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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沈惜凡,我们分手吧,你变了!我没错,是你变了。”

    她的思绪被严恒的话语打断:“我知道我从来不是一个合格的男朋友,也不算是在感情上负责任的男人,但是我真的曾经爱过你,直到现在我也不能忘了你,而你,三年,对我,你什么都没忘,是不是?”

    眼角立刻不争气地潮湿起来,沈惜凡不敢抬头,咬住嘴唇。只是一个熟悉的名字就让她如此心动、感伤,若继续下去,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伤痕累累的过去,以及渺茫的未来。

    她曾经很沉迷过追妻火葬场的网文,也无数次幻想过初恋要是站在自己面前,她也应该会心软,但是此刻才明白,她已经无所谓了,那些在感情中伤害自己的人和事,都让它们过去吧,她从来不期望拿回主动权,感情上的伤痛不是用话语来抚平,也不是用后悔表白来重新开始的,也不是用无穷的时间去遗忘,而是用下一段幸福去治愈的。

    忽然,对讲机响了,她手忙脚乱地接起来。那边传来主管的声音:“沈经理,五点钟要不要去巡查卫生?”

    她立刻答应:“我马上就去。好,就在一号楼前等我。”

    沈惜凡不敢回头道别,就如她从来没有跟他说过“再见”一样,即使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她也没有说出“再见”。这次她只是轻轻地低语:“严先生,我有事先走了。”

    她总是说,“再见”有两层意思,一个是会再见,一个是不再见,两个意思她都不喜欢,因为她既不想和他分别,更不想与他无见面的机会,却总是事与愿违。

    绕过景阁人工湖,她忽然觉得浑身无力,借着冬天的风,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儿。她告诫自己,在工作中是不能带个人情绪的,更不能与客户有牵扯不清的关系,她一向是心思细密的人,极其自律。

    她深呼吸调整状态,整理制服,然后给自己一个微笑,不断地默念:客房房门锁灵活、没有手印,房牌号干净、光洁,墙面和天花板无蜘蛛网、污点。

    查完所有的楼层,沈惜凡满意地点头:“卫生情况很好,我很满意,也谢谢大家,今天下午辛苦了!”

    然后她准备回办公室收拾东西,无意间路过中餐厅,然后又倒退回来,鼻子夸张地嗅嗅,然后嗖嗖地跑去后台操作间找许向雅:“象牙,今天晚上有茴香饺子?”

    许向雅跳脚:“你是狗鼻子呀!那么远都闻得到?喂,你想干什么?冬天这么嫩的茴香没得找,好容易找到,不是给你吃的!死心吧!”

    她不爽:“给严恒是不是?不行,都给我好了,他其实更喜欢吃芹菜饺子!”

    许向雅眼睛一亮:“真的假的?你别骗我!”

    “没骗你,没骗你!”她看着那份盛在青花瓷碗里面的精致的饺子,菱花边煞是好看,给VIP喂的食就是不一样。

    大厨李叔笑起来:“不打紧,沈经理喜欢就打包带走,这儿还有一大半,赶得上做。啊,许经理,现在是做芹菜的还是茴香的?”

    许向雅也被搞晕了:“就都做吧,不是还有鲅鱼和海胆吗?正好摆两层素肉两层海鲜。”

    “李叔,能多包点吗?今天我自掏腰包给我们部门加餐,这些茴香我都包了,麻烦您再弄点韭菜虾仁的,白菜猪肉的,夜餐时候我们就不叫餐了,我们想吃啥就煮点饺子。”

    许向雅吐槽:“你倒是会做这个人情,显得我又小气又不体恤员工。”

    旁边自有送菜的服务员把饺子打包好,添了一碗面汤,放在沈惜凡手边。

    她捧着饭盒,小心翼翼地闻了一口:“哎哟,就是这个味,好正好靓!以前我们食堂只要做这个茴香味的饺子,爱的人爱死,恨的人恨死,最后这口味被那些‘茴香去死党’投诉没了,真的是把我气死了。”

