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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江逢秋正在思索,但他的沉默却让一旁的寇松以为是自己猜对了。

    他眼里那一点点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那…那我打地铺睡吧…”

    这边江逢秋想来想去都没想出个头绪,突然听到这句话,心里也猜到肯定是误会了,于是想也没想直接一把抓住了寇松的胳膊。

    ——别说,还挺结实…

    “不是,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江逢秋叹了口气,顺势往寇松的方向靠了靠,“我虽然不知道对你是什么感情,但整个上林村就你对我最好了,我也只和你最熟悉,我……”

    江逢秋突然想起自己上辈子在离开寇松以后,总是时常想到他,不知道这个算不算喜欢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于是含含糊糊的说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会经常想着他…

    “……所以我才说想和你试试的。”

    *

    江逢秋说完以后,很久都没有听到回应,本就不怎么亮堂的屋里也看不太清寇松的脸色,不知道他那会子什么表情,只能听到他的一下一下的呼吸声。

    “……难道。”江逢秋犹豫的开口,“你不愿意吗?”

    这下倒是很快听到了寇松的回应,他几乎是立刻开口:“怎么会呢,我当然愿意!!我只是,只是……太,太高兴了…”

    那个夜里,因为突然的一场降雨,导致室内比平时凉快些,两个人哪怕紧紧挨着也不会觉得很热,是极为恰到好处的温度。

    大抵有刚刚互通心意的原因吧?总之那个晚上,两个人都睡得特别香。

    *

    第二天江逢秋依旧在平时出工的点醒了,醒过来后他几乎条件反射的想下床,等整个人坐起来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

    哦,现在已经不是之前的农忙时节了,因为地里没什么活儿了,生产队里还给他们放了农闲假的,他不需要那么急匆匆的出工了…

    脑子逐渐清醒以后,江逢秋看向一旁空荡荡的床,伸手摸了摸寇松昨晚躺过的位置,发现还是微热的,说明他也刚起来没多久。

    是起来上厕所还是做早饭?

    江逢秋都还没把这个问题想明白,就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朝着他这边走来。

    “你怎么醒这么早?”

    寇松大抵刚洗完脸,那道的浓烈剑眉还是湿漉漉的,眉峰处还在一滴滴往下落着水珠,领口处也沾了一些水,到底是不小心溅到的。

    “小秋,早上想吃点啥不?我把昨天烙的煎饼给你热一热,再给你煮碗稀粥成吗?”

    江逢秋点点头:“你什么时候醒的?”

    寇松又自己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水:“我其实也刚醒没一会儿…小秋,要不你现在再睡会儿吧,等我做好了再叫你…”

    江逢秋点了点头,几乎是看着寇松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听着他的脚步声一点点走远,又听着厨房里传来烧水的声音。

    还真有了那么一点点倦意。

    *

    刚端上早饭呢,隔壁王婶子家的三个半大小子又过来了。三个人看起来还挺高兴的,趴在外头土墙上一声一声的叫着小江哥。

    江逢秋端着陶瓷碗走了过去,和他们自然的打招呼:“这么早啊,你们吃早饭没得?”

    “吃哩吃哩…”老大左右看了一眼,仿佛说什么悄悄话一般喊江逢秋过去,等到江逢秋真过去了,他压着嗓子说,“小江哥,你还记得咱们昨天去掏螃蟹那地方吗?”

    江逢秋端着碗往嘴里刨了两口稀粥糊糊,眉毛都没抬一下,就已经猜到他们想说啥了:“那地方咋了?难不成你今天去看,那边已经有好多人在掏了?”

    “嗐!神了,我还没说呢,你咋知道!”老大藏不住话,一骨碌全给江逢秋说了。

    说他们昨天把衣服弄脏的事儿惹得他们娘特别生气,但看在他们三个还知道拿螃蟹回去给家里人打牙祭的事儿,也就没多说。

    一大早他们三个打算再去掏点,提了个小桶上去时,发现他们昨天上山的事儿不知道被哪个大嘴巴看到,这一下大家都知道了…

    “我们上去的时候,就看到一个个撅着个大腚在哪里翻,水都给他们弄浑了…”

    老大刚说完小沟的情况,老二又补充着说:“幸好咱们昨天去得早啊,就是有一点可惜,我本来昨天就说多弄点的……”

    地方是老三发现的,但他却一直没说话,江逢秋看他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好奇问了一句:“你早就猜到了?”

