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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她这副倔强倨傲又任性的模样,倒是叫林自初也分辨不出她是在做戏,还是真在使性子了。

    但林自初很是受用,他忍不住像江陵旧时那般,轻柔地捏了捏杨书玉的面颊,整个人跟着柔和了起来。

    “听到了还不去安排?”

    林自初说着,转身开始往外走,全然又换了一副神态。门外侍卫应声离开,也无人敢劝阻,就好像所有人都知道杨书玉的心思,但所有人都不在意,默认她出门翻不出什么风浪。

    自然也无人留意落尾的杨书玉嫌恶抬手,正擦拭着林自初刚才碰触过的地方,那半合的眸子闪着精明的光。

    此时他们在不知名的荒山上落脚,马车马匹充足,被有序地拴在林边。那些护卫并不是高大的北凉人,他们的体格与掳走她的轻骑兵不同,看上去更像是林氏培植的家兵护卫。跟着林自初来接应的人不少,与先前看管杨书玉的汇合在一起,竟也有一队之众。

    这几日衣食用度并未短缺,伙食上更是隔三差五添新食材,因此杨书玉猜测过此处离城镇不远,不多时护卫套好马车可整肃出发,便算是印证她的猜测了。

    林自初选择与杨书玉共乘马车,她并不意外,倒是槐枝会策马随侍叫她大吃一惊。

    顺着杨书玉的目光看去,林自初解释道:“许是将她留在北境留候,她日日无事可做,受本地民风的影响便学会了骑马。”

    “我还以为是你吩咐的。”杨书玉收回视线淡淡开口,全然不在意,“当初我放她自由,便已料到她能留在你身边。”

    或者说,从看到槐枝能近身伺候林自初开始,她便有了这种想法。

    “书玉为何不问我为什么会留下她?”

    杨书玉径直钻进马车,戏谑道:“槐枝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你们可真是心有灵犀。”

    被她落在身后的林自初眉头微动,复又看向不远处的槐枝。

    “你们该不是想对我说,是因为我的缘故吧?”

    林自初自嘲地笑了笑,没有答她的话,紧跟着也钻进马车,扬声吩咐车队启程。

    车厢中,林自初一动不动,饶有趣味盯着对面的杨书玉,而杨书玉虽任由他盯着,但似是被林自初戳破心思后,她连装乖顺都懒得装了,不时还会反瞪回去。

    十分不合时宜的,林自初肆意地笑出声来,那笑声如鸾铃般清脆爽朗,惹得杨书玉皱了皱眉。

    “我果然还是更喜欢书玉率性而为的样子。”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慨叹道:“只有自小被将养得极好,才会是书玉这般烂漫无邪的模样。”

    见杨书玉不搭理自己,他少有地越界,伸手便要去拿杨书玉腰间的玉络。杨书玉反应很快,勉强才能按住他的手。

    “这是我爹爹给我的!”

    见林自初没有要撒手的意思,杨书玉也恼怒起来:“按你所说,今后这玉络会是我唯一的念想,你连这个也要拿走吗!”

    “你拿走它又有什么用?玉络只是信物,商行的人都是见人行事,手持玉络却不见我人,你也无法号令调遣他们!更何况大家伙肯定都知道,我已经落入你们手里,你此时打玉络的主意,就不怕它是一道催命符?”

    “书玉懂的道理,我岂会不知?”

    林自初从容移开那双按住自己的手,一边缓缓解开玉络,一边噙着笑道:“只是这玉络太过显眼,等会儿进城,书玉还是不要展于人前为好。我替书玉收着,可好?”

    等腰带上的绳结解开,杨书玉速度从他手中夺走,紧紧护在怀里:“我不展于人前就是。”

    她的语气染上几分委屈,像是收爪乞怜的猫:“面纱、帏帽,你准备了就拿来,我乖乖戴好就是。别拿走我的玉络……”

    “这是我唯一的念想了。”

    林自初收回手,默许了她的示弱和服软。

    但惯爱对杨伯安做戏以讨巧的杨书玉,对着林自初耍小脾气也是得心应手。顺着对方的默许,她小声地试探道:“难不成,你打算不许我下马车?”

    林自初垂眸看着她的小动作不语,她耍无赖般道:“我听话收好玉络,在乖乖戴上帏帽,你就别再戴那面具了。”

    她学着大殿上的样子,虚空在林自初的面前,掀开根本不存在的银饰面具,发笑道:“要是我们两个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旁人会把我们当逃犯的,那岂不是要盯着我们看,非得辨认个清楚?”

