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明天去灾民安置点,灾民日子苦啊,一天两餐,粥都能照见人影,你们有钱不如再施舍点呗。然后呼呼啦啦一帮灾民激动地围上来,说一堆感激的话。
就问道德绑架,你怕不怕。
后天就去隔离安置点,你们看已经有这么多人得了疫病,都做了那么多好事,不如再意思意思点买药钱呀。
……
奸商们简直欲哭无泪,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没皮没脸的读书人。
但世家子弟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脸皮厚点算啥,用岳兄的话,薅到奸商羊毛,那才叫本事。
岳辰成功凭一己之力,带偏了整个杭州世家。
所以,姜扶光拿到捐赠名目时,怀疑自己是不是最近太累,所以眼睛出了问题。
在听说岳辰的丰功伟绩之后,顿时感慨:“岳辰,还真是个人才啊。”
第二日,朝廷的赈灾银也到了,因长公主常驻县衙,银子也直接运到县衙。
姜扶光清点赈灾银,张贴榜文召告全县。
王大贵挤到人堆里,听衙役宣读完榜文,激动得面色涨红,撒开腿子就往安置点疯跑:“乡亲们,朝廷给俺们送赈灾银子了……”
安置点的灾民听到呼喊,一窝蜂一般冲出来:
“朝廷的赈灾银真的来了?”
“长公主没有骗我们。”
“呜呜呜,太好了。”
赈灾银大大安定且振奋了民心,灾民们如潮水一般涌到县衙门口,跪在地上热泪盈眶地高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至此新安县大局方定。
楚庄楼得了消息,匆匆来了县衙,商谈赈灾物资筹集详情,粮食和药材的价格,也如实给到最低。
“赈灾物资价格,某与岳大郎已经谈妥。”楚庄楼将名册递上。
姜扶光翻阅之后,有些讶然:“比之前楚家给我的报价,还低了不止半成,楚茂才高义。”
第264章:大局初定
楚庄楼苦笑摇头:“是岳大郎高义,他主动说服了杭州郡那些豪商,让他们让利灾民,助朝廷赈灾,几大豪商联合一起,将赈灾物资的价格压低了半成,杭州郡大小商绅又拧成一股绳,联合一起迫使携了物资来杭州的外来商人,跟着一起让利……”
他就是那个,被岳大郎说服的豪商之一。
“听说岳辰多了一个外号,叫岳扒皮。”姜扶光意外也不意外。
岳大郎没有代表世家来新安县平灾,却坐镇杭州,联合世家商绅,揽下了整个杭州物资统筹一事。
但凡有他出马,粮药商绅纷纷慷慨解囊,不仅愿意借出更多物资,便连价格也比市价低了一两成。
因此,杭州城大小商绅及外来商人们,一听到岳辰的名号,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避之而唯恐不及。
只要被岳辰盯上的人,羊毛都要薅秃。
岳扒皮总有各种办法让你心甘情愿出钱出力,完事了,一拍额头,麻爪,又被这个大忽悠给忽悠瘸了。
姜扶光将名册交给黄景州。
作为赈灾监察史,黄景州早就了解过赈灾物资的市价,同时也拟定了心理价格,楚庄楼的报价低于他的心理价位,黄景州哪有不同意的道理,仿佛担心楚庄楼反悔,立马盖上了赈灾监察史大印。
姜扶光同时加盖了县衙印章,以及长公主印玺。
物资供应商定之后,有关赈灾详情,就是身为赈灾监察史该全权负责的事。
接下来,从各州借调的粮种陆续送来,黄景州按照户籍人口,陆续且优先发给地势较高,水退得较快,已经可以耕种的乡镇灾民。