    老三点点头:“肯定嘛,不过他们现在这么抓,也不知道明年还有没有。我昨天就让他俩多少留一点,这样明年才……现在看来…”

    其他两个似乎还不懂他的意思,问他明年怎么,明年怎么了。

    江逢秋倒是明白,昨天老三就只说让抓大的,小一点的都给放了,就是就是为了以后的可持续发展。

    但……

    “那也是没法子的事,不是你发现,也是别的人发现,山上地方就那么大…”

    寇松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他依旧还穿着昨天的那身背心,“现在这年头,自己都吃不起饭了,哪里还有什么小心去管螃蟹明年能不能活下去…”

    三个小子沉默了下来。

    *

    王婶子一共有三儿子,三个年纪都不大,也就十来岁的年纪,名字都是按排行下来的,而到他们那辈是得字辈,小孩的名字也是依次取下去的,王得河,王得海,王得洋。

    江逢秋上辈子和他们关系不怎么,但重生的这半个月里,和他们相处过好几次,也算是摸清了几个小子的性格。

    其中老大王得河年纪是最大的,今年十六岁,但也是三个当中脑子比较憨,比较耿直的。老二王得海比老大话多点,今年似乎十五岁?老三王得洋是最小,今年也才十三岁,但他兄弟中最精明,也是最聪明的。

    老三听完寇松的话已经完全明白了,而老二也似懂非懂的样子,只有老大…他依旧还是不太明白的样子。

    “好了…”江逢秋看了眼他们背上背的背篓,“你们还不去打猪草啊,还在这儿说,待会儿婶子看到又要说你们……”

    “啊!!忘了!”

    “快快快!!等会儿娘要回来了…”

    “那我们先走了!”

    *

    那天是他们放假的第二天,江逢秋吃过饭后久违的拿起以前的课本看了一会儿,期间还主动给篱笆栅栏里被圈起来的几只瘦瘦的鸡崽子喂了点米糠。

    寇松那会子在院子里劈柴,厨房里的柴不够用了,他得把每一块都劈成差不多的大小,然后再整整齐齐的码起来,用的时候好拿取。

    “寇大哥,你先歇一歇吧…”

    江逢秋看着他忙活了半天,便主动让他休息一下,但寇松说还剩最后一点,干脆一起劈了,而且有些柴让昨天飘进来的斜雨打湿了,现在就要劈开在太阳底下晾晒,才干得快。

    实在是说不过他,又看着他那样汗流浃背的样子,江逢秋便想着去厨房里倒了一杯水。

    往日里他以前下工累到了,寇松都会给他倒一杯糖水,喝完就会好一些。所以那会子他自然也朝着后屋的红柜子里走去。

    以前都是寇松给他倒,这还是江逢秋第一次自己主动打开那个装糖的铁罐子,这才发现里面其实也没多少糖了,只有底下那么薄薄一层的一层,都已经能看到底了。

    江逢秋:“…………”

    说起来,那袋子糖是什么时候买的?好像有好久了,里面的糖也基本上都是给他一个人喝的,寇松自己都没喝过。

    怀着那种莫名酸涩的心情,江逢秋把罐子倾斜着将那点稀薄的白砂糖倒了一半出来,又拿筷子搅拌了几次,搪瓷盅里糖很快就化了。

    他端着印花搪瓷盅走向寇松,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喝口水,然后在弄。”

    *

    天气还真是怪,明明昨天夜里还在下雨,上午起床的时候依旧感觉一阵凉飕飕的,怎么到了中午出了大太阳,又莫名开始热起来。

    劈柴是力气活,寇松没干一会儿,前胸后背,额头手心里都是汗津津的,因此他在接过搪瓷盅之前还特意在身上擦了擦手上的汗。

    寇松:“?!!!”

    看着他只是不过抿了一口,就立马放下搪瓷盅的动作,江逢秋也知道寇松要说什么,直接在他之前开口:“……不好喝吗?”

    “不是,你…”寇松抿了抿唇,“小秋,这是我给你买的,是专门留给你喝的,我怎么能喝呢?”

