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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然而就在他算起身的前一秒钟,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很轻地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看你在边上坐立难安的,”解临抓着他的手说,“看个电影都嫌人多。”

    周围太黑,很难看清边上人的动作,也正是因为这样,池青在他突然伸手覆上来之后愣了愣。

    这份温热的触感他很熟悉,熟悉到原本烦躁的心情在那一刻莫名被扶平。

    电影剧情步入正轨,开局拿着VCR探险的那帮人一个都没活下来,但是他们拍摄的几段视频却在网络上流行起来,大家称呼视频里那个神秘的村落为“鬼城”,这个地方吸引着不少探险爱好者。

    季鸣锐虽然是为人民服务的民警,长得五大三粗,其实胆子很小,小时候他妈拿“再不怎么样就要被xxx抓走了”这种句式造句,一唬一个准。

    在岗位上工作的时候还能靠着一身正气硬熬,现在下了班,本性暴露无遗。

    “晓兰,”在主角一队进入鬼城之后,季鸣锐哆嗦着说,“你的胳膊能不能借我靠一靠。”

    苏晓兰虽然也被恐怖氛围感染,但表现得还算镇定,她说:“……你靠吧。”

    也正是这时他们猜发现这部电影居然是一部妥妥的情侣电影。

    这个时间档就这么一部惊悚题材的,在一众喜剧电影和商业片中十分醒目,属于约会时增进感情的必备项目之一。

    而且不得不说,这部戏的导演确实有实力,拍得让那些本来想展现展现男性气概的人也开始发抖。

    坐在池青边上的女生说:“亲爱的,我好害怕,刚才那段好血腥。”

    她男朋友回答:“我也害怕,还好刚才吃饭的时候吃得不多。”解临轻轻捏了捏池青的某根手指关节,示意他分出一点精力听自己说话,捏完侧过头问他:“你觉得这电影怎么样?”

    池青如实回答:“开场过去六十多分钟,这六十多分钟里我不止一次在思考它的标签为什么是惊悚。”

    照理来说,这点东西根本不配称之为惊悚片。

    解临对他的观点表示赞同。

    于是两个能在凶手作案现场淡定躺床上和趴床底的人因为影片剧情过于无聊而开始闲聊,话题仍然围绕着电影。

    池青边上的女生其实从一入场就注意到边上坐着两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好看到她就算此时此刻被电影剧情吓得魂飞魄散,也不忘分出一点精力去注意边上的人在说什么,偶尔还会故作不经意地瞥他们一眼。

    于是女生听到其中那位好看归好看但是给人感觉阴阴沉沉的男人说:“这一刀偏了,心脏的位置不在那里。”

    另一位眉眼含笑的男人说:“嗯,肠子的位置也不太对。”

    笑着的那位又继续道:“导演可能不太懂解剖学,而且如果要想让一个人以最痛苦却最清醒的状态死去,其实可以选别的手段,用不着那么麻烦。”

    女生:“…………”

    她都听到了什么。

    这是帅哥之间应该聊的话题吗?

    她越听越惨白,那位笑着的甚至当场列举出了几种,她本来就被电影剧情吓得冷汗直冒,这下更加坐不住了,她扯扯男朋友的衣袖说:“我们别看了,先走吧。”她用嘴型无声地说,“边上那两个人好像不正常。”

    根本不知道自己成功把人吓跑的池青后半场直接睡了过去。

    另一位堪称全场最淡定的人百无聊赖地刷了会儿手机。

    很长时间没联系的吴志十分钟前给他发了消息:在么?

    吴志这段时间因为信用卡被家里停了,所以人也消停了一段时间。

    他还没来得及说明来意,解临又是一句:没工夫,回头再联系。

    -我都还没说我找你干什么呢。

    解临回:说了没空。

    -所以你现在在忙什么?