部分灾民白日在田地劳作,夜里回到镇上集中安置。
第二日,大理寺监察史文轩礼,从杭州赶来拜见长公主。
文轩礼四十余岁,祖籍杭州临安,祖上也曾是显赫一时的世家大族,后因战乱落魄。
“有关杭州城大小官员贪赃妄法、违法犯纪的一应文书,下官均已查实,相关案犯也均已捉拿审问。”
姜扶光有些讶然:“不愧是大理寺,办起案子就是雷厉风行。”
文轩礼来杭州也才十余日。
“不当长公主谬赞,”文轩礼谦虚道,“长公主派羽林卫协助下官办案,又为下官扫清了杭州郡所有障碍,还为下官提供了诸多线索,若下官还不能尽快查实,那就是下官无能。”
姜扶光笑:“你太谦虚了。”
“光杭州这一郡查获的私盐,目前已有三十余万引,所涉官员及世家商绅,高达三百余人,羽林卫继查抄文书之后,又查抄了他们家财,光白银就查抄三百余万两,黄金也有十余万两,还有为数庞大的珠玉财宝,古董字画,古籍珍本,但凡值了价的东西,更是堆满了郡衙大堂。”
文轩礼面色凝重,万万没想到杭州郡大小官员全部沦陷了,当真是三年‘清’县令,十万雪花银。
“部分赃银赃物,均登记造册,请长公主过目。”
璎珞接过厚厚一摞册子,姜扶光道:“待孤查阅完毕,加盖长公主玺印,派驻防军将脏银分批押送回京,尽数充入国库。”
文轩礼应下。
姜扶光又道:“孤奏请陛下,恳请陛下让你兼领巡盐史,彻查江南私盐案,并允你携陛下手令,必要时可调地方军协助办案,陛下已恩准。”
抓了王有财这条大鱼后,她看到了私盐背后蛛丝网结一般,庞大且复杂的利益,牵涉之广,让人难以想象。
她向陛下奏明情况,提出给文轩礼一些办案特权,让他多一些筹码,才不会被地方束缚手脚。
她郑重地捧起任命文书,及陛下手书,交到文轩礼的手中。
文轩礼立马高举过头,跪地谢恩:“臣,文轩礼,定不负皇恩浩荡,不负长公主所托。”
姜扶光又拿过桌子上一个箱子,交给文轩礼:“这是杭州贩私头目之一,王有财的口供,及从他多个临时落脚处,查抄出来的贩私证据,他们是浙州最大的贩私势力,案件涉及浙州大小官员、当地世家、商绅,以及匪徒势力。”
文轩礼觉得手中的盒子,重逾千斤。
当天下午,姜扶光拟以奏报,将新安县灾情、疫情,及私盐案的进展一一奏报。
并恳请陛下另择贤能,填补杭州郡一应空缺,强调新安县此番受灾,派到此地的官员应尤为慎重,要上能行令,下能抚民,方不堕朝廷之威信。
姜扶光向朝廷察举了人选。
“岳家大郎岳辰,虽面容有瑕,却在联合商绅,统筹整个杭州物资调配上,展现出惊人的筹划,堪为第一流,臣荐他暂代新安县令一职,助赈灾监察史平定灾情,免百姓苦。”
南兴帝接到奏报之后,见私盐所涉之重大,免不了一通怒火。
户部石尚书一听,光杭州一郡每年私售定额盐引,就高达三十万引,心里的算盘敲得啪嗒直响。
石尚书的心在滴血,捂着胸口差一点晕过去。
“三十万引,折合银两就是十余万两白银,浙州十二郡,每年就有一百多万两白银,进了那些贪官污吏的口袋,这是要了臣的老命哟。”
他当即站出来,请求陛下严查私盐,甚至要派出户部官员,辅佐新任巡盐史文轩礼一起彻查私盐。
南兴帝准了。
接下来,派谁前去新安县接任县令一职,南兴帝越过了吏部,采用了长公主的建议,启用岳辰。
顾相一干人等,均无异议。
眼下新安县诸事庞杂,百废待兴,需要派熟知地方民情之人前去,才能迅速投入灾后诸事统筹,助长公主平定灾情。
如此一来,人选就很有局限性,朝廷一时半会也无法迅速做出安排。
可灾情刻不容缓。
长公主和黄景州没有地方官员协助,两人身上的压力与重担可想而知,万一分身无暇,岂非误了灾情?
