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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即使被宝扇算计,在床榻上意乱情迷之时,那一瞬间的沉溺神色,也仿佛是宝扇的错觉。

    因为,当沈云山意识清醒,穿好衣袍,打量着宝扇身上,他留下的斑驳痕迹时,目光也是冷冷的。

    宝扇的寝居被收拾好了。不大不小的一间屋子,床榻旁边摆放着一张梳妆的红木桌子。

    只是宝扇身为孤女,携带的包袱中,并没有胭脂水粉。

    她只拿出一面打磨的光亮的铜镜,放在红木桌上。

    铜镜中,清楚地映照出庭院里,沈云山手持书卷,轻声诵读的身影。

    葱白的玉指,描摹着铜镜的轮廓。宝扇看着铜镜中,沈云山的身姿。比起田地里做惯了农活的庄稼人,沈云山显得有些消瘦。

    但他行走端正,即使不发一言,只瞧着那青松翠柏似的背影,便能觉出他身上浓浓的书卷气。

    宝扇美眸轻垂,自然不觉得那噩梦中所演绎的一切,是她凭空想来。

    或许是上天垂怜,见她这孤女无父无母,又饱受欺凌,这才降下预言梦,以做指引。

    只是,未来已定,如何行事,还要凭借宝扇自行抉择。

    梦中的宝扇,恩将仇报,沈刘氏好心养护她,她却存了坏心,引诱沈云山,破坏沈云山同李冬然的夫妻和睦。

    或许是恶有恶报,她这般的恶人,最终也没能如愿以偿,落个光明正大的名分,被丫鬟的一杯毒酒,了结了性命。

    若是宝扇想要保全性命,便应当安分守己,费心讨好沈云山。待其高中之后,给自己指个好人家。

    但宝扇却并不想这般做,她身为贫女,连书都未读过。正如李冬然为她择婿时,悠悠叹息道。

    “表妹见识短浅,或许是不知我的苦心……”

    嫁给平头百姓,或许能平淡度日。但若是宝扇当真能看透这一切,在梦中,她便会依靠在沈刘氏身侧,在沈刘氏的保护下。即使一辈子不嫁人,也能快活度日。但宝扇深知,若沈刘氏不在了,凭借沈云山待她的微薄情意,又能支撑到几时。

    男子和女子的牵绊纠缠,唯有男女之情,能缠绕地最紧。

    宝扇自觉无法忍受贫困凄苦,她想要攀高枝,做别人都羡慕的贵太太。

    而沈云山,是她能攀到的最高的枝儿。

    因此,即使腹部仿佛还残留着疼痛,宝扇并不打算痛改前非,放手沈云山。

    也不想为梦中做出的事情愧疚,好生弥补李冬然。

    于宝扇而言,富贵面前,为何要退让。

    旁人得知曾做了错事,或许会心中悔恨,撮合沈云山和李冬然。

    但宝扇只觉,梦中是她太过疏漏,才让李冬然的丫鬟能近得她的身子。梦中,宝扇颇受沈刘氏喜欢。沈刘氏多次借宝扇,敲打李冬然。李冬然待她,自然没多少情意。两人之间,无非是棋差一招罢了,谈不上对谁不起。

    宝扇放下铜镜,走到厨房,接过沈刘氏手中的木勺。

    沈刘氏顺势坐在矮凳上,听着沈云山清朗的诵读声音,目光满是骄傲。

    宝扇盛了一小碗鸡汤,递到沈刘氏手中。

    “姑姑,我瞧着火候差不多了,你尝尝滋味如何。”

    沈刘氏品着鸡汤的滋味,说道:“还差些,将鸡肉煮烂了,汤才能入味。”

    宝扇美眸轻颤:“还是姑姑经验老道,我从不知道这些……”

    沈刘氏将木勺放在一旁,盖上锅盖,拉着宝扇坐在矮凳上,语气温和:“无妨,家中有一个人懂便足够了。”

    宝扇模样乖巧地颔首,抬头瞧着庭院中的沈云山,声音轻柔:“表哥如此勤勉,只读了两遍,便能背诵了。”

    沈刘氏眉眼中尽是满意:“那是当然。云山自幼便聪慧,进学以后,越发刻苦。

    连教书的夫子,都说过从未见过这般读书勤快的小子。”

    提起沈云山,沈刘氏自然有千百句话语要诉说。

    只是在过去,沈刘氏不愿同村妇们讲,她心知那些村民们瞧不起她的遭遇,又因为沈云山的秀才名声,装模作样地来巴结。

    如今宝扇来了,沈刘氏便将那些从未说出口的话语,通通讲出。

    “云山刚六岁,便背着我新做的书袋去书院进学。

    我要帮他拿,云山绷着脸蛋不让,只说什么,凡事都凭借妇人之手,怎么做君子,如何能长进?”

