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乌黎一身崭新的外袍,吸引了段长风的注意。看到外袍袖口处的滚边,段长风眼神微凛。绣娘在缝制成衣时,往往仅注重尺寸合身,最多绣上两三片草叶,以免衣裳显得素朴。这外袍上的福结,出自何人之手。段长风稍做思索,便想的清楚明白。只是,段长风心中尚且抱着丝丝幻想,他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乌黎身上的外袍,状似不在意地询问道:“那奴隶身上的衣裳,是城中哪一家绣娘制成的,瞧着绣功分外精致。”
宝扇垂眸不语,为首的董一啸扬声答道:“这绣娘你可请不到。”
宝扇柔声道:“爹,又在胡说了。”
段长风哪里还能不明白,这外袍是宝扇亲手所做。他唇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打量的眼神从乌黎身上收回来,语气有些艰涩:“原来如此,怪不得如此与众不同。”
宝扇美眸轻抬,面颊绯红:“长风哥哥怎么也和爹爹一样,顺嘴说些胡话来取笑我。
不过是一件罩冬衣的外袍,本是为爹爹缝制的,见乌黎没有合身的衣裳蔽体,这才给了他。”
听到这番话,段长风原本像是浸泡在酸水中的心脏,好似被绵软的柔荑捞出来,黯淡的眼神顿时恢复了光彩,又围绕在宝扇身旁嘘寒问暖。
段长风丝毫不知,他如此行径,在旁人看来,便像是喜怒哀乐都被宝扇只言片语牵动的愣头青。
乌黎听着身旁传来的欢声笑语,他却只能听懂几个简单的字。
乌黎刻意放缓了步子,瞧着宝扇莹润白皙的侧脸,锁链彼此撞击发出的声响,让乌黎瞬间意识清醒。
中原女子,和异域奴隶……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乌黎收回视线,松动的心顿时又冷硬了几分。
宝扇声音柔柔地回答着段长风的问话,段长风的询问随心所欲,他也好像不在意宝扇回应些什么,只是听着宝扇的声音,便眉眼舒展。
宝扇注意到乌黎黯淡的神色,却没有温柔地走上前去,安抚落寞的乌黎。
若是待人良善,便能获得对方的忠心不二。
那身居高位者,稍微动动手指,便能救人于水火之中,岂不是能就此收拢众人。
宝扇美眸轻动,想起梦中安宁郡主坐拥万千珍宝。
因为自己中意的小奴隶,被人欺辱,只需要启唇说上几句,便为小奴隶出了恶气。
而后更是用绫罗绸缎,珍馐佳酿为小奴隶制造出一个温房。
以地位权势而言,宝扇身为马商的女儿,自然不能与安宁郡主相比较。
如此,宝扇便不去用银钱便能堆砌的温暖,去治愈乌黎,让他因此生出爱慕之心。
宝扇要乌黎待平民百姓的她,情意绵绵。
在面临安宁郡主的细心照料时,才能不动如山,情意不改。
即使董一啸会走上命定的道路,到时,乌黎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安宁郡主将宝扇父女,打死在棍棒之下。
奴苑外,有看守阻拦了几人的去路。段长风从怀中摸出一枚木制令牌,才得以放行。
比起嘈杂喧闹宛如集市的奴肆,奴苑更加雅致。亭宇楼阁,花木流水。奴苑中人,得知了董一啸的来意,轻笑道:“你是想见见驯养好的奴隶?”
董一啸颔首。
那人轻飘飘的目光,落在宝扇身上,让宝扇眼睫轻颤,怯生生地垂下脑袋。
段长风见状,起身走到宝扇面前,挡住了那人打量的视线,声音中也带上了几分冷意:“我们要见奴隶,你为何盯着女眷瞧?”
那人眉峰扬起,意味不明道:“你们既然想要见能讨女子欢心的奴隶,自然要让奴隶来伺候这位姑娘才好。
不然,我将奴隶领过来,难道要为你们两位捶背捏肩,来证明奴苑的驯养得当吗?”
