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得知牧南星放弃了原本的心思,冯回便急着去寻宝扇。若不是宝扇熏衣让他帮忙找香草,他哪里能知道这么多,又怎么能说服牧南星。
冯回临走时,还不忘记留下一句话。
“你心心念念的香囊保住了,可不要把别人的辛劳忘记了。”
香囊?往日里想起香囊,牧南星脑海中便浮现和李清羽相处的点滴,那份他放在心底的温柔体贴。
只是如今,他一提起香囊,便想起那揉捏的皱皱巴巴的香囊,那令他耳尖发红的柔软。
不妙,不可再想,牧南星迫使自己静下心来,想起冯回所言,宝扇虽心肠软些,但并不是那心思叵测之人。
若因为他自身生出的念头,让她离开,确实无甚道理。
跑堂的小伙计,河道的工匠,宅院的护卫……
一一记下后,牧南星安排让士兵们告知流民。几乎是人人一张写满了活计的宣纸。若是有心过日子,便会按照这宣纸所写,找了合适的活计,忙着做活贴补家用。
至于看不上这些活计的流民,牧南星也没再管,他向来不是什么热心肠,管人管到底的性子,生死有命罢了,便随他们去了。
士兵分成两拨,人数多的那拨去安置流民,人数少的便在城里查探。
张大人除了在宴会上进献舞姬外,在涪陵城内看似无功无过,当时粗粗查了,也没发现奇怪之处。
可牧南星并不相信这表面上的真相,便吩咐一队士兵,换下盔甲,穿上便服,混进城里和张大人府上察看。
一开始,他们并无所获,探察到的张大人。
虽在吃食上极尽奢侈,可并未扰乱过涪陵城内的账目,张府上下所用的银两,所购置的物件,大多数花用是张夫人带来的陪嫁店铺。
这些店铺经营有道,盈利颇丰,每月都有不少进项,张大人的俸禄与之相比,可以算得上微薄了。
如果按这般查下去,张大人虽奢侈,却也没什么过错。
事情的转机是在一只鸟身上,那是张大人之子张尚养的一只学舌鸟,通体雪白,无一丝杂质。
混迹在张府的士兵,便听府中的小厮吹嘘,这一只学舌鸟,便抵得上一座宅子。
士兵便跟着附和了两声,张夫人果真经营有道,那小厮嗤笑了两声,笑他进府晚,不知道其中的门道,所看到的只是表象。
士兵便顺着小厮所言,查了下去。店铺确实是在张夫人名下,但做的却是没有货品的生意。
这店铺只是挂着一个空壳,契约上记载了白米进价二十个铜板,售价二十五个铜板,实际却是一个铜板未出,一斤米没卖,账簿上写上赚了五个铜板,实际二十五个铜板进了口袋。
至于买白米的主顾,也不是送银钱上门的散财童子,而是有所求。
他给张夫人的店铺送上银钱,张大人便为他寻找便利。
像此次赈灾,刚开始水患来的急切,赈灾使赶到之前,流民必定会遭遇饥寒,圣上便下令,流民奔赴之地先行开仓放粮,到时所耗费的银钱,由朝廷一并补给。
涪陵城可以算是流民集中之地,早在牧南星到达之前,张大人便打开粮仓,甚至用城内的官银买了粮食。
粮食的货商便是和他有过生意往来,愿意掏出那二十五个铜板,却只得到两手空空的主顾。
只是这买来的粮食,不仅份量少,还掺了石子沙砾。
即使熬煮的时间再久,也掩盖不住霉变生朽的味道,这是不知放了多久的陈谷。
流民本就因为奔波劳碌,身体虚弱,腹内空空,吃了陈谷之后,更是上吐下泻,有些身体弱的,便只用了两顿米粥,就这样去了。
而贩卖陈谷的商贩,却借此机会,大赚了一笔。
牧南星的面前,放着士兵调查的种种。
他面沉如水,夜静,灯光微晃,牧南星写下了一封奏疏,让人快马加鞭,披星戴月送去京城。
张夫人为张尚找来了百年人参,这人参根须完整,只需一眼,就知道不是凡品。
人参被切成片,薄薄的一片放在玉匣里。
张夫人让张尚含在口中,并非她心疼这百年人参,实在是这药性太强。
若整根炖煮成汤,张尚的身子怕是遭不住的。
眼看着儿子的右手松松垮垮,人参片吃了几回。却仍旧毫无用处,张夫人更是内心焦急。
她儿子可是要承接张大人的位子,日后走科举致仕的路子,怎么能成了残废。
张夫人日见憔悴,看大夫无用,竟然想起了偏方。
