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李隆基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侍卫便将李景珑带了下去,李景珑心念电转,转头往书房望去,关上门前,杨国忠则朝他望来,嘴角现出一抹意义不明的笑。第89章
栽赃嫁祸
御书房内,李隆基又朝李亨说:“朕累得很,
你下去歇着罢。”
李亨只得告退,
一时李隆基身畔唯剩杨国忠、高力士二人,高力士赔笑道:“殿下尚小,情有可原。”
“亨儿情有可原。”李隆基道,
“李景珑却罪无可恕,
为了演这么一出戏,
竟是斗胆敢去刨李家的祖坟!”
高力士吩咐侍卫将人证带上来,
不多时来了个人,正是太子门下宾客。
“三月十八夜。”高力士说,
“你可见太子往何处去了?”
“回禀陛下,
各位大人。”那宾客倒是识趣,
说,“太子当夜备车,
往驱魔司去,
这事儿,乃是几位大人,
协同殿下,
与驱魔司一同出的主意。”
“你都听见了什么?”李隆基气得全身发抖,说,
“细细说来,朕不追究你。”
宾客显然是被高力士用重金所收买后,安插在李亨麾下的一名小谋士,早已得了高力士授意,
当场编了个故事:
太子如何希望劝李隆基不再沉湎美色,恰好借李景珑驱魔司的法术,装神弄鬼,以吓唬陛下云云。于是李景珑与太子商议好,前去帝陵取作法材料,孰料后面越搞越大,李景珑恐怕控制不住,欲提前收手。太子却极其坚持,是以有了那夜,李亨前去说服李景珑。
听完以后,李隆基想起方才李亨那脸色,确实与李景珑之间似曾有话未说。当即半晌不作声,高力士便挥手让他下去,又朝李隆基道:“陛下,臣先前听此人所述,本以为是无稽之谈,便未禀告,当真罪该万死……”
李隆基示意不必说了,而杨国忠又道:“陛下,还有一人证,现在传来听?”
第二名人证到了,在书房内先是叩拜李隆基,称道:“微臣大理寺丞程筱,拜见陛下。”
“李景珑如何干涉、介入帝陵之事?”杨国忠问。
“他说……既是驱魔司接管,便由驱魔司从头查到尾。”程筱答道,“大理寺不可再干预。”
“你入昭陵时,可曾看见一条黑色的龙?”杨国忠又问。
李隆基听到时,仿佛想起了什么,眉头皱了起来。
“不曾看见。”程筱认真答道,“孔鸿俊那么说,可我从未见过甚么黑龙。”
“帝陵中有什么异常?”杨国忠再问道。
“启禀相国。”程筱答道,“乾陵内异常不大,地面甚至没有脚印。唯一异常的,就只有死去的兵士们,最后李景珑麾下妖怪,令我随从闻了一种药,回来以后,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内容俱在笔录里,还请陛下、丞相、高将军过目。”
杨国忠正要让程筱下去时,李隆基却道:“听闻你与李景珑乃是旧识?”
程筱便又躬身,李隆基又说:“你对此案如何看。”
“鬼神之说,实乃虚妄。”程筱答道,“也不知为何,似乎自去年伊始,长安的怪事慢慢地多了起来,坊间都传……”
李隆基脸色一变,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杨国忠忙道:“罢了,下去吧。”
李隆基却道:“说就是,朕赦你无罪。”
“国之……那个,必有妖孽。”程筱低着头,答道,“将国运寄托在这虚妄之说上,便容易传得谣言四起,既有驱魔司存在,百姓便相信有妖怪,这也是必然。”
“妖怪,乃是朕亲眼所见。”李隆基仿佛变得更苍老了,倚在榻上,闭着双眼,说道,“朕也不愿相信呐。”
程筱说:“有时亲眼所见的,也不一定就真实了。”
这话蓦然击中李隆基心病,正如武曌的“死而复生”。
“既是你先前接手。”李隆基恢复了镇定,说,“此案便依旧由你主管,至于李景珑,帝陵事关重大,与宗庙有涉,竟敢串通……”
顾忌到程筱在场,李隆基便不说出“串通太子”,只续道:“……玩这花样,必须给他一个教训!且先收押,是妖是鬼,还是有人刻意故弄玄虚,只为攻讦贵妃,程筱你必须在寿辰以前,给朕个说法。”
程筱忙躬身领命,高力士又说:“驱魔司所余人等,该如何处置?”
