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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外乡人没见过世面,沉默寡言,闷葫芦一个,还带着个婴孩。

    被一些码头长工处处针对,恶言恶语,工资也克扣。

    海港码头人员复杂,其中混了个人贩子想趁他午休时,抱走他的女儿去卖钱,他四处找寻,没曾想他身边的工友们在此刻也要对他落井下石,嘲讽他一个大男人连个婴孩也看不好。

    男人崩溃就在一瞬间,至亲失踪,生活的支柱轰然崩塌。

    他拔刀怒指,血溅工棚,抹了最是盛气凌人的包工头的脖子,重伤五人,伏法的时候,被定型为故意伤人致死的重案,要进监狱判无期。

    霍霆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抱着在襁褓里的小雯,让自己马仔手下给他拘捕的警署长官散了几根烟。

    竟就有了莫利山可以喘息的空间,男人挺拔身姿意气风发,居高临下地问他,“是你的孩子嘛?我的货轮不走活物,她被锁在货箱里险些窒息。”

    莫利山悲痛至极,他手里戴着手铐脚镣,“求求你...帮帮我...救救她...”

    霍霆踢开他的手,他那时才从海外流窜回国,心狠手辣的匪寇哪有那么多的慈悲之心,“弃婴只能送福利院,杀人犯进了监狱要出来就是痴人说梦。”

    莫利山在码头海水湿润的泥泞里扬起头,死死抱着霍霆的皮靴不松手,“你帮我,我为你当牛做马,肝脑涂地,死,我也愿意!”

    他抬眼看向霍霆时眼里的狠冽倔强。

    浑身斑斑血迹,和着杀气像一把破封的利刃一般劈开空气。

    天生的冷血杀手。

    第229章

    全身而退

    莫利山锒铛入狱,在监狱里待了七年后被霍霆的关系保释。

    犹记那日,监狱沉重厚重的铁门被推开,狱警将他装着随身物品的包裹递给他。

    有一缕铁窗外的万丈霞光照在了他的身上,莫利山恍惚地用手挡了挡,直到光芒带着温度穿透他的指节,落在了他的瞳孔上,恍得他猝不及防闭了眼。

    空气里有青草野花的香气,货真价实,是自由的滋味。

    监狱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车,霍霆比起第一次遇到莫利山,神情里的野俊和桀骜越发带劲儿,他斜叼着烟卷,黑大衣罩在他英挺的轮廓上。

    男人的手里牵着一个怯生生的八岁女孩,他低头对女孩说,“小雯,快过去,这是你的爸爸。”

    小雯那时对莫利山陌生得不行,霍霆平日里忙得脚不沾地,他也没有养孩子的经验,只能先给小孩请保姆,再将她送去了京市最好的寄宿学校。

    将那个在襁褓里瘦弱的婴孩养得亭亭玉立,眉眼标致。

    时隔七年,莫利山再见到小雯,情绪千回百转,上前拉住她的小手。

    又抬眼看向了一旁的霍霆,手臂上挂着的行李包裹滑落下来,他双膝着地,对着男人磕了三个响头,“霍老板,当时之约,我都铭记于心,只要你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在所不辞。

    ”

    霍霆将指尖灼燃明灭的烟蒂丢在脚边踩灭,嘴里翻涌着磅礴烟雾,他说,“世故污秽,你误入歧途,可我来找你,不是来拯救你的,而是拖你入地狱,你也在所不辞?”

    莫利山一身陈旧得洗得发白的衣衫,他看了眼小雯,语气笃定十足,“在所不辞!我的命,我孩子的命都靠霍老板。”

    霍霆眼角带着几分痞意,行事十分利索果断,“好,跟着我,我会护你周全,也会护小雯周全。”

    男人那个时候在南省扎了几年根,偏缝遇到南省各路黑帮的打压栽赃,在蓬勃上升期,却也是士气最低迷的时候。

    莫利山的加入迎来了霍霆黑道生涯如日中天、鼎盛之至的五年。

    繁荣岁月,犹在眼前。

    莫利山望着这几年建了越来越多银灰色的京市,距离十余年前的码头也翻新了不少老旧设施。

    光阴似箭,宛如都在昨日。

    他那一张平日里冰封雪雕的脸晦暗着、沉寂着,“霆哥,今时不同往日,我这条命早该在监狱里了此残生,我手中的杀戮更是能染红我前半生所有岁月,而我的女儿小雯,她当年尚在襁褓,无人可依,若不是你,她也生死难料,你想退,我必竭尽全力,你也不必保我周全。”

    莫利山眉心紧皱,视线落在自己指尖的烟蒂上,窗外的风雪刮过,

    烟烧得很快,灼上他的指头,他也不躲,疼痛让他清醒。

    他末了补上一句,“倒是小雯,她和田小姐一样无辜、弱小。”