    “你怎么不能喝啊…”江逢秋想了想,“明天不是正好赶集吗,到时候咱们早一点去,家里应该还有两张糖票吧?”

    寇松叹了口气:“咱家没有糖票了,之前是有两张,后来我拿去换了布票,然后…”

    *

    后面的话不用说,江逢秋已经想起来了,换来的布票为他做了一身在当时非常时髦的的确良,可让他高兴了好一阵子。

    没有糖票,哪怕有钱都买不到糖。

    那会子所有东西都是计划分配,买糖要糖票,买肉要肉票,买粮要粮票,买蛋要蛋票,买什么都得要相应的票证才行,并且也只能去供销社才能买到。

    赶集的集市上也是买不到糖的,市场有管理人员看着,能卖也只能卖些农民自产自销的产品,像自己编织的生活用品和一些蔬菜…

    连农民如果想要卖掉一些自己家里养的家禽家畜,也都要先去生产队开一张加公章的自产自销证才行,不然就会被没收…

    当然,也不是一定就买不到糖。

    只要每次赶集的时候去早一些,趁着管理员不注意,可以偷偷摸摸的私底下进行交易。不过这种属于属于投机倒把,是违法犯罪,严重点的,卖家和买家都要被抓起来。

    *

    这些寇松当然都知道,因此在说这事的时候都是悄悄的:“没事的,小秋,明天我一个人去赶集,你就在家等我…”

    江逢秋摇摇头:“我也跟你一起,我不喝糖水也没事的,就是想跟你去看看,我好久没赶集了…”

    寇松:“………好,那明天再说。”

    或许是为了让江逢秋宽心,寇松那天傍晚在睡觉前还特意从红柜子把他那点票据拿了过来,有林林散散的面票和油票和盐票…

    “咱家里油不多了,盐好像也没多少了,明天去买一点。哎,面粉还有,但顺便也带一点吧……”

    寇松一张张的数好叠好,包括钱也认认真真的重新数了一遍。江逢秋现在看着寇松数钱,已经不会再心虚了,甚至很庆幸。

    “喏…”寇松数好以后,又从里面抽了一张比较新的五毛递给江逢秋,看他呆呆的不敢接的样子,又咧嘴一笑,补充道,“零花钱,明天你去集市上自己买点零嘴…”

    这种画面,很难不让江逢秋想到自己以前小时候,他家人就是这样时不时给他塞一点零花钱。

    包括后来他在外面也经常看到一些大人会从宠溺的从兜里掏钱给小孩,而他那时就很羡慕很羡慕…

    而现在……

    “嗯…”江逢秋吸了吸鼻子,接过了那五毛钱整整齐齐的叠好放进了自己内兜里,放好以后,还煞有介事的按了一下。

    寇松看他那样郑重其事那样儿,一时还笑出了声:“小可怜,来,再给你一块吧。”

    “五毛就已经够买好多东西了。”江逢秋摇摇头,“我只要五毛就够了,太贪心的人会被上天惩罚,会被收走所有好运气……”

    寇松并不知道他上辈子经历了什么,只是看着他脸色不对,于是伸手将他楼进了怀里,安慰道:“没事没事,你要是没有好运气了,我就把我的运气分给你。”

    *

    赶集可不是天天都有的,一般会有一个特定的日子,一个礼拜只有一次,固定在上林村下面的民胜镇上。

    以前寇松赶集时也江逢秋想叫江逢秋一起,但他每次都嫌赶早集起床太早,因此上辈子也只去过一两次。

    他已经好久好久好久没有赶过早集了,这一次江逢秋格外期待,晚上都没睡多,天蒙蒙亮的时候就醒了。

    起来以后,随便漱口洗脸过后,急急忙忙揣着几个热乎乎的玉米面馍馍出门了。

    寇松背着的背篓里装着几个竹编的簸箕,是他自己编的,顺便拿去集市买点钱,包括江逢秋手间挎着的小竹篮子也是寇松做的。

    两人一路走到了一个岔路口停下。

    “怎么还没看到车,是不是咱们起来晚了?”江逢秋啃两口摸摸就要伸长脖子看看路口的方向。

    他说的车并不是小汽车,是驴车。

    上林村去集市的路实在是太远了,走路得走好久,这时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花一点点小钱坐驴车。