杨国忠又道:“李景珑手下个个身怀绝技,依我看,不如……”
驱魔司里,李景珑已出去了一下午连带一夜未归,但宣召进宫是常有的事,鸿俊等人倒也习以为常。然而第二天清晨,大理寺来宣众人的时候,瞬间整个驱魔司就炸了。
“笔录?”莫日根茫然道,“我们长史呢?”
“被扣宫里了。”黄庸用一方手帕擦着汗,说道,“赶紧先去把案子录录,没想到还是捅穿了,唉!”
众人震惊了,鸿俊意识到不对,马上就要进兴庆宫找李景珑,奈何黄庸好说歹说,将驱魔司人等劝住。又告知详细经过,与皇陵有关,似乎已是圣颜大怒。让大伙儿无论如何,不得轻举妄动。
“我连汉字都不会写,录什么录?”陆许怒道。
“我也要录吗?”鲤鱼妖说,“‘所有人’想必不包括我吧,我又不是人。”
“有人替你们写,画个押就行。”黄庸又劝道,“你们家长史被人整了,这个时候,千万别乱来。”
在这伙驱魔师眼里,什么军队,什么官员,乃至人间皇帝,都根本不是威胁。平日里有李景珑弹压,才客客气气地在这长安里与凡人处着,这下连李景珑都被抓了,按鸿俊的性格,定是一路直接杀进去,把人带了出来再说。
录完后出乎意料的是大理寺没有再多说,鸿俊要找程筱,程筱只避而不见,又把众人放了回来。
“我要去救长史。”鸿俊突然道。
“我支持你。”陆许说,“咱俩一起去。”
“你俩冷静点!”莫日根说,“这不是早就商量好的么?”
众人在驱魔司内齐聚,鸿俊道:“商量好个啥?人都被抓了!皇帝为什么要抓他?”更麻烦的是,现在他甚至找不到敌方目标!
“獬狱出手了。”裘永思说,“长史已经打过招呼,若獬狱先一步动手对付咱们,就会是这局面。”
“会是谁?”鸿俊道。
“杨国忠。”莫日根想也不想便道,“是他没跑了。”
刹那间鸿俊感觉到了一股危机,也即是说,驱魔司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都在獬狱的监视下。而李景珑落入敌手,如今尚不知死活。
陆许道:“下一步也许就得对付咱们了,什么时候上门来?”
莫日根摆手道:“獬狱的想法你还猜不到么?他想借咱们的手,去对付他对付不了的人与事。”
鸿俊一脸焦虑,裘永思又朝他解释道:“别担心,鸿俊,长史都安排好了。暂时先立个头儿……就你吧,傻大个。”
“你才傻大个。”莫日根说,“你比我大个,还说我傻?”
众人:“……”
平日里李景珑在时,驱魔司便听李景珑吩咐,偶尔他不在时,大伙儿则习惯听莫日根的,仿佛在这伙驱魔师中有着奇怪的先来后到制,根据那天,大伙儿进入荒废驱魔司的顺序排位,当然,所有人都默认跳过了鸿俊。
“我和……”莫日根看看众人,开始排列组合,将陆许交给谁都不放心,最后说,“阿史那琼,咱俩去杨府监视动静。”
阿史那琼“嗯”了声,莫日根又朝裘永思与陆许说:“你俩去安禄山的军营里探风声,千万不要惊动了他们。”
裘永思便即点头,看了陆许一眼,与他动身。
“我和鸿俊去兴庆宫。”阿泰朝莫日根说。
莫日根朝阿泰使了个眼神,意思是你得看好鸿俊,阿泰当即会意,点头。鸿俊本来十分担心,忽见同伴们平日里闲闲散散,在这特殊时候却意外地靠谱,当即松了一口气。
入夜后,鸿俊背着鲤鱼妖,与阿泰溜到兴庆宫后殿宫墙外,犹记得半年前,驱魔司第一次执行任务,李景珑在此地弯弓搭箭,射中了上百步外宫内的小狐狸。
“老二抓来抓去,妖没抓着,反而自己被抓了。”鲤鱼妖在鸿俊背后说,“这是什么道理?”
