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服务员为他们推开格子窗,路灯的光卷着窗外年轻人们的说笑声和脚步声一起洒进来。叶空抬头看了他一眼,好似一眼就看穿了温璨在想什么。
“其实我也很好奇,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按理来说,他的确不该对我有这种表现,原本在我的设想中,他要么见到我就想弄死我,要么就该远远地绕开我绝不跟我碰面。”
“不过,”叶空拿起菜单,翻开点菜,“我们迟早会知道他的目的的,而且很快就会知道——毕竟据我了解,他的耐心少得可怜。”
·
温莲带着巨大的淤青和断掉的牙齿回了温家。
餐桌上,面对爷爷和大伯的询问,他闪躲地回答说是自已不小心摔了,接着又拿出了那个文件袋,迫不及待地把“秦见白”和他的谈话内容告知了另外两个温家人。
原本对他脸上的伤只是淡淡的老爷子,听完了莫名地抬起了头,缓缓道:“你是说,他随身携带着秦氏航运的印章?”
第376章
你有什么点子?
温家书房。
关起门来,气氛反而更加沉默。
温荣不说话,温莲也不敢擅自开口,他时不时望一眼温荣,后者正一脸沉思地坐在书桌后。
这间原本大半都放着旅游、画册、文学书或慈善类书籍的书房,最近也一点一点地变了样子。
柜子里是集团这些年的财务报表,书桌上是总公司这一季度的各类企划案,许多合同上都已经签上了“温荣”的大名,只等第二天被秘书恭恭敬敬拿走,再交给各个不同部门的下属。
那些文学书也没被全部清空,他手边甚至还放着一本旅游札记,偶尔有被请到温家来做客的商业伙伴会来他书房商量公事,总是能看到这一本书,然后再感叹一句“温总好雅兴”。
温荣往往会回以失落的叹息或者干脆笑容变淡,接下来就该解释他有多么不愿插手公司这些琐事。
毕竟他的梦想一向都只管风月。
“若不是阿璨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不会来插手公司这些事儿,现在可好,每天觉都睡不饱,安排好的旅游计划也全都泡汤了,也不知道将来什么时候才能有空再丢开手,自由自在地去做我想做的事。”
多来几个客人,这话也就多一个传出去的渠道。
如今商场上人人皆知——温荣温总是一位内心只有风月,却因儿子的衰败被迫上位,虽满心不情愿却也在商场上展现出了无比手段的人。
他还有个专情的特点——连秦家大女儿那样花一般的大小姐也被他严词拒绝了。
简直完美无缺。
这样的他,开始手经无数决策,面对无数听从他命令的下属,自然而然被迅速养出了越来越重的威严气度。
比如此刻,他沉默着坐在书桌后,一边旁若无人的沉思,一边拿着钢笔慢慢的敲着桌子,温莲就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的等待着。
直到许久后,温荣似乎才注意到温莲战战兢兢的模样。
他失笑一声:“你怎么还出汗了?我是你大伯,你有什么好怕的?”
温莲脸色苍白的笑了笑:“没有怕,只是不敢打扰大伯想事情,万一影响你做什么重要抉择怎么办?”
“有什么重要抉择,不过就是孩子们的婚事……”温荣轻松一笑,可眉头又很快皱起来,“不过也对,那份合同毕竟很重要,虽然还要等法务部那边的分析,可想来秦见白也不敢拿我们开玩笑。”
他思索着道:“但,他这么关心阿璨的婚事做什么?还拿这么大笔单子跟我们做交易——要不是有那个印章,我都不能相信南港那边现在跟他们关系这么好了。”
温莲想了想,有些小心的道:“我听说,秦见白经常去找叶空的麻烦,甚至之前叶空去了花盒,他也巴巴地跟去了。”
温荣一愣:“你是说,秦见白喜欢那个叶空?”