    “没哩…”寇松把背篓放在路边,自己也啃起馍馍来,“你看婶子不在那里等着,应该快了。”

    *

    那时太早了,天还没有大亮,本来就是灰蒙蒙的,王婶子蹲在地上,包着头巾,又穿了身灰衣裳,一旁还有高高的庄稼,如果不是寇松说,还真看不到有人在哪儿呢。

    “哎,我眼睛不好使,刚还没看到呢。”

    江逢秋连忙和婶子打招呼,低头看到了她放在脚边的布篮子,以及一沓沓厚厚的鞋垫子,也猜到她要去集市卖掉。

    “你吃过了不?”

    一边说着,江逢秋一边把自己另外一个还没吃的馍馍作势递给王婶子。而对方又怎么可能真收呢,她连忙摆手:“不用不用,真不用,我在家已经吃过了。”

    两人说话期间,江逢秋听到了一阵清脆的铃铛声,知道是驴车来了。而婶子那时候也把地上的篮子挎了起来。

    等驴车缓缓停在他们面前,江逢秋这才看清楚候后面板车上已经坐了一个中年男人了,还是一个熟人。

    是之前来找过江逢秋的大队长。

    “你们也去赶集啊?”

    大队长笑呵呵的和他们打个招呼。

    婶子和江逢秋也都各自回应着。

    “是哩是哩…”

    *

    几句寒暄后,三人都坐上了毛驴身后的板车,各自把东西放在脚边。

    而等他们几人坐稳,驴车的主人一面指挥毛驴,一面熟练的收着车钱。

    寇松早就已经把两人份的钱准备好了,一个人五分的车钱,两个人就是一毛钱,要是回来也坐的话,钱还是一样的。

    在驴车上,大队长又和江逢秋闲聊了几句,主要还是说起他之前那番很有思想觉悟,为集体着想的话,说对他真是刮目相看。

    江逢秋被这么一说,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也跟着谦虚起来,连忙说哪里哪里。

    而也是在这会儿闲聊中,江逢秋才知道了为什么后面不给他调插秧的活儿了,他以为是寇松说了什么。

    结果…不是。

    原因是他插的秧苗没插好,好多秧苗都太深了,还得二次反工。

    说到这里,大队长沉默了一会儿:“小江同志啊,我知道你心是好的,也知道你想勤快点能为集体出力,这份精神的确值得表扬,但是……”

    意思就是我知道你很勤快,

    但你先别勤快…

    江逢秋脸色有些讪讪的,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问题,既然要反工,为什么他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叫他去,到底是谁替他反工的呢?

    余光处看到一旁的寇松,江逢秋突然就明白替他反工的人是谁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压根就不需要想,

    除了寇松,还能有谁呢?

    *

    江逢秋当时非常真心实意的和大队长道歉,对方却并不在意,摆摆手,表示这都没什么,还笑着说还得谢谢他呢,今年如果风调雨顺,收获能比去年还多呢。

    “啊?为什么是因为我?”

    江逢秋是真的疑惑了。

    *

    江逢秋重生以后是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在干活,但可能是因为在这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的关系,他依旧赶不上其他人,

    不过这时,已经没人再说他什么了。

    毕竟总是偷懒不干活和的确不怎么擅长干活,是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两码事。

    更何况…江逢秋也不算什么都没干,以前他们所在的大队一直以来效率都赶不上别的大队,大队长去开会时不知道被说过多少次了。

    但是今年的农忙时节,他们五队头一次在秧苗期结束之前完成的插秧的工作!!

    而原因就是因为江逢秋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变得“特别勤快”起来了。虽然他吭哧吭哧在地里干半天,进度依旧缓慢,但起码人家的态度做的很好嘛。

    眼看着这么个大懒鬼都如此手脚麻利起来了,队上其他几个平时里总是浑水摸鱼的主儿也跟着手脚麻利了不少。

    哪怕是其他平时就不耍滑的社员,看江逢秋都这样了,手脚也就比往日里还要更快了。

    这样一通忙碌下来,

    可不就比去年效率高嘛。

    *

    队长解释完后,还很欣慰的拍了拍江逢秋的肩膀:“我听你同小队的人说了,虽然不怎么达标,但你干活挺麻利的…”

    江逢秋:“…………”

    那会子驴车已经快到了,天色也比之前亮了一些,除了路上陆陆续续又上来了两位以外,江逢秋还看到路上有好些大爷大妈,估计是舍不得坐驴车,自己拿扁担跳着沉重的货物…

    就在他有些感慨时,听到一旁的大队长突然问了一句:“小江同志,你是知青吧?”