岳家也是当地颇有名望的世家,在杭州根基深,由岳辰暂代县令一职,更能迅速整合地方资源,赈济灾民。
至于岳辰面容有瑕,朝臣们都不太在意。
古往今来,总有一些大才之士,被朝廷破格任用。
第265章:她以为他怂
时值七月,二皇子姜景璜大婚,姜扶光远在杭州,无法参加婚礼,便传信让长公主府准备了一份厚礼,恭贺二皇子新婚。
与此同时,新安县终于从水灾的阴影之中走出来,百姓拿着朝廷免费发放的粮种,白天回到自己的田地里劳作耕种,晚上回到安置点休息。
灯树上,烛光闪动。
姜扶光从堆积如山的文书里抬头,揉了一下发昏发胀的额头,觉得浑身酸软疲惫。
姬如玄叹了口气,走过来,将她打横抱起来:“明天你要去巡视隔离安置点,今天就早点歇息。”
大约是这几日实在太累了,姜扶光精神不大好,很容易感觉疲惫。
侧室里放了浴桶,一开始她还以为,姬如玄要为她沐浴,整个人都是拒绝的,好在姬如玄这个人无赖归无赖,还没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他只是像个【奴才】一般,从厨房里拎来热水,为她准备药浴香汤。
她就站在旁边看着,整个人像一只煮熟的虾子,肯定从头红到脚了:“那个,还是让璎珞……”
“璎珞今天下午,就去安置点指点老弱妇孺,制作避秽驱邪,防病避疫的香包,还没有回来。”
将香包悬于营帐内,能起到清洁避秽的作用。
等药浴的香汤准备好了,姬如玄要上前伺候她宽衣,她吓了一大跳,死命捂着衣襟,不让他伺候。
姬如玄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转身出去了。
姜扶光这才知道,这个坏家伙故意逗她呢,顿时又羞又恼,连忙脱了外衫,穿着亵衣,浸进了药浴里。
药浴泡久了,会令人胸闷头晕。
姜扶光身体乏力,泡了不到一刻钟,就感觉胸口发闷,有些喘不上气,连忙从浴桶里出来。
披上巾衣瘫坐在小榻上,喝着姬如玄为她准备的甜瓜汁,补充身上流失的水份。
大约半盏茶左右,姜扶光头也不晕,继续入水。
反复两次,姜扶光泡得身娇体软,晕乎乎的,气喘吁吁地从浴桶里出来,大约是脚下沾着水,一步迈出去,双腿一阵绵软,整个人软倒在地。
噗通一声沉重钝响,守在外门的姬如玄霍然进屋,走到屏风前:“阿琰?”
姜扶光摔在地上,整个人又羞又疼,咬咬牙,想自己站起来,但双手刚刚撑地,只觉眼前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
无奈,她紧抿着唇答应了一声。
脚步轻响,屏风前人影微晃,一双皂皮靴大步朝她走来,一俯身抱起姜扶光,把她送到榻上。
她身上穿着湿漉漉的亵衣,但薄薄的衣料紧贴在体肤之上,令她有一种,穿了仿佛没穿的感觉。
姜扶裸着手臂抱在胸前,有气无力道:“你出去。”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
姬如玄反应比她还大,反应过来后,立刻背过身去,结结巴巴地问她:“你、你怎么摔、摔倒了,你你没没事吧,有没有摔、摔伤?”
他的手有些发抖。
指尖还残留着方才靡肌腻理,宛如凝玉膏脂一般,稍一用力就要化一般。
姜扶光顿时啼笑皆非,拿着大巾衣披在身上,挡住了身子,顿时脸不红,气也不喘了,目光也不闪躲了。
“不是要伺候我梳洗么?”许是泡了许久,她嗓音柔媚,娇滴滴地,仿佛能滴出水来,“站在那儿,要怎么伺候?”