    宝扇莞尔一笑,只听沈刘氏的描述,倒是能想象到,沈云山那张冷淡漠然的脸蛋。

    在幼年时,是如何作成熟模样,不让沈刘氏帮忙拿书袋的。

    沈云山背诵完书卷上的最后一个字,听着厨房里传来的欢声笑语,便转身看去。

    只见沈刘氏满眼舒展,尽数不见过去的疲惫神色。

    而身姿纤细的宝扇,则是眼眸晶亮,神色专注地听沈刘氏讲话。

    沈云山抬脚走了过去,刚想开口询问,她们在说些什么。

    便听到沈刘氏正讲着幼时,沈云山曾经做出的窘迫事情。

    无非是沈云山顶着一张青涩的脸蛋,却颇为熟稔地教训比他身量高大的人。

    沈云山面露无奈,轻声打断沈刘氏的话。

    “娘,说这些做什么?”

    宝扇看到沈云山,怯怯地站起身子,柔声唤着:“云山表哥。”

    蒸腾的热气,将锅盖顶的轰隆隆作响。

    沈刘氏连忙起身去盛鸡汤,徒留下沈云山和宝扇,面面相觑。

    沈云山声音温和:“你来了,娘亲很是开心,她很欢喜你。”

    宝扇面颊绯红,怯怯地抬起眼眸,看着沈云山的面容:“我也喜欢姑姑,和云山表哥……”

    话音刚落,两人皆是身子微僵。

    宝扇眼圈微红,匆忙解释道:“我并非有意,我不欢喜云山表哥,不……是欢喜的……”

    她一副着急的模样,倒是让沈云山眉眼舒展,破天荒地开口宽慰着:“不必解释,我明白你的意思。”

    宝扇眼尾的绯红,这才褪去了几分,声音中带着沉闷,有些自责道:“我总是这样愚笨。”

    沈云山启唇,想要说些什么。

    沈刘氏的话语,突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宝扇,鸡汤好了,快过来尝尝!”

    宝扇轻声应和着:“好。”

    滋味鲜美,鸡肉松软滑嫩。尤其是这只母鸡,是周王氏最心疼的母鸡,宝扇便觉得鸡汤的味道,越发可口了。

    宝扇将盛好的鸡汤,递到沈云山手中。

    指尖无意间相碰,宝扇柔荑一颤,险些将瓷碗打翻。

    “当心。”

    这等滚烫的鸡汤,若是被打翻,定然要将掌心烫得发红。

    沈云山出声提醒着,为了扶住瓷碗,他的手掌紧紧收拢着碗底。

    而绵软轻柔的柔荑,也被他包裹其中。

    宝扇面如红霞,怯怯地收回手掌。她脸上满是羞赧,连瞧也不敢瞧沈云山,只匆匆地留下一句:“我去帮姑姑。”

    便翩然离去。

    沈云山将瓷碗,放在旁边的桌上。掌心残留的清淡香气,让沈云山眼眸微怔,但他很快便恢复如常。

    村子中藏不住什么事情。因此沈刘氏带回了远房侄女,甚至有意将宝扇养到出嫁之事,很快便在村里传播开来。

    村民们得知李冬然姐妹两个,已经见过沈刘氏的远方侄女,便出声打探道。

    “那沈刘氏的侄女,相貌如何,可是肖像沈刘氏?”

    想起宝扇的美貌,李秋然没好气道:“天黑,没看到。你这么好奇,怎么不去敲开沈家大门,看个清清楚楚?”

    “你这丫头!”

    李秋然可以任性,但李冬然却不能随意搪塞这些村民。她斟酌片刻,说道:“不像农家女。”

    村民不解其意,继续追问道:“那和你二姐相比,哪个美哪个丑?”

