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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她真的不懂,相爱的两个人怎么说分就分?天涯海角,再没有一丝瓜葛。

    她仍然记得在那个雨夜何苏叶对张宜凌说,当着她和李介的面:“你要走就走吧,走了就请你不要后悔,你的选择我尊重你,也请你尊重我的感受。”

    那夜,何苏叶第一次喝醉了,张宜凌只是沉默再沉默,她就隐隐觉得,张宜凌出国这件事一定不单纯,但是究竟怎么样,她也许永远无法得知。她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旁观者、一个暗恋者,他们的一切与她无关。

    张宜凌走后,何苏叶就跟着学校的义诊队去了偏远的山区,她完全联系不上他,每个见不到他的日日夜夜,她无数回头解读那种最初的心动,如果说那是把一个遥远人物神化的开端,又未必不是她慕强的最初萌动。

    有一天她看到何苏叶出现在实验室里,看上去憔悴、消瘦了许多,问他,他说自己去山区里面做了三个月的义诊,现在回来了,一切都好,无须挂念。

    他告诉她,他去乡村义诊,老人有胆结石病史,没有钱做手术就一直拖着,他就让他用虎杖根切片,配上几个鸡内金煎水喝。过了几天老人情况好转,在他们离开村子的时候给了他祖传的治疗毒疮的外用方,这份礼物太沉重,他很愧疚又很感动。

    他说传统的中医因简单,便利,廉价,并且在无数人身上验证过,在广大的农村具有很强的生命力,但是目前扎根基层的老中医越来越少,而年轻的中医又不愿意下基层。

    那话语里好像有一种歉意,有一种承重,有一种逃避,又有一种迎接。

    她忍不住问:“那张宜凌师姐呢?你是因为她才去义诊的吗?”

    他坦荡:“这跟她有什么关系?我早早就报名了义诊团队,尊道贵德,做苍生大医是我毕生努力的目标,是长在我生命中的事业。”

    她看着他,心里的绞痛竟然一下子散了,但泪水也唰地涌上眼眶。

    果然,他令人仰慕的不仅是那份白衣胜雪的俊逸,更是信念如虹的坚韧,医德为魂,医术为器,她的感情只可托付于仁爱之士,聪明理达之人,托付给悲心似水的苍生大医。

    直到有一天,何苏叶对她说:“小师妹,感情最好状态是两情相悦,在这样的关系里,你可以做最好的自己,也会拥有最大的安全感。”

    她才明白,她原以为心思隐藏得很好,可是何苏叶什么都知道,他一直以最委婉的方式拒绝自己,加班、有事,而她竟然以为他真的那么忙。

    “你在彼而我在此,这样有什么不好,既然有人不想要我梦寐以求的东西,那我想要有什么错呢?”

    她说完,立刻就吓一大跳,太直白了,她这表白的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然后她瞪了他一眼摔门出去了。

    后来,他们谁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他依然待她礼貌疏离,她也终于想通,何苏叶是最有原则的人,爱便是爱,只要那一个人的爱就足够,不爱便是不爱,也不会贪恋一时的温暖。只是,自己永远做不了那个人。

    何苏叶家有很多药材,都是学校里的标本,被收藏得很好。她不是学中医药的,所以鲜能叫出名字,但是很喜欢看这些药材,各种形状,各种颜色,装在透明的小胶袋里,很独特,有时候他们会戏谑地称为“中药香囊”。

    但是她认识龟板、土茯苓、苍术、女贞子、生地、鸡骨草这些药,用它们做出来的甜品就是龟苓膏,如果遵循古法炼制而成,从药材的处理到精火熬炼过程需十余个钟头。

    原来她不喜欢龟苓膏,总是觉得苦,可是自从偶然一次在小食店看到何苏叶点这道甜品,她便尝试着吃,尝试去喜欢,直到最后发现已经离不开了。她每吃一口,苦苦的味道就像她暗恋的滋味,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感觉离他近一点儿。

    她正看得出神,何苏叶走过来问:“看什么呢?我这里可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方可歆掂掂手上的小袋子:“土茯苓,是不是?”

    何苏叶点点头:“中医基础学得不错,是土茯苓。”

    她笑起来,眸子里闪过一丝窃喜和骄傲:“我只懂一点儿皮毛,在大师兄面前就是班门弄斧。对了,怎么闻到一股中药的味道,你在熬中药?”