董一啸拧眉,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宝扇扯着段长风的衣袖,朝着奴苑的人,柔柔一笑:“是我们唐突了。”
那人听到宝扇的声音,眼眸微沉,随之脸上浮现出更大的笑意:“姑娘模样生的好,运气自然也好。今日或许能见到奴苑中的珍品。”
宝扇柔声道谢:“有劳了。”
待那人离去,宝扇轻声安慰神色萎靡的段长风,与浓眉紧锁的董一啸。
“爹与长风哥哥来到奴苑,不就是想要瞧瞧此处的驯养之法。
何况,那人确实言之有理,并非是有意冒犯。”
宝扇伸出素手,轻轻扯动段长风的衣袖:“而且,有爹爹和长风哥哥在,谁能欺负我呢。”
董一啸和段长风终于被说动。董一啸想要将乌黎驯养成性情温顺的奴隶,听闻奴苑精通此道,才特意前来。若是无功而返,便会心中遗憾。而且依照奴苑所说,驯养好的奴隶,是用来讨好女子的,那定然需要寻一女子,来亲自查看奴隶的脾性如何。
不过半柱香的时辰,奴苑的人便去而复返,他身后带着一个奴隶。
待奴苑的人开口,那奴隶才抬起头,面容尽数显现在众人面前。
是一张如同草原上旭日的脸庞,肌肤白皙,眼眸深邃。
即使没有显露出笑容,也让人觉得心情畅快。
只这奴隶的年岁看着不大,董一啸斟酌着开口:“他有多大?”
奴隶抬头看着奴苑的人,见他颔首允许,才启唇回答:“十……八。”
董一啸摸摸鼻子,心想是面容生的稚嫩,本以为和宝扇一般年纪,却不曾想比宝扇要大上几岁。
奴苑的人扬起手臂,指向正中央的木椅,让宝扇坐在上面。
宝扇瞧了瞧董一啸和段长风,缓缓走上前去。
奴苑的人走到宝扇身旁,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声音,低声道:“你这般美貌,倒是便宜了卓尔。”
宝扇不解,黛眉微蹙:“什么?”
奴苑的人轻笑:“卓尔脾气硬,耗费了我许多功夫才驯养的听话。
今日便是验收成果的日子,若非你来,奴苑便将卓尔给了旁人。
不等宝扇仔细思量这番话,奴苑的人便退后一步,与宝扇拉开距离。奴苑的人看向董一啸他们:“还不将你们想要驯养的奴隶,带上前来。这奴隶之间,也是有嫉妒心的。你用鞭子打他,折磨他,不能让他松口。
但若是将他的主人,给了其他奴隶,他便要从狼变成犬,摇晃着尾巴要争宠了。”
段长风脚步未动,提出质疑:“可是宝扇不是那奴隶的看守人,董叔才是。”
从得知要让奴苑的奴隶伺候宝扇起,段长风便后悔了,此时更是试图阻止。
“宝扇姑娘虽然不是奴隶的主人,但整日朝夕相处。
依我看来,宝扇姑娘性情温柔,身形如弱柳扶风。
即使是卑贱的奴隶,也会将其视为自己的所有物,和主人无甚差别。”
董一啸眉眼舒展,听进去了奴苑的人的话语。
奴苑的人接着说道:“卓尔还未伺候宝扇姑娘,你们便这也不许,那也不肯。那待会儿,肯定要百般阻挠了。这样罢,你们随我在不远处的亭阁观望。若有不放心的,发现异常也能即使赶来。
不然依照你们犹豫纠结的心思,这奴隶驯养的成果,还未显示,便被你们阻拦了。”
段长风还欲再说,董一啸却伸手阻拦他。
董一啸看向宝扇,见宝扇柔柔颔首,便同意了奴苑中人的提议。
董一啸和段长风走到亭阁中,石几上摆着清水茶点,但却无人有心思品尝。
乌黎被束缚地严严实实,确保他无法挣脱后,奴苑的人才将乌黎带到宝扇面前。
卓尔屈膝,跪在宝扇面前。宝扇这才发现,卓尔发丝微卷,眼眸极大,又有黑曜石一般的瞳孔,微微闪烁着光芒,更衬得他面容稚嫩。
卓尔在奴苑中吃了不少苦,这才学得乖顺,还懂得看奴苑的人眼神行事。
卓尔抬头,仰视着宝扇,心中暗自后悔庆幸,还好不是什么面目可憎的人。
可卓尔清楚,以后不论面前的人有多么不堪,奴苑的人都不会心软,他们会在旁边监视着,让卓尔按照他们驯养的方式,伺候,讨好逢迎。
卓尔用不熟练的中原话,祈求道:“我的脸,受伤了,帮帮我,好吗?”