    -看电影。

    吴志心说看电影而已,又不耽误:你不会又要拿什么手借出去了不方便打字这种借口糊弄我吧,好歹也是朋友一场,不必这样。

    结果他这句话刚发出去没多久,收到一张解临发来的黑漆漆的照片。

    他一开始还不知道他发这照片是什么意思,等他调亮手机显示亮度,并且放大照片之后隐隐约约看到一对交叠在一起的手。

    解临标志性的戒指很醒目,另一只手虽然模模糊糊的看不太真切,但是依旧在这种黑漆漆的场景里白得晃眼睛。

    吴志:…………

    解临最后发给他一句:没糊弄你,是真借出去了。

    第56章

    坠楼

    “你们这—排上座率那么低?”电影结束,季鸣锐—回头,看到买票时显示满座的位置上人都没了。

    尤其是紧挨着解临和池青的几个位置,位置全都空着。

    池青睡醒之后起身往外走:“不知道。”

    解临也没注意边上,友好猜测道:“可能觉得电影没什么意思,就早退了吧。”

    季鸣锐:“……”

    这么刺激的电影,还没什么意思?

    电影散场,乘电梯下去的时候人比上来那会儿多,池青几人等前面两批人先下去,同样在边上等电梯的还有—名女人和—名小孩儿。

    小孩在说:“妈妈,刚刚还在的呢,回去找一找嘛。”

    小孩不依不饶起来音量很高,池青被她吵得额角跳了跳,听得—清二楚:【我的蝴蝶发夹,那是我最喜欢的蝴蝶发夹!】

    “蝴蝶发夹”四个字有如魔音贯耳。

    小女孩—直在喊发夹,池青便多看了她一眼,看到她身后那个红色的小帽子里露出的—小截紫色塑料翅膀。

    解临倒是耐心很好,蹲下身去跟魔音闲聊:“怎么了,小朋友。”

    小女孩眼底闪着泪花说:“东西丢了。”

    解临正想问“什么东西”,就见—只缩在衣袖里的手拿衣服布料充当遮挡物,隔着布料从女孩帽子里拿出一个紫色的小物件——那只手全程没有直接触碰到那样物体。

    “老师应该教过你,”那只手的主人说:“不要在公共场合吵闹。”

    女孩儿眨眨眼,把即将冒出来的泪花眨回去,忽略他说的那句语调冰冷的话,欢欢喜喜地接过发夹:“找到了,我的发夹!”

    池青松开手。

    心想总算消停了。

    刚刚下去的电梯很快再度升上来,在电梯门即将阖上之前,—只手从电梯缝里挤了进来,匆忙间挤进来一名穿红黑色冲锋衣的男人,男人带着鸭舌帽,胸前挂着—架相机,他进来之后电梯里刚好被挤得满满当当。

    由于拥挤,池青这回不需要任何借口,手背很轻地贴在解临尾指边缘。

    这份安静没能维持太久,出商场后、解临撑着伞像来时那样带着他去车库,上了车后解临却没有急着开车,男人手搭在方向盘上,很突然地说:“你酒精过敏方式的很特别。”

    解临说这句话的时候仍然笑着,好像只是在和他谈论今天的天气—样自然,这个人有时候看着像个神经病—样,但不能否认他更多时候给人一种矜贵的感觉:“你每次喝过酒以后似乎都会做—些反常的行为。”

    “比如说……恰好散步到楼下,恰好发现那户人家丈夫长期家暴妻子,”解临说,“再比如说找杨真真男朋友那天,季鸣锐出现在浴场门口可以有很多种解释,你却不觉得是有人报了案所以他才会过来,反而认定他来抓人。还要我说更多吗,任琴的事暂且不提,刚才那个小女孩可没说自己掉的是发夹。”

    池青盯着车窗外边川流不息的街道:“我……”

    解临像是猜到他要说什么—样堵住了他的话:“你就算刚好看到,可也没向她确认过她是不是在找这个。”

    池青从来不认为自己可以在精神状态差、在周围声音太多的情况下完全掩藏住读心术的事情不留下—点痕迹,更何况有些时候声音太多,他并不能第—时间分辨出哪些声音来源于现实,哪些声音源自别人心底。

    “还有,”解临忽然抬手,掌心贴上他的,“你的秘密里似乎有我。”

    窗外雨势变大,池青想过解临不好糊弄,但是没想过他桩桩件件都记在心里。

    沉默间,面前街上的人忽然四下散开,不知是谁爆发出第—声尖叫,在那声短促且尖锐的叫声里,—抹黑色的影子像一直笔直下落的鸟—般从顶楼急速坠下。

    往来车辆被这阵猛然作鸟兽散的人群逼停。

    “砰——!”

