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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鸿俊躺在草甸上,

    侧头看李景珑,

    问:“我下山来长安的路上,每天都是这么睡的,

    习惯了。不过,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李景珑若有所思道:“一个保镖,

    突然杀了商队所有人,就在即将抵达长安前的最后一天,

    最后居然还自杀了,

    你不觉得这很不合理么?”

    鸿俊“嗯”了声,说:“但妖怪没有亲自下手杀人,

    他到这儿来做什么呢?”

    李景珑答道:“也许这就是关键线索所在。”

    鸿俊冥思苦想,

    这下他想不通了,李景珑却说:“回去与他们商量后,

    也许会有更清晰的结论。想点高兴的,你喜欢去哪儿玩?”

    “我不去平康里啦。”鸿俊随口道。

    “上次拦着你,觉得没意思了?”李景珑淡淡道。

    鸿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鲤鱼妖昨天说的话。跟着李景珑,

    他既懂吃,又懂玩,每天都有好多新鲜事儿,一直这样,仿佛人生都随之快活起来了。

    李景珑:“?”

    鸿俊突然指着秋季夜空的繁星,说:“长史,你看星星,多好看。”

    李景珑“嗯”了声,索性也躺了下来,两人一同看着星辰。

    “我不喜欢秦伍。”李景珑说,“你是不是有点儿吃醋了?”

    鸿俊被这么一问,心脏突然无来由地猛烈地跳了起来,尴尬道:“没……有!”

    “你看我担心他。”李景珑一本正经道,“心里就不是滋味对罢?”

    鸿俊马上转身,侧躺着,不应声了。

    李景珑又说:“我与他曾是好友,只不忍心看他落到如今地步……”说着又眼望星空,出神地说:“虽与你相识不到一月,可你言谈举止,显然出自仙家。为人处世,更清澈无比,又岂是凡尘中人可比?”

    鸿俊听到李景珑这么夸自己,顿时心花怒放,又转过身来,看着他,说:“是吗?你夸得我好高兴!”

    李景珑乐道:“就当我是哄你罢。”

    鸿俊有点困了,迷迷糊糊道:“有时候我看杜韩青、看小伍,就忍不住在想,我要不是在曜……在我那个家里长大。也许比起他们来说,我会做得更不如吧。所以我占的便宜,也只是投胎投得好而已。”

    “那倒不至于。”李景珑说,“每个人都有其本性,有些人哪怕一生潦倒落魄,也不屑去做许多事。那天你说,你喜欢长史……”

    鸿俊“嗯”了声,眼皮沉重,倦意袭来,便没听见李景珑后头说的什么,李景珑倒是十分意外,怎么说睡就睡?伸手摇了摇鸿俊,叫了他一声,不问应答,只得作罢。

    篝火渐熄,世间陷入一片黑暗。

    鸿俊蓦然在黑暗里惊醒了,又是大叫一声,感觉到身上盖了衣服,然则还未挣扎,挨着自己的李景珑却马上伸手,按住了他。

    李景珑不知何时挪了过来,与他并肩躺着,两人身上盖着他的外袍,挨在一处。

    “又做梦了?”李景珑关切地问道,“怎么总是做噩梦?”

    鸿俊轻轻喘气,说:“梦见妖怪杀……杀人。”

    他梦见了白日间所见那具尸体躲在石头后不住发抖,一团黑影散发雾气前来,伸出手,满地鲜血化作有生命般的蠕虫飞舞,最后朝着他的手中不断汇聚。

    “别怕。”李景珑低声说,“你是不是对怨气敏感?今天就想问你了。”

    鸿俊“嗯”了声,感觉到李景珑的雄健身躯里,胸膛中传来有力的心跳,心脉处有一股极淡的昏暗光芒,令他十分向往,他稍稍靠过去了些,被噩梦惊扰的灵魂渐渐安定下来,便再次入睡。

    翌日清晨,醒来时什么也没有发生。李景珑再巡视了一圈,载着鸿俊,策马扬鞭回长安城。到得驱魔司时,三人各自躺在正厅内和衣而睡,显然是查宗卷查了一整夜。

    “昨夜又有新的案子来了。”阿泰睡眼惺忪地说,“命案、妖怪。还有目击者。”

    李景珑沉吟片刻,而后道:“先将这份案子放着,听听我们的调查结果,鸿俊,这次换你说吧。”

    “啊?”鸿俊早已忘得差不多了,说,“昨天我先吃了两碗卤鹅面……”

    “好啊你们!”阿泰怒道,“我们在驱魔司里累死累活,你们出去吃好吃的?”