中年男人眼底闪过一丝嫌恶和匪夷所思。
“不应该啊,我也没听说过秦见白以前有过叶空这种类型的对象。”
他靠着椅子,微微叹了口气:“真是弄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喜好,要不是害怕强行反对会让阿璨本就不好的状态变得更糟糕,我本来就怎么都不会同意他和叶空的婚事。”
“那可不是什么好女人。”
他上了些年纪的低沉音色携带着轻描淡写的嘲弄,正属于上流社会对看不上的人的态度——不会光明正大的显露出鄙夷的刻薄嘴脸,却总会在字里行间令人琢磨出来。
“把她妈气病了也不知道回去看一眼,对长辈咄咄逼人,当初甚至给你妈没脸,最基本的礼仪更是半点没有,嘴脸苛刻,一身反骨,动不动就打人伤人,完全就是下九流养出来的样子……”
他叹了口气:“要不是阿璨实在喜欢她,我都搞不懂阿璨为什么会喜欢她,明明从小到大身边都是知书达理的名媛小姐——这样也好。”
他突然话锋一转,忧心忡忡又语重心长的道:“我本来就对这个儿媳不满,你爷爷也很不喜欢叶空,如果真的能取消这门婚约,也算好事一件,只是……他俩关系这么好,据说现在更是天天见面约会什么的,”说到这里,中年男人的脸上更是闪过一丝嫌恶之色,“怎么才能让他们真正意义上的解除婚约,从此分手呢?”
他貌似有些头疼:“我可搞不懂你们这些小年轻的情情爱爱,如果只是单纯取消订婚典礼倒是好说,我们不办典礼,另再对外公布取消婚约的说明就好了,但秦见白那意思分明是要他们真正分手,而不仅仅是取消婚约……”
说着,他抬头看向温莲:“小莲,你有什么点子没有?”
事关温莲自已的利益,他早就苦思冥想了一路了,这会儿立刻回答:“要让一对恩爱的情侣分手,要么是不可敌的外力阻挠,要么就只有他们自已对彼此相看两厌……”
“外力阻挠?”温荣连连摆手,“你要是想让我去强行阻止你堂哥的话,我可不能,你也知道他现在是什么状态,一点就炸,整天阴郁颓废的样子,我都怕他哪天抑郁了,而且我在你堂哥这里可一直都是好爸爸形象,我可不能破坏我在儿子心里的地位。”
温莲:……
饶是温莲,听到这段话也不由得愣了好一会儿——强行压下胃里涌上来的反胃感,温莲露出个天衣无缝的微笑:“我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我也觉得,我们大概率只能选择后一种。”
“让他们彼此相看两厌。”温荣来了点兴趣,“要怎么做呢?阿璨除了腿不能走,别的可是样样都比那女的好上几百倍,她如果连残废这一点都能忍的话,我可不觉得她会因为别的什么事讨厌阿璨。”
他脸上甚至满是身为父亲的骄傲,看得温莲突然有些毛骨悚然。
他抖了抖胳膊,好一会儿才说:“既然她喜欢堂哥这样的人,那如果有一个和堂哥相似,却又身无残缺能跑能跳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呢?”
他道:“年轻的女孩子多半都是爱男色的,堂哥的确很完美,但残废这件事是谁都过不去的坎儿,作为他的女朋友,我不信叶空会没有过遗憾,任何人做他女朋友都会遗憾这一点的,当一个相似却又完好的男人出现在面前,对她好对她温柔的时候——一开始她或许会不屑一顾,但如果时间长了,又或者发生了什么能增进感情的事,那她还能继续维持自已的感情吗?”
温莲意味深长的说:“而且,天天有一个相似却又能跑能跳的人在眼前逗她笑的话,她再看到不能站起来的堂哥,心里难道不会对比?对比一多,难道不会更加遗憾?遗憾多了,自然也就变成怨怼了。”
第377章
“分裂计划”
温莲说完后,半晌都没听到回应。
定睛对上温荣的眼睛,他顿时吓了一跳。
温荣正高深莫测一动不动的盯着他,这会儿见他被吓到了,才失笑的说:“你怎么胆子这么小?这样以后可怎么担大事?”
上一秒还忐忑的心,一下就被这句轻描淡写的“担大事”给弄得砰砰作响。
温莲努力克制自已的激动之情,羞愧道:“我还差得远呢,以后还要跟大伯多学习。”
温荣不以为意一笑:“你刚才说的很有道理,虽然听得我有些不愉快,但……”
对温莲古做出来的慌乱表情,他摆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但,阿璨残废是事实,他的自暴自弃自甘堕落也是事实。”
“就照你说的办。”他又道,“可人选恐怕不好找,阿璨可是我们温家养出来的万里挑一的人。”
“这个我已经有人选了,虽然肯定比不上堂哥,但好在演技够好。”
温莲说着,拿起手机起身递到了温荣面前。
屏幕一亮,温荣惊了一下:“怎么也是个残废!”
