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怕不是两个傻子吧。男警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们。
“他年纪确实不大。”
男警似乎嫌这句话体现得还不够直观,又补上一句:“他是当年刑警总队队长解风的弟弟,第一次协助参与案件的时候,他还在上高一。”
苏晓兰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季鸣锐想起高一那会儿还在为了竞选体育委员而偷偷穿增高鞋垫的自己:“……?!”
同一物种之间的差异性居然可以达到这种程度吗?
季鸣锐:“不过有个问题啊。很牛逼我知道,但是顾问就顾问,为什么还有个‘前’字?”
“小姜,你过来——”
男警正要张嘴,武志斌便冲他招招手喊他过去。
姜宇收拾好激动的心情,带着笔记本一路小跑过去:“斌哥。”
武志斌带这帮新人也是费了不少心思,挨个给机会询问:“你来说说,都看出些什么了。”
姜宇努力试图将目光集中在案发现场上,但是真的很难做到。
武志斌手里的拐杖换了角度,冷不丁一下打在他小腿肚上:“让你看现场,你盯着别人看什么!”
姜宇:“……对不起斌哥。”
姜宇最后看了解临一眼。
透过男人微曲的指节,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某一幕画面,年仅十几岁的少年坐在会议室长桌主位上,手指轻敲桌面的样子。
姜宇之所以对这些信息了如指掌,是因为他父亲在总局任职多年,他很小的时候就习惯每周五放学去局里找个空地儿写作业,等他父亲下班。
总局里的人总是很忙碌,总是脚不沾地,身不沾家的。
年幼时的他经常会在写完作业后偷偷隔着会议室的玻璃门往里看,想看看自己父亲工作时的样子,尽管大部分时间不用看也知道,父亲一定是眉头紧锁地盯着屏幕上的案件现场照片。
那时的刑警总队队长解风是局里风光霁月的一号人物,待人温润有礼,年纪轻轻就坐上了总队队长的位置,杰出青年代表人物,履历和口碑都漂亮得像本教科书。
但比起他的光环,姜宇印象最深的却是他弟弟。
那年“华南市7.19灭门案”轰动全城,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媒体大幅报道,破案压力与日俱增。男警透过玻璃窗看去,看到父亲紧皱的眉连着好几天都没再松开过。
直到案发后第十天——有人提供了一个突破口。
父亲已经十天没回家了,他在会议室外偷偷张望,看到父亲拉开门、和几名刑警急急忙忙地跑出会议室。
再回来时,带了一个人。
一名身穿校服的少年走在队伍最末尾,他应该是刚放学,蓝灰色校服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长了一张在学校里经常收情书的脸。
他进去之后,会议室里的位置布局变了。
少年被人请到主位上。
会议室长桌总共十几个位置,他坐的位置最远,却刚好正对着还没来得及关上的投影屏幕。
灭门案现场照片一一陈列在屏幕上,幻灯片荧光不断在室内闪烁变化。
姜宇透过百叶窗缝隙,看到少年手指交叠,抵在桌面上,坐在他身侧的两排刑警穿的都是制服、版型凌厉沉静,肩上扛着银色徽章,他那件高中校服在会议室里显得格格不入。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少年叫解临。
是总队队长的弟弟。
——“顾问就顾问,为什么还有个前字?”
姜宇脑海里闪过最后一次见到少年时的情形。
他父亲难得地激动:“我不同意——他太危险了!你们看过他的心理评估报告吗——是,我是不知道在绑架案里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以前还有解风,现在解风人不在了,没人压得住他,把他招进来你控制得住吗?谁控制得住?!”
-
解临并不知道现场还有一位“故人”,他此刻的注意力都被那只银白高地猫猫爪里沾上的薄薄纸片吸引。
他把那半片薄纸片揭下来,凑近了看,发现这是一张白底红框的小卖部标价贴纸,已经皱得不成样子,被血水浸泡后只能依稀看到一个“人”字偏旁。
-
“真的有人十五岁就能破案吗?”