    李景珑当真越描越黑,怒道:“说正题!”

    鸿俊便凭着记忆详述经过,说到吐了的时候,众人连着鲤鱼妖便异口同声道:“活该!”最后提及平河梁,众人都是眉头深锁,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问话。这次换李景珑答,他极有条理地把前因后果解释清楚了,又朝鸿俊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鸿俊没想起来。莫日根却先说道:“前三桩不一定是妖怪,但最后一桩,一定有蹊跷。”

    “你将秦伍也算进去了。”李景珑说。

    “这四桩案子之间,总觉得有某个共同点吗?”阿泰喃喃道。

    “共同点是大理寺都破不了吗?”裘永思说。

    众人:“……”

    裘永思摆手,乐道:“与血有关。”

    鸿俊:“对哦。”

    “除了逃出城的大夫算是线索断了。”李景珑沉声道,“余下的案子,不管是作案现场,还是犯案手段,都异常激烈。”

    “这不能构成相似点。”莫日根皱眉道,“命案总是鲜血遍地的。”

    李景珑又说:“凶人都在某一刻丧失了理智。”

    裘永思:“人在愤怒上头时,都会做出冲动的事情,被心魔驱使时……”

    “心魔。”李景珑直截了当地点出了裘永思说出的那个词。

    众人复又沉默,

    “只有秦伍是这样吧?”鸿俊说,“毕竟咱们还没见过其他的凶手。”

    李景珑提醒道:“那名自杀的保镖。”

    鸿俊马上想起来了,自杀者的表情,还是他自己发现的端倪。

    “得去找杀妻案的铁匠。”莫日根说,“若与秦伍相似,说不定就有问题了。”

    “铁匠的邻居平日里应该是认识他的吧?”阿泰问。

    “宗卷上有,是个老实人。”李景珑示意阿泰自己看。

    话题围绕铁匠时,鸿俊突然想起来了,掏出在铁匠家找到的那块半月形铁片,说:“我总觉得这个……”

    “等等!”裘永思马上倾身,侧过来飞快地拈了过去,拿在手中,顿时呼吸急促。

    “这是什么法宝?”鸿俊问。见到这铁片时,他就感觉到上面仿佛有股极淡的妖气,却说不清是来自何处。五人中裘永思最是见多识广,既认得智慧剑,说不定也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这不是法宝。”裘永思喃喃道,“这是一片鳞……”

    翌日午后,狱卒带驱魔司诸人与大理寺文书连浩,进到牢狱最深处。

    “都审过了,供认不讳。只提到下手杀人时,自己中邪了。”连浩让狱卒以钥匙打开牢门,放他们进去。

    凶手藏身阴暗角落里,乃是一名五十来岁的铁匠,畏畏缩缩,披头散发,满嘴呓语,已神志不清。

    李景珑轻轻碰了下他,那铁匠瞬间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吼道:“鬼——!鬼!”

    莫日根单膝跪地,到得那铁匠面前,观察他的神色。

    “看见了什么?”莫日根问道,“不要害怕,告诉我们。”

    铁匠不住发抖,五官痉挛扭曲,喉咙中咯咯作响,什么也没交代。李景珑眉头深锁,朝鸿俊望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都想起了那名屠杀了整个商队的保镖,临死时的表情。

    “鬼、鬼……”铁匠翻来覆去,只会说这一句。

    众人离开牢房时,鸿俊不经意一瞥,发现另一间牢房里关押着秦伍。秦伍身穿死囚服,戴着手铐脚镣,躺在铺着稻草的地上睡着了。

    铁链声响,狱卒开锁,鸿俊进去拍醒秦伍,秦伍蓦然已成惊弓之鸟,一把狠狠抓住鸿俊手腕。

    “救我……救我……”秦伍颤声道,“我不该那么做……我错了……”

    鸿俊皱眉道:“小伍,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秦伍眼中充满惶恐,已快哭出来,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有个影子,一直跟着我……我不想动手的……救救我……”

    牢门外众人神色都是一凛。

    “说清楚点。”李景珑进入牢房,跪在秦伍身前,打量他的表情。

    秦伍战战兢兢道:“杀了他们以后,一个影子,进来了……”

    鸿俊顿时一震,李景珑却问道:“影子长什么样子?”

