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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男人根本躲都不躲,子弹射穿他的小腿肌肉,一声闷响,他的膝盖弯曲重重跪于地面,几欲挣扎却起不来,依旧仰面朝上,目光锁定在女孩下坠的尸体上。

    他伸出双臂,迎接着自己的爱人回到他的怀抱。

    辗转拥入怀里的,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

    男人抱着尸体,手掌拂过那张面目全非得的脸,仿佛是她灿若白梨的脸庞。

    从遥远的四肢开始,血液凝结先变凉,再变寒,凝结成冰纹,又化作数不清的利箭。

    从四面八方齐齐逼进了胸口,刺穿了心脏。

    天下的分离、苦难、都是人性的欲望与执念。

    唯有死亡,是真正的掠夺。

    被田馨挟持过恶毒贩嘴里泛起嘀咕,“不都说北省京市的霍霆是境内高不可攀呼风唤雨的黑帮顶级头目,我看也就这样嘛。”

    林正堂双手背在身后,冷不丁出声,“他若非是忌惮在意至极田馨的安危,自己糟蹋自己,就凭这些人这点子弹,你以为就能降服他,你低估他了。”

    楼下。

    李志伟退到霍霆的身边,他已经有些精疲力竭,“老大,田小姐的尸...首...已经拿到,我们是进是退?”

    他不敢去看女孩被凌辱的尸体,犹记几天前她还生龙活虎,因为怀孕霍霆对她是百般呵护,将她捧为至宝。

    如今香消玉殒得这样难堪,他也很不好受,也替霍霆不好受。

    “志伟...不太对...”

    霍霆先摸了摸这具尸体的脸颊大小,接着比划了肩宽多少,手腕腕骨的尺寸,腰身也比了两下。

    面容悲痛敛去,找回几分理智。

    李志伟忙问,“老大,是哪里不对?”

    霍霆眉眼森然,薄怒难掩,“她手上没有手链,衣服也不对,骨头大小也不对。”

    李志伟愣了愣,顿了几秒说出残忍事实,“都被虐待成这样了,骨头恐怕早就错位了,这些酷刑在身,手链断了也有可能。”

    霍霆绝非莽撞粗心的黑老大,他工于心计,战场上的招数,哪一样他不轻车熟路。

    一生这样的疑窦,整个人的气场全变。

    他笃定十足,“不可能,我与小九朝夕相处,她就是...化成灰,我也不可能认错,这绝不是她。”

    耳边是飞射过来的子弹,从心如死灰到怒意喷发也就一瞬的境随心转。

    霍霆夺过李志伟手中的手枪,对着二楼毫无顾忌地发泄般地开了三枪。

    在空气里擦出火花的子弹夹杂了男人的怨怒,扑面冲着林正堂而来。

    大毒枭的身手也极其敏捷,只是本来都生了死意的霍霆此刻反转太快,躲过了前两枚,最后一枚子弹斜擦过林正堂的脖颈,血痕凝滞了几秒在他的皮肤上赫然浮现。

    “好凌厉的枪法,霍老大,果真不敢小瞧你!”

    林正堂气定神闲地伸手抹了把伤口的血迹,将手指上的腥甜血液用舌头舔净。

    他一出声,枪声暂停。

    霍霆高举着手枪,气势如虹,瞄准的是林正堂的眉心,他凶残眯眼,浑身裹起的杀意吞噬天地,“林正堂!蒋老板与你无冤无仇,生意做不成便杀干抹净,今日又劫我所爱,用一具假尸体诓骗我,意欲何为?”