宝扇果真捧起了卓尔的脸蛋,那张无论什么时候看,都洋溢着活力灿烂的脸庞。
宝扇指尖微动,仔细瞧看着卓尔光洁无瑕的面容,疑惑道:“哪里受伤了?”
卓尔清楚地感受到,宝扇柔荑的细腻柔软,触碰他脸颊的指腹,带着清浅的凉意。却不让人想要退缩,反而越发想要靠近。
按照曾经驯养过的法子,趁着宝扇没有留心注意,卓尔转身,唇瓣贴在宝扇的柔荑上。
宝扇身子微僵,连忙松开卓尔。宝扇身子柔弱,可谓是手无缚鸡之力。
但只是轻微的动作,卓尔却仿佛受到了蛮力推搡,趴在宝扇的脚尖。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宝扇的绣鞋上面。
宝扇怯怯地收回脚,卓尔却伸出手,握住了其中的一只。
卓尔抬起头,用那张灿烂的脸看着宝扇:“卓尔很丑吗?”
被领到此处的乌黎,胸腔中的怒火,还未来得及发泄出来。
待看到那张脸时,目光怔松,失声唤道:“卓尔?”
第166章
世界七(十四)
宝扇清晰地察觉到,握住自己绣鞋的手掌一僵。正姿态卑微,神情恭顺的卓尔,闻言抬起了头,看清了来人后,眼眸睁得通圆。
卓尔的嘴唇轻颤,眼睛四周发红,只是不等他回应乌黎,便被亭阁中的奴苑看守人发现了异样。
乌黎耳聪目明,除了刚开始见到卓尔时的失态,而后便恢复了平时冷淡的神情。
眼见看守人的身影越走越近,若叫他看到了卓尔这幅模样,不知道要如何怀疑。乌黎思绪微转,脸庞上瞬间溢出两团绯红,像是因为看到面前场景而气出来的。
乌黎不顾身上的束缚,眼眸中满是怒意,抬脚朝着卓尔踢过去,嘴里是愤怒的质问:“卓尔!”
那副模样,哪里像是与卓尔有什么旧情。好似刚才脱口而出喊出来的名字,也是因为见到卓尔亲近宝扇,愠怒之下发出的质问。
原本面色犹疑的看守人,见状果真停下了脚步,心中暗道果然:无论是骨头多硬的奴隶,进了奴苑都得被驯养地服服帖帖,哪怕是董一啸口中脾性冷淡的乌黎,不是也因为其他奴隶亲近自己柔弱的小娘子,而燃起怒火吗。
卓尔神情微怔,但是与乌黎视线相对时,明白了乌黎的用意,他收起心中杂乱不堪的思绪,重新捧起宝扇的绣鞋。
手指轻动,似揉似捏,这是奴苑精心教养过的技巧,宝扇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哪里见识过这般亲近,顿时脸上浮现了两抹红晕。
宝扇面上羞愤,身子想要躲开卓尔的触碰。
但她没有想到,饶是面容乖巧稚嫩的卓尔,身上也有一股子蛮横力气,让她挣脱不得。
此时,宝扇好似全然忘却了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激起乌黎的怒火,让他生出讨好之心。
宝扇眼中含泪,桃腮尽显春意,樱桃色的檀口微张。
“乌黎,我不要这些……”
“帮我……”
闻声,乌黎身形稍顿。他只需要稍做思量,便能知道董一啸将他带入这奴苑,是何等目的。
包括面前的柔弱可怜的宝扇,也是奴苑中人驯养过程的一环。
乌黎对此等行径不嗤,他虽然认命,成了任人宰割的奴隶。但绝不会卑躬屈膝,像个摇头摆尾的忠犬一般,讨好旁人。
乌黎本应该无视眼前的种种,让董一啸彻底死心,明白无论是什么驯养的法子,最终都会付诸东流,徒劳无功。
但听着宝扇的柔声轻呼,那声音哀怯脆弱。仿佛将乌黎当做唯一能拯救她的人。乌黎垂落的手掌,紧了又紧。他闭上眼睛,但宝扇绵软的呼救声音,犹在耳旁响起,宛如玉盘落珠,声声清灵。
乌黎睁开眼睛,却发现宝扇停止了呼唤。
宝扇像是明白了乌黎的无情,无论她如何呼救,乌黎都不会动恻隐之心,那她又何必耗费唇舌。
