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周彦红了眼眶,一瞬间哽咽,极力隐忍:「你既信我,就跟我回去,俭俭,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必分离了。」我摇了摇头,「我说过了,你已经走出来了,可我还留在过去,我已经二十多岁了,回首过往,好像从未为自己活过。」
「我不瞒你,来钱塘的这些日子,是我这些年过得最踏实的时光,我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睡一个好觉,静下心来刺绣了。周彦,我不想回去了,我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只有在这里我才是秦俭,你明白吗?」
我态度诚恳,四目相对,他低笑一声,目光犀利,像是试图从我眼中看出些什么:「不明白,你说了这么多,我只知道你后悔了,秦俭,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后悔了?」
我沉默了,这份沉默在他看来仿佛无比讽刺,他笑了:「我就知道,你从前留在我身边,是因为少不更事,年幼无知罢了,听说你在这里睡了个伶人,秦俭,你现在才懂了阉人到底意味着什么对吧,你懂得了男女之好,所以你后悔了,找个正常男人成婚,相夫教子,这就是你所说的安安稳稳过日子,对不对?」
我的脸白了一白,竟不知我在钱塘的一举一动,他竟然都是知晓的。
然而在周彦看来,我苍白的面色更像是坐实了罪名,他红了眼睛,无声的咬着牙,阴狠道:
「现在说想安安稳稳过日子是不是迟了些,我早就说过,就算将来你怨我恨我,我也不会放手,我给过你机会,我们说好的,你这辈子只能嫁我,自己选的路,不能回头!」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声音狠戾,眼神却显得慌乱无助,「跟我回去,现在就走。」
周彦不管不顾,拽着我出了屋子。
屋外,狂风正起,将拐角处的青竹吹得东倒西歪。
院落站了一人,衣袂飘飘,如玉少年。
是凤柏年。
看到我们,他惊讶了下,很快又恢复了那副从容不迫,桀骜不羁的样子。
他说:「姐姐,我说你怎么最近也不来找我,原来是有新欢了啊,真是的,我比他差哪儿了?」
凤柏年一脸幽怨,似乎完全忽略了周彦身上的杀意。
下一秒周彦拔了剑,抵在他的脖子上,狠戾弥漫,稍一用力刺破了他劲间皮肤,鲜血直流。
凤柏年看着我,欲哭无泪:「姐姐救我啊,我要是死了,以后谁陪你春风一度。」
我慌张的看着周彦,将手伸到那剑上,紧紧握住,掌心血流不止。
「周彦,不要。」
周彦死死的盯着我,半晌,眼中燃起滔天的恨意,绝望的笑,落下泪来:「秦俭,你果然,果然是后悔了……」
我无声的摇头,看着他眼泪直流:「不是的......」
周彦笑的无尽悲凉,最终败下阵来,放下了剑:「也罢,终究是我不配,我不杀他,怕的是将来到了阴曹地府无颜面对二老,俭俭,今后你好好的吧。」
「阿彦哥哥,成全你了。」
10
在钱塘的第三年,我的绣品铺子已经扩张了两倍不止。
绣娘从原来几个,增加到了十几个。
终于也如从前的苏掌柜一样,收容了一些离经叛道、不容世俗的可怜人。
三年,发生了太多事。
皇城天子脚下,西厂禁卫,最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哪怕远在钱塘,人尽皆知,但凡皇帝差西厂办案,贵如亲王,也要血流成河。
厂督周大人,是个冷面狠毒的修罗。
周大人是个阉人,如寻常的阉人一样,喜欢在女人身上找存在感,府里姬妾众多。
十三年前,棣州武定的案子已经由监察院重新审理,贺知州开采私矿是真,周同知被诬陷为同谋也是真。
沉冤得雪,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心潮澎湃。
我坐在镜前,心平如水,看到镜中女子,梳着妇人发髻,柳叶细眉,眉眼弯弯,却是那么陌生。
夜间又做了个梦,旧时棣州,廊下一窝燕子衔泥,我茫然的走过,看到李妈妈和周伯母坐在院中闲聊,二人笑的开怀。
我唤了她们一声,回头是熟悉的面容,眼眸含笑,开口却道:「姑娘,你找谁?」
我焦急道:「我是俭俭,秦俭,你们怎么不认识我了?」
李妈妈一脸诧异,周伯母同样狐疑:「俭俭?我们俭俭才十岁,是个孩子呢。」
院里有风吹过,夹杂着桂花香,蓦然惊醒,才发现脸上冰凉一片。
原来,时间已经过了那么久。
往迹如烟觅已难,唯有人,泪也干。
窈娘无数次问我,是不是真的要和凤柏年成亲了。
她说:「是凤柏年亲口说的,若你愿意,他随时娶你。」
我摇头叹息:「我跟他不可能的。」
窈娘翻了翻白眼:「我就知道,是他自作多情,不过秦俭你也该为自己打算一下了,你都二十四了,难不成真的像那些修女士一样,一辈子不嫁人了。」
二十四,对女子来说属实不再年轻。
但嫁人这种事,真的没考虑过。
我很忙,五月与卫离去了一趟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