画面里正是一个坐轮椅的男人,看侧影真是和温璨无比相似,颓废又冰冷,一眼便给人死气沉沉的感觉。
“这是演戏,是个演员。”温莲赶紧道,“您看看,这是古代的装扮。”
被这么一说,温荣定睛一看,才发现屏幕里的人果然穿着一身古装,头发也是长发。
“他本人不是这样的。”
温莲又翻到下一页,年轻人一身风衣,正从台阶上走下来,意气风发笑容明朗,双眼笑得弯弯,叫人一看就心生亲近——和方才那个坐轮椅的男人完全不像同一个人。
“他叫乐悦,是刚入行不久的年轻演员,因为还在上升期,知名度不高,粉丝也不多,但演技特别好,名不见经传的时候就拿了含金量很高的最佳男配了,业内不少人都看好他,连大导都给他递过本子,但他本人最近很缺钱,我专门找人查了,好像是养母重病,所以他想多接点钱多的烂片,我想我们要是需要的话,只要给够钱,他一定会很卖力的工作的。”
“养父?”
“是啊,养父。”温莲意味深长道,“他也是孤儿,被卖菜的收养,砸锅卖铁养大的,所以对他养父养母一家特别好,要是有人能给他钱让他治好养母的病,他多半豁出命来多愿意——这种人,想必会和叶空有很多共同语言,而且也很能惹叶空这种自命不凡之人的怜惜。”
“……”温荣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又对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这和阿璨长的也不像啊,阿璨比他好看多了。”
“……”温莲无语了几秒,温声道,“我自然知道,但他可以演出来,您待会儿可以看一下他拿奖的那部片子,我也是因为那个才得到灵感的。”
“好吧。”温荣点了点头,“这个点子挺靠谱的,而且,根据你的想法,我还想到了该给阿璨找个什么样的对象。”
看着他脸上尽在掌握的笑,温莲立刻露出惊讶又佩服的表情,就好像在说‘不愧是大伯’:“我刚才虽然想到了叶空这边该怎么办,但堂哥那里我还真是死活想不到突破口,毕竟他一向都对女人不感兴趣,绯闻都没有一条。”
温荣笑看他一眼,似在说他太年轻:“你对阿璨毫无了解,当然不知道他的软肋在哪。”
他点了点桌子,悠悠的说:“很简单,找一个和他妈妈相似的女人就好了。”
说完这句,他眼底掠过一丝不知是刻毒还是兴奋的情绪:“我这个儿子,从小就崇拜他妈妈,还觉得女人就应该和他妈妈一样能干又独立——你去数学系找个女学生,越是出色越是万众瞩目的,他想必越会另眼相看,哦对了,还得有点儿童心,最好要喜欢那个什么……不死药还是不死妖的画家的,那共同语言就更多了。”
“……”
温莲都不由得为这个点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面上却是满脸感叹与崇拜的答应了,说立马就着手去找人。
“一定要自然,那个演员就不多说了,在娱乐圈这种脏地方打拼的,想必不用多嘱咐就能做好,但阿璨这边的女人可一定要好好培养一下,不能让阿璨看出端倪。”
温荣的脸色阴沉了一下:“阿璨可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知道了大伯,我亲自去找。”
“也不用着急。”温荣立刻变得和蔼起来,还甚是心疼的看了眼他的脸,“先叫医生来给你冰敷一下,牙也重新去装一颗。”
温莲苍白的脸顿时涨红了,似羞愧无比。3704
温荣叹了口气:“你当我不知道这是谁干的吗?你堂哥的确不太像话,大伯以后会教训他的。”
温莲连连摆手地退出去了。
关门时他看到温荣把椅子转了一圈,整个人完全是意气风发,至高无上的模样。
将房门轻轻合拢,温莲转头,脸上顿时流露出一点鄙夷与恐惧交杂的神情。
“真是够毒的。”
都说虎毒不食子,他这个“大伯”却刻毒得六亲不认。
“还是永远当大伯好。”
温莲撇了撇嘴,一边往外走一边嘟嘟囔囔:“我可不想给这种人当儿子。”
·
另一间更大,色调也更沉闷严肃的书房里,正在练书法的老人听到管家的回报,面无表情地继续写完了这一篇字,放下笔后,才淡淡吐出两个字:“蠢货。”
老管家微微躬身,片刻后才问:“那,我们要不要阻止一下?”