    林正堂在二楼现身,一身长袍,面容并不粗狂张扬,四十多岁,带着斯文风雅的五官。

    黑老大不像黑老大,大毒枭也不像大毒枭。

    一切引人如坠深渊的事物,都有着与其属性截然不同的外表。

    林正堂笑道,“船停在码头海港,那可不是造船者的目的,人总窝在房子里,也并非是人生的意义,霍老板,我有东南亚最大的制毒工厂,一天净产量十万吨,Z国地广辽阔,是片滋养生财的土壤,你要是尊口一开,就凭你的实力贩卖毒品敛财,东南亚三大毒枭,你必榜上有名。”

    田馨听林正堂用利益引诱着霍霆,又听到男人似乎认出了那具尸体不是她,他又恢复了往日的睿智和谋略深沉。

    她便在一旁拼了命想要挣脱毒贩的控制。

    哪怕双手被束,口也被封,但她还会撒泼耍浑,腿也够灵活。

    趴上二楼墙沿边上冒了个头。

    一双水光潋滟得红肿双眼一瞬不瞬热切凝望着霍霆,她拼命摇头,嘴里“呜呜呀呀”说不出话来,

    只是心疼地看着他黑色皮衣里被血浸透的衬衣领口。

    “小九...”

    霍霆嘴里轻喃,面部肌肉微颤。

    经历过误以为他会永远失去她的痛苦瞬间。

    看着她鲜活地站在他面前,男人简直欣喜若狂,同时内心的焦急翻涌上心头,他的手指攥紧了手中的枪支。

    “田小姐!”

    别说霍霆,就连李志伟都忍不住在这个时候呼喊出声。

    林正堂冷戾地盯了一眼田馨多余的动作,他似乎没有什么耐心了,抓住女孩的头发一把拽到了自己的跟前。

    锋利的军刀架上了她的脖颈。

    “霍霆!你以为认出了那具假尸体,日子就好过了,我大费周章越过边境线而来只等你一句话,若你仍然拒绝,你得到的就不只是一具尸体,还要亲眼看到我虐杀她的过程。”

    毒贩的手段是穷凶极恶的尽头。

    第225章

    为情而亡

    毒枭杀人辱尸的手段极其残暴不仁。

    割头、肢解、碎尸...

    林正堂第一刀是刺穿了她的手掌。

    第二刀,斜插进了她的锁骨。

    鲜血喷涌,大片大片像绽开的血之花涌现在她的肩头。

    女孩嘴上的胶带封条被撕开,她大口呼吸一瞬,疼痛击穿她无数根神经,让她瘦弱身躯颤抖着一歪,倒在尘土飞扬的地面上。

    五官疼痛到扭曲,望进男人惊愕得发抖的漆黑瞳仁里。

    微张的嘴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

    但最不敢的是喊痛,最不敢表现的也是痛。

    她只能紧闭双眼,将泪水的闸门也关紧。

    无声是弱小的她,最顽强的抵抗。

    “林正堂,我操你妈!”李志伟看到这一幕忍无可忍,举起枪口。

    底下的马仔们都噤若寒蝉,目光望向了自家的老大。

    霍霆立在正中央,他握枪的手在颤抖,心神因为尖刀刺入女孩身体里的画面都在瑟缩颤栗。

    女孩何其无辜,她手无缚鸡之力,从不作奸犯科。

    和他们这帮皮肉发黑的土匪不一样。

    她善良,勇敢,只是爱上了一个亡命天涯的凶匪,便背负上了不属于她的命运和苦楚。

    明明痛得不行,流了那么多的血,就算是个大男人也该痛得满地打滚,可她却一声不吭,连声微弱的喘息也不曾有。

    男人的镇定仿佛被劈开一条裂缝,越裂越宽,也越来越深,疯狂吞噬着他的坚定心智。

    恨意刺骨,刀刀淬毒,向他席卷而来。

    男人愤怒地嘶喊,“林正堂!我要将你挫骨扬灰!”

    天空飘起大雪,像是扯碎了的棉絮,纷纷扬扬。

    林正堂将尖刀上的血迹在自己的长袍袖口上抹净,看着男人越是痛苦的神色,他越是愉悦地想要大笑,“霍老板,这样的机会不是没有,但是你真的舍得杀我?”

    他说着将田馨再次从血海中拽起来,刀尖再次对准了她。

    田馨脸上血色全无,太痛了,痛得她眼前一片模糊,浑身像是被抽得真空,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她双手的血痂已经结上了,伸出血糊糊的手心捏上林正堂的刀刃,气若游丝,声音也细若蚊蝇,“肚子...不行...求你...”