    村民只是随口一问,李秋然虽然脾气不好,为人娇纵。但在附近的几个村子里,美貌可是头一份的。

    但李冬然却面露犹豫,说道:“沈姑娘更美。”

    她不知道宝扇的姓氏,便直接唤宝扇沈姑娘。

    村民们越发好奇,只道沈刘氏将远方侄女接来,莫不是想要亲上加亲。

    “模样比秋然还要俊俏,那应当能入得沈刘氏的眼了罢。”

    李冬然垂下脑袋,沉默不语。

    第184章

    世界八(七)

    沈云山平日里用的笔墨宣纸,正需到镇上采买。沈刘氏便将前些日子,从山上带来的竹笋,一并带去,换些银钱,好供家中花用。

    宝扇模样怯懦,沈刘氏不放心将她独自留在家中,便将竹笋分出来一小堆,放进一个小巧的竹篮,交给宝扇挎着。

    村民们看到沈刘氏出门,都伸长了脖颈,口中打着招呼:“要带着秀才公去哪儿?”

    沈刘氏颇为矜持地点头:“去镇上买些宣纸,墨汁,家里的用完了。”

    立即有村民站起身,招呼着沈刘氏:“正好,我也要去镇上。你和秀才公坐我的牛车,一同去罢。”

    沈刘氏并未拒绝,若是她独自一人,走着便去了镇上。只沈云山是秀才郎,徒步走这数里路,叫旁人瞧见了像什么样子。沈刘氏大方一笑,说道:“那便麻烦了,只是我侄女也要同去,她手脚慢,需得再等一会儿。”

    那村民忙道:“无妨的,再多几个人也能坐的下。”

    沈刘氏朝着门里唤道:“宝扇,行事快些,莫要叫你王伯等急了。”

    村民们知道,沈刘氏领回家一个远房侄女,据李家三女儿所说,模样比李秋然还要俊俏。

    村民们心中好奇,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沈家大门。

    只见一双靛蓝色绣鞋,从门槛上缓缓迈过去。

    接着便是纤弱如柳的身子,雪肤花貌,眉眼尽显柔情。

    宝扇头戴一块青底碎花的头巾,将袅袅青丝收拢其中,做农女打扮。

    但她肌肤雪白莹润,周身细腻柔软,抬眼一瞧,便不像是在田地里做活的。

    村民们中间传来惊呼声。

    “这……的确比秋然丫头模样俊俏……”

    “皮肤比镇上富商的宠妾,还要白上几分。”

    村民们见识过,模样最美貌之人,便是镇上富商的小妾。

    那小妾生的白皙,又擦了大片雪白的香粉,在日头的映照下,宛如冰雪捏成的一般。

    但宝扇与之相比,则是更加莹润动人,浑然天成。

    他们的话语,并不算小声。宝扇听到耳中,脸上没有露出欣喜之色。

    反而两颊羞红,脚步轻移,试图躲藏到沈刘氏身后。

    “姑姑。”

    沈刘氏轻拍着她的掌心,以做安抚。面对其他村民,沈刘氏便没有什么好脸色,三两句泼辣的话语说出口,围观的村民便坐立难安,匆忙离开了。

    宝扇坐上牛车后,朝着好心带他们去镇上的王伯,柔声道谢。

    王伯哪里听到过这般绵软轻柔的声音,当即有些慌乱。

    王伯轻抽鞭子,牛车便慢悠悠地向前行进。

    王伯瞧了一眼,和沈云山并肩而坐的宝扇,压低声音对沈刘氏说道:“你这侄女生的好,日后定然能找个好人家。”

    沈刘氏全然没有谦虚之意,眉眼中尽是认可:“当然要寻个好夫婿。”

    王伯轻声叹息:“只是,寻常的农户,怕是配不上你这侄女的。”

    沈刘氏轻唾一声:“宝扇这般容貌,理应该娇养着才是。农户便是想娶,也要能养的好才是。不然将美娇娘迎进家中,给他们那些庄稼汉,做饭洗衣不成?”

    王伯模样悻悻,心中想为宝扇寻找个农户夫婿的打算,也顷刻间烟消云散。

    牛车刚刚驶离村头不久,便听到身后传来的朗声呼唤。

    “王伯,王伯!”

    王伯一拉牛车,便看到两个身影缓缓走来。

    走在前面的是李冬然,而在她身后,步伐缓慢的,则是李秋然。

    李冬然几乎是跑着走过来的,发丝都有些纷乱。

    她大口地喘着气息,待看到牛车上坐着的还有其他人,立即变得姿态扭捏起来。

    “王伯是要去镇上吗?可能带我们一程?”