那双清凌凌的眼眸,仿佛失去了光彩,不再满怀期待地望向乌黎。
乌黎心头发紧,看着卓尔费心讨好,紧实有力的手臂,甚至抚上了宝扇纤细的小腿。
乌黎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他心中暗道:这不是为了宝扇,而是为了卓尔。若是他没有被激怒,奴苑的打算成空,怒火之下免不得要牵连卓尔。
身上的束缚捆绑得结实,但乌黎却有条不紊地从中挣脱出。
乌黎大步走上前去,目光轻轻掠过卓尔。
在掀翻卓尔的瞬间,用唇形张合示意。
而后,乌黎将身子发颤的宝扇抱在怀中。
宝扇的身子是那样绵软,而乌黎刚挣脱束缚的手掌。却带着碍眼的红痕,看起来极其不相衬。
宝扇却丝毫没有露出嫌弃的神情,两只玉膊环在乌黎的劲腰上,仿佛劫后余生一般:“乌黎,讨厌你。”
乌黎身子僵硬,片刻后,怀中传来美人的闷声言语。
“不过只有一点点。”
乌黎紧绷的神经,猛然一松。他垂首看着宝扇,头一次这般仔细地端详着宝扇的面容,肌肤白皙,双眸澄澈,还是个心思简单良善的小姑娘。
会因为他的犹豫,而生出讨厌。但最终确实是乌黎救了她,那声讨厌。
就好像闹别扭时随口轻飘飘说出的话语。
看似自以为凶狠,实则柔弱不堪。
董一啸他们,瞧见了此处的异动,忙脚步匆匆地赶来。
看守人面容上满是得意,自诩想出的驯养法子,果真贴合乌黎。
但看守人看向乌黎时,目光又夹杂着慎重。
毕竟奴苑的人,在给乌黎施加束缚时,丝毫没有做伪,连布条上打的结都是死结,却被乌黎轻松挣脱。如此可见,乌黎此人,不容小觑。
在董一啸靠近时,宝扇便从乌黎怀中退出,奔向董一啸身侧诉说着惊吓。
这番行径,倒是阻挡了董一啸想要质问乌黎,胆敢亲近他女儿的举动。
董一啸见识了奴苑的手段,却没有立即松口,将乌黎就此留下,只道要斟酌一番。
奴苑的看守人,垂眸瞧着跪在地上的卓尔,语气轻蔑:“还不起来。”
卓尔缓缓站起身,看守人已经翩然离开,他未曾时时刻刻盯着卓尔,也并不担心卓尔逃跑出奴苑。
一是卓尔被驯养得当,不比刚进奴苑时的执拗脾性,此时宛如惊弓之鸟,哪里都去不得。
二则奴苑看守严格,即使看守人许诺,让卓尔逃出去,他也无法躲开众多看守,离开此处。
想起乌黎的叮嘱,卓尔顿时眼眸发酸,目光坚定。
在异域时,乌黎兄长便是无所不能。所以兄长让他等,那自然有道理,卓尔只需要听话便是。
回到董家的乌黎,重新被关进柴房。乌黎依偎在成捆的木柴上,坚硬的触感,他却仿佛未觉。
乌黎眸色沉沉,没有想到在中原还能见到卓尔。
想起沦落为奴隶之前,乌黎还是部落首领之子。
只是部落内忧外患,外有其他部落觊觎他们的领地草美物丰,乌黎奉命领兵抵御外敌。
却不曾想他们所有的作战谋划,都被内敌泄露出去。
乌黎带着残余的士兵回到部落,本想要仔细筹谋,找出内敌。却反被同胞兄弟陷害,字里行间暗指乌黎才是内敌,此番举动只是贼喊捉贼。
败战归来,乌黎身上满是伤痕,撑着一口力气返还部落,本已经就是强弩之末,却遭同胞陷害。
令乌黎没有想到的是,平日里并肩作战的人,都站在了指责乌黎的队伍中。
深夜,乌黎趁机逃脱,本想要将返回部落带来的残兵一起带走。
毕竟乌黎离开后,同胞兄弟会将怒火发泄到他们身上。
但乌黎轻撩开帘子,昏黄的烛光下,看到的却是他们与同胞兄弟把酒言欢的景象。
乌黎这才得知,原来被愚弄的,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人。