听闻双眼不能视物者,若给他换上一副清明的眼睛,便能重见阳光。
那若是废掉的手,换成完好的手,岂不是也能灵活如初。
张夫人兴冲冲地要找巫医,给张尚换手。
这可不是口中含着人参片,忍一忍奇怪的味道就过去了,这次可是要见血,且是断了右手,张尚可不同意了。
“娘,你好好想想。我倒是不在乎换的是谁的手,只不过你若当真找来了巫医,将这只右手去掉,到时巫医接不上了,儿子我可真成废人了,还是个没手的废人。”
“呸呸呸,说什么胡话。”
张夫人心中也害怕,便歇了这心思。
张尚见保住了自己的右手,便用完好的左手,去哄那只雪白羽毛的学舌鸟,这鸟的羽毛被打理的溜光水滑,听闻是府上新来的一名小厮照看的。
这小厮是从流民里找来的,虽然身份差点,手艺倒是不错。
看着这学舌鸟乖顺的模样,张尚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一些。
只是想起流民找活计这事,和牧南星有上几分关系,又想到宝扇对他的冷言冷语,一时间看这鸟也不顺眼了。
他伸手大力一扯,从这金贵的鸟扯掉了大片羽毛。
原本美丽的学舌鸟,此时腹部光秃秃一片,又受到了惊吓,在鸟架上扑腾着翅膀。
“蠢鸟!”
那平日里如同哑巴一样的学舌鸟,此时却突然开口说话。
“蠢!蠢!”
第12章
世界一
因赈灾事宜慢慢地步入正轨,冯回等人也有了片刻歇息的机会。
涪陵城内,清闲的去处并不少,酒楼茶肆,勾栏瓦舍,喝酒作乐,骑马打球……
冯回最喜欢去的,便是那位于城西的一处茶舍,寂静清幽。
虽没有美酒做伴,但备有小巧精致的点心。
除了偶尔有些读书人,会在茶舍里念些听不懂的酸诗,总归算得上是个好去处。
冯回得了这样好的地方,心里记挂着宝扇,趁着宝扇无事,便带着她一同去了。
伙计寻了一处好位子,领着两人过去。
屋外有三两青竹,斑驳的影子映照在窗上,偶尔传出风吹竹叶的声音,沙沙作响。
茶舍在中心处,搭起了一个简易的台子,台上只一桌一椅,桌上放上古琴。
除了安排了抚琴之人,还会有人唱两首小曲,不是惯常听过的曲子,听说是唱曲人自行编的,听闻故事是真的。不过编编改改,真的只有十分之六七。唱词轻柔,却字字清晰。
宝扇玉手轻撑香腮,仔细听着,这唱词好似一个故事。
点心已经端来,冯回催促宝扇尝尝。
宝扇见这点心,颜色如同碧玉,形状似竹叶,夹了一枚送入口中,只觉得入口甘甜。却又带着微微苦涩,像是龙井茶的茶香味。
只用了一口,宝扇便放下了,她称赞道:“很好吃,若是小侯爷同我们一起来了,也能吃上这点心了。”
冯回不以为然:“给他带着回去就是。”
那袅袅的唱曲声又悠悠传来,讲的是一男一女,在穷苦之时相互扶持,男子进京赶考,许下诺言,来日必将迎娶女子。
只是金榜题名之时,女子却等来了他另娶她人的消息。
这唱曲便是以女子身份,娓娓道来,声音带着忧愁和凄苦,让人不免动容。
冯回见她听得认真,这唱曲来来回回也就两三只,冯回只听了一耳,便知道这是哪只唱曲。
“这女子当真窝囊,别人丢弃了她,她却只会哭哭啼啼的,还不如打上门去,让那男子给个说法。”
宝扇觉得冯回这种念头太过莽撞,若当真按照冯回所说发展,这故事必将变成,女子打上门去,如同怨妇一般诉说着自己如何凄惨,旁人或许会怜惜,更有甚者会为她出头。
但当男子亮相之后呢,一个是风度翩翩之人,一个是穷酸模样的农妇,谁人会说这两人相配。
冒失地去讨个说法,却只会让自己颜面扫地,最终自惭形秽,落魄离去。
只是她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拢起蛾眉,轻轻摇头。
“她不会的。冯回大哥不知晓女子的心思,她这心中是存着怨,更有着情。
因为这情意在,她便不会去登门拜访,打了昔日情郎的脸面。”
说罢,宝扇眉眼中又添了一分愁绪,像是意有所指。
“若是我是这女子,大约也是舍不得的。”
冯回哑然:“你怎么会成为这女子?你若是对谁有了情意,那人……那人定会好好待你,又怎么会把你抛弃?”