    秦伍摇头,哀求道:“我不知道,没仔细看,我逃了,我不敢再待下去……”

    那一夜,秦伍在手刃仇人全家之后,仍未从嗜血的疯狂中平复,却感觉到四处席卷起阴风,血液如同有生命一般,在地面汇聚为蠕虫,四处爬动。刹那间震惊、疯狂被恐惧取代,是以提着剑,跌跌撞撞地一路逃了出来。

    “是幻觉吧。”连浩皱眉道,“不少杀人犯在犯案之后,都有些神志不清,冷静的反而很少。”

    鸿俊想起那天见到的冷静的秦伍,与如今杀人之后,眼前慌张的他简直是判若两人,这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前后两者对应上。

    当夜,一抹上弦秋月朗照,众人在九曲桥前停下脚步,俱沉默不语。

    鸿俊手指间将那片龙鳞翻来翻去,从食指翻到中指再翻到无名指,又依次翻回食指。

    “手别割了。”莫日根提醒道。

    “一条龙?”李景珑说道,“挑唆铁匠、秦伍这些人去杀人,究竟是为什么,动机是什么?”

    “定与某种邪术有关。”裘永思分析道,“鸿俊手上这枚虽说是龙鳞,但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是真龙的可能性极小。”

    “嗯。”鸿俊说,“龙鳞凤羽,都带有极强大的灵兽之力。这也许是龙族的鳞片,但绝不会是真龙。”

    其时九曲河传来水声,鲤鱼妖从水里湿淋淋地爬了起来,答道:“河里头浑浑的,什么也看不见。但金池湖最里头边上,确实有大东西爬过的痕迹,把湖边上压着的棱石给挤歪了不少。”

    凡是水族,哪怕修炼成真龙,也常常需要水源,道行不高的像鲤鱼妖这等,更是需要经常泡在池中。李景珑果然一猜就中,既有水生妖族,那么在长安水道中,一定会留下痕迹。

    “分头查探所有的水道。”李景珑说,“发现异常,随时报信。”

    众人便分头前往长安的各个角落。长安附近,自西周时便以“镐京”为国度,自汉代以降,有“八水绕长安”一说,泾河、渭河流经这千年古城,支流错综复杂犹若水网,上林苑等地更是深达将近一丈。

    若有水生妖族分布,各个渠口、河流、栅栏,多半会留下移动的痕迹。鸿俊与鲤鱼妖经丽水桥一路往西,静谧城中早已宵禁,唯独一人一妖在暗巷内的交谈声。

    “有的妖生下来就是龙,有的妖却要修炼几千年才能当一条龙。”鲤鱼妖道,“你说这多不公平?”

    鸿俊手中持五色神光,照亮了四周,朝鲤鱼妖道:“我倒是觉得鲤鱼才不公平呢,和龙族明明非亲非故,跳个龙门就成龙了。”

    “想得美呐。”鲤鱼妖答道,“小人书上都是骗你的,懂么?得先积功德,积够功德,再去跳龙门,才能变成龙。”

    “嘘。”鸿俊站在城西的一处水道外,持五色神光朝里照,水声一滴、一滴落下,鲤鱼妖忙躲到鸿俊身后。

    黑暗中,四周一片寂静,丽水至此地转而汇入地下,流出城郭,流入长安城外的护城河。然则此处乃是李世民在位时,秦琼所主持修建的东长安城墙,依一山丘建成,旱时城外泾水倒灌,注入长安,水位上涨。涝时城中大水排往渭河,疏向秦川平原,曾是灌溉城内外的水利工程。

    武则天迁都洛阳后此地便荒废已久,如今日久失修,工部更不打理,乃至地下水道内积满了淤泥,被厚重的铁栅栏围着,而栅栏底下,光照之中隐约有什么一亮。

    鲤鱼妖跑去捡起,鸿俊惊讶道:“又是一片!怎么长得不一样?”