    霍霆闻言,神情静默沉郁,低喃一句,“阿山。”

    空病房的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小雯听到里面没有动静,就擅自拧开了房门

    的门锁,她走进来,发现自己的爸爸和其他两个关系匪浅的叔叔都在。

    带着惊喜说,“田姐姐刚刚醒了一次,她说她想喝水,我给她倒了一杯。”

    三个人都在认真听女孩子稚声稚气的声音。

    霍霆的动作最快,立刻从床上坐起身来,他抖落衬衣挂上宽肩,拿起黑色皮衣搭在的小臂上就大步往外走,“我去看看。”

    小雯走到了莫利山的跟前,别人不了解莫利山,可小雯还算了解他,她扬起小脸,出声询问,“爸爸,你怎么看起来不太开心呢?”

    小女孩踮起脚尖,手指尖想要抚摸熨平他皱起的眉头。

    莫利山揉揉她的头,挤出点笑容给自己的孩子,他陪在她身边五年多,恨不得把前七年的亏欠都补上。

    补来补去,竟然发现自己是越来越舍不得了,似乎也亏欠的越来越多。

    “小雯今年十二岁了,是个大姑娘了,以后若爸爸不在身边,一个人也要照顾好自己。”

    小雯懵懵懂懂,莫利山说这话时七分带笑,三分独自咀嚼着苦滋味,眼前的女儿消化不了那么多隐晦的离愁别绪。

    只能点头,“你要是出远门,我还有霍叔叔,田姐姐,李叔叔,爸爸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霍霆三步并作两步进了病房里,他以为自己会看到女孩那张生动的,已经苏醒的面孔,但她还是沉睡着躺在床上。

    或许刚才小雯在的时候,田馨是真的口渴,所以醒过来一小会儿,又立刻昏睡过去。

    病房里寂如坟茔。

    只有医疗仪器的轻微轰鸣。

    男人再次坐到了病床床头,田馨双手捧着的黑色玉牌再次被她攥在了手心里,霍霆没有再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松,只任由她随心。

    他像一座风化的雕塑一般立着,从黄昏向晚到晨光熹微。

    三日后,李志伟当司机,那辆六个八的奔驰车牌驶入军区大门,身后又跟了四辆连牌照都没有的黑车。

    警卫员说什么也不放人,军区内谁能敢这么高调行事,却不曾想总参谋长办公室的电话打到了门卫处,让他将门口那群的混子全部都放进来。

    顶头上司的话,哪有人敢不听,

    肃穆整理的军区大院里,驶入一条格格不入,毫无章法的黑道车队,引得不少军官首长们停车侧目。

    第230章

    过往泱泱

    陆卓闻的办公大楼在军区大院的中心位置,湛蓝无边的苍穹下,灰蓝色的军政大楼耸立。

    陆卓闻巡视各级军区才从外回,让霍霆的车队这样招摇地进军区,他的办公室电话来了好几通,都在不停地跟他反应情况,身边军官副手的警用电话也没停过。

    “总参谋长,副参谋长的电话也过来了。”

    副手有些电话能打马虎眼,有些可万万不能。

    陆卓闻穿着一身墨绿色的军装,材质纯毛凡尔丁,上面连根褶皱也无,帽徽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红旗招展的军委大楼前,他老谋深算地眺望着不远处为首的那辆奔驰车。

    对着副手说,“挂了,等我容后再做解释。”

    李志伟给霍霆拉开车门,男人一身黑色大衣,英气浓烈逸散,风骨气度刚烈得很,对于王法之外的黑头目来说,这里无异于是龙潭虎穴。

    陆卓闻早一步先入大楼,此处性质特殊,军权中心,常人不能践踏,霍霆独身一人跟着被陆卓闻留下的副手进楼。

    推开陆卓闻的办公室,墨香纸卷香扑面。

    陆卓闻让副手给他沏了杯茶,移开了办公桌案上的白龙镇纸石,将一份泛黄的密封文件袋上的资料搁在了上面。

    他嘬了口烟杆的烟嘴,“还以为你心高气傲,断然是不会来的。”

    霍霆沉敛眉目,情绪其实略有抵触,直切正题,“林正堂有非法的武装军,要让他血债血偿,我得花时间训练集结更专业的人马,防止他卷土重来,可我时间并不多。”

    跟在他身边的马仔混子个个也是他精挑细选的部下,霍霆走私军火,酷爱枪支,曾挥金如土,给手下配备的武器有些胜过警方的高科技。

    但远远不够,坐拥东南亚排名第一的毒枭,绝非浪得虚名。

    林正堂越过边境线来大陆也许有所掣肘,可若出了这片国土,回到他肥沃的老巢,胜算就变得不可控起来。

    陆卓闻晃晃烟杆,吐出烟雾,“这事一会儿细说,我让你来是跟你叙叙旧。”