乌黎离开了部落,却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身上伤痕交加,冷热交替,乌黎早已经支撑不住,最终倒在了荒漠中。
而后便是被董一啸看到,当作奴隶关押起来。
想到卓尔,这个部落中唯一相信自己的幼弟。只是他人微言轻,不等诉说,便被同胞兄弟派人拉走,命人看押起来。
乌黎未曾料想到,为了争夺部落首领的位置,同胞兄弟对于丝毫没有威胁的卓尔,竟然如此狠心,致使卓尔沦落到此等境遇。
想到在异域时,卓尔脸上时常洋溢着欢快的笑容,从未有过烦恼。
而如今,却是在奴苑中,被驯养得怯懦不安,只会讨人欢心。可见卓尔受到了多少折磨。
乌黎原本心如死灰,如此境遇,部落不再是他的家乡,他也认命成为了奴隶,没有丝毫反抗之心。
但是如今,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卓尔待在奴苑,行讨好之事,而他却袖手旁观却是万万不能的。
锁链轻晃,乌黎眉眼轻敛,他要救卓尔,便不能被锁链束缚着,行走不便,怎么能进去奴苑中。
听到婆婆说,送去柴房的粥饭,乌黎丝毫没动。
宝扇美眸微动,轻声道:“不吃饭,可怎么好。”
婆婆忙道:“自从你们从奴苑回来那日,他便神色恹恹,莫不是被奴苑的手段,惊吓到了?”
宝扇黛眉蹙起,柔声道:“你准备一份素面,不放油腥,多加些爽口的小菜,不必单独放置盘子,尽数铺在面上。我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婆婆忙应好,她不是董家的人,自然不清楚乌黎是董一啸换银钱的奴隶,只知道乌黎模样俊俏,身上伤痕累累,瞧起来极其可怜。
这几日滴米未进,连身形看起来都消瘦许多,这才向宝扇诉说此事。
婆婆也是看宝扇性子柔软,若是换了董一啸,是万万不敢露出心疼可怜的神色的。
走在去柴房的路上,宝扇心中思绪转动。
奴苑那日,虽然乌黎只有一时间的失神,但宝扇瞧得分明。
只看乌黎和卓尔的神情,便知道两人之间,有不为外人知道的内情。
但宝扇得知此事,却未特意去探查是何等内情。
她只是马商之女,想要探知异域之事,可谓困难至极。
况且,若是因此惹得乌黎反感,就是得不偿失。
男子不喜太过聪明通透的女子,那会让他们觉得无所遁形。
而且,好奇心太重,凡事都想知道的清清楚楚,也不会是件好事情。
宝扇便装作全然不知的样子,在她眼中,乌黎仍旧是无亲无故的异域奴隶,其他一概不知。
不过乌黎竟然利用她的心软,也要见她一面,可见奴苑的卓尔,对乌黎来说,很是重要。
第167章
世界七(十五)
宝扇柔荑微动,推开柴房的门。
乌黎闻声朝着门外望去,四目相对之时,宝扇发觉,因为这些日子的未进粥饭,乌黎本就深陷的眼眶,越发向下凹陷,衬得那双异色瞳孔宛如天上的星辰,熠熠生辉,散发着夺目的光辉。
宝扇轻提裙裾,在乌黎面前俯身。曳地的衣裙,如同轻柔的羽毛般,掠过乌黎外露的脚踝。乌黎心中忍耐着想要躲避的念头,抬起头直视着宝扇。
而宝扇端来的这碗素面,份量少,却足以饱腹,清汤中,只落了几滴香油,再不见旁的荤腥。
宝扇柔声道:“婆婆说,你不肯用饭,会伤身子的。”
乌黎的视线,从素面上轻轻掠过,开口却带着沙哑:“不过是奴隶,只要活着,能找个好主顾便好了。”
哪有看守人会关心,卑贱的奴隶肯不肯用膳,会不会伤身。
宝扇鸦羽般的眼睫轻颤,柔唇微启:“可伤身痛体,总是不好受的。”
乌黎却突然起身,伸手握住了瓷碗,指腹轻触着宝扇的玉指。
“你……你们,当真要为我找主顾?”