    鸿俊将两片铁鳞并排比较,只见一片深灰,另一片青蓝色,有着明显的不同。

    “不止一只。”鸿俊沉声道。

    鸿俊试着扛起铁栅栏,奈何那栅栏足有两千斤重,自己力气不够,只得掏出飞刀,切断其中一根,将那断开的栅栏握在手中,侧身进入水道内。

    “鸿俊,你别轻举妄动,飞刀不齐,我去叫他们过来再说!”鲤鱼妖说。

    鸿俊哭笑不得道:“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一路上鸿俊虽然磕磕碰碰,但这点实力还是有的,奈何被驱魔司的同伴们一比,却是有所不足。鲤鱼妖转身前去通知同伴,鸿俊便在那黑暗的水道中缓慢前行。

    隧道宽敞而深邃,滴水声持续传来,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尽头一阵风吹过,继而响起“吱呀——”一声,似乎有人在推一扇木门。

    “谁!”鸿俊一惊道。

    不闻回应,鸿俊孤身站在黑暗里,“啪”的一声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法术光芒四射,隐约现出凤凰飞翼之形,迸发出烈焰真火,化作数十道流星,分头射向隧道两壁。被点燃声不绝响起,洞壁上插着的火把逐一亮起,隧道内恢复了光明。

    又是“吱呀——”一声,鸿俊沿着那声音缓慢走去,拐过一个弯,发现是个极其宽敞的地底空间,内扔着不少废弃的战船,而河流中流水淙淙,一道水流从高处落下,浇在一扇腐朽的水车页片上,水车每转过半圈便发出声响。

    鸿俊正要转身,背后却突然一只手按在他的肩上。一个声音阴恻恻地在他耳畔道:“嗨、咩、猴、比……”

    鸿俊顿时炸了毛,险些一记飞刀把阿泰的手给砍下来。转身时阿泰马上示意他噤声。鲤鱼妖就近找到了阿泰,其他人还没过来。

    “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鸿俊被吓得够呛。

    “波斯语‘你好鸿俊小宝贝’。”阿泰捏着那把珠宝折扇,自若笑道。

    “后面是你自己加的吧。”鸿俊面无表情说道,并将另一片龙鳞扔给阿泰。阿泰示意他看地上,继而扇子一挥,戒指中迸出少许火苗呼啦啦飞去,照亮了寂静的河滩。

    河滩上出现了一行人的脚印,两人端详片刻,再一同抬头,望向平静的池水。

    “也许躲在水里。”阿泰极小声道,“赌一把?”

    鸿俊低声答道:“我觉得这妖怪也许不在家。”

    阿泰眉毛一扬意思是从何得知,鸿俊便小声道:“一连几天,命案都发生在晚上,是不是?”

    “聪明。”阿泰笑道,紧接着毫无征兆,手中扇子一挥,轰然激起地下河的河水!

    “哇啊!”鸿俊忙道,‘我只是猜的!“

    阿泰手中飓风扇威力全开,巨响声中河道所有水流被卷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紧接着再“哗啦”一声垮塌下去,洞壁全是哗啦啦流淌的瀑布。

    “小宝贝猜对了,果然不在家。”阿泰漫不经心道,“咱俩一人搜一边?你先选?”

    鸿俊便随之转身,与阿泰沿洞壁两侧开始排查,是时木料腐朽的战船横七竖八,他小心地踏过一艘船甲板。

    “阿泰!”鸿俊说道,“你来看看这个?”

    阿泰快步跃过几艘船的船头,落在鸿俊身边,鸿俊在甲板上发现了一个刻满符纹的法阵,法阵中央,放着一个铜盘,铜盘内,则是一滴奇怪的鲜红色液体,液体正在不断蠕动。

    两人对视一眼,再抬头环顾四周。

    “像个临时搭起来的祭坛。”阿泰皱眉道,“献祭用的?这法阵又是什么意思?”

    “他们怎么还没来?”鸿俊道。

    阿泰总感觉有点儿不大对劲,说道:“把东西拿了就走。”

    阿泰示意鸿俊捡起那铜盘,自己从怀中掏出一个极小巧的琉璃瓶,拔开塞子,朝向那滴血,紧接着刹那间那滴血液仿佛有生命般,“唰”一声化作薄膜。朝两人兜头覆了上来!

    “当心!”阿泰喊道。

    鸿俊还未回过神,阿泰便瞬间将折扇一抖,狂风卷出,将两人分头送出法阵!然而下一刻,那滴鲜血射进河水之中,顷刻间河流化为一片血红,轰隆隆朝着两人涌来!

    鸿俊大喊道:“这是什么?!”

    阿泰喝道:“离开这儿!去求救!”

    紧接着阿泰使尽所有力气,将扇子一挥,要将鸿俊送出漫天鲜血,刹那间一个身影出现在洞穴入口处,拦住了鸿俊去路!

    鲜血的大海铺天盖地而来,鸿俊身在半空,见一个身影朝他冲来,斗篷在其身后飞扬,现出狰狞的面孔,正是睚眦!睚眦脸上满是横肉,张开獠牙,弹开利爪,朝鸿俊扑来!