    何苏叶指指客厅:“是刚做的龟苓膏绿豆沙,快去吧,别被李介那馋鬼给抢光了!”

    龟苓膏切成块状,淋上绿豆蜂蜜,吃起来可口爽快,很适合荤腥油腻后食用。

    方可歆说:“我觉得当奶茶底肯定很好喝,又续命又养生。”

    李介眼珠一转:“要么,咱们别当医生了,就去医院门口开个奶茶店怎么样?就叫中医养生奶茶店,古法熬制龟苓膏,特制的小料——滋阴补肾、调理脏腑、清热解毒。不论你是被论文折磨到上火的医生,还是被学生气到上火的带教,都能在这里找到你的良药。”

    方可歆点头:“我觉得可以,但是我们俩会做吗?”

    李介眼巴巴地抬起头看着何苏叶:“大师兄……你考虑一下呗!”

    “你每天尽在这里出鬼主意,还试图拉我下水,就你去卖奶茶,我看你要么自己喝了,要么全送了,一个月下来血本无归。”

    三个人哈哈大笑。李介有些忘形,脱口而出:“对了,师兄,你有没有张宜凌师姐的消息?上次我们同学聚会的时候还提到她了,现在她在美国怎么样?对了,还有邱天师兄!”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方可歆皱眉,用胳膊肘撞他:“好好吃你的,别没话找话说。”

    倒是何苏叶先笑起来:“张宜凌的情况,我不是很清楚,很久没有跟她联系了,和邱天倒是有一些联系,上个月他告诉我在准备毕业论文,可能快要毕业了。”

    李介满脸羡慕:“邱天师兄看上去不咋地,其实是大隐于市的人才。”

    方可歆摇摇头:“你跟他是臭味相投吧。”

    李介看她一眼:“哇,看来你对他评价不高啊,邱天师兄要伤心了,还有臭味相投这词不能这么用,我跟他充其量叫一丘之貉。”

    方可歆心潮涌动,怔怔地盯着何苏叶——两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听何苏叶提起张宜凌,她一直认为这是他的禁忌,埋在心底最深处的伤痕,不会轻易示人,没想到他现在如此随意,好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一样自然。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大师兄,你现在对师姐她——”

    “一切都过去了。”何苏叶坦率直言,“过去就过去了,她有她的选择,我也有我的坚持。”

    何苏叶眼里是纯粹的坦然,没有伤感,没有悲恸,和两年前那个雨夜完全不一样。他舍得了,放下了,不再留恋了,而她和世界上每个被困在过往却不能自拔的人一样,不知道何时才能放下,若是放不下,这一生如何幸福?

    吃完后,两人便起身告辞,何苏叶便独自一个人看着书房里的标本出神。

    这些都是张宜凌从学校搞回来的,说什么非得耳濡目染才能学好中医药,在他的记忆中,她一向是一个太要强的女子,总是不允许自己失败,最好的成绩、最独特的衣着、学生会的副主席、校报的主编,这样一个女孩子,天生就是被上帝眷顾的。可是,她连男朋友也要找最好的,但是自己是最好的一个吗?

    因为她考试成绩总是没有他高吧,尤其是中医。

    他印象中每天她都很忙,学报由她一手策划,经常代表学校去参加省学联各种会议,组织学生会各种活动,成绩却不见落下。直到有一天,她靠在他肩膀上,幽幽地说:“何苏叶,我真的活得好累呀!”

    他觉得心疼,但是也想不出什么理由让她放弃,便好意劝她:“女孩子嘛,干吗那么要强,只要尽力就行了,何苦逼自己那么紧?”

    张宜凌摇摇头:“何苏叶,你永远不会了解我有多要强,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可怕。”

    一语成谶。

    他仍然记得那个初秋有些凉,繁花开得却意兴阑珊,他隐隐嗅出了不安的躁动。

    院长把他们俩叫到办公室,很认真地说:“我们学院有一个公派出国的名额,根据平时绩点、实习表现、导师推荐、院系表决,最后你们两个人最符合条件,但是为难的就在此,我们都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所以接下来还是你们自己商量吧。”