宝扇蛾眉轻拢,怯生生地收回手指:“爹爹以往带回来的奴隶,都是要为他们寻找新主人的。
爹爹说过,能舍得重金买下奴隶的,定然是权贵之家,吃喝穿用不愁,奴隶们伺候新主人,也会跟着水涨船高,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
她瓷白如玉的脸颊尽显无害,檀口中吐露出的话语,极其随性自然,仿佛将董一啸的说辞,全然相信,没有丝毫怀疑。
乌黎神情微恍,自从初次见到宝扇起,萦绕在自己心头的疑惑,终于在此刻解开。
乌黎彻底明白,为何柔弱善良如宝扇,会任由马商父亲,肆意欺凌奴隶,将他们当作货物转卖。
董一啸所做的种种,都是为了奴隶们找一个好主顾,也是为了父女两个谋生计。
至于奴隶们身上的鞭笞伤痕,与找到新主顾后,享受的荣华富贵相比,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良善与无情,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情,在宝扇身上交织,最终还是纯色的白成了底色。
宝扇性子纯良,是真。
她待奴隶们友善,但却从未生出过放他们离开的念头,也是真。
可是这一切,并不与她纯善的本性相悖。
乌黎眸色沉沉,为自己即将要利用宝扇的善良,而生出丝丝愧疚。
但想起奴苑中的卓尔,乌黎只能狠下心肠,再抬头时,他目光沉沉,说道:“是,不能伤身。”
他长膊微伸,去接宝扇手中的瓷碗。但手腕处的疼痛,让乌黎眉峰拢起,手上立即失了力气,一时不慎,将瓷碗打翻在地。素面清汤,还散发着热气。乌黎却好似看不见一般,伸手去捡。
“别碰。”
宝扇柔声轻呼,但乌黎的手掌已经触碰到滚烫的热气。
通红的颜色,从乌黎掌心蔓延,氤氲出大片绯红痕迹。
慌乱之下,宝扇抓着乌黎的手腕,将他的手掌翻过来,仔细瞧看着被烫伤的痕迹。
宝扇黛眉蹙起,一张玉瓷般的脸颊,因为受到惊吓而越发惨白。她捧着乌黎的手,俯身轻轻吹动。羽毛般柔软的气息抚慰着手掌上的伤痕。
乌黎视线一动不动,看着宝扇用贴身的手帕,将自己宽大的手掌包裹好。
宝扇紧拢的蛾眉,从始至终都未曾松开,她轻声问道:“很痛罢。”
乌黎安静地颔首点头。
见状,宝扇越发觉得这烫伤着实严重。
不然依照乌黎沉闷的性子,怎么会承认伤口很痛,那定然是疼痛难忍,才让乌黎不得不承认。
“手,很痛。”
乌黎撩开衣袖,将被镣铐磨损得伤痕累累的手腕露出来。
在看到宝扇面色发白时,心中浮现出一抹异样。
但为了卓尔,乌黎还是下定决心,要利用面前这个柔弱不堪的中原女子。
他压低声音,带着丝丝蛊惑的意味。
“不会逃跑……可以解开吗……”
宝扇美眸轻颤,神情中有所松动。从异域来的奴隶,身上有镣铐束缚者,唯有乌黎一人。
这样沉重的锁链,乌黎却要日夜佩戴,如今更是因此连瓷碗都端不稳了。宝扇柔唇轻启,刚要松口答应。
乌黎却突然靠近宝扇,平日里古井无波的眼眸。此刻变得柔软,他刻意放缓了声音,几乎贴近在宝扇的耳垂。
阵阵酥麻,从宝扇的耳垂攀延至耳骨,让她面容羞怯,美眸轻垂。
“将它,换作布帛,可好?”