冯回心中所想,若是谁得到了宝扇眷顾,便是日日欢喜还来不及,定会藏在手心,好好呵护,哪会舍得抛弃。
宝扇眼眸微微闪过水光,只她轻轻一眨,那水光便消失了。
“是啊,我不会成为这女子。她尚且还有过一段两情相悦,真心以待的时光……”
冯回听她句句忧愁,心中微微一动,想问些什么。
但宝扇已经转过身去看台上唱曲的人了。
临走时,宝扇带了一包点心,到了驿站,便吩咐伙计。
待牧南星用膳时,便将这点心呈上去。
牧南星今日不用系带,桌上放着一只琥珀色泽的玉笄。宝扇候在旁边,温声开口:“让我来吧。”
两人最近的关系着实冷淡,牧南星虽留下了宝扇。但因为那抹柔软引出的念头,让他接连几日,想起时都心头发烫。
他不会对着宝扇冷声训斥,但总会故意避开。
宝扇为他换衣时也不似往常,离得近些,便会身体僵硬。
她匆匆为牧南星换下衣裳,便抱着衣裳离去了。
此时宝扇提出为他束发,牧南星只冷声应了一声。
宝扇便净了手,拿起木梳,为他梳发。
待一切准备妥当,她便用手挽发,将那琥珀玉笄簪入发丝之中。
她双手轻柔,仿佛蝴蝶蹁跹,衣袖中仿佛带着一缕花香,清香的味道便顺着她的动作,飘散在牧南星鼻尖。
宝扇的手腕上,带着一副碧玉手镯,外圆内平,玉石上有几处星星点点的痕迹,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好料子。
她双耳未曾带一点配饰,似乎是从牧南星将她赶出去那日,她就取下了耳饰,只带手镯了。
碧玉手镯有些凉,特别是当它划过牧南星脸颊时。
再如何好的玉,也是生凉的,比不上人的手,轻轻一触,便可生温。
牧南星心头发散,他似乎听过之前冯回所言,说是宝扇买了一块碧玉的料子,打算做首饰。
大概原本是想做耳饰,只不过因为什么原因,突然间换了心思,改成手镯了。
这样糟糕的料子,即使是做耳饰,也是不好的。
但起码,定然是比做手镯,好上千倍百倍。
“为何不戴耳饰?”
这是这几日,他第一次主动开口。
佩戴耳饰之事,是他第二次过问。第一次询问时,她便换上了耳饰。
只是这次,宝扇低下头去,左手不自觉地摸了摸手上的碧玉手镯,微凉的触感滑过指尖。
虽然她有心掩饰,但还是让人注意到了她眼眸中的黯然。
“我大约是不配耳饰的。”
待她走后,牧南星面皮发冷,心中只觉一股郁气堵住,极其不畅快。
宝扇抱了衣裳,便准备将他们交给伙计。
洗衣服这样的活儿,是不让她亲手做的。
冯回更是亲口嘱咐过,她连个粥勺都拿不稳,怎么能将双手浸泡在凉水之中,再去揉搓那些衣服。
不言其他,那娇养出来的手,也受不得这样的折磨。
于是,宝扇便只需要做些轻松的活计。
她将那些换下的锦袍里衣都放进木盆中,牧南星是喜爱干净的,他的马匹要打理的整洁,草料清水都必须仔细,他的衣服也是一日一换,上面连一丝污垢都无,便拿去浣洗了。
宝扇的指尖划过那些衣裳,她的指甲养的好,莹润饱满,未曾沾染过丹蔻。
此时,她便用那葱白的手指,滑过锦袍的领口,解开上面的盘扣。
直至全部解开,便拥入胸口,脸上瞬时绯色一片,一副少女羞怯的模样。
门外的人影脚步一顿,过了片刻便匆匆离去了。
冯回便是再蠢的脑袋,看见宝扇那番少女怀春的样子,也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怪不得宝扇听曲时的忧愁模样,怪不得她如此将牧南星的事放在心上。甚至连吃个点心,都能想起牧南星来。
她、她竟是恋慕上了牧小侯爷。
这该如何是好?