    江逢秋:“嗯。”

    大队长:“那你读到几年级?”

    江逢秋:“读到中三。”

    江逢秋记得他读书那会儿依旧还是九年制,意为五年小学,四年中学,后来的孩子们似乎是改成了十二年制?小学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

    他不太清楚,反正他那时候的确是九年制的,记得他那时候几乎差一年就可以毕业了,如果不是发生那样的事,他家里人连他以后去哪所大学都好了,结果……

    “那你不是你们那几个知青里文化最高的?”大队长挺惊讶的,毕竟他们那儿普遍文化程度很低很低,能上个小学一年级就不错了,连他也只是刚读了个小学而已。

    记得当时和江逢秋一起下放的知青们被分给了好几个村,而上林村又是周围几个村子里最穷的,所有只分了江逢秋这么一个知青。

    而就这一个,那会子还好多村民不想要的呢,认为多了一张嘴吃饭,还是一个干不动活的小白脸,要来又什么用?

    “这个…小江同志啊…”

    *

    江逢秋一眼看出了队长似乎有什么事,也没拐弯抹角,就直接问了什么事。

    而队长也不是一个扭捏的人,看江逢秋这么爽快,自己也很爽快的直说了。

    昨儿天擦黑时,队上的验分员傍晚在自留地沟边摔了一跤,估计得半月上不了工,而队里会认字会写字的人不多,所以……

    “当然,肯定不白让你替工,分工算的…,只有一点,工分表要好好写,这个不能出差错,到时候是要一层层往上交的……”

    驴车已经能看到集市了,江逢秋耳边隐约听到了那边的嘈杂,几个小孩互相追逐打闹的声音,大人的讨价还价的声音…

    大队长说完以后又问了他一遍:

    “你这边不行的话,我只能去别村借人。主要是我要去城里,不在村上,不然我就顶了…哎,我比较希望是自己村的人…”

    江逢秋点点头:“好。”

    第61章

    好逸恶劳知青攻重生以后6

    大队长之所以不愿意去别村借人,主要是工分涉及到太多,这直接关系到生产队年底分粮的大事儿,每个人分多分少都是看工分来算的。

    再者说,上林村和周围别的村子关系不怎么样,这种事儿在江逢秋干活的那个把月也零零散散的听了一些…

    几个村子之间的恩恩怨怨由来已久,无外乎就是你占了我的地,我挡了你的路,听说最严重的一次据说水源都被堵住了…

    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江逢秋这个外乡人肯定就不太清楚了,反正不到万不得已,队长肯定不会去借外人。

    而江逢秋虽不是本地的,可他现在已经被分到了上林村,那他就是上林村的人了,而事关工分,能找自己村的人,还是得找自己村的人。

    驴车抵达集市后,队长因为还有别的事,也就没和江逢秋多说太多,两人在约定好第二天的在哪里见哪里谈以后也就各种分开了。

    *

    都已经分开好一会儿了,江逢秋还是有点懵懵,小声的自言自语着:“我以前没做过这些,我有点怕,寇大哥,万一我弄不好怎么啊…”

    那时寇松已经非常眼尖的占到了一块好地方,他把背篓放身后,一边把里面的簸箕和刷把一一摆出来,一边劝慰着江逢秋。

    “小秋,你别想这些了,队长刚才不是说过吗,他说会先带你两天,等你熟悉了,他才去城里办事…”

    寇松编簸箕的手艺非常好,极为密实,连选的竹料看着都比别家卖得干净,一看就能用好久。

    这才刚摆出来没一会儿,就有人过来问了,寇松熟练的招呼着客人,一会儿就卖了两个簸箕,三把刷把。

    编簸箕不仅费时间还非常考验篾匠的手上工夫,再者说寇松卖得并不算多么贵,八毛钱一个,而刷把要简单些,则是一毛五一个,一会儿工夫卖出去一块九毛钱。

    等寇松把钱收好以后,看了眼蹲在一旁的江逢秋:“小秋,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找你吗?”