    另一只手护住小腹,挣扎着抬起眼皮去看霍霆,眼神很是空洞,女孩拼命摇头,泪珠滑落,“淮炀...我没关系...你别同意他...”

    霍霆目眦尽裂,狂暴得甚至想将面前这群毒贩生吞活剥。

    黄三怒道,“霍老大,只要你应一声,我今天就算把这条命放在这里了,我也要杀了林正堂!”

    霍霆的马仔个个都是他一手培养出生入死出来的,

    此刻也纷纷扬枪表态,只要霍霆一声令下,他们就算死也为他拼出条血路来。

    可男人没动,雪花落在他的肩头,被他身上溢出的温热鲜血消融。

    往日骁勇倨傲,叱咤风云,浴血厮杀,从不觉得有谁可以成为他牵绊,有谁的生死能让他侧目。

    皇权金钱的诱惑不灭他威风。

    世俗法律的桎梏不折他傲骨。

    却在此刻,注视着女孩那副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不敢赌,也不敢动。

    坚不可摧的外壳寸寸皲裂,顷刻坍塌。

    男人将手中的枪松开了,滑落进了雪地里。

    如同一块巍峨耸立于云层的巨石,滚落山之巅。

    男人鹰眸邃暗盯着林正堂,抬手将他脖颈上那块黑色玉牌扯下。

    他干涸的唇瓣纹路纵横,“我在京市码头还有七艘十万吨货轮,加上南北两省各个港口,一共二十六艘,若你放她一条生路,我便尽数奉上,让毒品入境,与你共谋。”

    萧瑟的风夹雪穿堂而过。

    砖瓦房里两方阵营皆静默无声。

    字字句句都清晰地落入田馨的耳朵里。

    她泣不成声,声声呜咽嘶哑,泪水接连不断地滚落。

    风月大梦,男人也贪。

    应了他那句戏言。

    “我贪情,恐怕今生会为情而亡。”

    林正堂神采飞扬,他觊觎这片国土已久,撕开这个裂口不仅仅是可以做这里的生意,更关键的是若有可以歇脚的据点和中转站,便能将毒品大量销往欧洲版图。

    霍霆手下有艘扬名海外的幽灵船,与国际接轨,来无影去无踪,凭借他扎根的势力在后面推波助澜。

    林正堂的野心和欲望可以膨胀百倍不止。

    他睥睨着霍霆,掩饰不住的笑意,“霍老板,既是这样,那我们就合作愉...”

    螺旋桨的巨大噪音从上空传来,卷起一股旋风,扬起雪花和灰尘。

    林正堂往后退了两步,遮住面孔,防止尘土扑面进入眼睛和鼻腔。

    “谁的直升机?”他大声质问一旁的毒贩手下。

    “林先生...不知道啊...”

    从不远处十余辆军用皮卡车疾行而来,武警官兵个个手里拿盾举枪,气宇轩昂从四面八方包抄进这栋砖瓦房里。

    又是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的枪鸣声。

    田馨迷蒙着双眼,觉得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双手被缚,哪怕骨肉都牵扯着疼痛不已,她也费力挪身去够林正堂掉落在地上的那把匕首。

    捏在手心里,咬紧牙关,忍着剧痛,将绳索割断。

    “林先生!是武警!缉毒部队!”

    有毒贩大事不妙地高声大喊。

    在如此的关键时刻,马上就能成事的千钧一发之时,来了军方的人。

    林正堂咬牙切齿用缅甸语暗骂了一句。

    军用直升机里,武警官兵用扬声器大喊,“里面的人,放下武器!速速投降!”

    田馨双手一解开束缚,她便去支出身子遥望一楼的空地上去寻霍霆。

    下面的枪火激烈,子弹横飞,她分不清楚谁是谁。

    女孩一刻不敢停留,踉跄爬起身想往一楼去寻人,她的动作缓慢,每走一步牵皮拉筋地刺痛,地上更是滴落着斑斑血迹。

    她护着肚子,东躲西藏。

    失血过多,让她体力不支,浑身越来越乏力,脚就像灌了铅一样重得抬不起来。

    “淮炀...你在哪里...”