冯回并非觉得宝扇是奴婢,怎么起了这样的心思。
他只是对牧南星熟悉,知道牧南星心中有一人,那心上人就在京城。
可宝扇不知晓,她被牧南星救过,又整日待在他身边。
无论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心中有了情愫都是正常的。
只是冯回知道其中的内情,他们如今待在涪陵城,宝扇遇不到李清羽。
但赈灾事宜总会有了结的一日,到时他们一同回了京城,那……
冯回不敢再想,到时宝扇定然会是伤心欲绝,以泪洗面的。
那哀怨的唱曲又在冯回脑子里响起,只是这回,唱曲人变成了宝扇,她那样柔弱,唱出的曲子更加凄婉,让人无比怜惜。
除了赈灾事宜,冯回也不再去茶舍,紧紧地跟在宝扇身边。宝扇看他奇怪,开口问他有何事。冯回双唇张了又闭,摇摇头只说无事。
过了半日,冯回又围绕在宝扇身边,语句里满是旁敲侧击。
“你觉得小侯爷此人如何?”
“小侯爷为人古道热肠,虽面容冷淡,但心肠是好的……”
宝扇说这话时,双眸灿烂,如同黑夜星辰闪烁。冯回却越听,心越像沉入河底。
牧南星此人,在京城谁不说他为人冷淡,铁石心肠,是个不通晓人情世故的少年郎。
可到了宝扇口中,怎么变成这样好的人了。
他差点脱口而出“除了你,因为恋慕小侯爷,才想出这许多。若换了其他人,恐怕……”但冯回终究没说破,他心里担心宝扇毕竟是个女儿家。若心里的情愫被这样戳破,难免会羞愤。若因为此事,远离了他,可就不好了。
冯回欲言又止,牧南星从台阶之上,只看他们两人言笑晏晏,相谈甚欢的模样,又见宝扇两耳空空,脚下的步子都略沉了些。
“小侯爷。”
冯回转身,也跟着喊了声。
牧南星看着桌上的膳食,想起用过的竹叶形状的点心,当时吃着只觉得满口茶香,味道倒是尚可,便让伙计再呈上一碟子来。
不待伙计解释,冯回便揭开真相。
“那是茶舍里的点心,驿站可没有。若不是宝扇惦记你,给你拿来,你怕是吃不上的。”
牧南星抬起眼,只见冯回脸上一片火气。
说话间也是带着怒气,不知道他又怎么了。
只不过点心,竟然是宝扇带来的。
牧南星看向宝扇,只见她低垂眉眼,一句话也不曾开口说过。
牧南星只觉心中郁气更重,想来是他来错了,扰乱了两人的谈话。
他们二人刚才还欢声笑语,等他一来,便一个满脸怒气,活像他做了什么亏心事,另一个一语不发。
“饭菜送到我房内。”
直到牧南星离开,宝扇才敢抬起眼睛,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脸上忧愁更甚,一双美目轻颤,也没了和冯回说话的心思,回房去了。
第13章
世界一
夜渐渐深了,明月临空,偶有几颗星星在旁边点缀,微风习习,夹杂着一丝凉意。
牧南星却只着一件单衣,站在庭院之中,他身姿如松似柏,影子映照在洒满月光的地面上,显出几分孤寂来。
不远处,马厩里关着的,正是牧南星的坐骑,名唤华骝,黑鬃黑尾,通体鲜红。
此时华骝已用过水,吃过草料,鼻子发出厚重的呼吸。牧南星伸出手,为华骝梳理鬃毛。
冯回私下里琢磨了许久,才决定来找牧南星。
“小侯爷,不日就要返回京城了。当时你领命前来此地赈灾时,圣上便许了一个恩典,你可曾想过要什么恩典?”