    其实江逢秋心里隐约猜到一点原因,但上辈子的失败人生唯一教会他的就是藏拙,所以他并没有直接出来,只把刚才队长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因为我认字?是知青?”

    寇松:“有这个原因,但还有一些别的,不止因为你是上林村里的知青,还因为你不是这里的本地人,上林村里也几乎没有你的亲属,你迟早是要走的…”

    寇松的话差不多和江逢秋之前心里的想法一样。

    但可能是看他沉默,寇松以为他还是不太明白,于是便又说得更明白了一些:“咱队上那个记分员,你是不是经常听到有在背后说他的?”

    这个的确是的,太多太多了,有说什么他经常给自己家里人多计,还有说说他公报私仇,和他关系不好的谁谁谁,他就故意少计。

    他到底有没有公私不分,有没有故意给人多记少记,反正江逢秋和他不熟,也不知道真假。

    寇松:“明白了吧?这活儿不那么好干的,而你以前在村里很少不和其他人接触,几乎不怎么来往,所以你很合适的…”

    看起来只是一个随意的举动,其背后依旧还是有各种千丝万缕的原因啊。

    江逢秋点点头。

    那会子寇松熟练的摸出刚才卖簸箕的零钱里抽出一张钱递给他:“小秋,喏,拿去买点冰棒吃吧…”

    *

    昨天晚上寇松就给他拿了五毛,今天又给拿了五毛,江逢秋当时身上一共就有一块钱了。

    买了两根冰棍花八分钱,本想直接买完就回去,又被一阵烧饼的味道吸引,江逢秋又去烧饼摊子。

    烙饼有咸的有甜,不过甜的要比咸的贵一点,咸得只三分一个,甜的就五分一个了。江逢秋想了一会儿还是买了两个甜的。

    两根冰棍8分,两个甜饼一毛,一共花了一毛八,等江逢秋拎着四个袋子去找寇松时,身上还剩八毛二。

    这点钱还可以用来买什么呢?

    现在的青菜是两分一斤,盐是一毛五一斤,一盒香皂三毛,肉的话需要得有肉票的前提下,根据部位和肥瘦情况不一样,得七毛到八毛五一斤左右。白砂糖也是有糖票的情况下,似乎是七毛多一斤,这个很不便宜了,几乎和肉差不多的价…

    江逢秋心里边盘算着边在市场漫无目的的游走,大抵是他一直四处张望的眼神引起了某个人的注意。

    而那人在观察江逢秋的时候,

    江逢秋也在观察对方…

    *

    他上辈子还是见过不少人的,这点识人的技巧不会没有,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一看就不像是本地人…

    一来他在市场上不买东西,眼睛却一直东看西看,二来在这个并不冷的天,他穿着长款的风衣…

    江逢秋完全能够猜测到对方衣服里肯定有什么市场不让卖的东西…

    两人眼神一对上,那人立马知道有生意了,用眼神看向了一个方向,示意去那边谈。

    也是胆子大,江逢秋还真跟着他走了几步,到了一处人少的地方,那人用不太正宗的普通话问他要什么?

    江逢秋那会子说话也已经可以带一点当地口音了,他扫了扫他大衣里的东西:“你有什么?”

    “什么都有…”说着戴眼镜的年轻男人打开蓝色大衣的外套给他看了一眼又赶紧合上了。

    虽然那一下很快,但他还是从他的衣服里面看到了无数个小兜,看到了里面有各种拿小袋子装起来的东西,其中就有白糖,还有各种花花绿绿的票证!

    *

    他一定不是当地人,而且他的胆子太大了,怎么敢把东西带在身上?这要是被抓住的,岂不是人赃并获?

    稍微有点经验的投机倒把份子都不会把证据放在身上,他们会先口头上和买家约定,以正常由头收下对方的钱,真正的货物则是在另外更安全的地方进行交换,且这个过程还需要有人放风。

    他居然直接这样!