“我、我厨房里还熬着冬虫草花胶炖鸡,我我我去端给你吃,”姬如玄拔腿就跑,简直是落荒而逃。
姜扶光捂着肚子咯咯直笑。
跑出房间的姬如玄,靠在门上喘呼不止,额头上冒出汗来,汗水流到眼里,十分难受。
他眯起眼睛,听着屋里咯咯地笑声,不禁有些恼了。
“早晚有一天收拾你。”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
脑中又浮出了方才美人出浴时的画面,亭亭玉体,宛似出水菡萏,含露弄娇辉,满怀的温香软玉,他当下便觉得热血张炽。
她以为他怂。
可事实上,只是不想在她面前失态。
这才落荒而逃。
又用了一些甜瓜汁,吃了一些果物,姜扶光渐渐有了力气,换了一身茶色松江棉布衣,系了一条杏黄八幅裙子。
姜扶光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回到房中。
又等了片刻,姬如玄才端着一盅冬虫草花胶炖鸡姗姗来迟。
他站在屏风后面左顾右盼,一副踌躇迟疑的样子。
“端过来吧!”她强忍着笑。
姬如玄一拍额头,深吸一口气,走进屋里,见姜扶光衣衫整齐,靠在榻上晾头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冬虫草花胶炖鸡入口,便带了浓浓的胶质,鲜滑又爽口。
姜扶光吃完后,便觉得通体舒畅。
姬如玄拿了软巾帮她绞头发,直到将头发的水绞干后,将首乌头油均匀地涂在发间,拿了黄杨木梳,帮她梳头。
齿梳轻轻地刮过头发,不轻不重,不快不慢,每到一处穴位,便停下来稍稍用力。
紧绷的头皮也松快下来。
忽然,梳子顿了一下。
姬如玄看到齿梳间缠了几根发丝,心中微微一颤。
“怎么了?”姜扶光哝声问。
“要抹头油。”他将三根发丝,从齿梳上取下来,随手塞进了怀里,又取了一些首乌头油涂在发丝上,继续帮她梳发。
整整梳了一百下,姬如玄才停下。
此时,头发已经全干,乌黑柔亮的长发,光润如缎,姬如玄探手入发,发丝柔顺地从指间滑落,丝丝缕缕,缠绕在心间,令他心中一片缠绵情意,难以自持,他探头上前吻了吻她的发顶。
姜扶光困得睁不开眼,举起双手:“抱我。”
姬如玄抱起她,将她放在床榻上,搭上薄毯,她小脸一沾到枕头,就轻轻蹭了蹭,闭眼就睡了过去。
随着气温升高,许多灾民因为各样原因染上疫症。
比较乐观的是,朝廷派了太医过来协助治疫。
玉衡子以万君山的名义,号召天下医者前来杭州,助官府治疫,这阵子杭州郡来了许多医者。
安置点每日都在筛查病患,病疫还在可控范围,又因发现及时,治疫方子效果显著,许多灾民都能得到救治。
第266章:身染疫病
但仍有小部分人,因为身体抵抗力比较差,死在病疫之中。
姜扶光一进安置点,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看到几个戴着面罩的衙役,抬着几具蒙了白布的尸体。
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时,重疫隔离点的太医,得了消息匆匆赶来拜见长公主。
姜扶光连忙免了他的礼数,询问了安置点的情况:“那些因病去世的百姓,都是怎样处置的?”
太医连忙道:“尸体焚烧后,会收集他们的骨灰,事后送到家人手中。”
安置点的空地上,架了几个大铁锅,还有无数煎药罐子,医师们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有时间理人,申吟哀嚎的声音不绝于耳。
姜扶光掀开其中一个营帐,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几个病人浑身起了脓胞,躺在干草里痛苦哀叫,身穿道服的中年男子戴着面罩,正在为他们涂药。
姜扶光面色很凝重:“医师还是太少了,一个重病隔离安置点才三名医师,剩下的都是负责打杂的学徒……”
她呼吸一窒,没有再说下去了。
愿意冒着风险为重疫患者治病者,还在少数,重疫患者治愈的可能也大大降低,官府将更多的医疗资源都分配到轻症患者。
很残酷,却也无可奈何。
等姜扶光巡视完各个乡镇隔离安置点,回到县衙当天就病倒。
女医官为长公主把完脉后,顿时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颤抖:“是、是疫症,长公主她、她染上了瘟疫。”
“什么?”姬如玄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接着他又说,“这不可能,我一直很小心,每天都让她戴面罩,在身上洒雄黄粉,戴避疫防病的香囊,出了安置点,立刻在身上洒上硫磺粉,让她喝雄黄酒,每天都让她用硫磺水擦身,当天穿过的衣裳,也都全部焚烧,而且她之前身上,没有出现诸如发热、咳嗽等各种疫症的症状。”
女医官也怕诊错,又询问:“除此之外,长公主最近可有感觉浑身酸疼无力,身体很容易疲惫,时常感觉精神不济等症状?”
