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阿瑶的第一感觉,就是冷,让人不敢多看的冷。男人个子很高,英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阿瑶偷偷看了他好几眼,对这个半路哥哥很是好奇。
男人抬起头来,阿瑶这才发现他的脸颊上竟然有一道伤口。
今天天气过于好,屋里的窗扇都关着,正堂里却也亮亮堂堂,把他的身影照得微微发光。
冯久知穿了件淡蓝色的直缀长袍,精瘦英隽,表情很淡,相貌却是难得一见的英俊。
冯秉怀看着颇为满意,他这庶子别的不说,相貌是一等一的出彩。
王氏不说话,冯秉怀只好清了清嗓子让他站起来,“你来这做什么?”
王氏以为他是要冯秉怀带他一起去避暑,低头转着手里的佛珠,表情有些难看。
冯久知垂着眼睛谁也不看,青年身姿挺拔,语气很平淡,“兵部有事,请父亲去处理。”
冯久知今年已经二十了,前两天走了冯秉怀的关系,只是兵部一个八品的小官,平常都做些跑腿的事情。
这番话说完,冯秉怀只能起身随他去处理事情。
冯秉怀一走,王氏也没心思说话,撑着额头说乏了,一行人只好相继告退。
阿瑶走在最后,远远见庶兄和父亲往外院走去,几个下官迎了上来,众人一齐往外走。
不知为何,明明父亲才是兵部尚书,那些人却有意无意,众星捧月似的,把庶兄围在了中间。
那个背影格外显眼,挺直又宽阔,阿瑶眯着眼睛看了一会,男人似有所觉,忽然回了头。
被一道平淡而清冷的眼神扫了一下,阿瑶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再回头去看时,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阿瑶轻轻呼了口气。
拂冬扶着她往阴凉处走,踏上花石地板,迎面一股暑气扑来,远远瞧见冯清雅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蹦蹦跳跳回了自己的院子。
阿瑶停在原地,不自觉地看了许久。拂冬打起伞来,替她打了两下扇子,她才回过神来,几人正准备回锦春院。
身后忽然传来王嬷嬷的声音,“大姑娘留步,夫人请姑娘再回去坐坐。”
阿瑶一愣,回头就见王嬷嬷很慈祥地望着她。
她看着外面烈日炎炎,犹豫一会,还是跟着王嬷嬷回去了。
下人们都在门外守着,角落里的冰块幽幽飘着冷气。
正堂里现在只有母女二人对坐,桌上摆着瓜果,一时竟然让人觉得有些冷清。
两人很少单独在一起相处,阿瑶也不是会同长辈撒娇的孩子,两人都有心想要打破沉默,却实在找不到话头。
阿瑶在外向来沉稳大方,对上王氏却有些近乡情怯。
阿瑶看着王氏手中的佛珠,踌躇片刻,刚刚鼓起勇气,想要说说今日送冰的事情,“母亲……
”
王氏手里转着佛珠,目光温柔地先一步开了口,“你长大了。”
“我还记得你刚出生时,只有我半个胳膊长,一离开我怀里就细声细气的哭,我还生怕养不大。”
阿瑶适才说了一半的话只好吞回了肚子里,小声道:“是母亲走得太久了。”
王氏拨珠子的手一顿,低着头不再看她,脸上显出几分后悔,“是母亲对不住你,当初不该留下你一个人。”
阿瑶眼睫一颤,月牙似的眼睛像含了一汪水,心里也有些触动。
王氏似乎有些伤心,低着头不说话。
气氛一下沉寂起来,阿瑶悄悄地抬眼打量着王氏,却无意间发现她的鬓角竟然有了一丝白发。
王氏年轻时也曾貌美过,阿瑶就有几分像她年轻的时候,现下居然显出几分老态。
王氏看着手里的佛珠,情绪低沉地说道:“母亲也是有苦衷的。你妹妹实在可怜,她爹一死,娘……
不说也罢,她从小就没见过父母,外祖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若是不多照看几分,她不知道要挨多少欺负,怎么对得起她叫我一声娘?”