“这种人是真实存在的吗,除了名侦探柯南动画片——我现在还是难以置信。”
季鸣锐下了班,直接开车去池青家里,去池大爷家的原因主要是因为顺路,池青家离海茂小区只有不到两公里的距离,他一进门就躺倒在沙发上,边躺边怀疑人生。
季鸣锐在沙发上将自己翻了个面,躺得四仰八叉。
季鸣锐继续感叹:“太离谱了,我十五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啊!”
池青:“在买增高鞋垫,求着我给你抄作业。”
季鸣锐:“……”
池青继续:“追隔壁班女生,没追上哭了整整半小时,还想往我衣服上抹眼泪,所以好不容易哭完又被我揍哭了。”
季鸣锐:“…………”
池青:“还要我继续帮你回忆吗。”
季鸣锐瞬间清醒了:“不用了,谢谢。”
池青说话的时候正在切面包,开放式厨房冷冰冰的没什么烟火气,他家里锅碗瓢盆没几个,刀具倒是很多。
季鸣锐发觉屋内光线不好,起身开了灯:“你是什么夜视动物啊,黑灯瞎火的也不怕切到手。”
屋内原本昏暗的光线一下亮堂起来。
池青被这片光线惊扰,正在用小刀削面包的手顿了顿。
泛着银光的刀锋偏移,直直地刺进指腹。
池青:“……你今天是活腻了吗。”
季鸣锐边道歉边去找医药箱:“我错了。”
然而他医药箱还没找到,看见池青对指腹冒出来的鲜血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很平淡地将指腹凑到唇边,血迹瞬间消融在他唇间。
季鸣锐想说“你还真是吸血鬼转世”,目光却无意中被池青手中那把刀所吸引。
那是一把锯齿刀,刀尖细长,刀身呈弧线型,锯齿纹像一排锐利的犬类牙齿,闪着锋寒般的光芒。
——“伤口切面并不平整,有被来回拉扯的痕迹。”
——“应该是一把小型的锯齿刀。”
池青:“你看什么?”
季鸣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池青手里的刀:“这刀什么时候买的,在哪买的,能给我看看吗?”
池青没问为什么,他把刀反了反,刀尖朝自己,把刀柄递给他。
也正是因为这个举动,让他发现在刀柄上还贴着张没来得及撕下的价格标签,他随手把标签撕下来,说:“大概上个周,路边。”
池青所在的小区离海茂不远,很多大型配套都是区域共享的,季鸣锐接过刀看了又看:“还记得是哪家店吗?”
池青:“便民杂货。”
季鸣锐彩虹屁张口就来:“有时候我是真的佩服你这过人的记忆力……”
池青把刚撕下来的标签贴在他手背上,季鸣锐低头看了眼,看到白底红框上印着杂货店的名字“便民”:“……”
-
“叮铃——”
距离“海茂”五百多米处的一家普通杂货店门铃响了一声。
解临环视一眼这家店,店面狭小,从里到外都布置得很老旧,陈设仍是十几年前的样子,就连给商品贴价格标签这种过时的习惯也延续到了现在。
两公里范围内,会给商品贴标签的只有这家杂货店。
杂货店进门就是零食区,薯片包装上贴着价码:¥6。
长方形标签上用蓝色底的字样印着这家便利店的名字。
厨具区在里面,解临随手拿了几袋零食往里走,里头摆着琳琅满目的锅碗瓢盆。
第二层货架上摆了几种水果刀。
锯齿刀因为使用途径较少,不如刀口平滑的水果刀畅销,因此被放置在最里面,还剩下四把。
杂货店里店主不在,前台只有一名小男孩趴在柜台上写作业,他似乎很习惯帮家长看店,见有人要结账,放下笔、动作娴熟地开始算价格。
一只手在他的作业本上敲了敲:“小朋友,第三题选错了。”
小男孩看了来人一眼。
解临拿起边上的铅笔在草稿纸上写下一串很简单的公式,写完后,他又说:“能不能告诉哥哥,最近有谁来买过这种刀吗?”