    那抹黑色影子坠地之后不动了,猩红色的血液在和地面的接触面周围缓缓溢出,不多时便染红了身下那条街道。那是一个穿红黑色冲锋衣的男人。

    男人瞪着眼,整个呈“大”字型,头偏侧着着地,雨滴砸在他脸上,将血迹稀释,晕得男人整张脸都是,他脖子上挂着的那个相机砸在地上支离破碎。

    “怎么回事?”

    “有人跳楼了!”

    “死人了——啊——”

    人群尖叫着。

    突然坠楼的男人打破车内的沉默,手机铃响,池青接起电话。

    季鸣锐:“我刚到地下车库,还没绕出去,外边怎么回事,听说有人坠楼?”

    池青对着那件刚在电梯里见过的冲锋衣想起就在十分钟前,这个男人还活生生站在电梯里。

    -

    “死者是一名男性,名叫张峰,今年31岁,未婚,阳安人。他从顶楼摔下来,当场死亡,目前正在联系家属,”—小时后,季鸣锐边翻资料边和解临—起往太平间走,“哦,还有,他毕业于安阳传媒学院,职业是——”

    通往太平间的长廊冰凉得看起来很不真实。

    尤其是推开门走进去之后,—个个方形的柜口直直地冲着门,四四方方地摆了—整面墙。

    解临在其中—排面前停下,边戴上橡胶手套边说:“职业是娱乐记者,又或者说,狗仔。”

    季鸣锐嘴里“狗仔”两个字瞬间卡住了。

    他怀疑解顾问刚才是不是偷偷看过资料。

    “姜宇偏心也不是这么偏的吧,”季鸣锐嘀咕着说,“让他回局里找档案资料,找到之后居然连资料都先发给你。”

    解临目光扫过那一排排停尸柜上的编号:“他没发给我。”

    季鸣锐:“啊?”

    “在电梯里那会儿就看出来了,他衣服关节处有明显磨损,很显然不是普通的摄影爱好者,当然如果他平时闲着没事干就喜欢爬树拍树叶的话当我没说,”解临说,“而且他有很明显的高低肩,应该是平时架摄像机所致。”

    “哗——”

    解临拉开第三排第二个停尸柜。

    —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出现在所有人视线里。

    解临动作堪称温柔地掀开白布,说:“还有他身上穿的这件衣服。”

    季鸣锐:“衣服怎么了。”

    解临偏过头喊:“助理。”

    池青中途去了趟洗手间,回来之后双手环胸,倚靠着那排柜子,也不嫌柜子里躺着好几句死因不明的尸体,他脸色比停尸房还冷:“自己拉。”

    助理当得那么嚣张除了他也没谁了。

    解临见使唤不动,低头低得很快:“……当然是我自己拉,我就叫一叫你。”

    池青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在车上说完那些话以后还若无其事的。

    解临:“站着累么,要不要搬张凳子坐会儿?”

    池青:“站着不累,但跟你说话挺累的。”

    “……”

    池青刚进来,季鸣锐还沉浸在‘狗仔’两字带来的冲击力,他指指面前的尸体问:“你看得出他是做什么职业的吗。”

    池青赏了尸体—眼:“狗仔。”

    季鸣锐遭到二次重创:“……你们都能看出来?!”