阿瑶攥了攥帕子,一下一下地磨着手心,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从小没有父亲母亲在身边,祖母养她也不上心,她也挨了很多欺负呀。
王氏抬手擦了下眼泪,然后轻轻握住了阿瑶的手。
“好在璟瑶你也懂事了,你大一些,很多地方都要照顾妹妹……
”
“母亲疼你们是一样的,只是女儿家,虚荣心是要不得的,你妹妹本来就可怜些,有些事情你就别和她争……
”
王氏还在絮絮叨叨,阿瑶盯着桌上冒着冷气的瓜果,刚刚升起的一些若有若无的情绪忽然就淡了。
阿瑶想着,她其实和没有母亲的庶兄很像。
她鼓了鼓脸颊,轻轻地,却不容抗拒地,把手收了回来。
王氏愣了愣,慢慢止了话头,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发慌,亲昵地叫着她的小名,“对了,瑶瑶刚才想说什么?”
阿瑶偏头看着角落里的冰块,侧脸精致得像画一样,她用帕子在桌子底下擦了擦手,轻声道:“没什么。”
阿瑶走后,王嬷嬷从内间出来,她拿着小扇,勾着腰给王氏打扇,“夫人这是何苦?说得大姑娘都不高兴了。”
王氏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两分愁苦,“我有什么办法?雅姐儿是我自小教养大的,我还不是怕她不懂事,冲撞了瑶瑶。再说了,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我们这一家子,我要是不对雅姐儿好些,外人怕是都觉得我偏心,要戳断我的脊梁骨!”
这话一说,王嬷嬷也想起了二姑娘战死的父亲。
二爷当年是多么的威风,带着大军连打七场胜仗,把边乞的大军打得落花流水。在百姓里头声望极高,被人称常胜将军。那时是多么意气风发。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人死如灯灭。他们大老爷现在正是官运亨通,树大招风,这个烈士孤女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就盼着出些老爷冷落侄女的风言风语,抓住把柄大做文章。
话是这样说,可王嬷嬷还是觉得不妥,柔声劝道:“您一直这样,怕是要伤了大姑娘的心。”
王氏不以为意,“我亲生的姑娘,还会恨我不成?”
王嬷嬷无话可说,心中还是有些忧虑,亲生的姑娘都不同她亲近,那个隔着肚皮的也未必是真心。
捧在手里养了这么多年,操心冯清雅的事情早已成为了王氏的习惯,她盯着手里的佛珠,烦道:“雅姐儿的婚事还不知道在哪呢?我今天数落了一下,这满京城里,竟然没有比得过镇南王世子的公子。日后外人看了,还要觉得我偏心瑶瑶,把好亲事给了自己的女儿。”
“当初旁人见我小门小户的,嫁给老爷,背后不知说了多少闲话,我好不容易辛苦了这些年,攒出些名声来,难道又要让人抓住把柄!”
见王氏越说越激动,王嬷嬷顿感无奈,只好安慰她,“您多虑了,平日里您对二姑娘是极好的,这谁看了不说您是大善人,把隔房的女儿当亲生的养。”
王氏闭了闭眼睛,半晌才道:“我还是得替雅姐儿想想办法。”
3.
出行
是庶兄那张英隽的脸
锦春院里,阿瑶走进正房就感到一股凉气迎面扑来,她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进了内间,往角落一看,人高的缠枝花瓶旁,用暗红色的小案乘着,堆着好几块通透的大冰。
惜春守在二门,一张圆脸笑得喜庆。
阿瑶脱了外裳倚在美人榻上,拂冬打下隔窗遮阳,一面拧了帕子给她拭汗。
阿瑶抬起手臂,配合拂冬的动作,微凉的帕子在身上擦过,阿瑶舒服地喟叹一声,一边好奇道:“怎么了?那管事的真的收了你的金裸子?”
惜春凑上来,摇摇头道:“看他敢!”