    “叙旧?”霍霆蹙眉。

    陆卓闻是军权的一把手,又在不久前举国轰动的政坛大选中扶摇直上,其人陈府之重,连霍霆窥其神情都琢磨不透。

    密封的文件袋被陆卓闻打开,里面的资料被他捏在手中,展阅了几页。

    岁月掩埋了许多滚烫的过往,但记忆却犹存着。

    陆卓闻看着资料上的照片,已过数栽,再看时还是不由得叹了口气,“你的那块玉牌已经送人,但样貌我还记得,上面的缅文是华严经,刻颂经文的高僧在云缅边境线的万佛寺,多年前就已圆寂,而求它的人叫肖晟云。”

    霍霆微怔,并未应话。

    陆卓闻接着道,“若我没料错,你的母亲并非正经职业,是烟花柳巷的娼妓。”

    霍霆端起茶杯的手掌骤然捏紧,尘封的过往泱泱涌入他的脑海。

    他的出身污秽泥泞,是在三十年前京市还未改建时的老城区狭窄陈旧的胡同里,一片臭名昭著的红灯区。

    霍霆的母亲,他也不知姓名。

    但外号奇多,什么红柳莺倌,各种千奇百怪的花名贱名。

    而他的父亲,霍霆也问过。

    他的母亲生下他之后,早已到了人老珠黄的年纪,身上各种脏病缠身,但带进家门的男人一个不少,只是更加丑陋猥琐,价格也更低廉。

    临到傍晚她还有活儿,听到年幼霍霆的询问,砸碎了面前的梳妆镜,“你的老子是这片红灯区成千上万的嫖客,你要问我具体是谁,我早就记不清了。”

    这个问题便变成了一个毒疮,他再也不问,再也不提。

    霍霆将茶杯砸在桌上,滚烫的茶水飞溅到他的手背,他不搭理,垮了脸,“陆参谋长,我所图所谋都并不光明,出自何处与你又有何关系?”

    陆卓闻不置可否,只将手中的资料递给他,唤的是他的本名,“淮炀,你不姓霍,你姓肖,而你的父亲就是当年我进军区时,同我一起受封的另一位大将肖晟云。”

    霍霆读阅资料。

    陆卓闻便继续道,“年轻时,他同我一起在云缅边境当卧底的缉毒警,不过他比我早一年,他改肖姓霍,而你的母亲在同一年被人贩子拐卖到了毒贩手里,受尽摧残,晟云不忍,将她救下,在那个混乱灰暗的时期,风花雪月对于远离故土、忍辱负重的我们来说即是救赎也是奢侈。

    他们很快相知相恋,在你母亲怀上你的那年,我们的任务完成得很好,成功将探得的消息送出,重创毒贩,缴获上百吨提纯的毒品,也剿灭当时林正堂作为其副手的毒枭首领。

    可这场卧底行动也到了尾声,归国之期将近,晟云想带你母亲走,但组织不允许,关于那里的所有都必须全部留下,晟云便去万佛寺里求了玉牌,华严经吟诵得是消除人心执念与罪恶,他也承诺归国之后哪怕天涯海角也会寻得你母亲。

    后来我和他一路高升,从缉毒部队入军区成帅将,他却日益消瘦,相思成疾,寻遍国土竟也不见你母亲的踪影,后来听人说有一批云缅回来的女孩在红灯区里当娼妓,他便终日流连烟花之地,军区盛传他是位贪念残花败柳的花将军,其实是为了寻你母亲,到最后哪怕军勋权势在身,也疾病缠身,抑郁而终。”

    陆卓闻停顿一瞬,再次深叹一口气,“我念晟云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在他身故后,依旧到处寻你母亲,最终找到了她,不过遗憾就遗憾在,她竟然就在他管辖区的脚下,在距离军区大院不到一百公里的老城区里。”

    霍霆望着资料里关于早逝已故军区统帅的肖晟云的资料,有许多张关于他穿军服的照片合影,其样貌体态万丈英气,眉眼硬挺刚毅。

    倒真跟他有几分相似。

    霍霆的手指捏着资料,将侧边的纸张都攥出狰狞的折痕,他咬字极重,眼眸里波涛汹涌,“颠沛流离的卧底岁月,倒真是个让听者泪,闻者默的爱情故事。”

    陆卓闻知道霍霆恐怕一时难以接受,他的身世坎坷崎岖,连他这样经历仕途起落,人心变换的军区统帅都感慨万分,“晟云膝下无子,唯有你一条血脉,真是命运弄人,行差踏错一步,你便从将军之子变成这恶名昭昭的悍匪头目。”