    田馨头晕目眩,扶着墙边往下走。

    恍惚间瞥眼一看,林正堂正在被好几个毒贩护送着往一楼那处矮门撤回到海边的渔船上。

    他不能走,他后患无穷。

    田馨强打精神,在地上摸起一把手枪。

    将自己掩护在一处墙体里。

    支出半个身子,抬手,瞄准,扣动扳机...

    “砰——”

    “小九!”

    震耳的枪响和耳边撕心裂肺的喊声同时撞进她的耳膜。

    田馨不知道怎么了,只觉得自己身下有大量温热的鲜血涌出来。

    小腹坠痛带来的撕裂感让她直接瘫软在地。

    疼痛席卷而来,将她层层淹没。

    第226章

    护身符

    “双手手心被刺穿,锁骨骨裂,失血太多,胎气外泄,肚子里的孩子是之前打保胎针和吃药才稳住的,已经很脆弱了。

    母体还一直不算稳定,本来就有先兆性流产的征兆,现在滑胎也算情理之中。”

    田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晕厥的,只觉得体力消耗殆尽,却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意识。

    能感觉到自己被紧紧拥在一个温热的怀抱里,接着被抱上车不知道过了多久,有浓郁消毒水的味道扑鼻而来。

    耳旁的人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直到彻底陷入了昏迷。

    再有一点意识的时候,耳际清晰灌进来的就是这么一段话。

    砸痛,撕裂了她每一根脆弱的神经。

    她睁开眼,干涸的喉咙在渴望一杯水,视线所及之处都是病房装潢的惨白,惨白的墙壁,惨白的吊灯。

    明明不在砖瓦房里了,世界却依旧像是停在那场充斥着血腥、杀戮,漫天落下的无休无止的霜雪里。

    田馨被缝针后裹得像枚规整粽子的手掌,还留出几根可以自由活动的手指,她攥着床单,莫名觉得阵阵发冷。

    女孩微偏了一下头,看到了在透明玻璃的探视窗外那抹影影绰绰的熟悉的轮廓,他挡去了走廊刺目的白灯。

    一双赤红的双目岿然不动地凝视着她。

    逆在一片时隐时现的光柱里,黯淡着神情,并不那么清晰。

    田馨启唇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泪水无意识地淌落,仅仅呆滞地望着他,像一抹绝望空洞的幽魂。

    男人和她仅维持了十几秒的静止,他便身形微动,推开了病房门。

    霍霆的五官和身形清晰起来,他的脸上有些挫伤,但无伤大雅,依旧俊逸刚毅,在刀光剑影里,他明明鲜血淋漓,取出身上子弹包扎之后。

    恍惚间,又是那副波澜不惊的面孔。

    可在她面前一点点清晰起来之后,撕开了平日里戴着的那层厚重面具。

    往日里嚣张狂妄的霍霆,统领着南北两省数以千计的匪徒混子的黑头目。

    此刻他是哀伤的,眼角眉梢沉寂沧桑。

    他的爱人伤重到肚子里好不容易保住的孩子流产。

    在病房里昏死了一个星期才醒过来。

    他从没有这么失败,落寞,自责过。

    “田馨...醒了...”

    男人的嗓音沙哑缥缈,他在伤痛里,似乎也熬干了心血。

    田馨被他的面孔,他的声音灼烧到了一般,忍着锁骨处的剧痛翻过身,将被子拉起盖过头顶,蜷成一团瑟缩在里面。

    “你别过来...”