姬如玄脸色发白,喉咙干涩:“有,大约七八日前,就有这些苗头,因那时她每日繁忙不停,还以为是身体疲惫的原故。”
“你说什么?”女医官惊得连声音都变调了,“长公主染病已有七八天?”
姬如玄点头。
“糟了!”女医官大惊失色,嗓音透了慌乱,“病疫在发病三到五日左右,是最容易治愈的,一旦超过这个时间,治愈的可能性将大大降低……”
姬如玄的脑子,仿佛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
这时,姜扶光悠悠转醒,看向女医官:“你先出去。”
女医官哆嗦着嘴,退出了房间。
“我没事的。”姜扶光轻声安慰他,“我的症状许是不严重,至今也没有很严重的症状。”
姬如玄握着她的手,嗓音沙哑:“你会没事的。”
“嗯,我一定会没事。”她笑着说。
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姬如玄喉咙里一片酸涩。
姜扶光交代道:“我要搬进隔离安置点,以后每日县衙里急待处理的事务,就送去隔离点。”
“都到这个时候,你还想着衙门里的公务,”姬如玄红着眼,目光死死地盯着她,“姜扶光,你不要命了吗?”
姜扶光含笑:“身后还有十几万灾民牵着我呢,我怎么会轻易死掉?让我一天什么也不干,尽躺着,我也不能安心养病。”
姬如玄顿时说不出话来。
沉默许久后,他只好道:“隔离安置点环境太差,我去镇子边缘位置,找一间民房……”
姜扶光摇摇头:“病人都去了隔离安置点,都在那边养病,因何我就不能去?我若安置到了别处,还要另派太医单独照顾,隔离点的医师已经很紧张了,每一个医师都要看顾几十个病患,调走一个人,就代表有几十个人,没有医师看顾……”
“姜扶光!”姬如玄忍无可忍,猛地拔高声量。
姜扶光愣愣地望着姬如玄,眼眶不由一红:“你凶我!”
“我没有。”他大声否认。
她眼中含泪:“你竟然凶我。”
“我都说了,没有凶你。”姬如玄暴躁地捂脸。
她声音哽咽:“你还在凶我。”
姬如玄一脸崩溃:“好好好,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凶你。”
姜扶光眼睫轻颤,泪盈于睫。”
姬如玄差点给她跪下了:“你别哭,刚才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你大声说话,你想去隔离安置点是不,行,我马上就去安排,到时候我陪你一起,我不病,就照顾你,直到你身体康复,我病了,我们俩就患难与共……”
姜扶光喉咙里一阵涩然,张了张口想要拒绝。
“你要还拒绝,我就亲你,我们俩干脆一个传俩,要病一起病,省得你事多。”姬如玄威胁她。
“无赖。”姜扶光睁大眼睛,红着眼眶骂他。
“阿琰,”姬如玄将她搂进怀里,用力抱紧她,嗓音嘶哑,“一定要好起来。”
“好!”她回答。
姜扶光搬进隔离点不久,长公主身染重疫的消息,宛如晴天霹雳一般,在新安县乃至整个杭州郡都传开了。
灾民们哀哭成片,感觉支撑他们的脊梁倒下来了,以后的日子,要靠他们咬牙自己撑。
以岳宗长为首的岳系世家,及楚庄楼一行人,连忙求见长公主,却被告之长公主不见任何人,若有指示,会以书信的方式传递,并恳请他们在接下来的赈灾抚民,疫病防治、灾民返乡、以工代赈等事上多尽心。
消息传回京中。
南兴帝心急如焚,连忙召了太医院洪院史,命他召集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太医,日夜兼程,赶往杭州,为长公主医治疫病。
随后又以天子名义,广召天下名医,前往新安县为长公主医治。
凡治愈长公主者,赏黄金千两,良田千亩。
一时间,天下哗然。
朝野上下也是风声鹤唳,紧咬着长公主驳回河道款,导致河堤失修的御史们,顿时也消停了。
第267章:替死鬼
柳大夫怔立良久:“女子一腔忠勇,从未逊于儿郎,从前是我小看了长公主。”
最应该感到开心的承安侯,一时也高兴不起来了。
一回到家中,福安就来禀报从浙州打探到的消息:“听说是重疫,都病了七八天了,因忙着巡视隔离安置点,身体没有明显症状,便以为是身体太过劳累,一直强撑着身子,延误了病情。”
承安侯蹙眉:“病了这么久,还能治好吗?”