    第231章

    花开生两面,人生佛魔间

    “陆参谋长,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就算依你之言,我真有一个将军父亲,但这条路从始至终也都是我自己选的。”

    霍霆只觉得好笑,眉间溢一缕狂气。

    他将手中的资料向空中一挥,纸张纷纷扬扬如同此刻窗外寒冬降下的大雪一般飘落而下。

    走上这如烈火炼狱一般的黑道之途,早已是霍霆更改不了的宿命。

    陆卓闻并未被霍霆此刻的举动激怒,霍霆挥洒资料碰倒了茶盏,茶水将他的书案打湿,他屈尊将男人的茶杯扶正,又为他掺了一杯新茶。

    总参谋长举起烟杆,凝着面前这冥顽不化的法外狂徒,沉吟一句,“还有得选,你来这里找我,不就是想我军区出兵与你共同剿灭林正堂吗?”

    霍霆身躯后靠到椅背上,他人近三十,如今身世的真相大白只能代表他不可控的过往,最牵念他的是如今还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爱人,还有他那之前日日担惊受怕,却依旧早夭枉死的婴孩。

    “是,陆参谋长既是以旧情与我一叙,那想必知我心中所求,他伤我挚爱,杀我孩子,他一定得死。”

    陆卓闻心思缜密,坐在顶端俯瞰大局,“确定是他伤你挚爱?杀你孩子?只要你在这条不归路上稳坐一天,你的仇家就会追杀你一天,杀不掉你,就会拿你身边的人开刀,季国南被你斗倒,你一直依附着的保护伞倾塌,京市一半的货轮付之东流,林正堂敢这么明目张胆,也是看你最近损兵折将。”

    他点到为止,留下让人臆想的空间。

    霍霆端起茶杯在鼻下嗅闻,茶香扑面,“季国南是作茧自缚,他不死我在我手里,他日必拉着我一起为他扭曲的仕途送葬,北省人才济济,当官弄权的不在少数,再找保护伞也不难,八艘货轮我再买便是,士气低靡的日子我也熬过许多次,这算得了什么?”

    陆卓闻冷下脸来,吐字一针见血,“强弩之末,还在跟我讨价还价,避你心中忧虑不谈,我知你有实力,东山再起不过是假以时日,可你等得起吗?你又真的能闭目安睡吗?林正堂卷土重来你不怕,那个叫田馨的女孩再经历一次生死难测,你不怕吗?”

    霍霆的手停在半空中,缓缓沉了下去,他的面色也沉了下去。

    陆卓闻正了眉目,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将手中烟杆往旁一掷,“要我出兵可以,但如果我说代价极大,你也应吗?”

    霍霆荡涤的血液此刻全部冷却,“还有什么样的代价我付不起。”

    陆卓闻笑,“我这一生跟你父亲追寻一样的志向,不求做多大的官,只求家国太平,海晏河清,你这样的黑道枭雄很令人佩服,但也十分碍眼,要跟你斗,颇费精力,现在时机正好,我要你认罪伏法,将所有罪恶昭然于天下。”

    霍霆有瞬间失控,凶煞、沉郁、压抑、染了极重的戾气,甚至连眼神也如同隆冬结了冰霜的井水,蚀骨的冷意。

    脑海里又突然浮现出田馨那张灿若白梨的脸庞。

    她欢笑、哭闹、不舍、气恼的样子一幕幕闪过他的眼前。

    三日前在她的床头他彻夜久坐,脑子里其实想过无数念头。

    无尽的悔意淹没他的口鼻唇舌。

    他的力量,他的孤勇,他的执着,在望向病床上睡熟也悄无声息的女孩时尽数耗尽。

    他累了。

    若是凡夫俗子就好了,便能和她共历烟火人间。

    免她皮肉之苦,免她戕害凌虐,免她痛失爱子。

    他默了很久,陆卓闻也极有耐心地等待着。

    男人的嗓音陡变得沧桑脆弱,“我若伏法,没有活路。”

    陆卓闻乘胜追击,“剿灭林正堂得先端了他在东南亚最大的制毒工厂。”

    他语气迟疑一瞬,才认故友唯一的血脉,他眼里竟也不忍,但他的位置太高了,高得必须舍下一切来换盛世太平,“可这些年来,多少军警有去无回,你若能回来,我便竭尽全力保你不受牢狱之苦,或许你还能和她团聚成家,若...不能回,我也为你正名,你并非十恶不赦之徒。”

    霍霆僵滞着身躯起身,此处果真是龙潭虎穴。

    他要清清白白,给女孩一个安稳无虞的未来。

    何止刮骨割肉,恐怕还得以身死洗清所有罪恶。

    陆卓闻并没有紧追,他依旧端坐在桌案前。

    直至看到霍霆的手搭在了门把手上。

    陆卓闻再次出声,声音高亢敲击霍霆的耳膜。

    “淮炀,花开生两面,人生佛魔间。”

    “你得想清楚,你还有得选。”

    ...