沉默片刻,老人却答:“不。”
他缓缓说:“我一直都想知道答案的问题,或许这一次会在他们的蠢招之下暴露出来。”
他转而又说:“你找人去查查秦家的情况,事无巨细,有任何不对的地方都要报上来,尤其是有关秦见白——他每一天干了什么吃了什么见过哪些人,全都派人跟着。”
“还有……”老人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说,“南港那边也查一查,秦家的那个年轻人,最近在哪里,又在干些什么。”
“老先生,您是怀疑?”
“秦氏航运的印章能被秦见白随身带在身上——除了那两个蠢货,说出去有谁会相信?”
老人语气阴沉:“他是故意把消息透露给我,他在明晃晃的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他还知道我绝不会把真相透露出去——只要我还想合作。”
“既然如此……”老人笑了一下,竟显露出几分年轻时的狡诈与锋芒来,“有钱不赚王八蛋。”
“这次不从船王世家啃下一大块肉来,我怎么配叫温胜天?”
·
同一时间,纽约港刚靠岸的一艘巨轮上,有人正踩着高跟鞋在甲板上飞奔而过,引起身后一堆人的惊呼。
“小姐!您慢点儿跑!”
她一路跑过甲板,冲进巨大的客舱,跑过奢华的舞厅、酒吧、露天泳池和球场,来到了靠后的酒店大楼,上了电梯,直奔顶层而去。
在那间常年被留给主人的总统套房门前,她急喘两口气,把胸前的弧度紧了紧,才无比端庄地按响了门铃。
一次、两次、三次……
直到身边聚满了自已的保镖,还有船上的保镖,以及秦家的人,房门依旧没有半点反应。
女人于是忍无可忍地左右环顾,最终拎起转角处的灭火器,对着门把手就是一阵乱砸,最终在所有人的阻拦中,她砸开了房门。
门内冷色调的装潢映满了窗外的阳光。
纱帘舞动,所有门都敞开着,而该是墙壁的地方几乎都是坚固的防弹玻璃,于是卧室、桌球室、影厅以及浴室全都一览无余。
家具整洁,垃圾桶空空荡荡。
整个套房里空无一人。
而砸烂的房门上甚至还挂着那个人亲手写的“勿扰”的牌子。
女人站了十几秒,陡然发出一声崩溃的尖叫:“秦悟到底去哪儿了!!!!”
围着的人全都上前七手八脚的安慰她,女人兀自嚎啕半晌,对这些安慰毫不理会,直到有秦家的人突然说了一句“您还是别嚎了,先把门给装上吧,先生要是知道你来船上这么撒野……”
话没说完,女人的嚎啕却一下就停了。
她无声片刻,突然转头死死盯住了一个人。
那是秦悟的一个表弟,就是他天天穿着秦悟的衣服戴着口罩出没在各个场合,让很多人都以为是秦悟本人在各种纸醉金迷的社交场合活动。
女人突然冲过去抓住了他的领子,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道:“我问你,秦悟他……是不是去玉洲了!!!”
第378章
墓葬
温璨新的居住地点是个很新的小区,入住的业主还少,因此一旦入夜便显得极空旷安静。
叶空在灯下画画,不是漫画稿,而是网络画手“十一”的商业稿,金主是个娱乐圈小透明演员的死忠粉,单子内容是那名演员演过的某个角色。
原本叶空没打算接这个商单,不过在发现那个角色是个坐轮椅的男人之后,她又临时改了主意。
花时间看了一下那部剧,了解了一下人设,到今天已经到了收尾阶段了,所以尤其专心,在书房里待了一整个下午,饭点都无视了温璨的提醒,一心一意盯着手绘板。
温璨在玻璃门外,望着那个身影很久。
从夕阳漫天到路灯亮起,她甚至头都没有抬一下,只看也不看地伸手按亮了台灯。
“她从小就是个特别的孩子,别的小孩喜欢的玩具她不喜欢,别的小孩争来抢去的秋千跷跷板她看都不看一眼,对任何东西都兴致缺缺,那会儿我还为她的冷漠大感头疼,直到后来我发现她一旦找到感兴趣的,就会发疯一样投入进去。”
——温璨想起起那个老头和他说的话。
彼时他们待在孤儿院开满花海的陈旧墙壁前,老人负着手,微抬下巴地望着这面墙。
“那时候我儿子还活着,他很喜欢小十一,也为小十一的天赋高兴到不行——可我一次次看着她废寝忘食的画画,小小年纪就能为某件事专注到入魔的样子,让我只觉得很担心。”
他说:“那样的表现,只能让我想到‘慧极必伤’这四个字——所以在知道她不能如一般人那样因外界产生情绪感情的时候,我还曾一度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这样至少不会轻易受伤。”
……
“先生,先生?”