“黄庸说他是被人陷害……”
鸿俊莫名焦虑,爬上宫墙,伸手下来拉了阿泰一把,两人无声无息地翻了过去。
“接下来该轮到你们了吧?”鲤鱼妖又道。
阿泰答道:“无论陷害长史的人是谁,态度很明显了,他根本不用朝咱们动手,只要等咱们有所动作,再送上门去就行。”
布局之人来了这一手,极是老谋深算,驱魔司只听李景珑吩咐,一旦将他扣下,无论做什么,这群人都必将产生反弹。要动手抓人,牢狱想必对他们来说如履平地,想逃随时就逃了。
让大理寺暂时收编?程筱根本管不住,反而容易被他们将计就计,借查案翻盘。最好的办法就是晾着不管,等鸿俊救人心切,送上门去,激怒李隆基,这样李景珑就更洗脱不了罪名了。
鸿俊听到这话时,蓦然停下,阿泰却安慰道:“只要当心点就行,走。”
兴庆宫花园中,三名宫女正在廊下逗着一只鹦鹉玩,阿泰从背后摘下巴尔巴特琴,示意鸿俊捂着耳朵,轻轻弹奏数下,旋律传去,宫女便倚着栏杆在春夜里睡了过去。
两人蹑手蹑脚,经过长廊。阿泰朝鸿俊解释道:“长史怀疑獬狱若在长安,必定会找机会来对付你,毕竟你体内的魔种是獬狱最想要的东西……”
鸿俊心中一凛,阿泰又带着安慰说:“但只要大伙儿在,獬狱就动不了你。”
“是的。”鸿俊听到这话时,心中不由得暖暖的。
“那么要如何把麻烦全部扫掉呢?”阿泰四处张望,确认无人,小声说,“第一步,自然是选择先对付长史了,只要让驱魔司得不到皇帝的信任,便可逐个瓦解,帝陵出事时,大伙儿便在怀疑……而接下来,獬狱以为自己控制了长史,就可以和咱们谈条件了……若所料不差,獬狱一定会主动找到莫日根……而咱们只要确认长史平安就行。”
“你们平时怎么商量了这么多事?”鸿俊跟在阿泰身后,潜过无人的黑夜,问道,“长史一句也没朝我说过。”
“他怕你心里不安。”阿泰温和一笑,答道,“希望你每天开开心心的,别让这些事成了烦恼。”
鸿俊:“……”
两人到得御书房外,阿泰突然停下脚步。
在那浓重墨似的夜中,一道缭绕的黑烟在御花园中凝聚,现出庞大的身形,正是他们在帝陵中所见的妖怪!而书房外的卫士尚未察觉,便无声无息地昏倒在地。
那道黑烟从御花园墙外飞来,全身犹如有千万爬虫在活动,慢慢地组成身躯,朝李隆基所在的书房走去。鸿俊震惊了,回头看阿泰时,却被阿泰猛地一拉,两人躲到柱后。
那妖怪渐聚集成形,双臂及地,躬着背,身体就像被蛊虫所填满……先前墓室中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只看不清楚。如今一见,那妖怪双手据地,竟是作猿猱身形!
鸿俊依稀记得,曾经听说过这妖怪,马上将鲤鱼妖放下,低声说:“赵子龙,你看这是不是猿?”
“蛊猿!”鲤鱼妖忙叫唤道,“鸿俊!离它远点!”
阿泰也是瞠目结舌,两人只想进宫找李景珑,不料却误打误撞,碰上了这妖怪,下一刻,蛊猿飞速幻化,从身到头,抖开冕服,赫然变幻为另一副模样。
鸿俊抓着飞刀,不住发抖,说:“那是谁?”
“皇帝……”阿泰说,“只不知是哪一任,是李治还是李显?别动手,鸿俊!看清楚情况再说!”
鸿俊按捺住出外的冲动,鲤鱼妖又道:“这家伙极其难缠,你的飞刀很难杀它,鸿俊,千万当心点!”
是时只见那蛊猿幻化出的天子,呈一副容貌清庸中年人形态,抬手朝御书房中一指——刹那书房轰然洞开!蛊猿抬步走入,内里传来李隆基一声惊惧的大吼。
“何方妖孽——来人——!”
阿泰一拉鸿俊,两人冲在前头,说时迟那时快,御书房中不知发生何事,不片刻“轰”一声爆响,飞出无数蛊虫,射出御花园,飞向天际。鸿俊望蛊虫飞走方向,阿泰却道:“查看陛下!”