    王伯自然答应。

    李冬然转过头,瞧着李秋然仍旧脚步缓慢,她偷偷地打量着牛车上的沈云山,见他眉眼冷淡,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李冬然转身跑到李秋然面前,也不顾及李秋然难看的脸色,连拉带拽地将李秋然带到牛车面前。

    李秋然刚刚站好,便面色不虞道:“死丫头,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李冬然垂着脑袋,不与李秋然争执。

    宝扇探出身子,声音轻柔:“既然都要去镇上,便早去早回,免得天色昏沉,王伯行车也不安心。”

    李秋然狠狠地瞪了宝扇一眼,嗤笑道:“要你多管闲事!”

    宝扇像是被这举动惊吓到,怯怯地收回身子。

    原本她还和沈云山保持着疏远的距离。此时却下意识地靠近着沈云山,声音弱弱:“云山表哥,我怕。”

    此番情境,沈云山也不好躲开,只好学着沈刘氏哄宝扇的样子,虚虚地拍了宝扇两下。

    “莫怕。”

    驾着牛车的王伯,听到宝扇这番话,心中无比熨帖。

    他去镇上,每每都会捎些同村的人,一同前往。

    可不是每个人都惦念他的善心,让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驾车而返。

    却不知道,他看着漆黑的道路,心中也会闪过忐忑。

    眼瞧着宝扇为他讲话,却被人嗤笑,王伯也语气发冷,看着李冬然姐妹两人。

    “宝扇言之有理,你们若是再拖延,便另寻其他法子罢。”

    其他法子,便是凭借两只脚,走到镇上。

    李秋然眉毛一皱,想着若是徒步走上数里路,她新做的绣鞋,都要被磨破了。

    但李秋然不肯服软,只瞪着李冬然,让她开口。李冬然忙道:“我们这就上去。”

    原本牛车上,宝扇同沈云山坐在一侧,沈刘氏自己坐在一侧。

    李冬然姐妹上来后,李秋然瞧也不瞧沈刘氏,便坐在了沈刘氏身旁间隔几掌远的地方。

    李冬然面露犹豫,握紧的手指松了又紧,最终走到宝扇身旁,出声问道:“我能坐在这里吗?”

    宝扇美眸微抬:“可以的,李姑娘。”

    李冬然悬着的心,缓缓落下。她坐在了宝扇身旁,便和沈云山只有咫尺之隔。

    路上偶有崎岖不平,宝扇黛眉蹙起,几乎要倒在沈云山怀里。

    沈云山不着痕迹地将她扶起,宝扇身子微动,柔软的身子,紧紧地靠拢在沈云山的腿侧。

    宝扇声如蚊哼,却让沈云山听得清清楚楚。

    “李姑娘靠得太近了……我不知该如何开口……云山表哥,便只能委屈你了……”

    沈云山皱眉,看着满脸无知无觉,但身子几乎靠在宝扇身上的李冬然,终究是没将宝扇推开。

    到了镇上,几人分道扬镳。

    沈云山要去书坊买笔墨纸砚,便仔细叮嘱沈刘氏和宝扇,要在半个时辰后,于那街头茶舍相聚。

    沈刘氏要带着宝扇去卖竹笋,宝扇轻垂眼睑,心中自有思量。

    沈云山待她,只是平平,并无多少亲近。

    宝扇需要一个契机,让沈云山知道,自己亲近于他,离不得他。

    宝扇垂眸,看着手中的竹篮,暗道,这便是她想要的契机。

    宝扇环顾四周,柔弱的脸蛋上满是担忧之色:“姑姑,这么多竹笋,一时间能卖出去吗?”

    沈刘氏看着周围琳琅满目的摊贩,稍做思索,便出声提议道:“那你我分开,总能卖光的。你便留在此处,待我找到了主顾,便归来寻你。”

    宝扇自然乖巧应好。

    沈刘氏卖完竹笋,便遇到了从书坊中走出的沈云山。

    沈云山眉眼淡淡:“表妹呢?”