    李志伟在军委大楼门口焦急地来回踱步等待,门口的警卫员目光如炬一般盯着他们这一群人。

    零下十几度的大雪天里,他竟然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将后背都浸湿。

    直到不远处模模糊糊一个挺拔的身影,肩头上覆着一层白雪,从远处走来。

    大石头才落地,撑开了手中的黑伞,急忙上了几步台阶去迎。

    “霆哥,怎么样?跟陆老...总参谋长谈得怎么样?他是不是要招安你,我们这些年所做之事,要想洗得干净实在很难,他这样极致的白肯定不会放过你,是不是威逼利诱?”

    李志伟接到人后,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霍霆经历了什么。

    男人脊背佝偻一瞬,捂着手臂上的伤处,蹙了眉头。

    李志伟忙问,“老大,是不是伤口又崩开了?”

    他觉得问是问不出来,只用手一摸,掌心一片殷红,“这伤怎么好了又裂,裂了又好,霆哥,往日受伤更重,你的身体也能撑得住,现在是怎么了,可经不起这样折腾啊。”

    霍霆望了一眼李志伟,听他叨叨不绝,也不像往日一样横过一记眉眼让他噤声,只启唇说,“回医院。”

    第232章

    我娶你

    病房的探视窗前,田馨今天清醒的时间比往日都长,浑噩嗜睡了半个月多月,重伤又小产,血气亏空,一把消瘦单薄的娇弱骨架靠在床头。

    护士长来给她换药,纱布剥离创面牵扯皮肉,她疼得满脑门都是细汗,实在忍不住痛叫出声。

    一旁在床头守着的小雯根本不敢看,捂着眼眶,紧闭着眼,“田姐姐,你再忍忍,换完药就好了。”

    田馨嘴角牵扯一个苍白虚弱的笑容,“小雯别怕,我很能忍痛的。”

    霍霆疾行至病房门口,却在听到女孩细碎的疼痛呻吟停住了脚步。

    李志伟紧跟在他身后,霍霆身上弹伤也片刻耽误不得,不要小瞧一枚小小的子弹,表面不到一枚硬币大小的弹孔。

    其实是飞速旋转镶入体内,血肉都被搅烂了,现在又一直出血,愈合周期延长,保不准会溃烂发炎,伴随许多并发症。

    “霆哥,田小姐的情况我问过了,一天比一天好,你现在应该多关心关心自己。”

    李志伟焦灼出声,他从不曾见霍霆如此沉寂落寞,从军区大院一路出来,仿佛热血都浇灭。

    心中更是惴惴不安,总怕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好。”

    男人应得爽快,从探视窗外擦身而过。

    李志伟带着他去急诊重新消毒包扎伤口,男人有些急不可耐,目光跃过一扇扇淡蓝色的门框看向他所牵挂处。

    田馨能稍微进点流食了,一碗温凉的白粥,周妈将一些小产过后能滋补母体的食材剁碎成碎末放进去一起熬煮,从别墅专门送过来。

    女孩捧起碗咽了两三口,进食不算顺利。

    锁骨的那一刀差几厘米就能捅穿她的喉管,阻塞她吞咽食物的唯一的通道,一有吞咽动作,便牵扯那一片一起烧灼着疼。

    止疼针都抑制不住。

    她将粥碗搁在一旁,“吃不下了。”

    “那怎么行,田小姐,你现在得大补,身子要是落下病根,以后再孕可遭罪了。”

    一旁的护士长给她换好了药和点滴。

    田馨听到“再孕”两个字,似乎又陷入了失去的自我折磨中,她将那碗粥推得更远,“疼得吃不下。”

    护士苦口婆心,“那也得吃东西。”

    “小九,我来喂你。”

    霍霆推门而入,他包扎好了伤口,身上带血的黑色大衣换下,卷起一截袖管露出苍劲有力的小臂走进黯淡的病房。

    田馨昏睡期间夜夜沉沦虚无而阴鸷的梦魇里,惊心动魄,大汗淋漓,大部分的内容都跟霍霆有关,今天能醒过来,也是她在梦里四散溃逃,求助无门。

    现在她望着男人竟然也有些消瘦疲惫的面孔,他的胡茬很厚,青青的一层,这段时间恐怕一直没有刮过。

    男人将合拢的窗帘拉开,外头的雪停了,雪地将阳光反射,投下几缕斑驳的光影攀越到窗户上。

    他端起那碗白粥,神情是那样温柔绵绵,将瓷汤勺轻触在她唇边,缠绵低哄着,“小九,张嘴,不吃东西怎么可以,你得快点好。”

