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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为什么?因为我对那幅画的评价?你还生我的气?那幅画其实画得很好,只是我个人不喜欢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线条紧张,也不一定是心有负累,或许,只是过于重视。”

    “重视?”他似乎怔了一下,低声重复。

    “对。”我点了点头,哄他,“因为重视。我第一次画我的心上人时,也是如此,连笔都不知道怎么拿了,画得乱七八糟。”

    这是谎话,我从来没有在画哪个人时紧张到这种地步,从来都是行云流水,游刃有余,只有想画与不想画的区别。

    他仿佛有些恍惚:“你怎知,画那幅画的人,是我的心上人?”

    “不是心上人画的,还能是谁画的......教你珍惜到那种地步,我说错一句话,你就气得大半夜把我扔到公路边上?”我佯作不在意,半开玩笑地笑答,抑着心里上涨的失落,一股征服欲却窜爬上来,犹如蛇一般咬住我的咽喉。

    别急,千万别急,秦染。

    你从来都是火焰,可不能乱了阵脚,变成扑火的飞蛾。

    “吞赦那林,”我循循善诱他,“你既然这样珍惜那幅画,一定不忍见它残旧,是不是?我记得画上颜料都剥脱了,还有些斑斑点点的,我帮你修复它,怎么样?保证和原来一模一样。”

    我说完,突然想起他寨中有画匠,而且寻常用的就是岩彩,一定比我更擅长修复本身用岩彩绘制的画,这借口实在拙劣。

    可令我意外的是,吞赦那林竟没有拒绝,他眉头舒展,似乎隔着那层黑布审视着我,缓缓问:“保证,一模一样?”

    “包在我身上。”我毫不犹豫地答,心里却有点发怵,只觉要是没修复好,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

    但能有什么后果呢,最严重恐怕便是被他再次扔出来,再也见不到重燃我心火的缪斯,就是对我最大的惩罚了。

    “沙沙沙......”我俩说话间,那头狼已来到了岩石侧面,低下头嗅探着,一路嗅到我与吞赦那林之间。

    硕大的狼头将我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还和他一直保持这个过分亲密的姿势,往后退开,见他抬起手来,抚上了狼头。

    它的体型身高与一匹成年马差不多,和先前那只造成车祸的那头看上很相近,但身上干干净净,毛发白得发光,并没有那些红色的真菌,背部也很正常,并无受到撞击的痕迹,看上去非常健壮,肯定不是同一只。我只在拍摄北极风光的纪录片里见过这么大的白狼,还是第一次近距离与这种猛兽接触。见它在吞赦那林面前驯服得就如同一只萨摩耶,我又怕,又好奇,想摸却不敢:“这狼,还有那些兀鹫,都是你养的?”

    “我救过,它们。”

    “你是医生?”我想起苏南文化中特有的古老职业,“巫医?”

    吞赦那林没有否认,拍了拍狼头,这身躯与成年公马差不多大的白狼便乖顺地跪伏下来,我才注意到它的身上拴着缰绳。,背上放着毛毡垫。怎么,这,这狼是他的.....坐骑吗?

    他起身,道:“快天亮了。我们,回去。”

    我们?我一怔,扬起眉梢吞赦那林这是打算带我走了?

    吞赦那林跨上狼背,“呼啦啦”的振翅声由远及近,那只兀鹫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肩头。不知是不是错觉,月光在这瞬间变得幽暗起来,微微泛红,半明半暗的树影间,他骑着狼,托着兀鹫,真如森野万灵聚成的神祇,亦因苍白肤色与殷红嘴唇透出些森然鬼气,美得夺魂,也令人望之生畏。

    我目光久久凝驻于他身上,恨不能以眼为笔,将这一幕绘于脑海中,希冀日后能够分毫不差地描摹下来。

    直到吞赦那林骑狼来到我身侧,朝我伸出手,我才回过神。

    “上来。”

    我愣了愣,他是邀我与他同骑这狼?

    可是狼毕竟不是马,能承得起两个成年男人吗?

    我犹疑间,他冷声问:

    “还是你想,趟水过去?这溪中段,很深,易聚阴。”

    一巨婴?我不懂这三字的意思,但这邀约自是欣然接受的。我抓住他的手腕,正琢磨着如何爬上狼背,身躯却被他往前一带,接着后腰一紧,就被拎着横趴在了狼颈与他身躯之间。

    13

    ?