听惜春眉飞色舞的讲完,阿瑶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是老夫人替她出头了。
那个管事的姓张,真的是跟着大爷从江南来的。他的妻子是二姑娘的奶妈子,一家子在大房做了十几年,往日在下人堆里很有些体面。王氏信佛,待下人一向温和。这些奴才好日子过久了,脑子也糊了,还以为跟在江南一样呢。
阿瑶早就猜到这管事蹦跶不了两天,倒是没放在心上,她想起另一回事,“兄长那里有送冰吗?”
拂冬想了想道:“姑娘问的是哪个大少爷?”
大老爷一家子十几年都在江南,这十几年冯璟喻都是大老爷的嫡长子,京城里又有个庶长子。
一家子忽然回了京城,两拨下人间早拿这两个大少爷作伐子吵了几回嘴。
阿瑶自然问的是冯久知,但话到嘴边又周全了许多,“姐姐都替我去问问吧。”
知夏喜欢做这些跑腿的事,放下手里的事情就出去了。
阿瑶就着冰块,拿起中午看的书继续看起来。
惜春轻手轻脚地擦着多宝格,安静半晌却有些管不住嘴了,“依奴婢看,这冰块事怕不是一个管事就能顶下来的,要不是二姑娘……
”
“惜春慎言。”阿瑶关上书,转头看着这个小丫鬟,略显稚嫩的脸上难得有些严厉,“妄议主家,你今后要是再这般口无遮拦,就不必在锦春院里伺候了!”
惜春也不是没脑子,就是嘴快,说完就后悔了。小丫头吓得连连打嘴,啪地跪在地上,“姑娘恕罪,奴婢就是不过脑子,以后不会了!”
阿瑶这下彻底没了看书的心情,拂冬悄悄给惜春打眼色,让她自个出去反省。
惜春轻手轻脚的起身,面色惨白地退出去了。
拂冬又给阿瑶倒了杯温茶,往里头加了些蜂蜜,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姑娘别生气,奴婢下去就好好教训惜春,让她紧紧皮子,以后仔细着说话。”
阿瑶静坐在窗前,神情不复刚才的轻松。
她自然知道一个管事不会无缘无故就胆大包天,可是这个问题现在追究下去没有任何的意义。
王氏那里不提,冯清雅一样也是老夫人的孙女,还是老夫人二儿子唯一的血脉。
老夫人十几年没见她,心里肯定想得很。到时候会偏向谁,还真不一定。
阿瑶从来不做这种自找没趣的事情。
屋子里沉寂了半晌,只有拂冬打扇的声音。
阿瑶接过蜜茶喝了一口,甜甜的滋味润到心头,她突然看向拂冬,语气气鼓鼓的,“你觉得母亲更喜欢谁一些?我和雅姐儿之间。”
瓷白的小脸上难得有些较真。
拂冬闻言苦笑一声,王氏的态度太明显了,拂冬想替她描补一下都开不了口。她们下人也奇怪,大姑娘这么一个钟灵毓秀的小娘子,怎么就好像不讨老爷太太喜欢呢?
再说了,她一个下人哪里能非议主子呢。
思来想去只能柔声劝慰道:“夫人是姑娘的母亲,当然是疼您的,只是姑娘和夫人相处的少,慢慢处着就有感情了。”
阿瑶闻言摇摇头,“算了,不为难你了。”
王氏更疼谁,当事人最清楚。阿瑶刚才不知是怎么了,鬼使神差地问出了口。放在平时,她绝不会问这种问题。
这个问题,在她小时候,哭着闹着求王氏带她一起走,而王氏温柔地撇开她的手时,阿瑶心里就有答案了。
她当然也想查个水落石出,受了委屈就大声哭出来,可是人和人的命不一样。冯清雅哭了有人心疼,一群人围着哄。
可要是换了她,又有谁会来心疼,谁来哄她呢?