男孩拿着零食,看了眼那把待结账的锯齿刀,想了想,说:“有。”
“一个很漂亮的戴手套的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池青:?
喜提嫌疑人
第7章
嫌疑
很漂亮的。戴手套的。哥哥。
解临眉头微挑。
他几乎瞬间想起某人推开心理咨询室的门进来时的样子。
许是因为身形清瘦的缘故,他身上仍不经意间流露出一股少年气,长得确实漂亮,眉眼精致,眼神沉郁,浓墨般的黑色和唇色相撞,黑色手套裹着细长的手指坐在对面。
“是不是大概这么高,”解临抬手在自己额角处比了比,说话时语调不像在盘查嫌疑人,倒像是在寻找失踪多年的恋人,“长得确实挺漂亮。皮肤很白,戴黑色手套,不太爱说话,也不太喜欢别人碰他。”
小男孩点头。
解临:“头发有些长,大概到这,遮着眼睛,浑身上下哪儿都白,唯独嘴唇跟擦了口红似的。”
解临说得太详细,小男孩透过这番描述,仿佛再度看到了那位来买过刀的漂亮哥哥。
小男孩点头点得活像表情包,头如捣蒜:“那个哥哥有点凶,我想帮他把东西装好,他都不让我动。”
解临颇为赞同:“他是脾气不太好。”
小男孩:“你在找他?你们认识吗?”
解临把结过账的零食留在桌面上,只拿了那把锯齿刀,丝毫没有一点少儿不宜的觉悟,沉吟着说:“算认识,我摸过他的手。”
小男孩:“?”
“零食送给你,继续写作业吧小朋友,”解临没再多说,走之前抬手在小男孩头上碰了一下,“好好学习。”
解临推门出去,外头天色已经彻底黑了,空气略显沉闷,似乎是又要下雨。
与此同时,季鸣锐还拿着池青用来切面包的锯齿刀翻来覆去端详,他回忆着今天现场发现的尸体,试图用池青的面包模拟尸体,来一个情景再现:“凶手用的就是这种锯齿刀,他应该是从这里,这样,一刀下去,割开猫的喉管——”
池青:“……”
季鸣锐抬头,反问池青:“是吧,应该是这样没错,你怎么想?”
池青在等微波炉里的热牛奶,等微波炉倒计时:“我想我或许应该换一个头脑智力发育更健全的朋友。”
季鸣锐沉浸在案子里,隔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池青已经捧着牛奶回客厅继续看莫名其妙的情感类电视剧去了。
接下来几天季鸣锐一头跌进没完没了的工作里,忙得连手机都没工夫看,王阿婆每天坚持坐在派出所办公室里喊“囡囡”:“凶手一天没抓到,我就一天待在这里不走,我可怜的囡囡啊——”
除了继续找凶手,每天还有其他各种需要处理的报警电话。
“喂?110吗,我想跟我女朋友分手,但是她拿自杀威胁我,我该怎么办?”
“……”季鸣锐一个头两个大,“那女孩没事,就是想威胁男方而已。我回来的时候顺便又去了趟海茂,监控都看完了,什么也没拍到,便利店我也去问过了,小区里住户那么多,证据和信息都不足,根本没办法锁定目标。而且又下过雨……”
下过雨是一个极其不利的因素。
季鸣锐以前想当刑警,想的都是刑警威风八面叱咤风云的样子,他头一次稍许窥见到这个行业的残酷,命案明明就发生在自己眼前,但是他束手无策。
几具无人认领的流浪猫尸被他和苏晓兰合力埋在小区树林里,他们挑了一块只要有太阳、阳光就能照到的草坪。
没有线索,无法锁定嫌疑人,什么都没有,但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离开了这个世界……猫尸只是一个缩影,更多唏嘘残酷的案件可能至今都像被葬在树林深处静静腐烂的猫尸一样,根本等不到天亮,也等不到真相。
苏晓兰这几天也明显沉默许多。
他们新人小组三个人负责这起杀猫案,只有姜宇边吃着泡面,边不断翻看现场照片,手指在桌面上缓缓划动,不知道在划着什么。
季鸣锐经过他身后时,用文件袋拍了他一下:“你划拉什么,看你划拉半天了。”
姜宇把剩下的面条吸溜进嘴里:“我在看刀痕。”
季鸣锐不能理解:“都看几天了还没看够?看出什么来了?”