    理智和倔强的全线崩溃,女孩在被窝里咬拳呜咽,哭得溃不成军。

    在身下那股鲜血涌出,小腹疼痛难忍的时候,她心里就隐隐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可能没了。

    只是亲耳听到,亲眼看到男人神情的那一刻。

    她再也不能麻痹自己这个赤裸裸的事实。

    原来,成长不光只有灰褐色的童年阴影,抽条茁长的青绿,所爱之人极致的浓黑,以及爱欲催情的粉色泡沫。

    还有这样浓郁、疼痛的血红色。

    从她的身体里流出,伴随着一条弱小生命的流逝。

    “小九,你还年轻...还会有的...”

    大掌的热度透过薄被穿透到了女孩在狭窄黑暗空间里,根本控制不了战栗微抖的肩头上,她将脸埋进手心的纱布了,任凭泪水浸透,哭得天崩地裂,声嘶力竭地哀嚎。

    在听到男人的这句话后,田馨又将蒙头的大被掀开,她拽住他的衣领,字字涕泪,抽噎道,“你钱权在手,无所不能,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真的留不住他了吗...”

    失去这颗爱的果实,让女孩俨然变成一个疯子。

    她多么希望能找到一个借口让自己心里的愧疚、痛苦、还有这连霍霆都无法力挽狂澜的结果有地方可以发泄。

    可她眼眶里罩着蒙蒙水雾,泪水划过战栗的唇畔,喉咙突然像被噎进去了一个棉球。

    她竟不知道该怪谁,才导致了如今的结果。

    男人大掌握住了女孩攥紧他衣领的手指,“小九,你现在有伤在身,得好好养伤,孩子没有了,我还在。”

    他的眼里满是心疼和爱怜,仿佛当她是一件昂贵的易碎品,语气里都透着小心呵护,生怕她真的碎了。

    到那时,他又该怎么样才能将她拼凑完整。

    田馨红着眼眶,这一折腾,手心和肩胛处又是焚心灼骨的疼。

    她呆呆地躺回了床上,紧咬唇,手心依旧没有松开揪住男人的衣领。

    霍霆也很配合,俯下身,凝视着那张苍白、皱皱巴巴、虚弱的女孩的面孔,看得他痛入骨髓,垂下眼帘盖住眼眸里涌起的复杂情绪。

    “你现在的身体很弱,得好好休息。”

    男人抚上女孩的脸庞,将她被泪水濡湿,沾附在她面孔上的发丝挂到她耳后,她微颤的嘴唇似乎还有话说,还留着一抹不甘心。

    霍霆低头轻吻上了女孩的嘴唇。

    没有往日的疯狂占有,甚至没有掺杂一丝情愫。

    只是一个安抚的纯粹的吻。

    田馨微张开嘴,一滴咸湿的泪从她的嘴角悄无声息地沁进来。

    苦涩的滋味在舌尖漾开。

    她早就不哭了,这滴眼泪不是她的。

    田馨还觉得自己的脖间一沉,男人从她嘴角抽离时,她缓慢伸手摸上了自己脖颈间。

    那块在霍霆的颈项上连洗澡都从不离身的黑色玉牌挂在了她的脖颈上。

    略有些沉。

    上面凸起的经文咯着她的指腹。

    “淮炀...”田馨不解地望着他。

    男人脸上的泪痕浅得如同雁过无痕一般,很快就隐了。

    他湿润的唇又印在了她的额头上,沉沉出声,“这块玉牌是生前我的母亲去请的一块护身符,如今送给小九。”

    第227章

    他的全部

    田馨松开了男人的衣领,裹着层层纱布的双手捧着那块玉牌,单薄消瘦的身子往被窝里缩了缩。

    男人细心温柔地将滑落的被褥盖上她的肩头,只是微侧过身,田馨便像只枝头警惕的飞鸟,惊恐无比,张开尚能活动的手指头拽住他的衣角。

    她怕他走,眼神有些失焦,“你要去哪里?”

    “我哪里也不去,我就陪在你身边。”

    男人这样应道,拽了根椅凳坐下,像一座缄默无语的巍峨山峦一般立在床头。

    “好...”

    田馨疲累至极,身上每根骨头都像压着一块沉重巨石,重得她昏昏欲睡,眼皮也沉得睁不开,她在这样的困顿中问,“林正堂死了吗?”