    一看就是没什么经验的。

    但是…没经验好啊,这样他就不会卖得太贵。上辈子混了几年的老油条江逢秋如是想着…

    不过就在他刚要问白砂糖或者糖票多少钱时,那边有一个带着红袖章的人走了过来,板着脸问他们在这里干什么?

    起初那个搭话的眼镜男明显整个人慌张起来了,用普通话说了一大堆借口,一听就很假。

    反而是江逢秋非常镇定的样子,他本来就在这边待过,说话的口音也有了这边的味道,再加上他长得白净,就冲对方笑了笑:“是这样的哩…”

    他讲话的态度表情格外自然,就说只是因为看到大哥身上的衣服样式好看,以前没见过,多看了两眼…

    “哦,那行,不要在这边聚堆哈…”

    虽然那时的确严格,但根据江逢秋之前的观察,其实市场上的管理员都大部分还是比较护自己人的。

    虽然有检查,但是他们会对本地人格外偏袒一些,哪怕就算看出了什么,但只要一听口音是当地人,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去。

    但如果都是外地人,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那就得严查严办了。

    *

    等那个戴着红袖章的人走了之后,江逢秋瞬间收起了之前那副腼腆的笑容,冷着脸斜了那个眼镜一眼:“你不是本地的?你第一次干这个?”

    对方立刻点了点头。

    “难怪。”江逢秋四处看了看,看到了一处人挺多的小面馆,指了指那里,“走,去那里说吧。”

    他有点明显不敢去,觉得那里人太多了。江逢秋白了他一眼:“就是因为人多才要去,在偏僻的地方聚在一起就是不打自招,你连这都不知道,你还出来搞这些?”

    江逢秋一个反问把他问住了,称呼也从小兄弟变成了这位大哥。

    “这位大哥,您莫不是…”

    江逢秋上辈子有过一点经验,但这辈子还没开始呢。不过这也不妨碍他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跟着。”

    那语气实在太自然了,眼镜男就这样忙不迭的跟在了江逢秋身后,跟着在柜台边上位置坐了下来。

    就在他要点面的时候,江逢秋说他不吃…那个戴眼镜的外地人也是义气,约莫是想着刚才要不然江逢秋他就被抓了,直接说他请客。

    那时候的素面是八分一份,如果想加一点油渣的话就是一毛五。而油渣顾名思义,就是肥猪肉炸过油以后剩的干巴巴的那一点渣渣。

    闻着都特别香…不过江逢秋却没有吃,他看了看周围的人,几乎都在说话,和门口那几个秃顶中年男人的声音比起来,他们并不怎么引人注意,而且他们的位置在柜台下,刚好形成一个盲区……

    “你多大?”江逢秋看出眼镜男人身上的衣服不合身,有点太大了,“这衣服不是你的吧?”

    眼镜:“是我爸的…”

    江逢秋心道,果然。

    这会子从对父母的称呼就能看出来自的地方不同,农村的还在叫爹娘,只有城里的才会开始慢慢叫爸妈。

    “你这样太危险了,你要是真想靠这个来钱,你这样肯定不行。现在也就是在民胜镇,这儿没有外面那么严,不然就你刚才那个样子,还没出市场就被抓了…”

    江逢秋摸出自己之前买的冰糕咬了一口,那会子应该是上午九十点了,出太阳后,天气热了一点,有一点点化了,他得赶紧回去了。

    “那,那怎么办?”

    “我可以教你怎么弄,但我有一个条件…”江逢秋舔了舔唇边的雪糕渍,终于把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你得告诉我,你这些东西是从哪里弄的。”

    刚才进店以后,他已经压着嗓子问过那些价格了,比市面上低很多,他又不可能赔钱,说明一定有的赚,并且一定有别人都没有渠道。

    江逢秋上辈子搞这些就是因为没有渠道,没有人脉,不知道吃了多少亏,没赚到多少钱不说,还……

    那些纷杂的念头如流水般在脑海里掠过,江逢秋没再像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他看着对面的年轻人犹犹豫豫的样子,心里知道今天怕是不行了。

    他也不能表现得多么主动,这样自己就会落了被动:“本来想能合作,但既然你不愿意,那也没法……”

    他压着嗓子说完,起身就要走,走出两步,又看了看自己面前还没动油渣粥:“老板,帮我打包一下,谢谢。”