姜宇诚实地摇摇头:“没有。”
他摇完头又说:“我就是觉得很奇怪,那天我偶像把每一具猫尸都仔仔细细看过去了,他的手指就是这样跟着刀痕划拉的……”他说着,给季鸣锐示范,“就像这样。”
姜宇用手指指尖缓缓跟着刀痕的走势描绘,就像那天解临做的那样。
季鸣锐他们可能没注意这种小细节,但是姜宇怀揣着对偶像的过分关注,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些细枝末节的举动。
姜宇挠了挠后脑勺:“他好像很在意这些刀痕……他在看什么?”
季鸣锐跟着琢磨了一下,最后很坦诚地说:“我不知道天才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毕竟我十五岁还在为追不到隔壁班女生而痛哭流涕。”
姜宇:“……”
季鸣锐回到办公位上,等泡面泡开的过程中,总算有几分钟闲暇时间去看手机。
他给自己的好兄弟发过去一句消息,想求安慰:我最近好忙。
他的好兄弟很快用实际行动让他清醒。
-忙就别给我发消息了。
-……你听听自己说的这话,还是人吗。
季鸣锐连发两条:你今天干什么呢?
那边隔一会儿才惜字如金地赏给他两个字。
-复诊。
季鸣锐对着这两个字,掀开热气腾腾的泡面盖,心说他兄弟为了治洁癖还真是挺努力的。
这天心理诊所照常营业,这是池青第二次踏进这个地方。
“欢迎光临——池先生您好。”前台已经记住了池青的名字,她停下手里的活,面露微笑道,“请您先去待客区稍等,我去通知吴医生。”
池青隔着手套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关节,皱起眉往那片全是猫的待客区看了一眼。
他不太想和这群毛茸茸的东西待在一起。
待客区还是老样子。
几把空位,几只趴着睡觉的猫,有只猫似乎还认出了他,冲他“喵呜”了一声。
池青视线往边上移了几度,这才发现比起这群毛茸茸的东西,待客区还坐着一个更讨厌的。
解临坐在右侧沙发上,手里翻着本杂志,他似乎已经在这坐了很久,抬眼朝池青看过来的时候,给人一种“我等你很久”了的错觉。
他合上杂志,眉眼一弯:“又见面了,池先生。”
池青:“……”
为什么这个神经病也在。
他今天出门是又没看黄历吗。
池青略过他,找了一个最远的空位,两人一左一右,隔了大半个待客区。
解临这种哪怕你暗示再深都能第一时间听出来的人,这会儿却像看不懂他的意图似的,他俯身将杂志放回茶几上,相当自然地换了位置,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没想到你也约了今天,看来我们还挺有缘分的。”
池青说:“我们对缘分的理解可能有误差。”
解临很少踢到铁板,他习惯性给池青倒了杯水:“你对我好像很有意见。”
池青没有否认:“你可以再自信一点。”
“嗯?”他发这个字字音的时候拖着有点暧昧的尾音。
“把好像去了。”
“……”
解临也不生气,依旧笑着把抵在桌面上的那杯水缓缓推过去。
他五官风流归风流,但是轮廓线条却很凌厉,眼尾细长,如果不是眼里的神情冲淡了那点距离感,这才让人忽略了他看起来其实并不是好接近的类型。
池青坐的座位附近趴着一只睡着的猫,那只猫睡得迷迷糊糊地,想起来挪个位置继续睡,然而它的爪子还没挨到池青身侧的沙发扶手,就被池青隔空警告:“别过来。”
猫:“喵?”
池青:“别在这睡。”
猫:“喵呜?”