    沈刘氏说道:“那么多竹笋,我担心两人待在一处,卖不完,还耽搁了回去的时辰。便让宝扇留在原地,我去别处了。”

    顺着沈刘氏的指引,沈云山寻到了宝扇。只是,宝扇的处境算不得好。她被几个人围住,那张柔弱可怜的脸蛋,满是惶恐不安,更衬得面前的人凶神恶煞。

    “表妹。”

    闻声,宝扇匆匆转过身去。她眼中包泪,见到是沈云山,便再也无法抑制眼眶中的泪珠,任凭其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怀中的温香软玉,沈云山并不觉心神荡漾,只是拢紧眉峰。

    但宝扇面容苍白,一副被人欺负的可怜模样,让沈云山着实做不出,将她推开的举动来。

    尤其是,沈刘氏还站在旁边,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儿子,被远方侄女抱住,是多么不对劲的事情。

    在沈刘氏看来,宝扇是女子,受到了欺负,自然要寻求男子的帮助。

    而他们沈家,唯一的男子,便是沈云山。

    宝扇依靠沈云山,便没有什么不妥当。

    宝扇哭得鼻尖发红,沈刘氏宽慰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快说出来,让你表哥为你出气。”

    不待宝扇开口,旁边围观的众人,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楚。

    原是有人见到宝扇美貌,又经过试探后,发现她不识字,便起了坏心思。

    想要哄骗宝扇随他离开,还说她刚才随意几笔,便是签下了卖身契,便是告到官府,也是要归他的。

    宝扇面上惊慌,但仍是不肯随那人离开,只道自己的姑姑和表哥,还在等她。待她同两人告别后,再随他离开。

    宝扇柔若无骨地依偎在沈云山怀中,声音中满是哀怯:“云山表哥,我深知此事是我的过错,便是官府来做主,也要把我带走的。只是……我不舍得你和姑姑……”

    沈云山眉峰跳动,只道宝扇单纯无知,轻易便被哄骗。

    他试图拉开宝扇,但宝扇身子瑟缩,一碰便哭。

    沈云山无法,只得冷冷地看着那试图拐骗他表妹的恶人。

    “什么字据,让我看看。”

    那人见沈云山书生模样,一瞧便是个认字的。

    若是当真让沈云山看了,自己的谎言轻易便被戳穿。

    他假意拿出字据,实际转身便跑,但被围观的人伸脚绊住,连口中的牙齿都磕掉几颗。

    沈云山从他手中拿到所谓的字据,轻轻一扫,安慰宝扇道:“他骗你的。”

    第185章

    世界八(八)

    宝扇泪眼朦胧,声音中带着哑意:“当真,云山表哥莫不是诓骗我?”

    沈云山面容微僵,心中说不清道不明是什么滋味,恶人的谎话,宝扇信以为真。而他这个表兄说的真话,反而惹得宝扇怀疑。

    他轻轻颔首,指着字据上面那处,宝扇被蒙骗才画下的痕迹,耐心解释道:“若当真是卖身契,便要亲自书写名讳,或者按上指痕。这般圈圈点点,在哪里都算不得数的。”

    宝扇面颊浮上红晕,从沈云山怀中缓缓退出来,轻声道:“我不懂这些,闹出了笑话,还让姑姑,和云山表哥为我担忧,当真是不应该。”

    沈云山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供养一个进学的学子,所需的花用颇多。寻常农户家中,也只会让子孙中最出息的一个,进书院念书,而农女中不识字的,数不胜数。只是此事被有心人利用,想要借此蒙骗无知女郎,无论如何都怪罪不到宝扇身上。

    但宝扇不懂其中的道理,只知道是她无知,不通学识,才惹出来这许多波折。因此宝扇黛眉紧蹙,姣好的容颜上,满是愧疚神色。

    看着自责不已的宝扇,沈云山拧眉,抬脚走到了那恶人面前,询问他是想大事化小,还是如常处置。

    那人牙齿磕破了几颗,说话都有些不平稳,满脸犹疑地看着沈云山。

    “大事化小如何,如常处置又如何?”