阿姨小心的声音传来,温璨回神转头,听到她问自已:“我要下班了,回去还要给孙子做夜宵,你看那些饭菜是继续加热还是怎样?还吃吗?”
温璨想了想,说:“您不用管了,之后我看着办吧。”
“好的,甜品放在冰柜里,您记得让叶小姐吃。”
“好。”
阿姨匆匆离开了,走前还接起个电话。
“诶!马上就回来了!你悄悄的,外婆给你做小龙虾吃,不让你妈知道,快了快了……”
那声音热热闹闹喜悦满盈的远去了,好似能叫人从中嗅到小龙虾的热辣香气,以及香气中吵吵嚷嚷的一家人。
“你也想吃小龙虾?”
少女清清凉凉的音色突然在面前响起。
温璨回头就对上了叶空近在咫尺的一双眼。
她不知何时已经从书房里出来了,门也开得悄无声息,这会儿正俯身静静看着他,眼里有些好奇。
“没有,我只是发了会儿呆。”温璨跳过这个话题,“你画完了?”
“嗯。”
叶空走出门来,护腕和护指都还没摘,洁白劲瘦的指关节从黑色的布料里露出来,愈发显得又长又优美。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推着温璨往客厅走。
“你是不是等了很久?中途还来叫过我吃饭吧?我是不是没搭理你?”
她道:“我不是故意的。”
她音量轻飘飘的,又透着股淡淡的认真:“你下回别来叫我了,我不想在自已不知道的时候给你甩脸色。”
“你画画的时候真的一点对外界的感知都没有?”
“嗯。”
“可这样会耽误吃饭睡觉。”
“一顿不吃饿不死。”
“……”
“……”
“……”
“……”
叶空后知后觉:“你不高兴了?”
“没有。”温璨失笑,“只是在想怎么能解决这个问题。”
叶空难得露出纠结表情,慢吞吞把人推到客厅后才说:“那你下回喊我的时候,尽量动静大点儿,我要是看到你的脸,应该会出来吃饭吧。”
一顿,她突然又改口:“不,你下次来亲我一口,我肯定马上就放下笔了。”
温璨:……
“你真的很喜欢接吻。”
“我喜欢的是你的嘴唇和舌头。”
“……”温璨险些被呛到,好不容易才维持若无其事的表象,“饭菜都热着,端上桌就能吃。”
叶空朝餐厅那边看了一眼,一秒的犹豫后她说:“这里可以点外卖吗?”
温璨惊讶道:“你想吃外卖?”
认识这么久,温璨早就发现了,叶空是个非常讨厌浪费的人。
“吃小龙虾。”
叶空一锤定音,往沙发上一坐就开始打开手机翻外卖软件。
客厅的窗户开着,距离沙发区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于是窗外的风到这里,便只剩下淡淡凉凉的吹拂感。
叶空的头发被吹到脸上乱飘,也不见她动手拨一下,温璨本来没看她,过了一会儿却突然探身过去,把她脸上那几缕发丝勾到耳后。
手指还在屏幕上划来划去,感觉到脸上的触感,叶空还把下巴抬了抬,好方便男人动作。
直到脸上几缕乱飘的发丝都被耳朵安安分分别住了。
温璨正要把手收回去,少女却突然一偏头,侧脸就这么压在了他微凉的掌心,还轻轻蹭了蹭。
过程中叶空的视线甚至没有从手机上移开分毫。
温璨一怔,垂眸看她一眼,便不再动了。
“你要喝酒吗?”叶空挑来挑去总算看中了一家店,飞快地点了两份小龙虾,接着又点了几罐啤酒。
正要下单,她却突然皱起眉:“说我们太远了,不在配送范围!”