    晚上餐饮部送餐,他打开蒸笼,发现每一层是六只饺子,再打开一盏小盅,热乎乎的龙虾泡饭,金黄的汤底浓郁,还撒了一层脆脆的炒米。

    他怀着好奇的心情尝了一只饺子,眼睛一亮,是茴香馅的饺子,拌了一点点猪油在里面,简直就是他记忆中最好吃的茴香味道。

    他第一次见她,是在大二时的法律选修课。冬天周六的早晨是最折磨人意志的,哪家奇葩的学校会在周六八点让人上选修课,所以一般大家都会睡到临上课的时候才匆匆赶来,带着牛奶和面包之类的,然后光明正大地在课堂上吃。因为所以是选修课,老师遇到这样的情况也只是笑笑,教学楼一楼的小超市还放着一个大的电饭锅,里面卤着鸡蛋和兰花干,很多人买了就带回教室去吃,总之这种自由的课堂纪律也只有周六魔鬼早上才有。

    沈惜凡就是在上课十分钟之后才从后门溜进来的,拎着一个饭盒,大大咧咧地坐在倒数第二排的窗口,他的前面,然后她打开饭盒,立刻有一股水汽和米面味冲出来,他讶然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饭盒盖上了,揣进书包里,然后双手合十,小声道:“sorry!sorry!”

    直到下课铃一响,她迅速跳起来,掀开饭盒,掰开一次性筷子,夹起一只蒸饺就塞到嘴里,然后长长地感叹一声:“啊,好好吃!”

    彼时他正在剧烈地煎熬,空空的肚子一下子因为饺子的香味开始叛变,脑子也因为供血不足思维开始乱飞。他真的很想问她,这是哪个食堂哪个窗口卖的?这什么馅的,真的好香好馋人。

    这短短的五分钟,他已然经历了天人交战,最后他听到饭盒“咔哒”一声合上了,终于忍不住了,转过头用笔轻轻地敲了敲她的桌子,然后很小声地问:“同学,饺子是哪里买的……”

    他低估了这句话对一个女大学生的杀伤力,这种潜规则就经常发生在吃货女大们的宿舍,只要有人问某某食物哪里买的,很快就从咨询问题变成了加入队伍一起吃,只见她微微一愣,伸手端起那个饭盒给他看,脸上很是愧疚地说:“没有了,对不起,我吃完了。”

    他有点尴尬地愣着,就见她从书包里掏出一块能量棒,递给他:“同学,这个也很好吃,能量棒不好吃,但这个牌子的好吃。”

    他哭笑不得,只得接过来,半晌没敢动,准备等到下课的时候还给她。结果她呼啦一声跳起来,自言自语喊道:“吃饭了,快去抢饭,不然没饭吃了!”

    然后她拍拍他的肩膀,笑着道:“同学,你要不要跟我去买水饺?前方线报,三食堂风味窗口今天做饺子,有茴香,有韭菜,还有虾仁馅的。”

    他被她明亮坦荡的笑容晃了伸,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女孩子脸太瘦,眼睛便显得特别的大,忽闪忽闪的,不谙世事的可爱,她耳朵边遗漏了一小绺头发……他真的很想帮她捋上去。

    他清楚听到了自己的心脏,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再后来,他们开始恋爱,去约会,跟所有校园情侣一样,哪怕不同专业,也要一起去食堂吃饭,沈惜凡说那里有最香的茴香饺子,他们点两份,沈惜凡吃完后总是眼巴巴地望着他那一份。

    那时候,他只觉得她可爱,小孩子气十足,是个馋嘴的家伙。直到有一天,他一个人再去点茴香饺子,一样的馅,一样的碗筷,一样的醋,却再也吃不出原来的味道。

    原来,那种感觉是幸福的滋味,无论吃什么,都觉得香甜。

    严恒想,她没变,喜欢吃饺子,要添许多醋,然后吃到嘴唇发白,再大口大口地灌水。

    他忽然意识到,三年过往的时间就像过了三秒钟,从未修改过自己的记忆,年少轻狂的日子一去不返,但是自己永远回不到那段日子去弥补过错。

    她,应该很恨自己吧?