    惑吻

    ◎吞赦那林竟似真被我这张皮相一时惑了心神◎

    我犹疑间,他冷声问:

    “还是你想,趟水过去?这溪中段,很深,易聚阴。”

    一巨婴?我不懂这三字的意思,但这邀约自是欣然接受的。我抓住他的手腕,正琢磨着如何爬上狼背,身躯却被他往前一带,接着后腰一紧,就被拎着横趴在了狼颈与他身躯之间。

    我骇然于吞赦那林单手就能把我一个一米八的男人拎起来的力气,试图扭头看他,结果拧着了脖子,只好乖乖趴着。

    “嘶,吞赦那林.....有你这样对待伤患的吗?我可是为你受的伤.....”狼身一颠一颠,撞到小腹上,我疼得倒吸凉气。

    他不搭理我,一手扶着狼头,一手按在我背上,驱使狼缓缓趟进小溪。走了没几步,狼身便在水面矮下去,水流亦变得湍急起来,形成一个个小涡,这溪水中段果然是有些深的。

    “吞赦那林,你不想知道为什么那帮坏人要抓我和塞邦吗?”先前事态紧急,他没问情有可原,可这会他还不问,我便有些奇怪了。我一个外乡人便算了,可塞邦好歹是他的同族。

    “为什么?”

    “他们好像在找你们的寨子。”我犹豫着,有点不敢提他们也在找我的事一个会惹来麻烦的外乡人,比起搭救和庇护我,或许把我赶走是更好的选择,但不提又感觉良心上过不去,万一给他们招来什么祸及全族的灾难,那我可真是罪大恶极。盘桓再三,我还是开了口,“还有,那些人也在找我.....但我发誓,我真不认识他们,和他们没有过任何交集,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抓我。那伙人都是亡命之徒,身上带了枪,而且势力应该不小,如果追踪我们到了寨里,你们都会有危险,所以,等我们回到寨里,就赶快通知族长让他报警吧。”

    “知道了。”

    见他语气平静,不像要赶我走的态度,我松了口气。

    静了一会,他问:“你想不到,他们,为什么抓你吗?”

    我仔细回想着,忽然,余光瞥见一串什么彩色的东西顺着水流漂来,因着斑驳树影与粼粼水光而模糊不清,看起来像是一条细长的鱼或蛇类,也好像是......一串彩色的石头手链。

    这东西......这东西......怎么有点像......

    我心疑自己在做梦,忍不住伸出手去,想去捞那细长的物事,手腕却被冰冷有力的手指一把攥住,将我吓了一大跳。

    “不想死的话,别乱捡东西。”

    “那好像是一条手链......”

    我盯着那顺着水流漂得不远不近的细长影子,很想捞起来确认一番,以打消自己荒唐的猜想。

    不待我捞,呼啦一声,兀鹫掠过水面把彩色的一条抓起,消失在林间,吞赦那林捏住我的后颈,轻而易举地把我拎起来,翻了个面,令我侧坐在了狼背上,上半身却全靠他一只手托着,森冷的声音自我耳畔响起:“你若想捡,我就,扔你下去。”

    “为什么?”我一惊,一把抓住他手臂,侧眸看他。

    这一侧,我俩的脸挨得极近,鼻尖都要挨上,他的发丝亦落在我颊边,痒痒的。趴得久了,我眼睛充血,又经他这一吓,眼眶便泛起了湿意,眨了一下,一滴泪竟顺着眼角渗了出来。

    背后五指微微一缩。

    “那是蛇。”

    真是蛇?哦他这是担心我啊?

    我凝目看他,这样近的距离下,尽管他蒙着眼布,我也似乎能感到他的视线逗留在我的脸上,宛如实质,隐隐透着灼意。

    某根神经敏感地一跳,先前某个猜测又浮上心头,我舔着犬齿,试探性地朝他缓缓凑近,吞赦那林竟似真被我这张皮相一时惑了心神,僵在那没动,任我仰脸,覆上了他的唇。

    像闪着火花的电线触到水面,在贴上那冰冷而柔软的唇瓣时,我自己被激得身子一颤,似被从未有过的电流贯通周身血管。这感受与氛围实在美妙极了流水潺潺,树影幽深,而我与我的缪斯同骑一狼,在狼背上接吻,再浪漫也没有了。

    如我所想,吞赦那林的唇,的确很好亲.....

    这是不是他的初吻?

    他没有呼吸,我猜,他亦我一般局促。

    我忍不住扣住他的后颈,分开唇齿,伸出舌尖舔了一下他的唇缝,还未来得及加深这个试探的吻,下巴却被猝然扼住。

    后脑撞在狼颈上,我呼吸颤抖,浑身微软,垂眸看着扼住我脖颈的美人,而他唇线绷紧,一副被我轻薄了的阴沉神情。

    我一定是疯了,认识还不到三天,我竟然忍不住吻了他,吻了我的缪斯。可他这副表情,却使我心底的征服欲愈发旺盛起来。生气了?可你刚才失神、没有阻止我吻你是为什么?