池青:“你就算过来我也会把你扔回去。”
猫:“……”
一人一猫跨越物种奇迹般地交流了几句。
那只猫终于放弃挪窝的想法,摇着尾巴跑了。
解临倚在边上看热闹似的看他俩:“你不喜欢猫?”
他想起上一次见面,池青身上没有猫毛,当时他随口说了一句“你应该不喜欢猫”,池青并没有反驳。
这一次见面,无疑印证了这个猜测。
池青不想再听见类似“猫猫那么可爱你为什么不喜欢猫猫”的言论:“我不喜欢猫,更不喜欢和不太熟的人废话。”
池青说完,注意到解临捏着玻璃水杯的手,刚想说“不用给我倒水”,就见那杯水临时变化了一下轨迹,杯子里的水不偏不倚正好洒在他手套上:“……”
“不好意思,”始作俑者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他,“我没拿稳,擦一擦?”
池青忍了忍,没忍住,洁癖发作只能把手套摘下来,他没接解临递过来的纸巾,擦手的时候却发现边上这人似乎一直在盯着他的手看。
上次解临只摘了他一只手套,现在总算看到另一只——男人纤细的指节上有一道很明显的刀痕。他这肤色白得就连一颗不起眼的痣都看得一清二楚,更别说一道一公分左右的伤口了。
刀很明显是从指腹不小心扎进去的,伤口明显要比一般刀伤更粗,不是普通的水果刀。
解临指了指那道伤口:“切东西的时候伤到的么,怎么这么不小心?”
池青在擦手的过程里,认认真真地思考起一件事。
就算这位吴医生技术再如何精湛,有再多成功案例,他也该考虑换一家诊所了。
第8章
交锋
解临说话时眼睛还盯着池青的手,半天没挪开。
池青擦完手后仍感觉到男人的目光一寸一寸、从腕骨一路看到指间,每一处地方都没有落下,最后以一种令人浮想联翩的眼神停在他指腹的伤口上。
池青凉凉地说:“看够了吗。”
解临思考了一会儿,反问:“我说没有就能让我多看会儿吗?”
池青:“……”
池青:“吴医生有没有跟你说过一句话。”
解临:“什么话?”
池青:“你病得确实挺严重的。”
对待客区情况一无所知的前台在不远处通知:“——池先生,您可以进去了。”
池青拎着沾上水的手套起身,不想再跟这人多说一句。
解临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他今天身上披了一件很长的黑色风衣,西装裤腿挺括,坐在沙发上姿态闲适,他收回目光,手指捏着那枚细指环转动两下,还嫌刚才说的话不够讨人嫌,又补了一句:“下次拿刀的时候小心些,你手那么好看,别再划伤了。”
“……”
吴医生从池青一进门,就察觉出他的顾客今天似乎很有情绪:“今天发生什么事儿了吗?你似乎不太高兴。”
池青把湿了一半的手套搁在边上,终结这个和某位神经病扯上关系的话题:“没什么,洁癖犯了。”
两人很快进入正常的咨询流程。
吴医生翻阅池青上次填写过的资料,聊家常似的说:“你以前是……学表演的?”
“我平时也爱看电视剧。”
吴医生非常识趣地把‘但是没在电视上看过你’这几个字咽下去,又说:“表演这个行业很有意思。”
在长达一个小时的咨询里,吴医生对面那位池先生依旧没什么反应,对这些能够拉近距离的家常话也并不感冒,他的态度很快让吴医生感觉自己似乎只是在说废话。
相比在这一个小时的咨询过程中的表现,这位池先生只有在起初进门时、带着点情绪的样子让他看起来更鲜活一些——虽然他似乎仅仅只是因为手套湿了。
接手这位顾客才不到一周时间,吴医生开始束手无策。
咨询结束,吴医生习惯成自然,他一合上资料、一从椅子里站起来就下意识和人握手道别,速度快如条件反射。池青没来得及提醒。
于是池青第二次听见失真的声音以一种吴医生独有的平和语调缓缓吐槽:【这是我职业生涯里第二次遇见这种瓶颈,要不劝他换一家诊所吧……】
“……”
他正想把手抽回来,就听那道缓慢的声音又说:
【……上一位还是解临。】
池青的手顿了顿。
【解临这小子,这么多年咨询下来心理学学得都快比我专业了。整天定期过来咨询,可我至今都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问题。】
池青心说。
他都病成这样了。
很难看出来吗?