    怀香

    怀香又名茴香,可以用茴香菜包包子、饺子、春卷等,北方的很多地方在过春节的时候都喜欢包茴香肉馅的饺子,因为“茴香”和“回乡”同音。

    出自《新修本草》,用于寒疝腹痛,常与乌药、青皮、高良姜等同用,如天台乌药散。治疗胃寒气滞的脘腹冷痛、呕吐少食,可与白术、陈皮、生姜等同用。

    第六章

    龟苓膏

    龟苓膏:清热降火、润肺止咳、美容养颜和滋阴补肾。

    下午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办公室里的人都恹恹的,医生们对着电脑慢慢地敲着病历,无所事事的实习生时不时打着哈欠,这种懒懒的情绪传染开,他感到自己深陷在一片泥淖里,孤单和隐隐的忧戚向他袭来。

    忽然李介的电话响起来,他接起来,眉头紧锁:“啊?我早上查房时候还看了他还好好的,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啊?打电话给家属了吗?家属怎么说的?要出院吗?好好好知道了,我现在就回去。”

    他推了推快要睡着的规培生:“走走走,办出院了。”

    规培生伸了个懒腰,说:“李老师,是早上查完房,何老师说的十五床那个病人?他不行了?”

    “是啊,又被我们何老师料中了。”

    规培生悄悄凑到他耳边问,“何老师是乌鸦嘴吗?”

    李介啐了一口:“胡说八道,你懂什么?我师兄三岁就学中医了,他那时候学的可是现在学校和书本里教不来的东西——命由天定,运人可为,寿数天定。我们小时候医疗条件哪有现在这么好,重症绝症的病人上了呼吸机打上肾上腺素还能撑一会,那时候说不行就不行了,所以那时候中医都得能掐会算的,要告诉家属估计病人什么时候死亡,让家属做好准备,有的地方有落叶归根的传统,不能让病人死在外乡。”

    “何医生好厉害啊,他能帮我算算我什么时候可以暴富吗?呜呜我真的很穷。”

    “滚吧,我也很穷。”

    不一会,消化内科打电话来要求会诊,他跟护士站打了个招呼,径自去了内科楼。

    廖主任早就在办公室等他,招呼他:“小何,你来跟我去病房看看,最近忽然降温,有些病人咳嗽,用苯丙哌林治疗效果不明显,我又没敢试可待因之类的,你看看能不能开点儿中药?这个你们学中西医结合的最擅长!”

    何苏叶不好意思:“我尽力而为。”

    他细心地把脉、开药,这些病人都是消化科的,所以一般都是胃肠之类的毛病,他没敢用太猛的药,又酌情加了一些疏肝理气、温胃和中的药。

    一个病人问他:“医生,我每天灌中药都要吐出黄绿色的胃液,是怎么回事?”

    他看看病历,解释:“可能田七粉有些刺激,不过没有大碍,如果您觉得不舒服,可以问您的主治医生,把一天三次减到两次。”

    忽然,病房里面的灯灭了,冬日下午本来就黑得早,病人都一惊。立刻有护士跑过来:“可能停电了,马上来电!”

    电是来了,是医院内部的发电机,只供给急诊部和住院部。廖主任好心道:“小何,明天我再让护士去拿药吧,你们中医楼不供电,哪看得清?”

    何苏叶点点头:“我先去把药方拿过去,如果来电,我让他们立刻就煎了送来。”

    廖主任拍拍他的肩:“也好,帮我跟你父亲问好!”

    何苏叶点头,只是他想,自己有多长时间没跟自己爸爸见面了。

    大街上暮色渐浓,白天的雨到了晚上就蒸腾起一片迷蒙的水汽,平常的下班高峰,每每华灯初上,在站牌下等待那车徐徐过来,塞进密密匝匝的人群,规律的拥堵让他觉得有一丝期待,又有一丝压抑。

    他在朦胧的灯光中眨了下眼,夜晚的人,最脆弱,十五床的那个身影又一次浮上他的心头,在这种生离死别之中,他的心绪也跟着惆怅孤独起来。

    所幸家里没有停电,何苏叶正准备开门,后面响起一阵脚步声,然后熟悉的声音传来,有气无力:“大师兄,你好心赏我们一顿饭吧!”