福安道:“听说长公主的病症,同其他灾民都不一样,不仅浑身酸疼,还时冷时热,太医都束手无策,一时拿不出有效的治疗办法,治了几天,长公主身体每况愈下,之前每天还能处理衙门堆积的公务,后头连笔都拿不动。”
承安侯心情顿时变得无比复杂。
……
距离姜扶光搬进隔离点,已经过了七日。
姬如玄在隔离区僻静偏远的地方单独设营,姜扶光担心把疫症传染给姬如玄,强烈要求他戴面罩,要戴浸泡过雄黄酒的手套,连脖子都捂得严实。
叮嘱璎珞,每天要提醒他早晚喝避疫的汤药,身上要洒雄黄粉和硫磺粉,每日衣裳洗过之后,要熏避疫的熏香。
她还在营帐里,挂了许多防疫的香囊,熏了防疫的熏香。
连自己身上也都佩了香囊,戴了面罩,熏了重香,避免不了和姬如玄肢体接触,就避免同他亲密相处。
她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庆幸的是,姬如玄没有染上疫症。
为了方便照顾她,姬如玄垒了简单的灶台,每日变了法的做各种吃食,无微不至地照顾她。
可饶是如此,姜扶光的身体,仍是每况愈下,胃口也越来越差,吃得也越来越少,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来,连提笔蘸墨都费劲。
温亦谦走进营帐里,这么大热天,长公主身上却披着一顶斗篷,娇小的身子,裹在肥大的斗篷里,有一种弱不胜衣的病弱感。
短短七日,长公主就已经形销骨立。
可即便如此,她仍在伏案书写,分明她的手一直在发颤,写不了两个字,就要停一停,歇一歇,免得将墨汁溅到纸张上。
他心中发涩,缓缓下跪:“下官,拜见长公主。”
笔尖微顿,姜扶光抬起头来:“来了啊,快坐下吧!”
许是知道他要来,营帐里摆了两个熏炉,熏了浓浓的防疫香,整个营帐里浓烟缭绕,令她很不舒服。
姜扶光掩嘴咳了几声:“你让璎珞带话,说有重要的事要禀报,一定要见到我才能说,究竟是什么事?”
温亦谦眼眶发红:“属下这阵子,暗访了许多灾民,他们口径一致,都说大坝很牢固,往年也有接连下了十几天的雨,水位一直都在安全线内。”
“而且村民每天让人守着堰口,大坝在决堤之前,没有任何征兆,在大坝决堤当晚,守着堰口的村民,也被大水冲走了,但就在大坝决堤半个时辰前,与他轮班守堰的王大贵,亲口说大坝没有任何问题,如果大坝出了问题,守堰的村民随身带着铜锣,为何没有示警?那么大一座大坝,怎么可能说毁就毁?”