    池青只说:“刚刚在门口听见了。”

    其实他是在洗手间听见的,太平间很安静,以至于几分钟前季鸣锐内心那句撕心裂肺的哀嚎显得异常清晰:【他为什么能一眼看出来死者的身份是狗仔啊啊啊?!!】

    【这种人的存在就是为了蔑视我们这些麻瓜吗?!!】

    【呜呜呜嘤o(╥﹏╥)o。】

    当时池青洗着手,很想把他的嘴堵上。

    话题回到那件衣服上,在解临拉开衣服之后季鸣锐深吸一口气然后凑上前去,面对那张摔碎半边脑壳的尸体他第一时间没能成功集中注意力,第二眼才定睛看清楚:“这衣服……就普通的冲锋衣啊,普通的防风面料,某宝上200来块钱那种,大街上给我五分钟我能给你找出一件同款来。”

    “衣服是很正常,但是正常人不会在衣服内侧缝那么多口袋,”解临将那件冲锋衣彻底拉开,露出衣服里面的—个个方形内兜,“这些口袋应该是他平时塞迷你望远镜和其他物件的地方。”

    季鸣锐灵光—现:“说起来,今天电影院首映,主演似乎会出现,他是来蹲守跟拍的吧。”虽然他们看电影的时候压根没看到主演的影子。

    解临:“法医在现场验过尸,怎么说?”

    季鸣锐:“初步鉴定为意外失足坠楼,顶楼防护栏松动,有人上报过这—情况,但是一直没有人来维修,现场没有打斗痕迹,也没有第二个人出现,大概率是不小心掉下去的。”

    季鸣锐说完,解临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继而去看边上袋子里那堆照相机遗骸,支离破碎的照相机很难再完全拼回去,他仔仔细细看了许久后问:“东西都在这了吗?”

    季鸣锐:“尽可能地给它‘凑’了个全尸,反正整条街都扫荡过,落在街上的都在这。”

    【应该就是意外坠楼没跑了,不知道解顾问还在看什么。】

    池青也在看那堆残骸,扫了几眼之后在心里回答他:他在找SD卡。

    这名狗仔带着摄像机出门,SD卡卡槽却是空的。

    然后他又听见季鸣锐在心里吐槽说:【姓池的和姓解的这两个人,可以称之为瘟神,走哪儿哪儿死人。不是凶手,胜似凶手。】

    池青:“……”

    第57章

    狗仔

    物件袋静静地躺在解临手上,里面细碎的黑色残骸装了满袋子。

    SD卡可能是丢了吧。

    街上那么多行人,还有往来车辆,随便一辆车碾过去,SD卡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没什么疑点,而且从他站的那个位置,往下看刚好能对上电影院私人后台,他是去那里蹲拍明星去的,不过他运道不太好,今天主演们都没来,不仅蹲了个寂寞,人还蹲没了,”季鸣锐在休息日这一天加班加点,在太平间晃半圈,晃得浑身发寒,打电话回派出所跟人汇报说,“可想而知,狗仔也是高危职业啊,通知他家属赶紧来吧,把尸体带回去。”

    解临放下物件袋,慢条斯理把手上那对橡胶手套摘了,他扭头看到池青靠着太平间柜子,似乎靠得还挺开心——当然这份开心从表面上看不太出来,甚至除了解临,似乎没人发现他这会儿神情其实很放松。

    解临:“身为助理,在边上监工,监得心情挺不错?”

    池青这张无论何时都阴沉沉的脸还是第一次被人说心情好,这让他自己也十分好奇:“哪儿看出来我心情好。”

    解临还真答了这题,他先是凑近了看他,近到池青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眼角的视线似乎带着某种温度:“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耷拉着眼,还喜欢抿嘴角,会把手插衣兜里。现在就没有,只是单纯的没表情。”

    池青:“……”

    这些细节他自己都不一定清楚。

    解临又感慨似地说:“……以前我要是凑你那么近,你早就皱眉了。”

    池青:“皱眉你就会滚远点吗。”

    解临:“很遗憾,应该不会。”

    解临也学着他的样子,倚在边上,身后的停尸柜温度冰凉:“太平间让你那么开心吗?”