牧南星手心微顿,凝眉沉思。
冯回见他面带沉思,哪里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他双手抱拳,字字铿锵有力。
“小侯爷,恕我直言!你若是将这恩典给了李姑娘,大概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对李姑娘之心,可见日月,但李姑娘却只拿你当做幼弟。
小侯爷不如用这恩典,为自身求一门婚事,也算……”
“放肆!”
牧南星眸中带火,他与李清羽之间的事情,又岂能允许其他人指点。
他虽然年纪小,但身为金尊玉贵的小侯爷,又混迹于军营,此时发火带出几分威压。
想起倾慕牧南星的宝扇,冯回握紧拳头,顶着他的火气,接着说道。
“就算不求婚事,小侯爷也该找个体贴温顺的人在身旁。”
牧南星面色阴沉,挑眉看他。
“哦,是谁?”
“宝扇姑娘就很好,她乖巧安静,留在小侯爷身旁也能照顾一二。”
牧南星眉眼中风雨欲来,却只挥手让冯回退下,对着精神奕奕的华骝,声音如同淬了冰一般。
“我倒不知道,她竟有这样的心思。”
冯回擦掉方才因为惊惧,额头冒出的冷汗,心中不明白,到底牧南星是什么意思。
再见到宝扇,她身上无一点首饰,连前些日子新做的碧玉手镯都没了。冯回奇怪她为何不戴。
“小侯爷好似不喜欢我戴手镯。”
何止是不喜欢,上次都要生气了。
不过宝扇只取掉了碧玉手镯,并未按照牧南星未曾说出口的心思,戴上耳饰。
如今她身上空空,却因为面容娇美,绝不显出寡淡。
冯回心中藏不住这许多事,三两句之间,便将他已经察觉到宝扇心底有倾慕之人,尽数说出来了。
娇艳的云霞飞上宝扇两颊,她既羞又恼,张开嘴想说自己并不心悦牧南星,那等假话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她支支吾吾了许久,却只能别过头去,拿起帕子擦掉眼尾的水光。
“是不是很可笑?”
冯回连连否认。
“怎么会可笑,我只是羡慕小侯爷,能得到你的真心以待。
可是小侯爷在京城有心悦之人,他珍藏的香囊,便是那女子所绣。”
牧南星有多珍爱那香囊,甚至为了留存香气到处寻找方法,想来宝扇是知道的,也就能明白那心上人,在牧南星心中的地位。
宝扇面色惨白,纤细的身子瞬时摇摇欲坠。
“他们两情相悦,我却对小侯爷存着这样的情意,实属不应该……”
“不会。他们并不是两情相悦。”
冯回怕她过于难过,忙说些好消息来宽慰她。
虽没有说愿意,但好歹也没说不愿意,大概在考虑罢。”
听到这番话,宝扇脸上的惨白神色,这才带上了几分真心实意。
她声音细弱,细细追问着冯回到底向牧南星说过什么,又是如何说的,牧南星当时脸色如何。
待冯回一一回答后,宝扇心中皱成一团,但仍旧强撑着向冯回道谢。
将冯回送走,回到自己房内,宝扇才松开心中紧绷的一条弦。
她本来想徐徐图之,仔细筹谋,毕竟牧南星的情意有数年之久,轻易很难松动。她只能走「细雨润无声」的法子,冯回此人,虽然是武将,但为人真诚,而且帮过她许多。
但不好的地方,就是做事过于冲动,不好掌握,有时会因为一时冲动,做出常人难以揣摩的举动。
冯回贸然向牧南星提出此事,牧南星必将会心生嫌恶,还会猜测是不是她故意为之。
宝扇思绪微动,冯回此举虽然突然,让人措手不及,扰乱了她原本的思路。
但也如同一剂猛药,打破了温吞如水的局面,倒是也不算坏事。