    她记得她有打出货真价实的一枪,听到细微地没入血肉的闷响。

    “没有,你打中了金花,她帮林正堂挡了你那一枪。”

    “好可惜...”

    男人摘掉女孩眼角滚落的一滴眼泪,她的不甘并没有消散。

    她不甘自己的羸弱,还不够忍痛,不甘生命如此脆弱,就这么流逝,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不甘付出的是这样的代价。

    霍霆摘都摘不完她的眼泪,手指一片潮湿,他启唇,像立誓一般,“小九,你知我的心,谁欺你辱你,我必会竭尽全力为你讨还。”

    女孩阖上眼,听得认真,可又抵不住悬挂的点滴里加有安眠药剂的药效,翻涌的倦意,让她陷入昏睡中。

    病房的门在这个时候被吱呀打开,关廷裕平日一身整洁笔挺的警服,此刻上面的排扣系得歪七扭八。

    他眼底压着怒意,夺门而进,又在看到躺在病床上泪迹斑斑的女孩的睡容,瞬间放轻了动作。

    “霍霆,你出来!”

    他压着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霍霆的动作更轻,他将女孩睡梦中也捏紧的玉牌从她的手心里抽出,刀刃扎断了她的指骨,里面打着固定几枚的钢钉,不能这样用力。

    又将侧睡的女孩轻抱着舒展躺平,防止压迫她锁骨的伤口。

    等到男人从病房走出来到了安静的走廊上,关廷裕便将门一带上,五指捏成拳头直直冲着霍霆的面部袭来。

    “混账东西!她爱你到模糊是非黑白的界限,知道你的罪刑罄竹难书也义无反顾用自己的前途做赌,你竟然连护个人都护不住!毒枭的手段那是何其残忍,被折磨成这样,你真是该死!”

    霍霆歪头闪过了他虎虎生威的拳头,却没有出手还击。

    走廊的炽白灯影笼罩着他的黑衣,睨着关廷裕眼里燃起的熊熊怒火。

    他的脊背隐隐一僵,亦没有出声辩驳。

    关廷裕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从值班室里急冲冲地赶到医院,从警校毕业就在刑侦队的他,和黑社会还有毒贩这类极其危险的社会人物打交道已久。

    论败类渣滓,黑社会披着“政客”、“企业家”的皮囊藐视王法,是一群为所欲为的玩命混子。

    而毒贩则更甚,他们人性泯灭,残忍疯狂,是嗜血则会狂欢的禽兽。

    四海昌平的国度没有坦克大炮的军火战争,但唯一能让层出不穷的军人警察死在前线的就是在暗地里一次次打响的“缉毒”之战。

    关廷裕挥拳扑空,上前死命拽住霍霆衣服的领口,他怒气喷涌地冲他质问,“你怎么不说话了?霍霆!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你作奸犯科,无恶不作,挥洒金钱,玩弄权利,法律道德不能奈你何,天道轮回你不惧,可是现在她被林正堂这条盘踞一方的毒蛇盯上了,你把她拖进了怎么样的深渊漩涡,你知道吗?”

    霍霆和关廷裕是黑白两道的对立,以前他全然不将关廷裕放在眼里,但念在一次旧恩,他没动他,唯有这次,男人难得觉得他的话入耳尖锐难听。

    好似一把利剑刺穿铁靶,直戳心窝。

    “廷裕,这里是医院,这么大声嚷嚷成何体统。”

    在医院走廊的另一头,陆卓闻手里支着根烟杆,一身威武爽飒的正统军官之姿挺立,不怒自威。

    身后跟着一个气宇轩昂的军人副手。

    他语气严肃不容抗拒,铿锵有力。

    关廷裕警服在身,一向冷静自持,在医院上当众失仪,他也觉出不妥,只是内心的情绪太过剧烈,难以克制。

    病房里的女孩是他夜夜梦回惦念的人,关廷裕已经将自己的心意藏了又藏,掩了又掩,令行禁止,可感情的事就是覆水难收。

    他松开了霍霆,垂眼,“陆叔,你来了。”

    陆卓闻的目光在霍霆的脸上绕了好几圈,他出声问,“你颈项上的玉牌呢?”