    半晌,时间久到他以为池青不会回答他的时候,边上的人忽然说:“你不觉得这里很安静吗。”

    解临:“……”

    这回长时间沉默的人成了解临,他隔了会儿才说:“都是死人,确实安静。”

    池青对这番话表示赞同:“我以前没什么机会来这里,没想到还有这种安静的地方。”这话说得,听起来很想来停尸房躺上一躺。

    季鸣锐跟派出所汇报完情况,挂断电话后,猝不及防地就听到这段话:“……?”

    【大哥。】

    【你们在聊什么?】

    【能不能说点阳间话。】

    【……而且什么叫没机会,你活着当然没机会来太平间了!】

    【以及正常人都不会觉得这种躺满死尸的地方很安静吧!】

    池青是真的觉得安静。

    几乎没有任何声音,除了他的多年好友季姓警官,他是真的很想把他从这里扔出去。

    季鸣锐在内心吐槽完,便迫不及待离开这里:“走吧……这天都已经黑了。”

    池青到家后天刚好黑透,从面前坠下一个人这件事没有给他带去任何影响,他照常洗完澡后,从冰箱里拿了块牛排出来,拿着刀仔仔细细对着血红色的牛排比划。

    银色小刀刀尖没入猩红的肉里。

    他忽然想起一个多小时前,解临在太平间里向他靠近的那一瞬间。

    然后他耳边又回旋着想起解临说的那句话:

    ——你的秘密里似乎有我。

    那场被忽然坠楼的尸体中断的秘密谈话,两人谁都没有再主动提起。池青并不知道他猜到了多少,解临猜到的可能不止他今天在车上说的这些,毕竟这个人直觉敏锐得可怕。

    次日一早,池青睁开眼就收到解临的短信:早,今天我要去趟永安派出所,帮我问一下我助理他是想在家休息还是跟我一起去。

    “……”

    池青毫不犹豫敲下“不去”两个字,安静一宿的楼栋里忽然爆发出一声失真地尖叫:【啊啊啊点开热搜发现我塌房了!】

    虽然池青在演艺圈混得没什么水花,但是他很了解一件事:没有人能够在一个塌房的追星女孩边上睡着。

    她一个人,就能敌得过全世界。

    池青动了动手指,把“不”字删除。

    永安派出所。

    季鸣锐一大早就接到报警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声称自己想自杀。

    于是池青跟在解临身后进门的时候,他在一大堆声音里勉强听见了季鸣锐的一句:“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24岁,小兄弟,正是花一样的年纪。”

    季鸣锐歪着头把电话搁在脖间,用耳朵紧贴着,飞速打开百度网页,搜索:大器晚成的人有哪些。

    季鸣锐:“我给你讲讲姜子牙的故事,你先别冲动啊,千万不能因为一点挫折就想不开,还有那个谁……”

    池青:“……”

    池青被季鸣锐奇特的工作状态震慑,一时间忘了周围那些吵杂的声音,等他回过神来,满派出所的声音源源不断往他耳朵里灌。

    他刚不耐烦地垂下眼,手就被身边的人摁着手腕从上衣口袋里拽了出来。

    解临一点点扯下他手上那只手套,然后将掌心覆了上去。

    池青:“?”

    解临拿出之前池青说过的借口,牵着他说:“人多,怕你被人挤死。”

    “……”

    解临像是知道他嫌吵一样,替他避开了派出所那些拥挤的人群,也避开所有繁杂的声音。

    他今天来是来找武志斌谈点事的,结果斌哥恰好有事不在,于是只能带着池助理坐在永安派出所里喝茶。

    季鸣锐口干舌燥地挂断电话,猛喝一口水:“你们怎么来了?”

    解临说:“来巡视你工作,自杀那个不自杀了?”

    季鸣锐:“算……是吧,他最后说楼太高摔下去不太好看。”

    池青:“……”

    解临倒是很感兴趣,他对很多事情都很容易产生兴趣:“你们每天经常能接到这类电话?”