于是,等牧南星再次出现时,宝扇便不是如同往常一般,不敢正视,只能靠躲避视线来隐藏自己的心意。
如今的宝扇,两丸水眸,似乎有千百种心意在其中。而视野之中,却只容纳了一人的身影。
她因为听了冯回所说的话,便当真以为自己能离牧南星更近一步,一副袅袅身姿,满是含羞带怯,情意绵绵,看得驿站里的男子无不吐息加重,双脚发软。
牧南星以为她会怕,她会躲,毕竟那样的心思,被冯回以并不隐蔽的话语,呈到他的面前,如同放在阳光下蒸腾,看最终里面能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但今日的她,目光灼灼,让本应该冷颜以对,出言讽刺的牧南星心神微动。
宝扇向来是温顺的,自从被救下之日起,她便常常垂眸,以一种安静软弱的姿态出现。
可如今她扬起那张娇美的脸庞,仿佛她眼中,心中只有一人。
牧南星视线所及,是宝扇白嫩的耳垂,和空空荡荡的手腕。
她没有带手镯,也并没有戴耳饰,气色微微发白。并不算好,但眼中却有着潋滟的风光。
看着站在她身旁的冯回,牧南星心头一转,想明白了些什么。
大概是冯回这个莽夫,又和宝扇说了什么,他定然是传错话了。
被叫到一旁的冯回自然不肯承认,他语气笃定。
“我只是告诉宝扇,你大概愿意接受她。”
哪里有胡说八道了?
本应该由宝扇烦恼的事,变成了由牧南星心烦的事。
张府。
张尚又砸碎了两个瓷瓶,三个琉璃盏,可他还不解气。
一想到宝扇竟然倾慕牧南星,牧南星也有意亲近宝扇,张尚整个人就仿佛被扔进油锅,被烈火烹煮一般。
驿站的伙计众多,他们的家又大都是涪陵城的。
张尚手里有银钱,又凭借家人相威胁。
虽说驿站归京城直接管理,但总归是在涪陵城的地面上,最后总算找到一个能为他传话的伙计。
听着眼前的伙计,绘声绘色地描述宝扇如何一副羞涩情态。
但眼里的情意却是瞒不住的,讲完,他还忍不住感慨一番。
“牧小侯爷真是命好,出生好就算了,连个这样的美人,都对他芳心暗许。
张公子可没见今日宝扇姑娘,美的如同一朵花一般,让人看的就发软发昏……”
他还来不及发软发昏,就被张尚用一个松竹梅纹的青瓷花瓶砸的晕倒在地上,当真昏过去了。
只是周围的小厮婢女,没有一个上前去搀扶他的,都去看那青瓷花瓶去了,待看到花瓶没有裂纹。
顿时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伙计额头上已经渗出血迹来,在张尚不耐烦的催促下,把伙计抬了出去。
人已离开,张尚因为心中的火气,在木椅上坐也坐不安稳,只能背着手,在屋子内来回踱步。
他心中气极,不舍得骂宝扇,便将怒火都发泄在了牧南星身上:你不是个正人君子吗,不是连我爹送的舞姬都不愿意收吗。怎么换成了宝扇,你就愿意亲近了。张尚本就觉得牧南星是个道貌岸然之人。只是平日里装的很正经,此时他却埋怨起来,为什么不一直装下去。
张尚口中咒骂声不断,冲着廊下那只学舌鸟走去了。
学舌鸟腹部的羽毛才养起来薄薄的一层,正用鸟喙沾了水,梳理着稀疏的羽毛,便察觉到危险靠近,连忙扑腾着想要飞走。
但它被锁在金子打造的笼子里,无论怎么扑腾翅膀,也是飞不出去的。
在张尚眼中,这学舌鸟便被他当作了平生最痛恨之人,他打开笼子,下意识地用右手去抓它。
但右手一动不动,张尚察觉到自己无法操控右手,又想起了罪魁祸首,一时间怒气更重,嘴里骂道:“我就算只有一只手,也能把你掐死!”