“没关系。”温璨从容地用空着的手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在哪?”
“给我送个东西。”
“小龙虾,我待会儿把地址发给你。”
寥寥几句,他挂了电话。
那边正站在酒吧门口准备进去松快一下的秘书先生,顿时垮了脸,整个人从喜气洋洋的小开状态,变成了杀气腾腾的社畜,原本见他长得帅想上前的女人顿时退却了。
·
“费秘书?”叶空问。
“嗯。”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他大名呢,只知道他姓费。”
“费米。”
“我知道他是费秘。”
“……他的大名,浪费的费,大米的米。”
叶空:……
“据说是小时候他妈嫌他太能吃给改的名。”
叶空眨眨眼:“那他妈还怪有趣的。”
“红灯区的女人,不知道孩子亲爹是谁,却也一边抱怨一边拉扯长大了,他之所以来给我工作,就是为了给他妈买一个置身富人区的天价墓地。”
“说那是他妈妈活着时随口骂出的愿望。”
风静静吹进来。
整个空旷安静的小区里,唯独这一栋房子亮着温暖的光。
而在光源之中,叶空偏了偏头,把脸完全贴在男人的掌纹之中,毫无预兆的问他:“你妈妈葬在哪里?”
“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第379章
沙漏
温璨注视她的眼睛。
夜晚的灯光并不刺眼,只是朦胧的洒下来,直直落入少女漆黑的眼眸。
她也直直的看着他。
并不具有攻击性或侵略性,只是一场安静而耐心的等待,好像随时等待着他拒绝然后就会自然而然的转移话题。
温璨凝视她许久,最后无声出了口气:“如果只是墓碑的话,她在温家的家族陵园里。”
对上叶空古怪的视线,温璨笑了一下:“没错,这就是大家族,和封建时代那些世家区别不大,为了保证家族的长盛不衰,甚至连每一个人的墓地选址和头颅朝向都很有讲究——而我妈妈,据说八字很好,又是旺夫又是旺家的,所以墓地选址在很核心的位置。”
温璨唇角挂着淡淡嘲弄的笑。
叶空静静看着他,安静地眨着眼:“‘只是墓碑的话’,意思是还有真正的墓地吧?”
“在花盒。”
温璨说:“我花了大价钱买通了陵园的看守,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把我妈妈的墓地给挖开了。”
他语气里甚至带着浅浅的笑:“所以其实,当时在孤儿院听说原野在挖他哥的坟墓,我还觉得挺有缘的。”
叶空:……
“然后就送到花盒了?”叶空问。
“没有那么简单,那会儿我没有正当理由去花盒。”温璨轻描淡写,“我把她的骨灰藏在我的书房里大半年,到年末去花盒给我外公拜年时才带过去。”
叶空微微睁大眼睛:“没被人发现吗?”
“在温氏庄园那种二十步一个阿姨五十步一个保安的地方,要藏一个不小的骨灰盒的确挺难的。”
温璨垂眸,笑了笑,却突然好似换了话题:“你想见我妈妈——其实你早就已经见过了。”
叶空怔了一下,一种莫名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看到温璨抬起那只空着的手,伸进衣领,修长手指勾出那根项链。
小小的玻璃沙漏被拽出来,在她视野里轻晃——随之一起晃悠的,还有沙漏中灰白的细沙。
叶空瞳孔一缩,只听男人以极平和的语调说:“这就是我妈妈。”
“骨灰盒不好藏,所以我换了个容器来装她。”
“混在一堆形状不同的沙漏里,就摆在我书房的桌子上。”
“温荣和我爷爷每隔几天就会来我的书房和我说话谈心。”他嘴角弯弯的,“他们每个人都从她面前走过,在她面前坐下,说话,甚至流泪——哦,温莲也来过。”
男人眼睛也弯了起来:“他也哭了,说他一直都把我妈当成亲生妈妈——每次想到这些,我就觉得特别滑稽。”
“……”叶空不知为何,微微屏住了呼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的脸。
“之后,我带着她回到花盒,正式下葬之前,不知道为什么,偷留了一点骨灰下来,做成了项链。”
温璨对她说:“没敢让我外公知道,他会气死的。”
温璨把那个小小的沙漏塞回衣领,问叶空:“你觉得我妈会怪我吗?”