乌黎像是以此证明,脱离锁链,他仍旧处于布帛的束缚之下,不会伤人,更不会逃脱。
宝扇只觉得面上热意蒸腾,下意识地答应了乌黎。
她起身去取布帛,回来时柴房中的污秽,已经被负责洒扫的婆婆,清理干净。
见到宝扇手握朱红布帛走来,乌黎伸出手臂,将身子上最脆弱的手腕,展露给宝扇。
但手腕上感受到的,并不是乌黎意料之中的布帛束缚,而是清凉的触感。
乌黎垂眸看去,宝扇正往受伤的手腕上,涂抹着清凉滑腻的药膏。
白皙绵软的柔荑,触碰着他赤红的伤痕,乌黎手指微动,想要将那柔荑抓在手心。
这股子思绪浓烈至极,以至于乌黎只能偏首,不去看宝扇,才能平复内心的躁乱。
赤红的布帛,被虚虚地缠绕在乌黎的手腕。
“紧一些……”
乌黎出声提醒道。
话刚说出口,乌黎便暗道自己头脑糊涂。
无论宝扇缠绕地如何紧实,他都要挣脱掉。
这布帛缠绕地松松垮垮,反而对他有利,又何必要多此一举,费心提醒。
只是,乌黎瞧着宝扇小巧挺翘的鼻尖,沁出晶莹的汗珠时,心道:宝扇这般好骗。若是换了同他一样,居心不良的奴隶,可要被欺负了。
他这般提醒,是为了让宝扇不被其他奴隶诓骗。
将布帛缠绕好后,宝扇取出一枚钥匙,对准锁链上的锁扣,「咔哒」一声,禁锢了乌黎许多时日的锁链落在了地面。
乌黎手腕脚踝顿时一轻,顿时觉得摆脱了沉重束缚。
至于手腕处的布帛,乌黎只需稍微用力,便能轻松挣脱。
但乌黎并没有当着宝扇的面,做出挣脱束缚,逃离董家的举动。
他扬起手臂,赤红的布帛随风飘扬,映入眼帘的赤红颜色,让乌黎神情恍惚。
这般艳丽的颜色,好似是在中原婚嫁之时,才会用到的。
此时,却充当束缚,绑在了他的手上。
乌黎让宝扇对他做些什么,无论是如何唐突蛮横的举动,他都不会反抗,以此来证明这新束缚的牢靠。
但宝扇闻言,却面露纠结神色。犹豫之下,宝扇学着董一啸训斥奴隶的动作,伸手拍了拍乌黎的脸颊。如同羽毛拂动,丝毫威慑都无。乌黎思绪浮动,想着:若是换了其他奴隶,宝扇还会这般绵软无力,楚楚可怜吗。
只是在头脑中想想,乌黎便觉得无法忍受。
他心底甚至浮现出一种名为可笑的念头:身为奴隶,却要绞尽脑汁地教看守人,如何驯养奴隶。
真是疯魔了。
但乌黎还是将头脑中的想法,尽数付诸实践。
他俯身,带着凉意的唇在宝扇的脸颊处,印下亲吻的痕迹。
唇瓣在触碰到瓷白的脸颊时,微微凹陷。温润细腻的触感,叫人流连忘返。但乌黎仅仅是浅尝辄止,在唐突了佳人以后,双眸平静,丝毫愧疚都无,只静静地看着宝扇。
宝扇捂着脸颊,美眸中水光盈盈,声音带着颤意,难以置信刚才还温和的奴隶,却突然逾矩:“你……无赖至极……”
宝扇转身要走,却被乌黎抓住了手腕。
宝扇抬眸,却望进了乌黎无奈的眼眸中。
乌黎料想的是,如此行径,定然惹得宝扇愠怒,怒火之下,打他踢他也是应该的。
但是乌黎没有想到,宝扇竟如此绵软,连强硬的反抗都不知。
于是,在那双泪眼朦胧,满是无助的水眸注视下,乌黎握住宝扇的手腕,朝着自己的脸颊打去。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柴房中显得尤其突兀。
宝扇眼眶中的水珠,欲落未落,待反应过来,连忙收回自己的手掌,脚步后退。
她,她竟然打了乌黎……
而且是在乌黎的指引下,打了他!