他森森地笑着,用左手抓住学舌鸟的脖子,那样纤细的脖颈,软绵绵的,像极了他已经废掉的右手。
左手收紧,学舌鸟无法发出声音,两只眼睛比平常瞪大了许多,半晌,学舌鸟的翅膀垂下,浑身的温度仿佛在流逝。
张尚才收回手,喊来养鸟的小厮。
“把它救活。”
说罢,张尚还不忘记威胁道:“若救不活,你就替它来当这只学舌鸟。”
小厮低着头,连连称是。待张尚离开,小厮才敢把学舌鸟放在手心,先是揉搓,接着脚下生风般跑去给它熬药。
好在一番折腾,学舌鸟总算重新闪动着翅膀。只是精神比之前,萎靡多了,连吃食都只能用水化开,再用小勺子喂进去。
张府没有专门照顾鸟的大夫,张尚也没准备给学舌鸟请大夫。
小厮便带着它来到府上给人治病的地方,拿了些草药,加水煮了。
驿站的伙计就躺在隔壁,中间隔着一条帘子。
伙计听说这人是给鸟治病的,心里暗嗤,抬起帘子偷偷瞧着。
学舌鸟没什么看的,病恹恹的一只鸟。
不过这养鸟的人,他倒是有几分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第14章
世界一
伙计便多看了两眼,只是不等他辨认出来,小厮便带着学舌鸟离开了。
待房中煮药的人回来,将那煮好的药汤倒了满满两海碗,放在伙计身侧。
药汤散发出浓郁的草药味道,苦味略重,只稍微一闻便觉得难以下口。
小厮看着那比他脑袋还大的海碗,心中生出了怯意,只放在一边,等晾凉了再喝。
伙计等的无聊,便和煮药的人聊起了闲话。
“刚才那人是府上的养鸟奴?”
“是,新来的。”
“这鸟可养的不精细,这样金贵的鸟,腹部却秃上一大块,羽毛都掉光了。
还把鸟养病了,刚才还来这里煎药汤呢,定是干活不仔细。”
那人手上一顿,这鸟病的原因,他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不是养鸟奴不用心,是主子整日拿鸟撒气,就是再仔细的养法,也扛不住三天两头的折腾。
只是这话他只在心里想想,榻上躺着的是驿站的伙计,他可不会把这些内情随便告诉外人,便嘴里打着哈哈。
“他是逃难来的流民,前些日子来的府上,便接了养鸟的活,之前也没养过这样金贵的鸟。”
伙计若有所思,过了半晌,药汤凉了,他一捏鼻子,闭上眼睛,咕嘟咕嘟将药汤全部灌进腹内。
等喝的一滴不剩,只觉得整张嘴都麻了,如同泡在了黄连水里,又苦又涩。
他虽然是领了张尚的命,给府里递消息。但药也喝了,银钱也给了,张府也不会留他。
伙计两脚刚迈出张府大门,脑海里灵光一闪,一拍脑门,他想起来在哪里见过那养鸟奴了。
他跑回张府,要去找张尚,说他有重要的事要禀告。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张尚身边的人才开门让他进去。
张尚坐在上位,身上披着一件外衣,眼皮向下拉着,脸上满是困倦,还带着一丝火气。他抬起眼睛盯着伙计,语气阴沉。
“你最好当真是有要事。”
否则,被打扰了休息,他心里正存着火气,一会儿定是要好好发泄。
伙计跪在地上,回话时声音都在发颤。
“张公子,我怀疑府上的养鸟奴是探子,是赈灾使的探子。
当时赈灾使领着他们的士兵来驿站,驿站吩咐我们去给他们送水,我曾见到过他!
如今府上的人却说他是逃难的流民,他必定是撒了谎。
他一个好好的士兵不当,跑来张府做养鸟奴,还是张大人府上的养鸟奴,一定是有所图!”
伙计忍着兴奋说完了这些话。
当初被半威胁半引诱给张尚传话,他心里是有怨恨的。
只不过时间久了,张尚让他探查的又是些小事。
但给的银钱足够多,他心中的那杆秤便慢慢倾斜了。
他如今已经背叛了驿站,一旦被发现也会被驿站赶出去,不如趁着这个机会,给自己谋求一笔财富。
张尚沉默了许久,良久才开口问道。
“你确定?”
“千真万确。”
张尚便带着那伙计去找张大人,只是他先迈进屋子,伙计想跟进去,却被看守的护卫拦下了。张尚叮嘱他,让他在外等候。
张大人得知了此事,心中惊疑不定,想到赈灾使的士兵竟然混迹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