    沈云山眼底闪过冷色,端的一副好说话的俊秀弱书生模样。

    “如常处置,便是请官府秉公处理。到时,是挨板子,还是下大牢,都是县丞一句话。大事化小……”

    话语中留有三分余地,不必说的太过明白。但足够让地上那人听懂其中的意思。

    那人做过不少坏事,本就对官老爷之类的,心存畏惧。一听要见县丞,立即摇头道:“大事化小便好,我这身上有些银钱,拿去给小姑娘宽慰心神。”

    沈云山接过那人身上的荷包,便让他离开了。

    看着那恶人身影逐渐远去,沈云山从荷包中,摸出十枚铜板,交给围观的几个孩童,让他们盯着那恶人的行踪,待他安稳下来,再去报官。

    见到县丞便言说,有人居心不良,意图拐骗旁人,扰乱这片地境的清净。

    几个手脚麻利的孩童,自然点头同意。

    这般能惩治恶人,还有铜板拿的好事,可并不常见。

    沈云山并不担心,县丞不听信这些孩童的言辞。

    这县丞刚上任不久,急需办几件官司,来逞威风,宣扬自己为官的名声。

    遇到孩童们报官,自然让那试图拐骗的恶人,讨不得好。

    沈云山捡起地上东倒西歪的竹篮,里面还有零星的几个竹笋。

    想必宝扇便是着急将这几个竹笋卖掉,才让那恶人,有了可乘之机。

    荷包被塞到宝扇手中,她眼眶中还带着未曾褪去的水光,声音怯怯:“云山表哥?”

    沈云山声音淡淡:“是赔给你的。还有些时辰,想买些什么,便尽快罢。”

    宝扇美眸轻颤,纠结片刻后,转身在沈刘氏耳旁私语了几句。

    沈云山看两人的亲密模样,倒好似他这个亲生儿子,成了外人。

    沈刘氏拉着宝扇的手,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片刻后,两人怀中抱着扎着深褐色草绳的宣纸,又回到了沈云山面前。

    沈云山眼眸微怔,像是没有想到两人匆匆忙忙,竟是去了书舍。

    他垂下眼睑,长而浓密的眼睫在两颊处投下阴影:“只要这些?”

    宣纸糯白,更衬得宝扇肌肤莹润。她柔柔颔首:“这些便足够了。”

    几人回到王伯那里,趁着宝扇整理笔墨的功夫,沈刘氏将沈云山拉到一旁,轻声感叹道:“宝扇当真是个好姑娘!心里面惦记着我们母子两个。她只说,这铜板是云山表哥讨来的,便要为你买些宣纸用。

    我问宝扇,可要扯匹布料,做新衣裳穿。

    她却摇头,说在婶婶家住的时候,便是穿的旧衣裳,已经习惯了。

    而且你念书重要,且将剩下的铜板,都给了我。”

    沈刘氏摸出剩下的铜板,给沈云山细看。

    沈云山眼眸微动。

    虽然宝扇口中所说,不需要身外之物。

    但她模样楚楚可怜,让沈刘氏听了动容。

    沈刘氏心想,若是她当真什么都不给宝扇,便不是同宝扇的婶婶周王氏一般德性了。

    沈刘氏悠悠叹息,提到宝扇时满是怜爱:“宝扇命苦,可心地良善。可今日你也瞧见了,她这般大字不识,让旁人看了,难免生出欺辱之心。”

    沈云山似有所觉,轻声道:“娘的意思是?”

    沈刘氏:“这次宣纸买的足够,你若有时间,便教宝扇认几个字。

    日后出门,也不轻易让旁人诓骗了去。”

    沈云山眉峰轻抬:“这是娘亲的意思,还是表妹的意思?”

    宝扇已经将笔墨宣纸安置好,朝着沈刘氏唤了一声:“姑姑,都妥当了。”

    她眼眸清澈纯粹,姿态柔顺,尽显乖巧。

    沈刘氏应了一声,扭头对沈云山说道:“自然是我的意思。可会耽搁你念书?若是于你进学有碍,我再寻其他人教宝扇。”

    其他人?

    沈云山眼眸微冷。

    就凭借宝扇今日愚笨的模样,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宝扇怕就要被一张所谓的字据,骗去给人换银钱了。

    读书人并非都是性情良善,也有内里卑劣不堪的。

    以宝扇的容貌,想来会有读书人愿意教她认字。

    不过两人独处,难免会生出些其他心思。

    到时,宝扇若是被旁人玩弄了,?G了一颗芳心,还要跑回家中,找沈刘氏哭诉。

    想到那般场景,沈云山轻轻摇头,声音温和:“不必,我教表妹便好。”

    沈刘氏坐上牛车,从怀里摸出一朵绢花,红瓣黄蕊,瞧着倒有些俗气。

    沈刘氏这般年岁的人,都喜欢如此艳丽的颜色。

    但宝扇看到那朵绢花,被递到自己面前,瓷白脸颊上的欣喜神色,不似做伪。

    宝扇眼眸闪烁着点点星光,将那朵绢花捧在手中。

    “姑姑,这是给我买的吗?”