乌黎脸颊处浮现淡淡的红痕,被女子打了一巴掌,他丝毫恼怒都无,反而沉声道:“看,不会反抗的。”
宝扇急匆匆地离开了。
待夜色深沉,乌黎挣脱开手上的布帛,将它揣进怀里,翻越墙壁,离开了董家。
乌黎依照记忆中的道路,来到了奴苑。
奴苑看守众多,但乌黎并不着急,他在屋檐处停留了三个时辰有余。
直到将奴苑看守人轮换的时辰和人数,摸索的清清楚楚。
此时已至深夜,万籁俱寂,饶是奴苑巡视之人,也有几分困倦,对待看守没有前半夜上心。
乌黎便趁机,走进奴苑。
奴苑极大,漫无目的地寻找,的确耗费心力。
但乌黎面上,没有丝毫懈怠,他目光炯炯,盯着每扇合拢的木门。
直至在一扇木门前,看到了飘扬的布帛。
颜色正是乌黎见到卓尔那日,他身上穿戴的衣袍色泽。
乌黎推开门,在满屋漆黑中,走到床榻前面。
屋中的人,像是睡眠极浅,很快便发现了有人闯入,冷声问道:“谁?”
待看清楚了面前人的长相,卓尔轻声喃喃道:“兄长。”
第168章
世界七(十六)
乌黎示意卓尔噤声。卓尔匆匆忙忙换好衣裳,跟在乌黎身后,走出了屋门。两人身形敏捷,很快便来到乌黎探查好的高墙之下。
看着从前可以轻松跃过的墙壁,卓尔面露难色,将实情告诉乌黎:“奴苑下了软骨药,身上没有力气。”
闻言,乌黎只眉峰拢起,但却并不觉得为难。他手掌轻扯卓尔的后领,脚步后退,足尖一跃,两人便越过了奴苑。
直至距离奴苑有数里远,卓尔气息不稳,一双眼睛睁得通圆,难以置信禁锢了自己许久的奴苑,竟然能轻松逃出来。
卓尔看向乌黎,舍弃了刚学会不久的中原话,用异域话语交谈着:“兄长,我们回部落罢。”
中原虽然好,人杰地灵,物产丰美。但终归不是他们的故土,不如在异域生活地快活。
乌黎琥珀色的眼眸微闪,毫不留情地给卓尔泼冷水:“回去被鹰隼啄食吗?”
原本兴致勃勃的卓尔,顿时变得萎靡不振,部落中的大兄长,寻了由头将没有全心全意臣服他的人,驱逐出部落。而卓尔,便是因为对新首领不敬,被套了麻袋,扔到了奴苑中驯养。
卓尔是部落首领最小的儿子,生来不受拘束,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对于奴苑的手段,刚开始极其不齿,不愿意屈服。
但奴苑的人擅长软硬兼施,一步步击破卓尔的底线,让他学会阿谀奉承,奴颜屈膝。
想起奴苑驯养的手段,卓尔面上仍旧带着几分凄凄然:“好在兄长赶来的及时,奴苑为我寻找的主顾,明日便来领人。
若迟了一步,我便要被带去伺候中原人了。”
经历种种,卓尔不再如同过去一般天真无知,知道若是想要回到部落,定然要与新首领,自己的大兄长对峙。卓尔口中诉说着自己的打算:“大兄长手段蛮横,部落中人表面臣服,暗地里多有不满。
兄长与我一同回部落,定然能洗刷冤屈,好生报仇。兄长机敏聪慧,又勇猛无比。父亲在时,就常常夸奖兄长是部落独一无二的雄鹰,肯定能夺回……”
乌黎神色恹恹,抬头看天,见有几缕曙光,从漆黑的夜幕中浮现,便阻止了卓尔的畅想:“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要留在这里。”
卓尔不敢相信,失声喊道:“留在这里,做低微卑贱的奴隶吗?”
乌黎眸子淡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本就是奴隶。”
被部落驱逐,成了无家的异域人,后又被马商捡走,烙上了奴隶的印记。
卓尔看着乌黎外袍衣襟处露出的朱红色,伸手扯出一块布帛,黑漆漆的眼珠子轻转,想起了兄弟二人初见面时,被乌黎揽在怀中的女子,出声试探道:“兄长莫不是为了那柔柔弱弱,风吹便倒的中原女子,才情愿留在中原的罢。”
乌黎伸手,将卓尔手中的布帛扯回,淡淡警告道:“不要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