    和林正堂的那场对弈之中,扼住田馨就如同扼住了霍霆的命脉,如果不是军方的人及时赶到,恐很难有转圜之机。

    霍霆面色冷冽深沉,也阴郁,他理了理衣领上被关廷裕揪出来的狰狞的褶皱,“我送给她了。”

    陆卓闻的这个位置,岂是凡夫俗子能攀爬上的,他心领神会,眯了下眼,“你母亲留下的东西就这么转手送人,里面那个女孩对你恐怕意义非凡。”

    霍霆盯着那扇紧闭的病房门,门上有一扇用于探视的小窗,女孩虚弱、苍白像一朵蔫蔫枯萎的白花躺在床上。

    他看一眼,便痛一眼。

    何止意义非凡,那是他的全部。

    陆卓闻转了一圈手里的烟杆,“痛失爱子,我替你惋惜,我的兵早一点到也许是不一样的结局。”

    这话让关廷裕神情一怔,他也盯向了病床里的田馨,拳头越攥越紧。

    陆卓闻示意身旁的军官副手从胸口的衣领处拿出了一张军区的通行证,他周正迈步将其递到了霍霆面前。

    男人未理。

    陆卓闻见此笑得意味莫名,“我来一是叫走廷裕,叫人透消息给他,本意是让警方注意这次毒贩的嚣张入境,二嘛,我在军区等你一叙,霍淮炀。”

    军区总参谋长苍劲沉稳的声音幽幽飘散,“你这样野心勃勃的狼崽,若走正道必有丰功伟绩,若还是执迷不悟,那万般因果就皆不由人了。”

    第228章

    冷血杀手

    李志伟牵着小雯从医院四楼的入口处走进来,莫利山戴着鸭舌帽跟在身后,跟他们擦肩而过的陆卓闻和他的副手,以及关廷裕。

    小雯看到霍霆,挣开是李志伟的手,跑到霍霆跟前,眼眶红红的,神情悲伤,拽着霍霆的裤腿,“霍叔叔,田姐姐怎么样?”

    霍霆粗粝的大掌上纹路纵横交错,他抹掉小雯脸上的泪水,“刚刚醒过来一次,现在又睡过去了。”

    小雯的身高够不到病房门口的那扇探视的玻璃,她返身去找莫利山,“爸爸,我想看看田姐姐。”

    莫利山将小雯抱起来,让小女孩透过玻璃窗去看病床上安静熟睡后连呼吸都很微弱的田馨,小女孩将双手贴在窗户玻璃上,止不住地啜泣出声,“都怪我...那天生病发烧...田姐姐说给我去买药...如果不是我...她就不会出去...也不会变成这样...”

    “事已至此,就算那天不去给小雯买药,保不准还会有其他的手段,防不胜防地将她绑架,从我身边掠夺,不是小雯的错。”

    男人的声音沙哑又疲惫,像沙漠中被风蚀的岩石。

    他说,“错的是我,走到现在,我仇家无数,身边满是机关算计,战火纷飞,只要我在,她就过不了什么安生的日子,要跟我厮杀在刀光剑影里,生死一线间,我这样罪恶累累的凶匪,放任自己的屠刀,因果报应本该冲我来,是老天瞎了眼,竟将我的果都落在了如此无辜、纯善、弱不禁风的她的身上,而我那尚未出生的孩子竟也为此殉葬夭折。”

    李志伟和莫利山的视线同时望向了霍霆,眼里俱是一惊。

    一路风霜雨雪,风云变幻,他们斗过,争过,抢过,浴血过。

    无数场变化莫测尔虞我诈的棋局里,霍霆雄图韬略在胸。

    刀尖行走的亡命徒,胜了展臂庆贺,扩张版图,败了偃旗息鼓,卷土重来。

    何时听到霍霆说出这样的话。

    雄踞一方的黑老大开始忏悔,怨怪自己身上既定的宿命。

    似乎有什么在将这个无坚不摧,倨傲不羁的男人缓慢击溃,颓落之势难以抵挡。

    李志伟心神不宁,莫利山更是讳莫如深。

    “老大,你何出此言,罪魁祸首是毒枭林正堂,他手段恶劣,胜过我们十倍不止,对弱小也能举起屠刀。”