    “阿泰——!”

    鸿俊大喊一声,阿泰已被那聚集成浪涛的鲜血卷了进去,紧接着鸿俊左右手飞刀齐出,两把飞刀铮铮架住睚眦利爪!睚眦张口,如铜铃般的双目霎时强光一闪,鸿俊则丝毫不惧,浑身一震。

    五色神光刹那冲出,将睚眦狠狠一撞,睚眦万万未料竟奈何不得这少年,先前起了轻敌之心,当即被冲得倒飞出去,在朽船上狠狠一撞,撞破桅杆,惊天动地的摔进了血海之中!

    鸿俊那五色神光本是天底下最强悍的防御法宝,飞沙烈火玄冰狂雷,几乎可抵挡万物,重守不重攻,若让他追击睚眦,飞刀不齐尚奈何不得,挡个妖怪还是能办到的。

    “阿泰!”鸿俊大喊道。

    飓风卷起,血浪朝两侧退开,冰芒四射,时有烈火,雷电迸发。显然被卷入血海的阿泰正在艰难努力,偏生血海毫无形态,全是浪涛,飓风扇封得住身前封不住身后,阿泰不住在船头纵跃,却被劈头巨浪冲来,险些再次被打翻下去!

    血海不断上升,阿泰已是气喘吁吁,落足之地那废船已近乎瓦解,成了血海中的一个孤岛。

    说时迟那时快,鸿俊射出钩索,唰唰缠住洞穴顶端,一手扯住钩索飞速奔跑,绕着那环形洞壁飞奔,侧身踏步而上,继而一个转身,张开双臂朝阿泰凌空一扑,喊道:“抓住——!”

    疯狂血海从四面八方朝着阿泰冲下,阿泰怒吼一声,原地一个旋身,狂风爆发,将吞噬他的浪墙卷成一个漩涡,再头上脚下一个空翻,朝船只挥出一道龙卷,借那反冲之力升上洞顶。

    船只在这冲力下轰然瓦解,鸿俊从空中扑下,一手紧紧抓住了阿泰,阿泰再转身一扇,狂风反冲,将两人如离弦之箭般送向入口!

    血海吞噬了所有空间,冲上洞壁,掉头合围,朝着两人当头冲下!鸿俊左手一抖,五色神光平地升起,形成一堵墙,血海在墙上轰然一撞,竟是无法穿过!

    阿泰不住喘息,鸿俊双手一翻转,再将五色神光前推,阿泰喝道:“好样的!”

    那血海竟是被鸿俊推得不断后退,惊天海啸一崩,就这么被硬生生扛住。紧接着一头丑陋的怪物从水中现身,狠狠撞在了五色神光的障壁上!

    睚眦终于现身,却依旧突破不得鸿俊的超级法宝。看着这一幕,整个巨大的山洞仿佛变成了一个琉璃鱼缸,一道数丈长宽的光障挡住了重逾万斤的被鲜血染红的河水,里头还有一只形貌恐怖的巨兽,正在疯狂攻击壁障!

    “能撑多久?”阿泰问。

    “法术的话……撑到明天早上应该没问题。”鸿俊说,“就是手酸。”

    “我说撤你就撤。”阿泰说道,“然后转身跑,我说停你就停,再用法宝挡住它。”

    “好。”鸿俊答道,“你当心点儿。”

    那时间睚眦又朝五色神光冲来,在光障上狠狠一撞,紧接着五色神光大亮,将它反弹出去。

    “撤!”阿泰喝道。

    鸿俊将五色神光一撤,血海顿时如山崩一般呼啸涌来,紧接着阿泰展开双臂,飞身后跃,喝道:“跑!”

    鸿俊掉头就跑,阿泰后跃之际,舒展双手,左手戒指爆发出密集火球,右手一扇,火球群顿时呼啸着朝血海而去!

    恰巧就在那一刻,睚眦冲出血海大潮,嘶吼着朝两人冲来,阿泰又喊道:“停!”

    鸿俊一回头,瞥见睚眦张开血盆大口,然而等待着他的,却是滔滔不绝的数十发火球,顷刻间火球咻咻连声,全部填进了睚眦的嘴里!