    田馨双眸一刻不敢眨盯着眼前男人的面颊,他神情里饱含的温情风华,是这隆冬的唯一一缕春风,将她身上的痛楚都吹拂开了。

    她问,“养伤不就得慢慢养吗?怎么要我快点好。”

    田馨张嘴咽下汤勺里盛得满满的粥。

    男人垂眸搅动粥面,盛了第二勺,身后窗户的光影交织。

    他俊逸、野性、挺拔。

    危难之中,风月情仇,是梦是醒。

    田馨一睁眼,他似乎永远都在。

    男人抬眸,眸光含笑,荡涤着秋波温柔,“你不快点好起来,我怎么娶你。”

    “娶我?”

    田馨心跳怦然,眼眶骤然蓄泪。

    她记得李志伟跟她说过,霍霆这样身份的黑老大,拖家带口就是累赘,他仇家无数,一颗蓬勃的雄心壮志,睥睨天下。

    田馨就算怀孕也没跟他讨名分。

    知他爱她宠她的心意已经足够。

    赐她救赎,情谊,爱怜,在他的身上得到的够她嚼味半生。

    “你没跟我说笑?”

    田馨喜极而泣,掀开身上的床单,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手掌攀贴上他肌肉勃勃的肩臂,手指抠进他的衣衫,裹着厚重的消毒纱布,她感触不到男人的体温。

    她怕他是句玩笑,哄她喝粥,哄她开心,哄她早日病好痊愈。

    戎马半生、野心昭昭的黑社会头目,大言不惭要跟她这样平凡普通的凡夫俗子缔结婚契。

    她的初恋比普通人更加惊心动魄,刻骨铭心。

    要想修成正果,她以为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霍霆蹙眉,盯着女孩明明泪目,眼尾却含笑嫣然灿烂。

    他问她,“你不怕吗?你现在这样都是我带来的,跟着我或许遭不完的罪,颠沛流离,亡命天涯,日日提心吊胆。”

    田馨笑,“我不怕,我都向佛祖许过愿了,你要若入地狱,我便跟你一起入地狱,我有什么好怕的。”

    霍霆身躯紧绷,是他在跟自己较劲,有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头,各种滋味浸泡着他的皮囊,他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

    “我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作数过。”

    “田馨,我娶你。”

    大颗大颗的泪从她的脸颊滑落,女孩将男人手心里的甜粥抢过,一勺接着一勺喂进自己的嘴里,疼痛早已灰飞烟灭。

    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泡在甜蜜欣喜之中。

    望着男人娇憨痴痴地笑,“那我得快点好起来。”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穿着病号服,碍眼缠绕着她的纱布,灵动俏皮地嫌弃起来,“这样可不行,不好看,我要做最美的新娘。”

    霍霆的指尖将她嘴角沾附上的粥粒摘掉,他凝着她纯净洁白的笑容也跟着笑,细细浅浅的皱纹从眼角延展,“真是个傻姑娘。”

    病房里其他人早就离开了,就只有他们两人。

    田馨一时半会儿还消化不了这样的消息,躺在病床上,倚进坐在病床边男人的怀里,她一会儿哭一会笑,折腾了好一阵。

    身体还没恢复完全,支撑不了她高亢的情绪,疲惫和倦怠又席卷而来。

    女孩不嬉闹了,躺在他怀中阖眼,又像是想起什么,抬头问霍霆,“我们的婚礼会邀请哪些人来呢?”

    霍霆俯身将她眼角泪珠吻走,他沉声道,“小九,婚礼就我们两个,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

    田馨心里觉得有些遗憾,但随即又抛之脑后,这样的开花结果,她已经很满意了。

    她乖巧点头,“好,你的身份特殊,闹得众人皆知反倒不好了,万一有心人觊觎捣乱,倒是坏了好兴致。”

    第233章

    根本没得选

    田馨身体转好是在开春,冰雪消融,严寒已过。

    厚重的外套变得轻薄,这半个多月,她积极配合治疗,每天三顿一顿不少,周妈在霍霆的吩咐下变着花样的给她补气血。

    男人更是隔三差五给她买零食甜嘴,她最爱的槐源巷水饺,各种样式的别致糕点,还有入春之后在北方就很少见到的糖葫芦。

    他还找了顶奢牌子的婚纱样式给她选,躺在病床上的田馨看得眼花缭乱。

    许一萌是田馨好转之后,才得到消息过来看她的,夏明朗没有跟着来,他随电视台出去采风。

    田馨将手里的婚纱目录递给她,让她跟她一同选择。

    许一萌自然当仁不让,她替田馨高兴,也替田馨忧愁,“馨馨,原来你当时跟我说的好消息就是你要结婚了,不过你就这么决定了,这辈子就非他不可了?”