    李志伟出声,妄图扭转些什么。

    莫利山察觉男人身形一晃,却看到他中弹的手臂和小腿早就浸湿出了一大块血红暗渍,他将小雯放下,打开病房门,“你小声进去,别说话,就坐在你床头陪陪你田姐姐。”

    小雯听话蹑手蹑脚地走进病房里。

    莫利山上前扶住霍霆,“霆哥,身上的伤要紧,其他的我们从长计议。”

    霍霆在转角一间空病房里换早就浸出鲜血的绷带,护士被李志伟叫出去,莫利山包扎伤口有一手,他这样的杀手,独身作案的时间很多,受伤在所难免。

    他给霍霆换药包扎,李志伟则坐在病床边上一口接着一口地抽烟。

    空病房的窗户外是林立的钢铁森林。

    相距数百米,是京市的海港码头,在金灿灿的光束下,它比繁华匆忙的都市更加老旧,腐朽,经得起岁月的推敲和沉淀。

    又镌刻着多少刻骨铭心的过往。

    他感叹了一句,“想当初,我和老大才从南省到北省,是在方雅文那个老东西的接尘宴上被各路黑帮狠狠摆了一道,那是混道上第一次那么狼狈,怕被沿途埋伏夹击,汽车也不敢坐,就是坐货轮来的京市。”

    “提这些做什么?”霍霆忍着莫利山粗手粗脚处理伤口的刺痛,蹙起浓眉,嗔怪地抬眸看了一眼莫利山。

    在出生入死的兄弟面前,霍霆有另一种放松。

    李志伟没回这个问题,只是望着男人手里的那张军区通行证,“霆哥,来的时候我看到陆卓闻了,军区的人来,他们想要干什么?”

    “我还没去,并不知他要干什么。”

    霍霆靠在病床床头,阖眼假寐,田馨昏睡的一个星期里,男人几乎彻夜彻夜的失眠,他从不知自己竟然有如此恐惧的事,让他强大的神经紧绷得不敢放松。

    李志伟挪屁股坐到了霍霆躺着的病床床尾,他看着霍霆,“老大,你聪明睿智,脑子一向灵光,你应该知道他想干什么,当官从军的,我混道上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哪一个不是谋略至深的人,他那天既然出兵帮你,肯定也不是为了铲灭你,再说要在南北两省将你连根拔起,那也得牵出萝卜带出泥来,搞不好又是一场龙争虎斗,他如今坐的稳,也坐的端,跟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没必要拿着仕途做押注,他肯定是想招降你,让你为他所用。”

    霍霆抬起眼皮,漆黑的眸子深邃难测。

    他手下的第一马仔,时常流连风月场所,插科打诨居多,认起真来,其实是个极其玲珑通透的人。

    莫利山包扎上他的伤口之后,将无菌的剪刀丢在了一旁的托盘里,摘下手上的一次性手套,他走到窗户旁燃了根烟,目光锁定在刚刚李志伟讲述时说的海港码头的方向。

    他倚窗而立,鸭舌帽遮住半张脸,烟雾散在他的面孔,问道,“霆哥,你是到了想全身而退的那天了吗?”

    “阿山,我会护你周全,也会护小雯周全。”

    霍霆的话一如那天。

    尘封岁月被开启。

    莫利山出生在偏僻山沟里,二十岁娶了个老婆,嫌弃他寡言少语,不是个体贴的人,诞下一女之后,便跟隔壁村的要去外省打工的野男人跑了,再没有回来。

    养活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穿的用的吃的都是要用钱的,他带着自己在襁褓中的女儿翻出山沟,好在身强体壮,找了个活计在海港码头搬货,扛水泥,洗货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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