    他回头,有些惊讶:“李介,方可歆,好久不见了。”

    李介撇撇嘴:“不是吧?什么记性?我今天上班了啊,我还帮十五床办了出院,天地良心啊!我没有翘班。”

    方可歆挤着他,示意他让开:“那是师兄跟我打招呼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何苏叶笑笑:“你们这么晚来我家有事吗?”

    李介郁闷:“学校停电了,大师兄,你知道咱们学校穷死了,老校区都没有发电机,食堂又不开伙,周围小饭馆也不开。”

    “外卖呢?”何苏叶问。

    李介大言不惭地说:“吃腻了,不想吃了,月底了,也没钱了。”

    “所以就过来蹭个饭吃?”何苏叶笑笑,“进来吧,家里没什么菜,你们将就点儿。”

    晚饭虽然简陋,但是何苏叶手艺不错,他们吃得连连叫好。

    李介是何苏叶师弟,两家也是世交,他一直把何苏叶当哥哥看,在何苏叶家就如在自己家一样随意,吃完饭就丢了碗筷去玩手机打游戏。倒是方可歆站起来帮忙收拾碗筷,不好意思道:“大师兄,真是麻烦你了。”

    何苏叶忙接过碗筷:“没事,你放着吧,我去洗碗。”

    拗不过何苏叶的坚持,她只好在屋里转悠,他的新家一如他自己那样,简单、清爽,书房的书桌上堆着各样药典、杂志期刊。她忽然想起上次是什么时候来他家的——两年前,大师兄和张宜凌师姐分手的时候。

    没人知道四年前她暗恋过何苏叶,当时她和李介是高中同学,很巧又考上了同一所大学,自然成了好朋友。她总是不停地从李介口中听说这个大师兄学业顶级地棒,人又好,从小为他背黑锅,也是他崇拜的对象。

    她记得那个元旦,他们一群临床的同学去吃饭,李介走到一张桌子旁边忽然停住了,兴奋地叫起来:“哎呀,好巧呀,大师兄,你也在这里呀——师姐,你好!”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那一桌。男子抬起头,浅浅地笑,眉眼温和:“是呀,你呢,跟同学一起来的?”

    立刻就有女生低声叫起来:“这是我们学校的吗,怎么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帅的男生?!”

    等李介回来,才跟他们解释:“我师兄,他一直在老校区,中西医结合七年的。”

    有人开玩笑:“李介,快给我们介绍一下!”

    李介故作神秘:“介绍什么?人家早就有女朋友了,你们别打主意了,喏——对面就是!”

    有一个女生恍然大悟:“那不是张宜凌师姐?她可有名了,校学生会的副主席,校报的主编,怪不得不常见到她,原来是在老校区。”

    其他人纷纷附和:“真是般配,让人眼红嫉妒。”

    不知道那天是气氛太热烈了,还是别的原因,原本滴酒不沾的她也喝了不少啤酒。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她觉得有些恍惚,眼前的楼梯莫名地变成了重影,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脚下一空,在她几乎要惊叫起来的时候被一双手稳稳地托住了。

    酒醒了大半,她面对着何苏叶英俊的脸,几乎尴尬得说不出话,只得嗫嚅道:“谢谢你,师兄!”

    何苏叶礼貌地笑笑:“是李介的同学吧?很高兴认识你。”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点点头,急急忙忙逃回座位,还没坐定,只见何苏叶和张宜凌走过来和他们道别,末了还嘱咐她——“你们照顾下女生,别让她们喝太多了”。

    那天,她真的喝多了,仿佛跟谁赌气似的。

    她知道自己的心理悄悄发生了变化,自己几乎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何苏叶,那样一个俊逸、温情的男子,一瞬间,她相信了一见钟情。

    但是她有什么资格去打扰,后来她从别人口中得知何苏叶和张宜凌是人尽皆知的模范情侣,认识他们的人都会感叹天作之合也不过如此。

    她从来没有幻想过自己能够取代张宜凌,只是安静地暗恋着他,乖乖地在他面前做一个小师妹,默默地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有意无意地模仿张宜凌的穿着打扮,有时候会找一些病例去问他,尽管他不是学影像的,她只为待在他身边片刻。她原以为他们会结婚,然后会有可爱的孩子,相伴到老,可是一切随着张宜凌出国画上了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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