    初听这个消息的时候,许一萌既惊喜又惊吓,她的好闺蜜田馨才二十岁,大好年华才刚刚开始,就这样要嫁作他人妇,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田馨翻阅着样式,其实她最开始并不是想说结婚,而是想说她怀孕的事,阴差阳错,孩子没了,她这段姻缘倒是修成正果。

    她走神片刻,又将视线落在目录上,挑来挑去也没有合适的,她听到许一萌的质问,语气异常笃定,“一萌,我非他不可。”

    一萌不明白,也没有经历过。

    跟在霍霆身边像是把她半辈子都过完了。

    激荡的岁月让她流连忘返,男人在风月里蛊惑绝伦的气质和连绵不绝的情谊让她今生今世,再难回头。

    许一萌缄默不语,她极少看到田馨这样正式坚定,既然是她选的,她自然不能说什么,“那你结婚在哪里办?要请我去当伴娘吗?”

    田馨竖起手指抵在唇上,“一萌,我们不打算宴请宾客,结婚是两个人的事,只要我们开心就好,我今天告诉你,是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许一萌撅起嘴,伸手嬉笑着挠了挠她的痒痒肉,抱怨出声,“什么嘛?最好的朋友都不能参加你的婚礼吗?”

    两个女孩笑作一团,神采飞扬。

    田馨出院的第一天,带着自己的证件和户口本跟霍霆驱车去了趟民政局,在婚姻登记处拍了红底的结婚照,她之前还有些忐忑,在网上做了些攻略。

    结婚登记的过程不算繁琐,不过到她这里倒是出奇的快。

    拍了照之后,男人便让李志伟带着田馨去车里等,她的身子虽然好了大半,但还没有拆线,依旧虚弱,她也听话,乖乖坐在车里等男人从办证大厅出来。

    她趴在车窗上,望眼欲穿,终是等到那抹挺拔英武的身影从人群中穿梭而来,烙着金边两本结婚证被放在了田馨的手心。

    女孩双手手心有两抹狰狞的刀疤伤口,上面是整齐的缝合线。

    恰好被结婚证盖住了。

    她“啪嗒啪嗒”地落泪,泪水润湿了鲜红的证件扉页。

    “小九,怎么又哭?”霍霆是真的拿她没办法,温声细语地低哄,指腹小心摘掉她的眼泪。

    田馨抽噎了两下,吸了吸鼻涕,“我就是高兴嘛,淮炀,有了这个天涯海角我们都不会分开了。”

    这是红底黑字,戳张盖印的保证,是所有故事的大团圆。

    李志伟开车驶回了别墅,莫利山和小雯也在。

    周妈做了一大桌丰盛、色香味俱全、清淡的南方菜,田馨身在南方,在她的出院日,周妈格外照顾她的胃口。

    一家人都上桌,小雯闹着想要坐在田馨的身边,莫利山没办法,腾出位置给小雯,他坐在霍霆的对面,李志伟则挨着莫利山落座。

    霍霆在田馨的右手边,他为女孩盛了大补的虫草花鱼胶汤,郁香扑鼻,田馨的注意力不在吃的上面。

    她满心欢喜,嘴角梨涡荡漾,将攥在手里一路的两本结婚证搁在了玻璃桌面的正中心,清清嗓,“今天有个好消息,我和淮炀领证了。”

    欢呼雀跃的只有小雯一个,莫利山还有李志伟神色各异,盯着桌面中心的那两张鲜红的结婚证,面色看不出半丝喜悦。

    从民政局一路驾车回来,嘴巴最贫的李志伟难得沉默了一路,田馨已经觉出蹊跷,现在莫利山那张冰块脸上更是显出冷漠神情。

    田馨觉得不对,这么喜庆的日子,这么喜庆的事,他们怎么心事重重,心里那点期待没有得到满足,她在桌下将手搭在男人的手背上,“淮炀,怎么大家都不为我们开心?”

    霍霆的视线巡视过对面的两人,他将筷子搁下,“大概是没料想到,有些猝不及防。”

    李志伟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舒展眉眼,挤出笑意,开始圆场,“那可不是,我以为老大这样的男人得当一辈子的乱世枭雄,站在烽火云烟的顶端,哪能想到他渴望的日子竟是这样的平凡,田小姐,你真的有福气,我要是个女的,我也恨不得嫁给霆哥。”

    小雯晃了晃莫利山的袖管,“爸爸,田姐姐和霍叔叔领结婚证了,你不开心吗?”