“那匹云锦呢?”阿瑶捧着蜜茶喝了大半,长长的睫毛盖在脸上,软软的腮肉鼓了鼓。
今日选料子那个尴尬的场景,拂冬自然是看见了。一回院子就像以往的处理方式一样,把料子扔进了库房,生怕碍了主子的眼。
可阿瑶却笑了笑,两个小梨涡甜滋滋的,“找出来吧,这么好的料子,做件披风也够了,让针线房的人仔细着做,再过几个月就能穿了。”
她还没有用这么好的料子做过衣裳呢。
·
竹安院里,王氏正在和冯秉怀用膳,难得冯秉怀空闲了,两人还开了壶酒,说些私房话。
冯秉怀把手中的酒一仰而尽,叹道:“现在外头越来越乱,那些土匪打都打不完,这两天好不容易可以休整修整。”
王氏给他倒了杯清酒,细心地给他擦汗,“这几天天气热,免了点卯,老爷可以多喝些酒,夜里也睡得好些。”
冯秉怀看着手中的酒杯,忽然意味不明道:“我看这次别院避暑,怕是不简单。”
王氏闻言停了筷子,连忙让下人们都退了出去,这才疑惑道:“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冯秉怀喝了口酒,接着往皇宫的方向指了指,低声道:“这位早就喝酒喝坏了身子,二皇子前段时间献了个仙人。这仙人满口胡言,说宫里阴气重,得出宫。”
“兵部这两天就在忙这事,把外头那些半死不活的百姓都赶了个干净,怕给陛下发现了。”
王氏听了忍不住咋舌,当今天子已经罢朝两年了。
整日沉迷寻仙问道,窝在丹药房里和一众大仙探讨长生之道,不问朝纲。朝堂上下多有不满,只是天子早已被酒色坏了脑子,没有以往的精明强干不说,还动不动就砍人脑袋,奉天殿上撒了厚厚一层热血。
今年就热得不正常,外头闹了旱灾,死了不知道多少百姓,只是给有心人封了消息,朝堂上下,估计只有天子不知道。
除了京城,外头怕是都乱成一锅粥了。
可天子还如此昏庸,满朝堂臣子的意见不采纳,偏听一个不知来路的大仙的话,实在是……荒唐。
王氏一个内宅妇人,也想不到太深远的地方,只知道此行的公子多是人中龙凤,有些相看的心思。
“如今天越来越热,城外都热死了不少百姓,百姓活不下去了,匪寇就春笋般地往外冒,只是无人敢往京中报罢了。”
“镇南王还在边疆,手里的兵权也不是开玩笑的。说句不好听的,这天下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冯秉怀看向王氏,眼神一下锐利许多,“这次别院避暑,你把家里两个姑娘管好,这个关头,我们家不能出一点幺蛾子。”
王氏心下一惊,知道冯秉怀是看出她的打算了,连忙辩解道:“老爷你是知道的,我是个心软的人,是把二姑娘当亲生的在养。从小到大捧在手心里,说句不好听的,二姑娘在我心里比大姑娘都重,我就是想给她找门好亲事。”
王氏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我难不成还有什么坏心吗?”
冯秉怀看她一会,见自己老妻泪眼婆娑,也不忍心再说,“我知道,谁不说你是个大善人,你这十几年的辛苦了。我那些同僚,当初笑我娶了个小门小户的妻子,现在谁不说我娶了个贤妻,待我兄弟的遗孤视若亲女。为了照顾雅姐儿,你有时都顾不上瑶瑶,我们都亏欠她许多。”
王氏这才破涕为笑,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老爷懂我就好。”
冯秉怀握了握她的手,夫妻二人又说了好些体己话,悄悄筹谋着备些粮食,便叫了丫鬟来收拾桌席,洗漱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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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便到了七月初一,启程去别院避暑的日子。
锦春院里,丫鬟们天还没亮就开始忙碌起来,轻手轻脚的收拾行李。
姑娘难得出趟远门,丫鬟们尽心尽力,把能用的东西都带上了,就怕自家姑娘在外面睡得不安稳。
衣裳被褥,钗环首饰,七零八碎加起来,竟然有整整三大马车。