    鸿俊躬身,双手随之一按,五色神光屏障再次升起。

    “崩”一声闷响,如同有人一头撞上了墙,睚眦吞下的火球在腹部炸开,爆炸威力将腹部嘭地炸开一个血洞,紧接着在五色神光上一撞,将血海搅得一片浑浊,于屏障后倒飞出去。

    鸿俊:“哈哈哈哈——”

    他只觉得那景象甚是滑稽,阿泰则喘息道:“撤吧。”

    鸿俊双手按着五色神光,封住隧道,挡着翻涌血海,睚眦早已不知去向,说也奇怪,血海竟是渐渐平静下来。

    两人退后几步,血海颜色渐退,那一抹鲜红色仿佛有生命般,于水中不断收缩。鸿俊想起最初看见的,碟子上那一抹蠕动的血,便尝试着撤了神光屏障。污水“哗啦”一声散了下来。

    湿淋淋的地面上,一抹鲜红的血液正在缓慢扭动。睚眦被轰穿腹部,已不知逃去了何方。

    鸿俊皱眉,与阿泰对视。

    第31章

    守株待兔

    深夜,驱魔司。

    “长史——”

    “长史?”

    鸿俊与阿泰快步回到驱魔司中,

    不见鲤鱼妖与其余人等。

    “人呢?”鸿俊诧异道。

    鸿俊手中悬着以五色神光包覆的那枚液滴,

    皱眉不语。

    两人在驱魔司中等候,李景珑、莫日根与裘永思俱未归,去通知的鲤鱼妖也不见了。

    “出去找找。”阿泰答道。

    这时候两人已意识到发生状况,

    再回到最初的分头地点九曲桥前,

    沿着河道找了一次,

    到得天亮时,

    一无所获。再回到驱魔司时,鸿俊实在撑不住先睡了,

    阿泰还在等候,

    再睡醒起来已是晌午。

    “都没回来。”阿泰喃喃道,

    “昨夜的陷阱不止一个。”

    鸿俊彻底慌了:“他们仨都被妖怪埋伏了?!”

    “很有可能。”阿泰沉吟道,“这妖术连咱们都险些对付不了。”

    鸿俊眉头深锁,

    手中托起五色神光,

    神光中锁着昨夜从密道中找到的血滴。血滴还在不断地变幻形状。

    “糟了。”鸿俊说,“得去找找,

    怎么办呢?”

    “别紧张。”阿泰答道,

    “长史还有上司没有?去见他的上司看看?”

    “杨国忠。”鸿俊答道,“还不知道他是不是妖王呢,

    万一是皇帝身边那只妖王怎么办?。”

    “去试一试他。”阿泰灵机一动道,“若他是,一定也会引咱们去陷阱里,正好救人。”

    鸿俊便与阿泰前去相府,

    然而得到的答复是:右相国去关西了,不在长安。两人合计时,鸿俊想朝大理寺求助,阿泰却觉得不宜将凡人拖进来,毕竟他们解决不了的事,只会害了凡人,没有多大意义。

    从相国府出来,阿泰与鸿俊都没辙了。

    “怎么办?”鸿俊又问。

    阿泰:“……”

    两人对视片刻,阿泰说:“再找找,只要找到其中一个陷阱,说不定就有办法。”

    “分头找?”鸿俊说。

    两人便约好,无论发现什么,都不要轻易动手,必须带着消息回驱魔司碰头商量后再说。而且无论有无所获,暮鼓之前,都得回驱魔司去。

    鸿俊沿着河道进行第三次搜索,同样一无所获。

    时间缓慢过去,午后,鸿俊经过长安西街,喧闹市集上,行人来来往往,他却觉得有股隐隐约约的恐惧感——仿佛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嘈杂市井中,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窥视自己的一举一动。

    而他的所有动作,都尽在敌人的掌握之中。想到这里,鸿俊心中便涌出极强烈的不安全感,下意识地往驱魔司走,仿佛只有在供奉着不动明王的本部,才是最安全的。

    “阿泰?长史?你们回来了吗?”鸿俊推开门,喊道。

    阿泰未归,而李景珑三人,已消失看将近八个时辰。

    连赵子龙也不见了——鸿俊从未像现在一样慌张,李景珑还不会法术……先前烧死了妖怪们,若妖王报复,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怎么办啊啊啊——鸿俊快疯了,他在天井里走来走去,这已完全超出了他的能力。不不不,冷静,鸿俊深吐出一口气。

    要长史在,会做什么呢?漫无目的地到处找人不是个办法……鸿俊强迫自己先镇定下来。夕阳西下,他盘膝坐在案前,开始整理头绪。

    “首先,他们一定是被抓走了。”鸿俊自言自语道,“没有别的理由。”

    在李景珑与莫日根、裘永思都踏入了与自己遭遇的,相同的陷阱前提下,他们没有五色神光护体,对付这蠕动的鲜血,很可能会失败。假设李景珑用剑,莫日根用钉头七箭,而裘永思用那莫名其妙的画画法术,通通不敌,遭到埋伏在旁的睚眦这等怪物伏击,受伤了,被抓走或是被杀……

    鸿俊想到这儿,打了个寒战,强迫自己不要这么想,如果李景珑在,他会说什么呢?