    他知道学中西医结合最难出国,尤其是偏向中医,心下一振,有些跃跃欲试,但是当他看见张宜凌渴求和向往的目光,仿佛是无声的恳求,他立刻就心软了,心下马上做了决定。但是他想错了,他以为张宜凌会来和他商量,他以为她会说服自己放弃。

    可是,三天她都没有回学校,也没有去科室,他打遍所有的电话,只有冷冷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第四天,他看见她站在内科楼值班室的门口,拦住他,冷冷地说:“何苏叶,我要走了,系里下了通知,派我去美国留学。”

    他笑得勉强,但还是诚心地恭喜她,可忽然他看见张宜凌脖子上的瘀青,确认了几遍才问出来,只是当时他如此冷静,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张宜凌,你的名额究竟是怎么来的,能不能告诉我?!”

    张宜凌垂下眼帘,语气坚定:“用我自己换来的,可以了吧!何苏叶,我知道只要你家人发话,院长一定会把名额给你,所以我只好先下手为强。”

    他苦笑,摇摇头:“如果你说你想要名额,你知道我一定会给你的,你何苦作践自己?”

    这句话却触动了张宜凌,她抬起头坦然地望着他,一字一顿道:“我不想欠你人情,因为我要走便走得了无牵挂!”

    好一个“了无牵挂”,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什么,这个要强的女孩子终究是选择了自己的道路,可是他有一个疑惑怎么也解不开:“张宜凌,你究竟有没有在乎过我,而我,对你来说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存在?”

    他没能立刻等到这个答案,但是他终于等到了。

    张宜凌走前的那个雨夜,她告诉他:“我从小要的就是最好的,最好的成绩、最好的衣服,那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我要最优秀的男朋友,所以,何苏叶,我爱过你,但是知道我不甘于此,我会出国,然后会遇到更好,所以,我一定会不爱你的。”

    真相大白,原来这个好强的女子要的只是一个配得上她标准的人,而不是何苏叶。

    他只得沉默,他也不断地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怪不了张宜凌,因为这个社会不是也变得越来越功利了吗。可是他有种信仰破灭的绝望,他原以为他们会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简单而幸福。

    后来医院高强度的工作让他渐渐淡忘了过去的一些事,他喜欢忙碌、充实的生活,喜欢自己这份工作,他很珍惜这份平静和安宁。

    可是即使不断有女生对他表现出直白或是含蓄的好感,他也总是笑笑,婉拒。

    好朋友邱天不解,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在一朵花上吊死,他不说,心里却清楚,可以陪伴自己一生的女孩子还没有出现。

    想起那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他自嘲地笑笑,整理一下思绪,开始收拾厨房,然后打开冰箱,看看明天的早餐食材。结果发现鸡蛋、面包都没有了,他穿好衣服,准备去小区的超市买点儿东西。

    他无意中把目光投向窗外,小区此时正值万家灯火的时候,橘色的灯光,交织着白炽灯皎洁的光与电视变幻莫测的彩光,映在家家户户的窗户上。

    他知道,虽然这些灯火不是为他而亮,但是心存希冀,总会有那样一盏灯。

    龟苓膏

    做法:普通调羹舀龟苓膏粉3~4匙,先用温开水调匀,再用沸水冲开,放置一段时间,待凝成膏状备用。将膏体切成小块,随意搭配鲜牛奶、酸奶、红豆羹、椰汁等,可做成鲜奶龟苓膏、红豆相思龟苓膏、酸奶龟苓膏、蜜糖椰汁龟苓膏等甜品。

    食用禁忌:因为龟苓膏可促进血液循环,并属于清凉解毒的食品,因此妇女于月经期间及孕妇不宜食用,体质虚弱者也不宜常食。

    第七章

    中蜜

    中蜜:补中缓急,润肺止咳,润肠通便。

    吃完饭,沈惜凡躺在沙发上,无聊地刷着短视频,沈妈妈就喊道:“凡凡,明天你早上在家吃饭吗?”

    她随口“嗯”一声:“我要吃紫菜蛋花汤和煎饺。”

    沈妈妈拎着一包垃圾过来:“没紫菜和醋了,你去超市买一点儿,顺便把垃圾倒了。”

    沈惜凡瞅瞅自己脚上干净的棉拖鞋:“我不要去超市,出去还要换鞋子,多麻烦。”

    沈妈妈立刻变脸,扮猪吃老虎,可怜兮兮地说:“人老了,连让女儿做件事都难,我以后还是去老人院算了,唉!”