阿瑶拿了行李单子,狠心留了几个箱笼。再挤着一些装,最后也塞了满满当当的一马车。
到了卯时,阿瑶已经备好了一切,在前院碰见了兄长冯璟喻。
冯璟喻前两日从书院回来了,还给阿瑶带了只憨厚可掬的玉雕小鼠。阿瑶嘴上不说,连着好几夜都摆在了床头。
冯璟喻此次也在随行的队伍里,阿瑶与这个高大的兄长并没有说过几句话,因此只是朝他福身请安,谢过了上次送的礼物。
冯璟喻看着亭亭玉立的妹妹,心中自是欣慰,只是他平日里舞刀弄剑,粗犷惯了,并没有和这种文文静静的小姑娘相处的经验。因此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小心翼翼地,把这个玉人似的妹妹扶到了马车上。
他则翻身上马,守在阿瑶的马车旁。
前两日刘氏诊出了喜脉,王氏高兴地连赏了她几扇多子多福的团扇,也免了每日的请安,让她好生养胎,别院避暑也不必去了。
因此,冯璟喻就安心地守在自己妹妹的轿子旁。
阿瑶偷偷从帘缝里打量,发觉冯璟喻的脸上果然也有几分喜气。
车队还没出府,刚走到外院二门,马车突然停了。阿瑶听到冯清雅身边丫鬟的声音,似乎低声和冯璟喻说些什么。
没过一会,马车的车帘就被掀开了,露出冯璟喻有些抱歉的面庞,“二妹妹那出了些麻烦,哥找个周全的侍卫替你守着。”
阿瑶自然没有不应的,点点头道:“兄长放心去吧。”
冯璟喻扯了扯手里的绳子,策马往队伍前面去了。
车队一直走到大街上,阿瑶才发觉马车外面多了个稳健的马蹄声。
悄悄掀开帘子,一个青年骑着大马稳稳地跟着她的马车。
阿瑶抬头一看,是庶兄那张英隽的脸。
4.
尾随
女孩像枝头的雪,看得他心都化了……
冯久知骑着一匹黑色大马,慢吞吞地跟着马车。
阿瑶掀起帘子悄悄看他。
父亲平日里嫌庶兄丢了他的面子,也并不怎么提携他,这次不知为何让冯久知跟了出来。
阿瑶想起父亲刚刚回家时,对这个在外漂泊十几年的庶兄很是不喜。还曾当着下人的面,把庶兄训得一文不值,但其实他的骑术应当是不错的。
阿瑶看他走在自己的马车旁,心里就奇异地觉得很安心。
冯府的车队到达城外时,城外早已排起了长龙,待御驾出现在队伍中间后,车队就慢慢向别院外驶去。
阿瑶独自一人乘一辆马车,没有长辈管束,路上就尽情地掀开帘子往外看。可惜不知为何,一路上没什么热闹的景象,特别是出了城,百姓更是少得可怜。
阿瑶看了一会,也觉得无趣,百无聊赖地趴在窗栏上。
面颊像雪似的白,软软地搁在窗栏上。
冯久知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本该人来人往的官道上没有一个百姓。
一旁的小路也显得十分荒败,干枯龟裂的泥地上是厚厚的尘土,好像许久都没有人走过一样。阿瑶看着,不由轻轻拧了一下眉心。
姑娘难得出门,拂冬也不拘着她,反而一道跟着往外看,看了此景不由奇道:“这小路奴婢以往走过,人来人往的可热闹了,今日怎么这么安静。”
“天子出行,旁人都退让了吧。”阿瑶也觉得奇怪,心里隐隐想到了自己看过的话本,上面写得闹灾了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远远见到一群骨瘦嶙峋的百姓从远处走来,车队两旁的侍卫立刻警戒,阿瑶不禁睁大了眼睛往前看。
女孩不施脂粉,面上热出两抹红晕,简简单单的装扮已是秀致逼人。她这样傻傻地往外看,一路不知道招了多少人的眼。
冯久知纵着马往前跑了两步,挡住了那群难民冒着绿光的眼神,也马车前后一些若有若无的视线。
阿瑶还支着下巴往前看,举着帘子的手突然一痛,半掀的帘子被打了下来,阿瑶吓得往后退了半个身子。
她呆呆地望着还在晃动的帘子,接着听到一道清凌凌的声音,“人多眼杂,妹妹还是别乱看了。”
拂冬也吓了一跳,连忙扶着阿瑶给她揉手。
阿瑶回过神来,看着地上刚刚打下帘子的那颗玉子,觉得这个庶兄射箭的功夫应该也是不错的,她眨眨眼睛,有些余惊道:“知道了,阿兄。”
小女孩的声音细细的,冯久知看了眼马车,没有再说话。
他纵着马,准确地绕到了马车后方,一群骑着马躲躲闪闪的公子们被他狼狈地堵在了马车后。
一个穿着华服骑着黑马的少年像是领头人,他壮着胆子道:“怎么了,这路还不许别人走吗?”