书房内灯火通明,李隆基已躺在椅上,昏死过去,鸿俊暗道不妙,上前一试其鼻息,再摸脉搏,幸而只是惊吓过度昏厥。外头又传来叫嚷声。
“有刺客……”
“救驾……”
鲤鱼妖在外头喊道:“有人来抓你们了,快走!”
鸿俊掰开李隆基嘴唇,喂给他一枚提神醒脑的药,转身随着阿泰奔出。鲤鱼妖早已去找地躲藏,鸿俊则与阿泰一路冲过御花园,有人当即喊道:“刺客在那里!”
“这都哪儿来的草包?”
阿泰当真是无妄之灾,愤然回身想给侍卫一扇狠的,奈何鸿俊在前道:“快走!来不及了!”
鸿俊闪身,进了一扇门,阿泰便随之挤了进去,此处竟是金花落的一面屏风后,阿泰以扇一挥,金花落中灭了灯,一室凄清。另一面,又有侍卫敲门,说道:“方才刺客往这来了!”
“并无人前来。”
伴随着几声琴弦声响,一个低沉的男声缓缓道。
金花落里居然还有人!鸿俊与阿泰震惊对视。
“前门进,后门出。”那男声又说,“往太和殿去了。”
外头又道:“谢李龟年大师!”
金花落中人正是李龟年,又是几声琴弦作响后,他说道:“出来罢。”
第90章
师出同门
阿泰与鸿俊由屏风后转出,只见金花落中央那银杏树下,
正坐着好整似遐的李龟年,
只听李龟年随口道:“正为贵妃寿辰作词曲,这可真巧了。”
鸿俊忽然发现气氛仿佛有些诡异,在阿泰身上,
散发出奇异的气势,
他不露痕迹地朝前半步,
侧身挡住了鸿俊,
通常只有在作战之时,阿泰才会如此认真。
“需要帮忙么?”阿泰浅浅一笑。
李龟年欣然道:“若有机会讨教一番,
那是正好,
不过看你俩夤夜入宫,
想必还有要事,是为雅丹侯来的吧?”
阿泰答道:“正是。”
李龟年便道:“由我带去找雅丹侯,
泰格拉王子,
咱们聊聊如何?”说毕也不待回答,便径直起身,
背上琵琶,
做了个“请”的动作,自行走在前头。
鸿俊不住回忆李龟年与阿泰,
他俩什么时候认识的?不对啊,唯一一次见面,就是在平康里流莺春晓中。
“宫中临时关押所非是地牢。”李龟年带着两人,绕过兴庆宫侧殿小道,
穿过一个幽静花园,回头又朝阿泰道,“上回突然离开,可是找到人了?”
阿泰眉毛一扬,笑道:“果然被您发现了,李龟年大师。”
李龟年又微笑道:“‘大师’二字,愧不敢当。那日你认错了人跟了我一路,我本想着搭把手,不过既身负希林圣女真传,又有一众弟兄助阵,想必不难。”
鸿俊从这短短的对话之中,瞬间推断出了滔天信息。如今的他已不如初至长安时不谙机锋,当即想到李龟年会不会才是真正的獬狱?
“你是什么人?!”鸿俊凛然道,“李龟年,你是人是妖?”
“想什么呢。”阿泰哭笑不得,以扇子轻轻一拍鸿俊后脑勺。
李龟年却是哈哈大笑,阿泰道:“不过我确实曾怀疑过你,李龟年。那夜听你琴声,便觉不对,长史与弟兄们受困于狐妖失踪的那天,我也曾动了心思,说不定尾随你能找出线索……”
鸿俊:“!!!”
许久以前的某个真相猝不及防被揭开,原来那天阿泰说在桥下睡着,实则是去跟踪李龟年了!
李龟年悠然道:“其中波折,万分抱歉,只因有不得已之苦衷……到了。”
两人穿过花园,来到一处僻静之地,乃是关押兴庆宫中有嫌犯却未定罪之人的别院,外头则有龙武军将士守着。
停步后,无人动手,阿泰眼望李龟年,李龟年明白其意,怀抱琵琶,沉吟良久,轻轻拨弄数下,紧接着如行云流水般奏出无数音符,琴声所到,别院外守军顿时全部瘫软倒下。
鸿俊:“这是……”
那手法与阿泰所用如出一辙!
旋即阿泰笑答道:“我想,大师应该是我素未谋面的大师兄,对吧?”