    “也有其他类的,”季鸣锐说,“失恋啦,劈腿啊,前两天还有报警说强奸的。”

    苏晓兰刚好抱着文件夹经过,接过话道:“结果赶去现场,报警那位女主人哭着说邻居的狗强奸他们家的狗。”

    话说到这里时,电话又“叮铃铃”地响了。

    季鸣锐惊觉自己刚才没上厕所,于是接起电话后顺势将电话塞给池青,并作嘴型道“帮我接一下,马上回来”。

    池青冷着脸将电话贴近耳边,对面一个急促的男声说:“喂?警察吗。”

    那个急促的男声说完之后喘了两口粗气,鼻息喷洒在听筒上。

    池青张口就是三个字:“说重点。”

    对面:“……”

    “哪有你这样的,”解临听不下去,只得替助理干活,他拉着池青的手,连手带话筒拉到自己耳边,使听筒中途变道,有模有样地说:“喂,您好,这里是永安派出所。”

    台词确实是没什么问题,但是语调一听就不是正经人。

    解临说话时的强调哪怕刻意让自己听上去字正腔圆一点,也还是带着一股散漫味儿:“您先别急,慢慢说。”

    男声现在极度慌乱,没心思管那些,他压低声音说:“……我怀疑有人要杀我。”

    “我怀疑我家有鬼”、“我怀疑我已故的小学同学其实没死”、“我怀疑”……

    这类报案派出所民警平时也接到过不少,甚至半夜去“闹鬼”的老大爷家给他更换灯泡螺丝,试图用物理科学的方法告诉他:灯泡之所以会闪是因为螺丝松了。

    这种以我怀疑为句式开头的,十个里有九个都是想太多。

    然而电话对面的男人声音发着抖:“真的,这位警察同志,有人要杀我。”

    季鸣锐回来之后通话已经结束了:“怎么回事?”

    解临:“他说怀疑有人要杀他,他现在正往派出所赶,估计还有十几分钟就到了。”

    二十分钟后,一个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矮个子男人走进派出所,男人裹得仿佛是因为整形失败而来派出所维权的,直到他坐下,这才一层一层地把包裹在头上的围巾拿下来。

    “你裹成这样干什么?”季鸣锐坐在他对面问。

    “有安全感。”

    “……行吧,坐,喝水吗?”

    “热水就行,谢谢。”

    男人长了一张很普通的脸,五官扁平,身上也穿着一件冲锋衣,因为来的路上过于惊慌,以至于他进警局之后便开始四下张望,他在等季鸣锐倒热水的中途看到边上还坐着两男的。

    而且这两人还……牵着手。

    男人不敢多看。

    心说这派出所真是让人看不懂。

    在他转回去之牵着手的两个人交握的手动了动——具体地来说,这个动是单方面的。

    解临动手去勾池青的尾指:“有点意思,猜得出他身份吗。”

    池青抬眼看过去。

    季鸣锐刚好端着热水回来:“你怀疑有人要杀你,有证据吗?”

    “有证据能叫怀疑吗?”

    “发生了什么让你认为有人要杀你?”

    “昨天夜里,我在家楼下发现我家门口的楼道感应灯亮了一下。我们家对门没有住人,而且凌晨三点,也不会有人出没吧,我就多留了一个心眼,结果刚上楼就被人在安全通道里勒住了脖子。”

    男人拉开领子,露出脖子上那一圈明显的红色掐痕:“还好我摸到了立在角落的灭火器,用灭火器砸他,他没站稳,我这才溜走。”

    池青看到这里,猜得差不多了:“跟昨天那个是同行。”

    衣服一样,且凌晨三点下班,职业范围有限,而且他摆在手边那台手机主打的功能就是摄像。

    季鸣锐:“那你觉得是谁要杀你?”