姜扶光有些讶然,没想到温亦谦竟能查到这么多。
百密总有一疏。
但凡是那些见不得人的鬼祟之事,总会有些端倪,只要有人肯用心去查,就能一定能找到线索。
“下官觉得事有蹊跷,开始暗访那些,每年参与河道修缮的村民,从他们的话中,隐约意识到,”温亦谦伏地不起,喉咙里一阵发颤,“修河司贪墨修河款,每年朝廷拨下来的修河款,真正用于河道修理的不到五成。”
“哐当”一声,姜扶光手中的茶盏掉到地上,她喉咙发痒,捂着嘴轻咳了数声。
原以为,承安侯是胆大包天,可修河司一事闹出来,她才知道承安侯是老谋深算。
她这才明白承安侯为什么有恃无恐,指使李太守和王县令毁堤。
是因有修河司这个替死鬼。
起先是长公主驳回修河款的奏请,只拨了二十万两修河款,不仅触动了修河司的利益,还让修河司大小官员怀恨在心。
同时,修河司又做贼心虚,暗暗揣测长公主,是不是察觉他们贪墨河道款一事?担心贪墨修河款一事曝露。
往年修个河堤,需要三十万两以上,今年只拨了二十万两,若河堤仍然安然无恙,工部那边肯定会怀疑。
之后大坝冲毁,致新安县受灾,修河司不知其内情,眼见贪墨修河款,导致河堤失修的罪名掩不住了,个个心惊胆战。
当李太守要将责任推到长公主身上,修河司为了推卸责任,迫不及待跳出来,同李太守及杭州郡大小官员沆瀣一气,一面倒的将河堤失修的罪过,全推到长公主身上。
想让长公主做替死鬼。
殊不知,修河司也是承安侯的替死鬼。
若“倒长”成功,承安侯达成目的,修河司自然无事。
若“倒长”失败,毁堤一事的罪过,就到了修河司身上,承安侯能安然逃过一劫。
好一个计中计。
倘若温亦谦没有查到修河司贪墨修河款,承安侯将修河司推出来替死,她手中掌握的毁堤证据,根本不足以让承安侯认罪伏法。
“驻防军控制了杭州郡大小官员,下官以河道监察史的身份,在驻防军协助下,强行进入修河司,翻查修河司历年来有关河道修缮的账册,发现账册与下官,暗访查到的信息严重不符。”
“下官敢以人头担保,修河司向朝廷谎报修河款,行贪墨修河款之恶行,导致河堤失修,使新安县受灾,十余万灾民受苦,眼见贪墨罪行遮掩不住,便妄图将河堤失修的罪过推到长公主身上,让长公主做替死鬼,简直罪无可恕,请长公主下令,揖拿一干犯罪人员。”
姜扶光轻声说:“大坝是新修的,本就十分牢固,修河司一行人向来油滑,贪墨修河款是真,每年认真在修缮河堤也是真,你认为真的是河堤失修,才导致新安县受灾?”
第268章:她熬不住了!
温亦谦愣了一下。
“你想替孤脱罪,孤心中明白,”姜扶光又咳了几声,“此时你心中,应该也是疑虑重重。”
温亦谦无话可说,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河堤决口之前,没有一点征兆。
远非河堤失修可以解释得了。
姜扶光将案上一方盒子推到他面前:“看看吧,看完了,就一切都明白了。”
温亦谦打开盒子,拿出里面一沓口供纸张,一张一张地翻看,面色渐渐变得凝重,看到最后,一张脸已经涨得通红。
“荒唐,”温亦谦大吼一声,“毁堤害民,亘古未有之恶,简直是丧心病狂,下官现在就拟以奏报,以一颗项上人头,参奏承安侯祸国殃民……”
他转身就要离开。
“回来。”姜扶光出声唤他。
“长公主,”温亦谦不甘道,“您还要继续隐忍下去吗?纵使朝廷如何极力赈灾,纵使您为这些受灾的百姓殚精竭力,甚至身染重疫,可这些灾民,他们仍旧在饱受苦难。”
他红了眼眶,连声音都嘶哑了:“每日都有几十人因病疫死去,如今连您也因为操劳而染了重疫,可那些真正作了恶,造了孽的人,却高堂满坐,坐拥荣华,他们甚至丧心病狂到,每日散播您的流言,联合朝臣们倒‘长’,他们都该死,这滔滔江水,也洗刷不了他们遗臭万年的罪孽。”
“孤原打算归京之后,就将毁堤一事亲自上奏陛下,因兹事体大,也不想将你牵扯进来,没想到你竟查到这个地步。”
姜扶光轻叹一声。
目光落在温亦谦呈上来的,厚厚一叠的口供证词,他为了查这么些东西,估计走遍了整个新安县十里八乡,不厌其烦地暗访,试图为她‘脱罪’,想来这阵子定是十分不容易的。
她感念温亦谦这一片赤诚。
“长公主,只要您一声令下,下官愿为您肝脑涂地。”温亦谦坚定道。