阿泰右手在左胸前平托,做“圣火飞扬”动作,朝李龟年行礼,李龟年以同样手势还礼,又朝鸿俊道:“快去,雅丹侯就在里头。”
李景珑坐在角落里思考,房外传来鸿俊声音,喊道:“景珑!”
李景珑蓦然站起,到铁窗前来,与鸿俊打了个照面,李景珑怒道:“怎么是你?他们让你来的?”
“我自己要来……”鸿俊又转去找锁,一声清响,飞刀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门锁斩开,李景珑上前正待阻止,却被心急火燎的鸿俊一推门,铁门当即撞在额头上,发出一声巨响。
李景珑:“……”
李景珑一阵天旋地转,鸿俊吓得够呛,忙自道歉,李景珑忙摆手道:“不妨,好久没这么倒霉过了……”
“肿了,我给你揉揉。”鸿俊说,“还好鼻梁没撞伤。”
李景珑啼笑皆非,一把将鸿俊抱在怀中,叹了口气。
“快走!”鸿俊道。
“不能走。”李景珑回过神,问,“你自己来的?被人发现了没有?”
鸿俊将来时路上发生之事朝李景珑细细讲述,李景珑眼中充满震惊,喃喃道:“倒是没想到李龟年居然也是同道中人……他为什么表露身份,只怕事情收拾不下了。”
“十年来,我始终在等某件东西。”李龟年朝阿泰认真道,“想必这次你前来中原,也是为了找它。”
阿泰皱眉道:“那不过是个传说,连老师也无法确认的传说。”
李龟年与阿泰安静地站在校场上,月光洒下,照在两人脸庞。阿泰叹了口气,说:“我早已放弃了,你找它做什么?大师兄,你还真有耐性,在长安一待就是这么多年。”
李龟年说:“昔年希林圣女游历中原时,李家三兄弟中,唯我有幸朝她学艺,习得仙音术皮毛。更非是记名弟子,泰格拉王子,切莫如此称呼。”
“寻找神火的任务,也是她托付给你的?”阿泰又问。
李龟年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等待阿泰再提问。
阿泰:“神火永世不熄,焚尽污秽,照彻黑暗……”
“……得神火者,则得神使琐罗亚斯德之力,光明教民,火焰之子,见神火如觐摩尼、觐琐罗亚斯德、觐阿胡拉玛兹达,追随其后,行至善,斩至恶,于光明诸神之乐园中……永生。”李龟年缓缓道,“你若想复国,找回神火,想必有事半功倍之力。”
“连摩尼也未找到的东西。”阿泰摇头道,“是不可能被找到的,我甚至怀疑它是否存在过。”
“存在过。”李龟年认真地说,“圣女老师昔年正为了调查此事,来到中原。传说一伙栗特人在近千年前,便将神火带离西域,直到数十年前,獬狱入主长安,成为中原世界暗处的王,我才觉得,此事与它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阿泰蓦然一震,沉声道:“它在獬狱手中?”
“不。”李龟年问道,“但与天魔关系非同小可,你们的调查到了哪一步?”
就在此刻,周遭空气的流动仿佛发生了某种奇特的变化,黑色的烟雾从四面八方朝着此处涌来。李龟年与阿泰同时转头,李龟年瞬间祭出一道披风,平地里爆发出一阵烟雾,裹着自己与阿泰消失无踪。
“听我说。”别院内,李景珑朝鸿俊认真道,“现在我绝不能离开这里。”
鸿俊长出了口气,李景珑无奈,去牵他的手,却被鸿俊甩开。
“你又怎么了?”李景珑打量鸿俊,一本正经道,“怎么总是生气?”
“没什么。”鸿俊道,“那你继续在这儿待着吧,我走了。”
李景珑反而笑了起来,知道嘴上说要走的人,心里都不是真的想走,便拉住他的手,说:“鸿俊,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鸿俊转头,认真道:“那么你告诉我,我能做什么?”
鸿俊眉头深锁,眉目间带着忿意与焦急,说:“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是,我承认,我不聪明,你们有什么事,也从来不告诉我。是为了保护我,免得我担心,可我也担心你!担心大家!”