    莫利山揉了揉小雯的头顶,“开心,我们这样的人,平凡的日子也难能可贵。”

    田馨胸中的那点不郁散了,埋头开始喝那碗鱼胶汤,这顿她吃得不少,身体要彻底痊愈还得养,最近吃那么多,她的体重也没半点没增长。

    餐毕,田馨带着小雯拿了把园艺剪去花园里给初春抽条的花草树木修剪枝丫,那两颗梨树的枝条上也结出了好几枚粉白的花苞。

    霍霆则去了书房,莫利山和李志伟都跟了过去。

    书房里烟雾弥漫,李志伟抽烟抽得很凶,他一口接着一口,男人坐在大班椅上把玩着打火机,他眉眼冷峻,带着点琢磨不透的凌厉。

    莫利山则倚靠在窗框上,透过窗户可以看到花园跟在田馨身边的小雯,他出声,“这段时间,我带小雯把京市周边好玩的好吃的都带着去了一遍。”

    霍霆手里的金属打火机盖子一合,“好,阿山,可怪我做这样的选择?”

    莫利山没说话,李志伟倒是将烟头一拧,站起身来,“老大,我们明明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这些年风风雨雨,剔骨剥皮,炮火硝烟换回现在的成就,林正堂再厉害,我们也不弱,再整旗鼓,杀不死他,也能重创他,你到底...你到底为何如此?”

    霍霆眸子幽邃的精光隐在书房的灯火斑斓中,“志伟,陆卓闻既给我这条路选,他心中便做了打算,他苦口婆心规劝,看似在给我指条生路,你以为只是为了对付林正堂?”

    “那不然呢?”李志伟不解。

    男人笑了,“掌权之人哪有慈悲,他要的太平盛世,海晏河清是剿灭了林正堂就会实现的吗?你错了,他话里话外都是冲着我。

    在这片国土上,颠覆了我这雄踞一方的悍匪头子,扫黑除恶,他的野心抱负才能实现,一个是东南亚最嚣张的毒贩,一个是军区最高集权的参谋长,若我先制林正堂,陆卓闻必黄雀在后,腹背受敌,哪怕没到弹尽粮绝,这局势的大起大落,想要转圜,数年也难说。

    我们的这位总参谋长和季国南那匹恶狼不一样,他正义凌然,黑势力无缝可钻,我看似有的选,其实根本没得选。”

    第234章

    揽血罪

    李志伟恨得牙根发痒,他不服,也不甘,“怎么就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步了。”

    霍霆指节蜿蜒撑在太阳穴,夜幕已到,窗外最后一缕夕阳的霞光收敛,沉落在天际。

    他也叹。

    眼瞳里似乎闪烁着这些年来的叱咤黑道,卷动风云的万丈豪情,驰骋沙场的潇洒绝伦,深陷情爱的柔情婉转。

    一幕幕,一桩桩,热烈滚烫。

    “是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吗?王法道义纲常所不容的歹徒,这是我们命定的结局,若真等到兵临城下的那天,我能护住的人会越来越少。”

    朝随金谷宴,夜伴红楼娃。

    休道欢愉处,流光追暮霞。

    莫利山立直了身子,“时间在什么时候?”

    “下个月,陆卓闻整率军队,我就得一起出国。”

    霍霆喑哑着嗓音。

    “这么快?”李志伟瞬时坐立不安。

    霍霆的眼眸漆黑得像是无边夜幕,他拨弄了两下檀木书桌上的茶杯,“日期在我那早夭的孩子五月生辰那天,这场血债,我还觉得晚了点。”

    李志伟的拳头攥紧,他走到霍霆面前,固执得紧,“霆哥,我陪你一起去,管他是不是地狱魔窟,又是不是有去无回,我都陪着你!”

    “不怕死?林正堂的制毒工厂可是他倾尽所有建立的老巢,就算是跟我们做交易,也不可能这么快信任我们,要灭毒贩,恐怕得以身试毒。”

    霍霆早有计谋,事事都盘算清楚。

    “男子汉大丈夫,死有何惧,何况是跟好兄弟一起赴死,这些年多少繁华我已看遍,过了别人八辈子都没过的日子,老大,就算鲜血流尽,我李志伟绝对不带怕的!”

    从底层爬起来的,都是铮铮烈骨。

    霍霆不语,只是萧索得笑了声。

    莫利山往前几步,也到了他的跟前,“我也不怕死,他陪你赴生死途,那我便替你揽血罪,我是你的杀人刀,认罪伏法,就算不交出我,军警查也能查到,霆哥,法网制裁也不过人头落地,我不怕的,但我有个女儿小雯,今年才十二岁,大好人生还没开始,我欠她太多,错过太多,我若走了,她必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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