,你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现在咱们两个该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去了。”
“我是江家唯一的大小姐,而你要一辈子待在山里洗衣做饭伺候男人。”
江听夏被一个又一个的真相打击得脑子都懵了。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江听夏?”
是厉菖蒲的声音,“你还在里面吗?”
江听夏打开门,或许是她的面色很不好,少言沉默的厉菖蒲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
江听夏不说话,浑浑噩噩往外走着,厉菖蒲见状拿起房间里的行李箱跟上她。
坐上汽车后座,她睁着一双大眼睛,整个人看起来空洞的可怕,赵勇看着游魂一样上了车的江听夏,悄悄问厉菖蒲,“她怎么了?”
“不知道,先回部队吧。”
他们这支队伍是被派到最艰苦的地方去的,汽车走的小路颠簸得人几乎都要飞起来,江听夏感觉自己像个货物一样在车里被甩来甩去。
她心头的忧愁感还没褪去,精神刚被伤害了一遍,身体上的折磨又把她打倒。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统一服装的士兵敬礼欢迎,汽车一路向前在一处小院前停下。
虽说是小院,推开门也不过三四间平房,用灰黑的砖墙搭起来,只能算干净整洁。
有一个看着四十多岁的女人走出来。
厉菖蒲和赵勇跟在江听夏身后,毕恭毕敬叫了声嫂子。
被喊嫂子的女人迎上来,先跟江听夏热情打招呼,“是小江吧,真是欢迎你来,一路上辛苦了,先进屋歇歇。”
江听夏这一路上被路况折磨的脸色苍白,像生了一场大病,双眼无神。
也不说话,木木的立在原地。
赵勇嘻嘻哈哈的,“嫂子,我的任务圆满完成,就不进去了。”
南芳也就不留他了,带着江听夏和厉菖蒲进了屋子。
客厅里摆着一张沙发,一个木桌,南芳招呼两人坐下,嘴里倒豆子一样说着,“老何今天开会去了赶不回来,不然肯定是要见见小江的,毕竟他还是你俩的媒人。”
南芳看着站着的两人,一个英姿飒爽,一个亭亭玉立,真是登对极了,站在那儿跟看电影似的,多么养眼。
她调笑着说道,“老何这媒没保错,看你俩多般配。”
话音刚落,屋里的灯光闪了一下,周围陷入一片黑暗。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江听夏吓得叫了一声。
南芳赶紧说,“别怕,是停电了,发电不稳定,我去把煤油灯点上。”
厉菖蒲阻止道,“嫂子,我去点。”
利落的脚步声响起,然后是一阵拿东西的响动,火柴棍呲的一声在火柴盒侧面一擦,乌黑的屋子里有了那么一点亮光。
厉菖蒲的脸被火光映得发红,他熟练的点上了煤油灯。
只是煤油灯的光就一小点,连这个简陋的屋子都照不全,怎么跟亮堂的灯光比。
江听夏没见过这样的地方,偏远贫瘠到竟然会停电。
但,这就是她以后要生活的地方。
江听夏绝望的想。
第6章
寒心
江听夏的状态更不好了,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南芳以为她是累坏了,就让厉菖蒲带她快去休息。
给她临时准备的屋子离南芳家不远。
江听夏走近了才看到房子的墙上已经贴上了红色的囍字,应该是为明天的婚礼做准备。
厉菖蒲没进门,只把行李箱还有那个白天给她买的铝盆儿放下,转身要走。
江听夏突然叫住他,“哎……”
厉菖蒲转过身,她就那么站在门边看着他,又不说话。
“怎么了?”
江听夏脸上表情怯生生的,“没事了。”
听江听夏说没事,他转身大步离开,人慢慢和黑夜融在一起。
看着厉菖蒲离开的背影,江听夏想,这是一个多么冷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