这天室外天气湿冷,偶尔有风吹来也略显沉闷,空气里气压变低。南方时常这样,一旦下雨便连绵几日不绝,这阵艳阳天估计也撑不了几天,很快又要让南方人民回归到‘晒不干秋裤’的苦恼中去。
池青两次被迫摘掉手套,从心理诊所出去之后仍旧很不适应。
微凉的风,甚至是肆无忌惮照在手背上的光线,这些触感都很陌生。
他正准备叫车,停靠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迈巴赫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样,从道路另一侧掉头拐了过来,不偏不倚在他面前停下。车窗缓缓降下,露出车主那张比豪车更引人注目的脸。
解临一条胳膊搭在车窗上,俯身跟他打招呼:“去哪儿,送你一程?”
池青指指马路对面拄着拐杖的老人:“看到那个人了吗。”
解临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马路上人来人往的,那位老人在人流里走得特别慢。
池青:“你没事干的话,可以开车送他一程。”
“……”
“你真当我闲?”解临说,“我没那工夫送别人回家。”
池青提醒:“我跟你不熟。”
解临找借口找得相当熟练:“你跟别人不一样,别人没有被我泼了一手的水让我过意不去,就当是赔礼道歉,我送你回去。”
“如果你真的非常在意这件事的话,”池青看了眼时间,“我叫的车还有三分钟到这,你有三分钟的时间去边上便利店买瓶水。”
“?”
池青:“我不介意泼回去。”
解临没再坚持,把搭在车窗上的胳膊收了回去。
也正是因为这个动作,池青透过大喇喇敞着的车窗窗口,看到解临副驾驶座位上放着的塑料袋。
塑料袋装着一把新买的锯齿刀。
和他家里那把一模一样。
他同时回忆起的,还有季鸣锐昨天跟傻子一样拿着刀念叨的话。
——“凶手用的就是这种刀。”
池青忽然继续了刚才那个被他中断的话题:“我们应该不顺路。”
解临听到这句话后,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一下,状似无意地试探说:“我住海茂附近,你说顺路吗。”
池青没有回答这句话。
解临不知道他这句试探,到对方耳朵里成了另一种意思。
有刀。还住海茂附近。
两个关键词都恰巧对上了。
两人一个冷脸站在诊所门口,一个笑吟吟地坐在车里,看着对方却各怀心思。
阳光被成片的积云遮住,黑压压的乌云从天际奔涌而来,似乎是又要下雨了。
“天气预报说今晚会下雨,”永安派出所里,季鸣锐看眼窗外,看到滚滚黑云,说,“估计这雨是没跑了,我可能没带伞,姜宇,你是不是有两把伞?”
没人回应他:“……”
“姜宇?”
还是没人应。
季鸣锐把头扭回来,看到他同事红透的耳根,以及不自然且飘忽的眼神。
季鸣锐:“你吃错药了?”
姜宇维持着吃错药的状态,双手在键盘上敲出一段十分流利的乱码,同时说:“我偶像来了,你小点声。”
季鸣锐一抬头,对上解临身上那件黑色风衣,过膝的长风衣穿他身上跟名模出街似的,他站在斌哥办公室门口,递过去一袋包装十分讲究的餐厅外带盒。
武志斌接过餐袋:“你小子怎么来了。”
“送温暖,”解临说,“猜你肯定没吃饭,刚才经过就随便买了点。”
武志斌侧身让他进去:“……偶尔一顿不吃,又没什么关系。”
解临把桌上那桶没来得及泡的泡面拿开:“你那是偶尔吗,等你胃病发作的时候就知道有没有关系了。”
武志斌没那么讲究,以前出任务的时候人都不一定能不能活着回来,还在乎这一顿两顿饭的,胃病再疼也都只当它是小毛病。
他在这边吃着饭,解临坐在他对面随手翻照片。
武志斌刚掰开筷子,看到解临在看那天的猫尸现场照片,他面不改色地往嘴里扒拉一口饭:“你好像对这个案子特别感兴趣。”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武志斌再清楚不过,解临十五岁正式被刑警总队请去当案件顾问,但在更早之前——总队队长解风书架上那些满书架的专业书和各种国内外知名案件记录,解临都翻看过。
说这个本就极有天赋的孩子是看着这些犯罪记录长大的也不为过。
他什么案子没见过,为什么偏偏对一桩普通的杀猫案那么在意?