李景珑一怔,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听见鸿俊这么抱怨了,但这一次,他感觉到鸿俊的情绪十分强烈,尤其在两人把话说开以后。
“我不想总是这么不明不白!”鸿俊又黯然道,“算了,我想我也许不适合……不适合当驱魔师,我实在是太笨了。”
“天魔打算除掉獬狱。”李景珑忽然道,“獬狱又想借我们除掉天魔。就这么简单。”
鸿俊:“……”
“不错。”一个声音从院外传来,“这么简单的事,怎么总是理解不了呢?”
鸿俊马上转头,那声音是杨国忠!
李景珑终于等到了双方摊牌的这一刻,沉声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
“彼此彼此。”房外,杨国忠不知使用了什么法术,刹那间别院内所有砖瓦一同崩解,悬在半空,继而哗啦啦地朝四面八方飞去,围成一道封闭围墙,平地立起。
“你的同伴们正在我府上。”杨国忠说,“有些话,我想来想去,还是与你直说较恰当。”
杨国忠身周光芒一闪,鸿俊马上聚合飞刀,不敢轻举妄动,然而杨国忠只是一抬手,手中便射出一道黑色火焰,环绕鸿俊全身。鸿俊以五色神光竭力抵挡,李景珑怒吼一声:“够了!”
李景珑抬手,白光爆破,挡住杨国忠,杨国忠却一拂袖,气劲撞开,两人顿时摔在围墙下角落里。鸿俊只觉得胸膛一阵钝痛,杨国忠却上前一步,双目冒出黑火,缓缓道:“真以为杀了乌绮雨,你们就有朝妖王搦战的实力了?”
李景珑不住咳嗽,仍坚持挡在鸿俊身前,鸿俊运足法力,预备在杨国忠再靠近时,便骤然突起,给予他致命一击。李景珑却缓缓伸出一手,按在鸿俊的刀背上。
“一群很有志向的年轻人。”杨国忠一反常态,带着君临天下的威严,仿佛在那瞬间被另一个灵魂占据了那具身躯。
“可惜了,实力还是差得太远。”
李景珑知道杨国忠突然出手,只是为了显露自身实力,免去更多不必要的抗争,方才那一下不知他用了几成法力,妖力正对着冲击,令他五脏六腑一阵翻涌,险些就要吐出血来。
鸿俊见惯了重明、青雄等高阶大妖怪,不受杨国忠的震慑,却明白这家伙当年能战胜重明,将凤凰与飞禽一族尽数逼到太行山去,其实力至少也与重明旗鼓相当,自己目前几乎无法力敌,只得智取。
李景珑说:“我的心灯,虽无法正面对撼你的妖力,可你要破去禁制,取走鸿俊的天魔种,却是万万不能。”
“你的心灯?”杨国忠话中不无嘲讽,说道,“千算万算,便算不到,这心灯最后竟然到了你身上。”
“以你本领,你本可提前动手杀了我。”李景珑沉声道,“为何不动手?”
杨国忠冷哼一声,望向鸿俊,仿佛若有所思。短短数句之中,李景珑便猜测到,杨国忠似乎对某些事有着顾忌,他在顾忌什么?鸿俊曾向自己交代过,带着心灯下山,是青雄的授意,青雄告诉他,心灯是从北海鲲神也即袁昆手中获得。而鲲神有一项奇特的能力,即……
果然,杨国忠注视鸿俊双目,沉声道:“袁昆将心灯交到你手中时,朝你说了什么?”
鸿俊没有回答,他不谙撒谎,也未想通这期间的弯弯绕绕,只是随时提防杨国忠再次动手,并准备保护李景珑。
“你是我爹的仇人。”鸿俊沉声道,“我不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
“我非但不是孔宣的仇人。”杨国忠闻鸿俊所言,本以为他说的是孔宣,却没想到是重明,会错了意,又道,“反而是……朋友。”
“你骗人!”鸿俊怒吼道。
杨国忠笑了起来,转身踱步,那架势竟是比李隆基还要有帝王威严,背对两人,望向天际明月,喃喃道:“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见过你,孔鸿俊。”
鸿俊:“……”
李景珑趁着这时候,朝鸿俊打了个手势,示意由自己来处理,鸿俊则眉头深锁,看看杨国忠,再看李景珑,眼神中带着说不出的万分焦虑,李景珑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刚出生的时候。”杨国忠又转过身,认真打量鸿俊,说,“尚在襁褓中时,一岁、两岁、两岁半、三岁……”
“让我们一直搬家的,就是你?”鸿俊皱眉道。
“每年我都会来看看你,直到你认识了李景珑。”杨国忠沉吟半晌,而后道。
“什么?”