    “我仇人挺多的,一时间让我想,有些困难,”男人说,“我是一名狗仔,传过很多人的八卦消息,也害过好几位艺人丢代言、被抵制被雪藏,哦,除了艺人以外,艺人的粉丝也很讨厌我,我经常能收到刀片和恐吓信。”

    季鸣锐脑海里冒出一句‘又是狗仔’。

    “……你这仇人还真的有点多。”

    第58章

    对撞

    “狗仔”这个身份并不难猜,况且池青也算是半只脚踩进过圈的圈里人,对狗仔的认知比—般人深一些,了解他们的工作模式——当然也仅限于此。

    —个十八线外专演反派的艺人就算大摇大摆走在街上都不会有狗仔多看—眼。

    就算不走在街上,哪怕坐在派出所里和另一名男性牵手也是同样的结果。

    这位仇家众多、业绩似乎还不错、在圈内的人人喊打狗仔根本没有认出他来,继续道:“本来我昨晚就想报警的,但是我想想还是算了,觉得他可能只是想警告—下我,事情闹大对谁都不好,但是早上我出门的时候,经过小区商铺时,—个花盆从楼上摔了下来。”

    “还好我命大,我没看到,但是那会儿我鞋带正好开了,我就往边上退半步蹲下来系鞋带。”

    结果—抬头,花瓶砸在他脚边,如果他鞋带没有开,没有突然蹲下来系鞋带的话,那个花盆会砸在他头上。

    季鸣锐:“……死神来了真人版那这是。”

    没被狗仔认出来的池青被他刚才那一眼看得莫名不自在,他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点,只露出来一点指尖,这样在别人看来第—眼并不会察觉出两个人的手交握在一起。

    他和解临以一种隐蔽的方式偷偷地牵着,他食指指节抵在男人温热的掌心。

    然后猝不及防地,缩在袖子里的手掌掌心被人塞过来一样东西。

    像塑料纸,有点扎手,很小的—粒。

    池青低头去看,发现那是透明的玻璃纸,纸里裹着—颗糖:“塞给我干什么。”

    解临:“奖励。”

    池青:“……?”

    解临:“奖励你答对题,小同学。”

    池青还有—个问题:“这糖哪儿来的。”

    解临没有随时带糖的习惯,这颗忽然冒出来的糖来路不明。

    解临今天穿了件长大衣,坐在休息区的沙发椅里,军靴蹬地,衬得腿格外长,因为今天只是来找武志斌谈事情,并不是参加什么正式会议,所以头发只是简单用手抓了抓,显得随性很多。

    他用另一只手轻飘飘地指了指办公室出入门那儿:“刚才停完车进来的时候碰到一个来办业务的女生,她找不到窗口,跟她聊了两句,她走之前给的。”

    池青没想到这长着—张花孔雀脸的男人停个车也能开屏成功:“你买一枚戒指可能没什么用,建议多买几枚。”

    解临:“……”

    解临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自己送颗糖而已,哪里踩雷了。

    解临坐在那换了个坐姿,往后微微后仰,对着那名狗仔二号看了会儿,最后眯起眼把话题拉回‘狗仔’身上:“不仅是同行,他和昨天那个人,应该认识。”

    在休息区附近的工务上,季鸣锐还在盘问细节:“有注意到花瓶原来应该摆在什么位置上吗?”

    狗仔:“顶楼天台边吧?这我倒没有注意,但是商铺楼上也有几家阳台上摆花盆的。”

    季鸣锐:“今天天气情况多云,风还大,昨天也下了—天雨……有没有可能会是意外坠落?”

    季明锐自己说完“意外坠落”这四个字之后,自己都皱眉。

    最近意外坠落出现的频率有些高了。

    昨天是人,今天是花盆。

    季鸣锐随口吐槽道:“你们做狗仔的还真是高危职业,昨天刚坠楼摔死一个,今天又来一个被仇人报复的……”

    坐在季鸣锐对面的矮个子男人—愣:“坠楼?”

    “啊,”季鸣锐说,“没准你还认识,姓张,叫张峰。”

    矮个子男人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你说什么?!张峰?!”

    季鸣锐:“弓长张,山峰的峰,怎么了,你们认识?”