    吞赦那林,我这张脸,是真的和你的旧爱有些相似,是不是?

    看着我这张脸,让你情难自禁吗?

    我舌尖抵着犬齿,却满脸无辜地看着他:“抱歉......我刚才,鬼迷心窍,把你当成另一个人了,一时冲动,冒犯了。”

    吞赦那林扼住我下巴的手没松,反而微微加重了:“你把我当成了,谁?”

    我眉毛轻挑:“那当然是,我的,旧爱。”

    你不也是吗?我没说出后半句,仿佛这样能扳回一城似的其实我再清楚不过,这样半点屁用也没有,面对吞赦那林这样的人,我这一冲动主动吻他,便已然落了下乘。

    “那你真是,鬼,迷心窍。”他着意加重后四字,松了手。

    我咳嗽起来,扭身抱住狼脖,生怕被他愤怒之下扔进溪水里,却感到他腰身一挺,驱使狼奔跑起来,快速趟过了小溪中段的深水区,上了岸。

    想着那串似曾相识的手链,我还是有些在意,回眸朝溪中望去,竟望见一抹像是人的上半身的黑影浮在水面上。

    我头皮一麻,再一眨眼,那影子就不见了,下一刻,视线便已被纵横交错的枝叶挡住。

    这狼载着两个男人竟还奔跑得极快,狼身肌肉结实,硬邦邦的,我被颠得屁股疼,受不住:“吞赦那林,啊,慢点,疼。”

    身下颠簸一缓,平稳下来。

    我摸了摸钝疼不已的尾椎骨,扫了眼吞赦那林,他面无表情地驱狼缓行,这宽肩窄腰的身躯随着狼背上下起伏的画面,令我突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受,耳根腾地热了起来。

    秦染,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怎么能对自己的缪斯生出这种污秽的联想?

    暗骂了自己一句,我摇了摇头,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甩出去,正在这时,我忽然听到叮叮的声音,循声瞥去,不远处林间有两个人影,半蹲在一块岩石背后,好像在凿什么。

    “吞赦那林,那是你寨里的人吗?”我抬手指去。

    狼咆哮了一声,那两人听见声音,先后抬起头来,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缩到岩石背后躲了起来。

    “喂!你们是那赦族的吗?不用怕,这狼不咬人的。”猜测他们是被狼吓到了,我用苏南山区的方言道。

    我话音未落,那两个人便从岩石背后.....爬了出来。毫不夸张,这两人就是完完全全把头贴地上,匍匐着,膝行出来的。

    我惊得僵住,见他们一路爬到了面前,丝毫不敢怠慢似的,开始朝着我们的方向不停磕头:“尸尸尸神主......”

    尸神主?

    这称呼令我一下想起那个暴雨夜吓到我坠崖的木偶,后背发凉,我缓缓转眸:“吞赦那林......他们为什么喊,喊你尸神主?”

    吞赦那林唇角的阴影加深,似在幽幽讥笑我。但这笑意一闪即逝,令我只心疑自己看错了,转瞬,他仍是脸色沉静,道:“因为,我是族中的神巫,可召唤神主降神于我。”

    神巫?能降神,真的假的?

    待两人缓缓起身,我才发现,其中一个人竟是之前见过的那位名叫“泰乌”的画匠,另一个,是一个面生的青年,之前没见过。两人连眼皮都不敢抬,抖如筛糠,显然是吓得魂不守舍了。有必要怕成这样吗?难道吞赦那林真会巫术吗?

    既然是那样可怖的存在,又为什么要敬为族神呢?

    “神巫,对,您是神巫。”泰乌不住点头,“神巫大人。”

    注意到他手上染着极为漂亮的青蓝粉末,我眼前一亮,跳下狼背,半跪下来:“泰乌师父,你是在采颜料矿石吗?”

    泰乌似不敢看我,又忍不住看我,嘴唇颤抖着,点了点头。

    “你.....你是神主大人选的.....”青年战战兢兢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一句话说完,就被泰乌猛地捂住了嘴,“是神巫大人。”

    我没听清那少年说什么,也不甚在意他们这些神神鬼鬼的习俗,满心满眼只有泰乌手指上的矿石粉末。我抹了一点,眯眼细瞧:“这是.....蓝铜矿?好棒的成色,是在那边吗?”

    泰乌满眼惊惶地看了一眼我背后,垂下眼皮,再次点头。

    “吞赦那林,”我回眸朝他一笑,“等我去弄些好颜料再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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