解临没否认,他再度看了眼那些猫的尸体,只说:“有一个……让我有点在意的人。”
“嫌疑人?”武志斌问。
“不能确定,”解临说,“其实他身上有几处不符的地方,但确实很可疑。”
解临翻完那堆资料,发现和当初他在案发现场看到的情况基本一样:“还是这些?一点进展都没有?”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武志斌气不打一处来,他放下筷子拎起边上的拐杖走到门口,用拐杖遥遥一指,气吞山河地对着那几位偷瞄办公室情况的新人们说:“你,你,还有你,你们三个,给我滚进来。”
十秒钟后,季鸣锐、苏晓兰、姜宇三人笔直站成一排。
武志斌秋后算账:“你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事发整整五天,一点进展都没有?我有时候也真佩服你们的能力。”
没人敢说话,倒是解临替他们解围:“你这么凶干什么,对新人能不能温柔点。”
武志斌拐杖点地:“我年纪一年比一年大了,受不得刺激,我倒是也希望他们能够对我手下留情,别成天刺激我。”
季鸣锐:“……”
苏晓兰:“……”
因被偶像看着而胀红脸的姜宇:“……”
最后还是季鸣锐顶着生命的危险勇敢地站了出来:“额,实在是因为,下过雨……”
所有人都默认“雨”是一个极其不利的因素。
解临却对着照片看了会儿,说:“雨可能是一个重要线索。”
所有人齐齐看向他。
解临又说了一句:“为什么偏偏是雨天?”
“从脚印看,抛尸现场并没有长久停留的作案的痕迹,所以那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一个力气明明不大的人,还要特意把尸体运出来,说明第一案发现场一定存在导致他转移尸体的某种特征——他出于什么原因,不能再把尸体藏匿在那里了。”
“抛尸现场找不到更多的线索,但是第一案发现场一定找得到。”
“家猫比较温顺,捕捉起来不费什么力气,”解临目光略过照片中那只唯一有主人的银白高地,留在其他六只流浪猫尸体上,“可流浪猫不一样,现在又是冬天,在什么地方能毫不费力地捕捉到这么多只流浪猫?”
此时窗外响起一声闷雷,“轰隆”一声,紧接着雨点淅淅沥沥砸在玻璃窗上。
临近夜里,果然下起雨。
天已经黑了,即使是下雨也下得很安静,与此同时,池青在家里,捧着水杯看到茶几上有一打季鸣锐走时遗留在他家的案件照片,由于房间内没开灯,几张照片乍看过去黑乎乎的像一打黑白默片。
池青一边慢吞吞地喝着热水,一边拿起那叠照片,就着电视机透过来的微弱光线查看起来。
直到电视光线变换颜色,才将照片照亮一点儿。
池青看了许久才放下照片,继续捧着水杯朝电视屏幕看去,直到节目结束,电视上开始播广告他都没什么反应。
半晌,广告结束,他才动了动,从边上摸出手机,点开联系人里备注为“季鸣锐”的联系人。
然而网络另一头的季鸣锐仍处于怀疑人生怀疑自我的状态里:“……”
解临都走了,他脑内还不断在想:我人傻了。
他怎么能分析出那么多东西的?
……
最后他给了自己灵魂一击:
我难道真是弱智?!
季鸣锐一度没缓过劲来,错过了池青发来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