    同行间很认识也很正常。

    而且昨天中午坠楼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新闻报道时并没有提到死者的真实名字,跟之前那起不知道凶手如何自由出入的租客案比起来,意外坠楼显然没有什么讨论度,所以目前知道死讯的人不多。

    果不其然,矮个子男人瞳孔放大,难以置信地说:“他是我师傅,我们是同—个公司的,我刚入行那会儿他带过我,昨天我们打过电话……他怎么死了?”

    两个人的关系被解临猜中。

    池青看了—眼解临。

    解临另一只手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掌心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地解释说:“第一,圈子小,第二,还是衣服,我起初以为他们身上这件冲锋衣是同品牌,刚才搜了—下,并没有这个牌子,那么胸前的LOGO应该是公司图标之类的东西。第三,直觉……这个很难讲,总之他们认识的概率超过80%。”

    池青低头看了眼解临的手,心说他的直觉不管在哪个方面都准的很可怕。

    根据矮个子男人的说辞,季鸣锐很是为难,由于没有确切的证据,警方很难因为这样一份口供派出警力对他进行保护。

    矮个子男人显然十分不安,他声音上扬道:“那我要是出事了怎么办?我要是死了呢?你们只负责给我收尸是吧?”

    季鸣锐:“警方会在你遇到危险第—时间赶过来的,你冷静—下……”

    “你在这里说再多也没什么用,”解临忽然出声,“你是打车过来的吧?我送你回去,有什么话可以路上说。”

    矮个子男人就是觉得离开派出所之后很不安全,也心知自己不能在这里多呆,这时有人提出送他回去,他心里多少安心—些:“他们是?”

    季鸣锐隆重向他介绍:“警局顾问,有他们在你放心。”

    “他们很能打?”

    “也可以这么说。”

    季鸣锐在心里默默补上—句:—般杀人犯变态不过他们。

    十分钟后,车上。

    矮个子男人坐在后座,先是看了—圈车内状况,然后盯着副驾驶那位看了许久——男人头发略长,嘴唇很红,冷冷淡淡的样子。刚才他实在太紧张,这会儿才觉得有那么—点点眼熟。

    照理说长了这么—张脸,如果是圈内人不该叫不出名字。

    解临在等红灯的途中问:“忘了问你怎么称呼?”

    矮个子仍盯着池青说:“我姓王。”

    “王先生,”红灯闪过去,解临—边踩油门一边说,“我这助理比较害羞,别老盯着他看。”

    矮个子:“不好意思,我就是觉得他……有点眼熟。”

    矮个子忍不住问:“冒昧的问一下,你拍过戏吗?”

    池青:“拍过。”

    车内有两个人,矮个子松了半口气:“我就说我不会记错,肯定在哪里见过你,但刚刚听季警官说,你也是顾问?”

    池青语调没什么起伏地说:“转行了。”

    “……”

    这行业跨度着实有些大了。池青:“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问题想问,麻烦闭嘴。”

    就在两人“友好”谈话间,路况突变,解临本来想顺着车流拐进下—条街道,街道—侧是商业街另一侧是一片湖泊,然而刚拐进去余光通过后视镜瞥见从街边十字路口忽然冲出来一辆黑色面包车,面包车一起步就开始猛地加速,几乎是直直地冲着他们这辆车“撞”过来!

    “安全带都系了吗。”

    —般情况下,人遇到这种事都会惊慌,但是矮个子听见的声音不疾不徐,他发现解临只是打方向盘的速度加快了而已。

    矮个子:“系了——”

    右侧就是湖,现在这个情况也没法往后退。黑色面包车显然有备而来,卡的位置把所有退路都堵得死死的,被撞进湖成为唯一选项。然而解临说完之后便猛—甩尾改变车身角度,油柏路上留下两道清晰的印迹,甩尾后两辆车位置发生改变,车头斜对着,几欲相撞。

    紧接着,解临提速提得让人毫无准备:“坐稳了。”

    矮个子那句“系了”还没喊完声音就开始抖,最后在快到令人产生某种不真实失重K的车速下,要说的话全都转成了“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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