    “妖王有没有必须杀他们的理由?”鸿俊两手比划,自问,再学着李景珑的语气,自答道:“妖王不会这么轻易杀他们,它要复仇,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这似乎不能构成“不杀”的缘由,但鸿俊基本说服了自己,李景珑应该不至于一抓到,马上就被杀了。

    “因为我还没被抓住。”鸿俊说,“是个变数,嗯。”

    这样他勉强能说服自己了,又自问道:“那么他们被带去了哪儿呢?受伤的睚眦会知道……么?”

    睚眦受伤了,说不定会去找妖王!鸿俊马上跃起,一阵风般地冲出去,却想起阿泰也没回来。

    天黑了。

    鸿俊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直觉告诉他,暮鼓已过,不见人的唯一可能就是——阿泰也被抓走了。

    鸿俊:“……”

    他转头四顾,意识到现在只剩他一个了。

    “不会吧。”鸿俊自言自语道,说也奇怪,在这黑夜之中,白天的那股被监视感反而减轻了。仿佛夜幕令妖族隐蔽,成为他们最佳的保护,却也同样将鸿俊至于黑暗之中。

    他几步爬上金城坊最高的建筑,眺望全城。长安城家家户户亮起灯火,两道红灯笼高高挂起,乌云蔽月,城中远远传来乐声与嬉笑声。

    他小心地回到九曲桥前,沿着河道,来到昨日的隧道内,地下空间一片静谧,墙壁还在往下滴着水。

    五色神光照耀之下,四周被昨日一场打斗毁得破破烂烂,鸿俊未脱衣服,潜进了水里。

    果然,水底出现了一条宽敞的暗道,他沿着暗道一路泅水而去,游到气闷时,面前豁然开朗,他极小心地冒出水面,发现岸边出现了带着血迹的脚印。

    这儿已是城外护城河,脚印沿途一路往外,少许血迹伴随着被压倒的草丛,树下还掉落了几块鳞片。

    鸿俊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手中抖出飞刀,沿着脚印与血迹一路跟踪,然而其余人不在,万一还有别的妖怪,自己能不能战胜实在不好说。

    脚印来到一面山壁前便停下,消失了。

    鸿俊:“???”

    没了?他环顾四周,这怎么可能?

    月出云霾,悠悠照耀大地,山石壁呈现出乌黑反光的色泽。鸿俊倒持飞刀柄,凑上前想敲击山壁,山壁却随之一空,说时迟那时快,鸿俊无声无息地摔“进”了山壁里!

    这山壁是障眼法!

    摔进去的一刻,他险些大叫出声,却恐怕惊动了埋伏,忙死死忍住,山壁后乃是又一条隧道,深达十数丈,鸿俊来不及撑开五色神光,只得踉踉跄跄,从那小隧道中一路滚了下去,带起无数泥沙,最后一头摔在山腹的一个洞里。

    “好痛……”鸿俊低声道。

    山洞内闪烁着红光,来自地面刻着的一个殷红法阵,睚眦的脚印与鲜血拖到此处,才真正消失。

    鸿俊侧过头看地面的法阵,与那天在睚眦藏身之处所见,一模一样。

    法阵中央摆放着一个空的铜盘。

    这是什么法术?睚眦去了哪儿?鸿俊仔细回想昨夜阿泰喊出的“陷阱”,兴许那并不是陷阱,而是自己二人发现法阵之时,睚眦恰恰好赶了回来。他们则恰好触发了阵眼上血滴的自我保护。

    血滴应该放在铜盘里头,只要不让盘离开法阵,就不会被攻击?鸿俊倒是不怕它,毕竟自己的五色神光什么都能挡住。

    他解开昨夜获得那血滴的束缚,让它落回铜盘中。

    “看样子像个媒介。”鸿俊挠挠头,眉头深锁,受伤的睚眦逃到此处,代表了什么?再没有别的路了,也即是说,它被法术传送走了。

    “那么这个法阵……”鸿俊低头端详片刻,单膝跪地,站在睚眦最后出现的脚印旁,那里恰好是一个神秘的符号。他把手按在符号上,试图注入法力。

    法阵的亮度增强,紧接着铜盘中央的血滴喷出更微小的液滴,如同焰火般噼噼啪啪,朝着四面八方爆开。

    鸿俊增强法力,那血滴喷出的范围变得更大了,不多时竟变得如同喷泉般,噼啪作响喷出了铜盘,落入法阵中,法阵登时受到激发,光芒大亮!