    大约在他拎着袋子出去走了约莫二十来步,江逢秋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大哥,等等…”

    他走到他身边:“那个,我现在不好说,你住哪里?我下午去找你说吧…”

    江逢秋笑了笑:“成。”顺口报了一个隔壁村口的地址。

    *

    出去的时间有些久了,等江逢秋再次回到寇松摊位前已经过去半个钟头了,袋子里的冰糕都有些化了。

    不过…江逢秋心情却是极好的。

    “寇大哥…”

    江逢秋隔着街头就看到了寇松的小摊子,他快走到寇松身边,乖巧的把自己冰糕递给他。

    “这是你的,我刚才已经吃了一个了……”

    寇松倒是没问他去那么久干嘛了,就是依旧像往常一样,想把冰糕留给江逢秋吃。

    “你快接着啊,不然化了,而且我刚才已经吃了一个了,吃多了凉的肚子会疼…”

    江逢秋的手僵持在半空,好一会儿寇松这才接过冰糕,小心翼翼的撕开袋子咬了一口。

    “我还买了两块糖饼,咱们一人一个,哦哦,还有还有…”

    江逢秋把糖饼塞进寇松手里,又弯腰去寇松身后的背篓里翻找出一个空的精钢饭盒,把油炸面倒进去。

    “这是街那头那家面馆,我听王婶子家那几个小子说那家面馆的油渣面特别好吃,等会儿咱们分着吃,这盒子我还得给人家拿过去哩。”

    寇松:“……好。”

    江逢秋看了一眼一边的空地:“你卖完啦?”

    寇松点点头:“你来之前,我刚好把最后一个卖完。不过没事,你要是想玩,那咱们就再玩一会儿再回去也行…”

    江逢秋:“…………”

    寇松:“没事,也难得出来一趟,等下次赶集又得是一个礼拜后了。你先等我把背篓寄放一下,等下陪你逛一逛…”

    *

    那天寇松一共背了八个簸箕和十二把刷把,江逢秋快速的在心里算了一下,八毛一个,八个簸箕就是六块四。一毛二一个,十二个就是一块二,一共就是…八块二。

    那时候一个人人艳羡的铁饭碗一个月也才三十多块钱呢。他一天能赚八块多,已经挺多了。

    不过平时应该是没这么多的,这是积攒了接近一个月的量。

    江逢秋跟着坐在寇松垫了块垫子的台阶上,小口小口的啃着甜滋滋的面饼,一心想着刚才的事儿。

    他明明说过自己不会再贪心了,可心里竟然还是想要试一试的,他还是想赚钱的,还是想过好日子…

    江逢秋之前就在城镇里待过,他知道两边完全就是两个世界,农村的这边吃点肉都舍不得,平时就只吃粗粮,不少人都吃不饱…

    而与此同时,城里的条件就要好太多了,开始流行新式的衣服,他以前家里就有一套西装衬衫,每次领结都是他妈妈替打的…

    除了衣物,食物也不一样,农村还在食不饱腹,城里已经能够吃到进口食物,牛奶、饼干、巧克力…

    江逢秋喝过几次咖啡,不太喜欢那个苦涩的味道,每次都要往里面加很多很多糖才能喝下去…

    在这边还在普遍用人力拉东西背东西的时候,实际上更远的城里已经有了出租车和公共汽车…

    他这一次其实也不怎么想待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山村,也不想在小山村的蹉跎一生…

    但和上辈子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不愿意一个人,他不仅想自己好日子,还希望和寇松一起,要是能让他也尝尝昂贵的麦乳精就好了…

    *

    江逢秋起初的计划是想自己先赚到一点钱,然后再跟寇松说这个事,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最起码等他们两个坐着驴车回村里时,在寇松会关上门,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白砂糖时他是惊讶的。

    “不是说没有糖票吗?”江逢秋说着一顿,“你……你…不是…”

    寇松黝黑的脸有些发红,他更小声的压着嗓子:“是我偷偷从一个朋友那里买的,我知道这样不对,但咱们悄悄的,不会有人知道的…”

    江逢秋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只是默默的从衣服内衬口袋里摸出一包白砂糖。

    忘了说他今天也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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