这下轮到李景珑一怔,在他的记忆中,此段是完全空缺的。
“你都知道……”鸿俊颤声道,“獬狱,告诉我,其中发生了什么?”
杨国忠说:“这个秘密,只能咱俩分享,有空约个时间再聊聊?你应当知道我对你没有恶意。”
“才怪!”鸿俊一腔悲愤此刻尽数发泄出来,吼道,“要不是你,我爹娘就不会四处搬家!他们也不会死!”
“他们会死。”杨国忠注视鸿俊双眼,缓缓道,“可不是因为我,原因你想必早已心里清楚。”
杨国忠始终未将往事和盘托出,令李景珑开始惊疑,毕竟鸿俊的往事与回忆,是他自以为掌握了所有条件中所欠缺的一环,这也许将在最后酿成极其惨烈的变数。
而杨国忠一瞥李景珑,笑着说:“反正眼下雅丹侯已在你的魔种上施加了一道禁制,又是什么‘爱’呀,‘情’呀一类的无聊东西。我得不到,你也摆脱不了,咱们双方都占不到便宜,不如就来做个买卖如何?”
李景珑终于等到了这一句,当即从错综复杂的念头中抽离出来,杨国忠所言,来日再慢慢查证不迟,眼下如何处理,才是要务。
第91章
百年之约
“我可不认为你得不到。”李景珑扶着墙,调理内息,
勉强站起,
面对杨国忠道。
“得不到就是得不到。”杨国忠一摊手,自若道,“从前试过一次,
失败了。现下更被你用心灯封印住,
除非鸿俊自愿化身为魔,
否则没有任何办法。但我已有三枚魔种,
不需再倚赖孔雀大明王的神魔一体,也能成魔,
实话告诉你,
又有何妨?”
“两枚。”李景珑沉声道。
“不错。”杨国忠脸色一变,
冷冷道,“在敦煌毁去我以自己一魂,
千辛万苦炼出的心魔,
此事还未找你算账。”
李景珑反而笑了起来,说:“杨相国,
或者说……妖王陛下,
这话倒是有趣,我没找你,
你倒是先赖上我了?”
杨国忠一拂袖,说:“要么我将三枚心魔都拱手让出,白送你身边的这位小朋友,助他成魔,
如何?”
李景珑登时脸色一变,杨国忠道:“以你的实力,能封住三千世界噩梦,已是侥幸,再来一刻,你的心灯可就得彻底毁了,年轻人,对自己有信心是很好的,但莫要太过狂妄自大。”
李景珑沉声道:“放出去的魂,终究也有收不回来的一天,你想做什么买卖?”
杨国忠沉默良久,打量李景珑,许久后眼中竟是带着些许欣赏之色,沉声道:“雅丹侯,你比我想象中的聪明多了。”
“第二枚心魔在你的身上。”李景珑云淡风轻道,“我猜得对不?”
杨国忠没有回答,鸿俊敏捷地切入了一个点,低声道:“陆许曾经身上的,是三千世界噩梦,那么你身上的是什么?”
杨国忠瞬间色变,李景珑便知鸿俊这句话问到了要害,黑蛟獬狱三魂各化一心魔,第一枚借陆许的白鹿之灵,汲取世间噩梦。第二枚则在他自己的身上,所吸收的天地间怨恨与痛苦,定有来源。
而第三枚,若所料不差,就在安禄山身上!
杨国忠自然不会与他谈论心魔如何炼化,只是说:“去替我将第三枚心魔取回来。”
“在安禄山的身上?”李景珑缓缓道,心道总算抓住了杨国忠的要害。
“正是。”杨国忠彬彬有礼地一点头,答道,“十年前,我以三魂化作三大心魔,其中一枚,便交给了这厮,结果未料安禄山以法宝隔断了我与第三魂的联系,汲取世间为己用,久而久之,竟愈发不可控,需要有人去将他杀了,释放出被困在安禄山体内的心魔。”
李景珑一瞥鸿俊,鸿俊只觉这局面,简直是荒唐无比,明明自己是来杀獬狱的,杀不成也罢了,现在獬狱还在托他们办事?
李景珑说:“对驱魔司来说,你该当知道,天魔也好,獬狱也好,你们都是被铲除的对象,杨相,你究竟是哪来的自信,觉得我会与你做这买卖?”