    她立刻跳起来:“我去,我去!”她从阳台的鞋柜里翻出自己大学时穿的棉虎头鞋,接过垃圾,愤愤然——老妈真是越来越有对敌斗争的经验了,知道自己吃软不吃硬。

    冬天的晚上真的很冷,阵阵风刮在脸上,连她的脑子都被冻僵了,她边走边低头看自己的棉鞋,小老虎头,还有长长短短的胡须。她不禁寻思,这双鞋穿在她这样一个二十五岁白领脚上是什么样一个光景,只是可惜出门的时候没有照一下镜子。

    她前脚刚踏进超市,正好一个人要出去,她有意避让了一下,无意中抬头看了一下来人,沈惜凡愣了一下,往后退了两步,怀疑地看着四周,嘀咕道:“这是超市吧?我没有踏错次元吗?何医生are

    you

    real?”

    何苏叶听得真切,扑哧一下笑出来。

    她立刻回神,直直地看向何苏叶,暗自感慨,他笑起来真的很可爱。她心跳有些加速,说话也开始前言不搭后语:“不好意思,何医生,你也会来超市,好巧呀!”

    何苏叶听着这话怪怪的,但是也没多想:“来买点儿东西,你家住在这里?”

    她点点头,反问:“难道你家也住这里?可是我住了很多年都没见过你一次。”

    何苏叶笑笑,解释:“我前几个月刚搬过来的,可能不太出去走动,不过这个小区挺不错的,交通很方便,购物也方便。”

    话题进入一个死胡同,沈惜凡一下子语塞,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得“嗯”“是”地点头。何苏叶看了觉得好笑,她个子不高,站在他面前才到肩膀,就这样俯视很像一个小孩子挨家长骂的样子。他低下头问道:“你有按时吃中药吧?这些篮子里的冰淇淋,酸奶,速溶咖啡液,巧克力……”

    被逮个正着,沈惜凡很不争气地脸就有些发热,她深吸一口气,装出一副拼命解释的样子:“冰淇淋和酸奶不是我吃的,速溶咖啡液,呃,我只是偶尔喝一喝,巧克力嘛不是我不想忌口,是那些药太难喝了。”

    听到她这么一说,何苏叶笑起来,翻翻袋子,掏出一大碗果肉果冻和棒棒糖递给她,嘱咐她:“药要好好吃,要是觉得苦,喝完药就吃这个,听话!”

    轮到她不知所措了,她刚想笑就被何苏叶下一句话生生地止住了:“我们科室的小孩子不肯吃药,我们都拿这个哄的。”

    沈惜凡哭笑不得,指指自己的脸:“何医生,我是小孩子吗?”

    何苏叶眨眨眼睛,忍住笑意:“你不是小孩子,是比较像小孩子。我先走了呀,明天记得去拿药!”然后,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圆圆的虎头棉鞋一眼,走远了。

    沈惜凡抓着果冻,呆呆地看着何苏叶远去的背影,她觉得有些恼怒,但是掩饰不住的笑意浮现在嘴角,对他来说,自己这个患者是不是有些特别?

    回到家,她把塑料袋放下来,笑眯眯地捧着果冻就要回房间,结果表哥乔阳打电话来:“小妹,经过我对相亲对象的信息进行严格过滤和层层筛选……”

    沈惜凡好奇,连忙打断:“有话直说,说人话ok?”

    乔阳的声音立刻高了八度:“你哥亲自上阵,层层把关,坚决不能滥竽充数祸害人民群众,这次你哥给你挑的可是一个医生,怎么样?人民医院的住院医生,工作稳定,人品不错,无不良嗜好,你有没有兴趣呀?”

    沈惜凡连忙问道:“他叫什么名字?”“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吗?”乔阳故意卖关子,“我怕你上网去搜这个人,话说相亲男女见面前还是保留一点儿神秘感比较好——小妹呀,医生呀,咱家遗憾就遗憾在没有一个人学医,看病多不方便,你为了我们家,可要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

    沈惜凡无语:“太精致利己主义了吧哥,实话跟你说,找个医生当男朋友,不是在值班会诊路上,就是在查房的途中,不是在随时待命,就是要开会接电话疯狂补病历,这几个人能忍?”

    “呃……”乔阳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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