叶空:……
她是一个无神论者。
她从不相信人死后会有灵魂,虚无的所在又怎么会有“责怪”这种情绪?
可是……她此刻不想说这样冷静的话。
“不会。”
她说。
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她曾见过的那个书房。
目之所及处,到处都是形状不同的沙漏。
细沙在玻璃中肆意倾泻、流淌,温璨的座位就被包裹在这些细沙之中——曾经她以为那些都代表着时间,代表着某种自我催促。
而如今,除了不停流转的时间之外,那些沙漏竟还代表着池弯刀的死亡,甚至是尸骨。
即便他早就把真正的骨灰送回了花盒,可他脖子上却还留下了永久的套索。
叶空是学心理学的,她很清楚什么叫做心理暗示。
只要温璨脖子上的项链还在,那么他所到之处几乎无处不在的所有沙漏,就全都代表着同一个意象——那是池弯刀的凝视。
他的世界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无处不静静存在着这样的凝视。
——叶空是个无神论者。
她不相信灵魂的存在。
可即便如此,她此时也不由自主,起了一粒粒鸡皮疙瘩。
而眼前的温璨还在微微拧眉,似低落又似了解:“你在安慰我,我妈其实是个很讲究入土为安的人——她要是知道我偷了她的骨灰做项链,肯定要揍我了。”
不过不等叶空开口,他又温和的说:“不过没关系,反正我妈也没法来真的揍我,就当我是迟来的叛逆期好了,等以后……她想怎么揍我就怎么揍我。”
叶空:……
她觉得很古怪。
心跳还莫名有点加快了——不是激动或者兴奋,而是一种奇异的,类似小时候第一次被人围着打,却半点愤怒和伤心也生不起来的时候——那种奇异的惊慌。
可她一时半会儿没时间去细究这种心情,只是突然抓住温璨贴在自已脸上的手:“等以后什么?”
她问得有些急。
温璨怔了一下,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已说了什么,温和道:“以后我七老八十也死了,跑也跑不动,估计也只能任由她揍了。”
“……”叶空还是觉得不对,但她知道到此为止,不能再追根究底。
说到底他们只是“玩玩”的关系。
可是……
叶空仰头看着温璨,突然抬手勾住他的衣领,把人拉了下来,直到嘴唇莽撞粗暴地相撞。
第一次没有柔软的感觉,甚至有些撞痛了。
温璨“嘶”了一声,含含糊糊道:“这么突然?”
叶空不答,只仰着头吻住他想说话的嘴。
男人有些无奈:“我都怀疑……你有皮肤饥渴症了。”
话说完,他却主动低头,更深地吻住了少女。
这个姿势有些别扭。
温璨在轮椅上倾身,叶空在沙发上侧头,都不是舒服的姿势,可他们却吻得难分难舍。
不知不觉间,少女的侧颈又被温璨的大手完全包裹住了,他的指尖按在少女耳后不住摩挲,引得叶空有点分心。
很快这点分心就被察觉了。
她的舌尖被咬住了。
叶空:……
“唔……”
她抬手,按住温璨的肩膀,似想把人推开一点。
可拇指按住了男人的锁骨。
那种近乎凌厉硌人的手感让她一顿,从推变成了抚。
少女的指腹在凸起的锁骨上一点点蹭过,下一秒就被更深地按进沙发里。
她听见男人喉咙滑动的声音。
不知吞下的是谁的唾液。
叶空睁着眼,目光有些散,手不由自主地沿着锁骨一路摸到了喉结。
是一个扼住咽喉的姿势。
可温璨阖着眼,仿佛毫无所觉,
第380章
似夏之夜
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门铃声响起。
七八次后,手机也震动起来。
两个几乎要一起陷进沙发里去的人才如梦初醒般分开。
分开得很缓慢。
似在唇舌分离的过程中寻找理智。
坐直身体的时候,温璨已经基本调整好呼吸,除了唇红得不正常以外,几乎看不出问题。
叶空却还靠在沙发里气喘吁吁,脸蛋也泛着绯红,一双蒙了雾的玻璃似的黑眼珠直直望着天,一副回不过神的模样。
听到温璨若无其事接电话的声音,她才调转视线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