    沈刘氏点头:“当然是给你的,瞧着可还喜欢?”

    宝扇柔柔点头,拿起绢花要往发髻上佩戴。

    只是她绑得不稳,绢花时不时便会坠落下来。

    沈刘氏要扶着身旁的笔墨宣纸,便要沈云山帮忙戴绢花。

    “冒犯了。”

    听到沈云山的话语,宝扇垂眸不语。她能察觉到,沈云山抬起手,手掌轻缓地在她发髻间动作。

    为了方便沈云山佩戴绢花,宝扇下意识地垂下脑袋。

    她只能看到沈云山衣袍前飘扬的系带,带着淡雅的墨香,与她身上的腰带缠绕在一起。

    宝扇能感觉到,平日里,那双只在诵读书册,和对着沈刘氏时,才温和下来的眼眸。

    此时因为簪绢花,而暂时收敛了身上的冷淡。

    他纤细的手指挑动青丝,将绢花紧紧地簪在发髻上。

    “好了。”

    宝扇摸着头上的绢花,口中向沈云山道谢:“有劳云山表哥。”

    李冬然赶到时,便是看到的这副景象。

    宝扇和沈云山四目相对,一个温文尔雅,一个柔弱动人。

    单单是眼波流转,便觉得有万分情意在其中,叫旁人难以融进去。

    李冬然掐紧掌心,才勉强没有失态。她朝着宝扇走过去,打量着宝扇袅袅青丝中的绢花,强忍内心的酸涩,出声夸赞道:“这绢花真好看,与宝扇很相称,是从集市上买的吗?”

    李冬然真心想问的,便是这绢花是否是沈云山买来的。

    李冬然从未见过沈云山和其他姑娘亲近。

    即使知道宝扇是沈云山的远方表妹,也不应该买这般亲近至极的物件罢。

    宝扇抬眸,瞧着身旁的沈云山,两颊满是女儿家的羞涩:“多谢李姑娘夸赞,这绢花……要多谢云山表哥。”

    沈云山以为,宝扇是在道谢,方才他簪花的举动,便没有出声反驳。

    但这番举动,在李冬然看来,便是绢花是沈云山所买,不然宝扇为何要谢他。

    李秋然姗姗来迟,头顶也佩戴着一朵绢花。

    比起宝扇发髻间的艳丽颜色,李秋然的绢花,色泽淡雅。可绢花只是陪衬,终究是要来衬人。宝扇的绢花虽艳,越发显得她眉眼柔弱清浅。

    相比之下,李秋然的绢花,便有些逊色。

    李秋然扯下头上的绢花,扔到李冬然怀里。

    “我不要了,给你戴罢。”

    得到了新绢花,李冬然却没有半分欣喜。

    这样的绢花,怎么比得上沈云山亲手所送。

    李冬然神情恍惚,抬脚要往宝扇身旁坐去。

    沈云山拢紧眉峰,想起来镇上时,宝扇被李冬然挤得只能缩成小小一团,分外可怜的模样,便开口道:“李姑娘。”

    李冬然眉眼微动。

    “你坐在你姐姐身旁,可好?”

    不然宝扇被李冬然占了位置,又硬生生忍耐着。

    到最后,便只能他们两人,彼此肌肤相近。

    虽然隔着一层衣衫,但毕竟男女有别,着实不妥。

    而沈刘氏那侧,位置空旷,足以容纳三人坐下。

    李冬然不知道自己脸色如何,只听到一声木讷的「好」字,像是从她口中发出的。

    牛车行驶至一半路程,天便变得黑沉。

    乌云覆满了天空,偶尔响起的几声雷鸣,让牛车上的女眷受到惊吓。

    宝扇缩在沈云山身旁,声音带着颤意:“云山表哥,你在吗?”

    沈云山无奈:“在的。”

    而且一直都在,只不过乌云弥漫,使得伸手不见五指,也吓到了这个胆小的表妹,一时间竟发出这般荒唐的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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