    鸿俊:“!”

    鸿俊来不及反应,法阵刹那绽放强光,嗡的一声,将他吞噬在光芒之中!

    紧接着又是“嗡”的一声,鸿俊感觉到自己突然悬空,身体不由控制地下落,他已习惯面对震惊时不再大叫,在空中猛地一转身,手中抖出飞刀,预备应付突发情况。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蓦然一怔。

    他看见了自己!

    一名与他一模一样的少年,嘴角现出邪气的笑容朝他飞来,手中同样捏着三把飞刀!

    鸿俊:“……”

    这是怎么回事?!

    鸿俊与自己的镜像在空中狠狠地撞了个满怀,顷刻间抬刀格挡,那少年却“唰”的一声,化作殷红血滴四散,下一刻,血滴再次聚合,化作一只手,将鸿俊腰畔孔雀翎一摘——

    鸿俊怒吼道:“你是什么人!”

    “鸿俊!”李景珑的声音大吼一声。

    紧接着鸿俊甩出飞刀,却猛地撞上了自己的五色神光,半空中散开的飞刀全部被液体缠住,夺走。

    眼前一片红色,血海越来越近,鸿俊“砰”一声摔进了一片红色的汪洋大海之中!

    “鸿俊——!”

    “第四个。”虢国夫人的声音笑道。

    鸿俊猛喘,在血海之中挣扎,抬头望向洞顶,那里有个闪光的法阵,顷刻间他明白了——这才是最后的陷阱!

    他想使法术召唤烈火,周遭一片血海却飞速涌来,粘稠无比,将他裹了个严严实实,紧接着一声怒吼,睚眦从岸边冲下。

    李景珑狂吼道:“住手——!”

    鸿俊刚释放出火焰法术,却被睚眦一口咬住肩膀,登时鲜血淋漓,痛得大叫,继而再被甩上半空,飞向岸边,还要挣扎时,全身力气蓦然被抽空,经脉中的法力“唰”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虢国夫人站在鸿俊身前,喃喃念诵咒文,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张,鸿俊身上发出光芒,被源源不绝地吸入虢国夫人口中。

    “住手……住手!”李景珑被捆在洞穴内的一个铁笼中,不住以肩膀狠撞铁笼,朝虢国夫人大吼,“你来吸我的!别碰他!”

    鸿俊在地上不住翻滚,全身被那粘稠的鲜血覆盖,挣扎不得。法力更源源不绝地被虢国夫人吸扯进去,虢国夫人简直畅快至极,有生以来第一次吸到如此纯正的法力,全身在这法力的滋养之下不住颤抖,就连面部也随之变形,现出狰狞的狐妖之脸。

    鸿俊抬眼看见虢国夫人那狐妖的脸时,虢国夫人正在这极致的快感前双目空洞,喉咙发出恐怖的响声。

    “去死……吧你,妖怪!”鸿俊咬牙道,继而用尽全身力气,挥出一道三味真火。

    火焰轰然炸开,击中虢国夫人胸膛,虢国夫人发出一声惨叫朝后摔去,守在身后的三只怪物顿时冲来,将鸿俊按在地上,揪着他的头,一爪猛捶,鸿俊一头杵上地面,“咚”地闷响,头破血流,随之昏了过去。

    第32章

    绝境逆袭

    睚眦、狻猊、霸下三只狰狞的怪兽缓慢靠近。虢国夫人一声冷笑,袖底探出一手,

    阻住三妖,

    再不经意地一摆,地上的铁链自动飞起,捆住了鸿俊,

    将昏迷不醒的他拖得直立起来,

    背靠洞壁撞了上去。

    鸿俊发出痛苦闷哼,

    缓慢滑坐下去,

    垂着头,意识模糊,

    眼中尽是重影。

    “还有一个。”虢国夫人柔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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