杨国忠一笑,说:“雅丹侯,恕我直言,这回我也是被你逼得没法才出面,要不是你在帝陵案里胡搅蛮缠一番,我又何尝有这风险?”
李景珑认真道:“这可太抬举我了,安禄山要寻由头对付你,与驱魔司又有何干?”
“那日我亲来谒见,原本想着你能听懂。”杨国忠冷冷道,“以你们的实力,众人齐上,困住个把蛊猿,想必不在话下……”
鸿俊:“!!!”
李景珑见被拆穿,索性也不再打机锋,认真道:“不错,正因如此,才能将你逼得无路可走,亲自出面收拾解决。”
“你不知道。”杨国忠蓦然靠近了些许,那威势变得更为强大,只听他一字一句道,“我若想杀人,还得寻个由头,投了我意的人,我是不会杀的。但在安禄山的命中,唯有毁灭与杀戮,现在你我都无路可走,必须联手铲除掉他。”
“这是你自己犯下的错误。”李景珑说。
杨国忠眯起眼,打量李景珑,最后道:“是的,那又如何?”
李景珑沉声道:“我可以替你取回第三枚魔魂,但你想必也知道,我会提出什么条件。”
杨国忠莫测高深地看着李景珑。
“你为什么一心想成为天魔?”鸿俊突然问道,“我爹这么抗拒,甚至害得我和我娘……你却……”
“所以我改变主意了。”杨国忠沉声道。
李景珑:“……”
鸿俊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只见杨国忠又在那高墙中缓慢踱步,认真道:“我答应不了你的条件,李景珑。但漫天要价,落地还钱,我可以再等你们一百年。”
说着他望向鸿俊,鸿俊瞬间就明白了……杨国忠愿意等到他们死!
对于獬狱这种拥有千年、甚至数千年寿命的大妖怪,在人间百年,大抵只是人类生命中的十年抑或数年。
“万一我活过了百年呢?”鸿俊冷冷道。
“你不会的。”杨国忠注视鸿俊,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妖与凡人的后代寿命随凡人,这是上天所注定,你无法既拥有神通,又拥有智慧。”
“兴许我还不必等到一百年。至于你们愿意留下什么布置,完全可以随意,将这场注定要发生的战争再往后推推,也并无不可。”
李景珑一瞥鸿俊,鸿俊心中莫名生出释然之意。事实上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能活多少岁,重明更未曾告诉过他,可这个问题他却不止一次地想过。
百年之后,李景珑早已不在这世上,曾经的恩怨,也许到了那时,也不再重要。但可以预见的是,待鸿俊与李景珑死后,杨国忠将前来取走他的魔种。
“你必须离开长安。”李景珑沉声道。
“这是必然。”杨国忠沉声道,“毕竟……你们的人皇已届风烛残年,长安不再是我的时代,在他死后,我将带走玉环。”
鸿俊心中十分怀疑,杨国忠竟然愿意放弃已经到手的一切?这只有两个可能,一:他在欺骗他们;二:如果取不回安禄山身上的心魔,杨国忠自己也活不了多久。
鸿俊要再说话,李景珑却将手放在他的肩上,沉吟片刻。
“你没有太多的时间考虑。”杨国忠道。
李景珑缓缓道:“今天就这么点头,只怕我死后,无法向曾经死在你手下的凡人冤魂交代。”
“这是战争。”杨国忠端详李景珑,说,“不是谋杀,嫉恶如仇的雅丹侯。人、妖二族交战旷日持久,远在你我在世以前,死在凡人手下的妖,又何止千万?”
鸿俊总觉得杨国忠在骗他们,却找不出任何破绽来,最后李景珑终于轻轻吐出一句:“成交。”
“给你二十天时间。”杨国忠当即拂袖,四周围墙全部撤除,“其间,驱魔司查封,你的身份为通缉在逃之人。”说着,他再次回头,打量李景珑:“安禄山有一法宝,守护体内心魔种,只要将那法宝撤去,我便能将第三魂成功召回,不要轻举妄动,李景珑,你毁不了它。”
与此同时,只见杨国忠随手画出一个咒文,正是驱魔司曾经研究过的符咒,刹那间“嗡”一声,李景珑与鸿俊同时被传送走!
李景珑出现在驱魔司后巷内的街道中,鸿俊身影却就此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