冯久知摇摇头,用马鞭指了指马车,“好看吗?”
少年一呆,红着脸磕磕绊绊道:“好看。”女孩像枝头的雪,看得他心都化了。
冯久知点点头,语气平淡,“那就在这看着,再靠近一步试试。”
少年愣住了,骂了句脏话,骑着马就要冲上来。冯久知瞥他一眼,慢悠悠地回了马车旁。
少年骑着马呆愣在原地,手里的马鞭攥得紧紧的。
那个男人刚刚看他那一眼,像是在看死人。
见他不走,随行的几个公子也不敢走了,一群人呆在原地,看着马车慢慢走远。
马车前,几个面黄肌瘦的难民蹒跚着扑到队伍前,被几个侍卫捂住嘴拉扯着拖走了。
一个不起眼的小侍卫悄悄走到了马车旁,低声同冯久知说了些什么,冯久知想了想,点了头。
紧接着,皇帝仪仗的随行队伍里,悄无声息地分出了一小列侍卫,低调地往难民被拖走的方向去了。
冯久知慢吞吞地骑着马,像个出来郊游的贵公子,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
车队在路上停了一会,阿瑶得了教训也不敢再往外看,只听见外面一阵喧闹,但是很快就平静了。
虽然耽误了会行程,天子的仪仗还是在天黑前赶到了别院。
天子这次下榻的别院,是前朝的旧宫。
在战火中残破的宫殿早就被修缮一新,蜿蜒飞起的屋檐恢弘大气,殿中到处可见前朝的大家书画与金石玉器,一器一物都隐约可见前朝皇帝的奢靡,但现在也只是当今天子避暑的别院。
这次避暑,能跟着来的不是天子宠臣就是皇亲国戚,这些人又拖家带口,连着下人,估摸着有七八百号人。
这个宫殿平常都锁着,派了专人来打理,现下只开了一部分院子,也把这次避暑队伍毫不费力地装下了,各家分到的院子都很宽敞。
冯家此次出行到没有过于兴师动众,老夫人前两日染了风寒卧床休息,家中也不能没个掌事的,三爷夫妇便留在府上照看,只他的一对龙凤胎儿女冯子源和冯子骊跟着来了。
两个不满十岁的稚子不好单独住一个院子,于是就住在王氏的东西侧间,也好照料些。
阿瑶住在竹园,位子偏僻但难得清静。院子里有一片小小的竹林,三个中等大小的厢房。屋里的装饰非常简朴,却前后通透很是凉爽,她还挺喜欢的。
旅途奔波,天子也没有宴会的心思,给各家赐了菜就不再召见。
冯家也得了道蜜藕和一瓶百花酒,因此刚刚过酉时,王氏便派了小厮来通传,说是一家人都去她院子里用食。
阿瑶只简略收拾了一番便准备去赴宴,留了知夏继续收拾院子。
临走前却被拂冬按在了藤椅上,“奴婢瞧瞧姑娘的伤口,这大少爷也真是的,姑娘看看外头怎么了,自家的亲妹子,下手还没轻没重的。”
拂冬方才都在收拾行李,得了闲就惦记主子的手。
阿瑶的手被她抬了起来,只见一团青紫镶在左手虎口处,伤处并不大,但在阿瑶玉雕一样的手上就显得格外可怖。
庶兄是好心的,也不知她的手举着帘子。阿瑶一个闺阁少女这么轻狂,让人瞧见了确实不好。
她当时觉得疼,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于是笑着安慰拂冬,“一个小伤,上点药就好了。”
好在东西带的全,拂冬连忙找了伤药,给她揉开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