“如今有修河司挡在承安侯面前,毁堤一事就另有定论,”姜扶光闭了闭眼,“幸好发现的及时。”
温亦谦愣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
承安侯大可将毁堤一事,推到修河司身上,说修河司陷害他。
修河司有作案动机,修河司贪墨修河款,导致河堤失修,新安县受灾,这可是死罪,这才故意毁堤,让长公主做替死鬼。
也有作案能力,这世间有谁比修河司更了解大坝?也只有修河司才知道,怎样在最快的速度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毁掉一座大坝。
修河司推长公主出来做替死鬼不成,就想陷害承安侯府,希望逃脱罪责,也说得过去。
毕竟,修河司是连长公主都敢陷害的人呢。
“毁堤的证据有两份,”姜扶光目光冷冽,“你拿着证据,亲自去审问修河司大小官员,毁堤死全家,贪墨死一人,看看修河司的人,是想给承安侯做替死鬼,还是老实招认。”
“修河司的人知道怎么招认,才能将承安侯牵连进去。”
“承安侯想要利用修河司脱罪,那么我们就让修河司,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承安侯万万不会想到,这世间总有一些人,满怀一腔赤诚与热忱,永远不会轻易放弃心中信念。
温亦谦没有查到大坝被毁的异常,大多人都会认为,大坝就是毁于河道款不足,河堤失修。
但温亦谦没有放弃,他从参与修缮河堤的百姓入手,走遍十里八乡,不辞劳苦,进行暗访。
查到了修河司谎报修河款,贪墨修河银子。
就算她没有查到毁堤一事,温亦谦仍然能帮她脱罪。
“修河司贪墨一案,也要彻查……”姜扶光突然捂着胸口,额前一层层冷汗沁出,忽然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
“长公主!”温亦谦惊呼一声。
外面的姬如玄听到动静,猛然掀帘进屋,见姜扶光呕血,连忙冲过去,抱住她瘫软的身体。
“阿琰……”姬如玄慌乱不已,“阿琰,来人啊,太医,太医……”
太医听到动静,连忙冲进营帐里,看到地上一大团血渍,心里一咯噔,连忙跪到地上去为长公主把脉。
他又换了另一只手再探脉,神色骤变。
“怎么会这样?长公主脉象怎么突然变得这样虚弱?”他额头已经冒出汗来。
姬如玄想伸手拧断他的脖子:“到底怎么样了?”
太医伏地不起,身子抖得跟筛糠:“长公主恐、恐是不好,许是臣诊错了,臣再同其他太医一起商量一下对策。”
她熬不住了!
密密麻麻的血丝浮现,姬如玄一双眼变得猩红,他一把扼住温亦谦的脖子,“你刚才,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是、是,”温亦谦瞪大眼睛,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修、修河司,贪、贪墨修河款……”
姬如玄手一松,温亦谦砰一声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
“你们这些废物,”姬如玄神情有些癫狂,“她大病未愈,身体本就比较弱,是因操劳过度,这才染上了疫病。”
“她已经病得连笔都拿不动了,为什么还要来打扰她?”
“没有她,你们就不会做事吗?”
温亦谦满脸羞愧,心里涌现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咳,”身后传来几声虚弱的咳声,“不、不要迁怒旁人。”
“阿琰。”姬如玄抱住她。
姜扶光又咳了两声,交代温亦谦:“修河司贪墨修河款一事,一定要查清楚,请、请羽林卫协助,所有相关人等,均不可放过。”
温亦谦颤声应是,转身一走出营帐,眼泪就冲出眼眶。
太医切了一块千年老山参,喂长公主含住,心急如焚地退下,去寻其他太医一起商讨对策。
姜扶光靠在姬如玄怀里:“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