    林自初擒住那只不安分的手,终是无奈笑道:“好,依你。”

    第77章

    “每梦到一次,你们的缘分就浅薄一分,直至殆尽。”

    自两国休战以来,

    北境全线安稳多年,但到底是国门边防,道路和城楼等设施虽然不断地修缮加固,

    却仍不能与后方城池相比。

    马车摇摇晃晃前行,

    因路面的坑洼而不时颠簸震荡,

    叫车中假寐的人无法稳住身形,轻易就暴露她的心思。

    每每杨书玉因马车的颠簸而被摇醒,

    她总能对上林自初那双似笑非笑的明眸,这叫她更是郁闷了。

    好不容易熬到进城盘查,哪怕还是被林自初挡在身后,

    她也能够呼出一口气来,

    得喘息的间隙。

    边防重城设置重重关卡,

    守城小吏盘问过往行商,

    也要其他地方详细严格。

    隔着帏帽轻纱,杨书玉抬头看着城门上的匾额,上书遒劲有力的“朔方城”三个大字,行书运笔竟有种某名的熟悉感。

    她虽然从未到过北境,

    却也知道朔方城以北,便不再是黎国地界了。那是一片荒芜且地形地貌杂乱的区域,

    实实在在的两国交错区域,匪盗斥候多有出没。

    混杂之地,

    对两国军民百姓来说,

    皆是危机暗涌。

    杨书玉对能够独自逃脱一事,早已经不抱幻想。她闹着林自初进城,不过是想要拖延一二,

    要是能寻机传递出消息也是极好的。可偏偏来的是朔方城,这让她的算盘彻底落空了。

    因为他们一行报请晌午从朔方城南门进,

    傍晚东北角门出,便可过关接近北凉势力范围了。

    “眼下边境情势紧张,随时都可能起战事,百姓客商一个个拼了命地往南撤,早就跑得没影了。怎就你们还要往朔方城来?”小吏手拿过关文书,斜眼打量起眼前弯腰陪笑的年轻人,呵斥道:“还不老实交代!”

    “这不是上面还没下令封禁关口嘛……”林自初的亲随冯尤小声说着,偷偷往守城小吏的手中塞了一锭银子,“正因为战事一簇而发,而我们老爷月前领着商队往黑沙河走货,突然失了音信。”

    “现下边境不稳,连镖局的人也不敢接下这寻人的活计。”

    说着,他无奈地侧开身,示意他身后的林自初方向。见林自初顺势朝守城小吏点头问好,他才继续道:“我们家公子收到消息,便马不停蹄带人寻了过来,就是怕下令关口封闭时,我们家商队还被拦在关外,到时候打起仗,真就彻底没了指望。”

    “要不是我家老爷生死不明,旁人不敢帮着寻人,这也用不着我家公子亲自涉险。”见对方仍在犹豫,冯尤又往小吏怀里塞两枚银锭,“还请官爷行个方便,好叫我们早去早回。”

    守城小吏接过师爷递来的一沓画像,犀利的目光扫视一圈,似在认真地比对林自初一众与画像中人的长相。最后他摆摆手,还是示意士兵搬开路障并搜查对方行装,又命师爷签押文书后予以放行。

    杨书玉被俘是在京都动乱之后,官府不会散发她的画像寻人也在情理之中。倒是林自初的身份已人尽皆知,却也不见守城官爷认出林自初来。

    心中如此想着,等步行入城后,杨书玉便将心中的困惑问了出来:“那位官爷是你们的人?”

    林自初侧头,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才摇摇头道:“如果太后没能成功逼退王爷,我的画像自会传遍全国上下,各个关口的守卫巴不得我这个军功自己送上门来。”

    “可如今王爷自顾不暇,京中由太后掌权……”他轻笑一声,斟酌着措辞道,“明面上我仍是北凉使臣,未曾犯事,通缉令上又怎么会有我?守城官吏就算知道我的存在,又从何得知我的样貌?”

    “就当太后没有对你赶尽杀绝,可北境终是军营辖制,是王爷的势力范围,你如此高调入城,就不怕探子暗桩注意到?王爷只是藏在暗处伺机而动,不是死了也不是废了,北境到处都是他的人。”

    杨书玉抬手指了指自己:“况且还有我在你身边,这和你主动表露行迹有什么差别?”

    林自初隔纱与她对视片刻,反问道:“这不正是书玉想要的?”

    杨书玉一噎,沉吟片刻才回过神来:“你拿我当饵?”

    “太后放你一马,在明面上不阻碍你过关回北凉,可王爷的人在明在暗,皆会留意各处行踪。所以你我作饵,是想引王爷出动?”

    “各取所需。”林自初好整以暇,用这四字堵得杨书玉再不言语。

    太后党勾结北凉,这不早在京都便已现端倪吗?也难怪那位权倾天下的摄政王,此次交锋会直接选择隐于暗处。

    杨书玉以为自己能影响林自初,可现在她才明白过来,林自初对她的顺从,不过是清醒地纵容。是林自初的自负,是他对掌控局面所有的绝对信心,所以林自初会答应杨书玉进城而不加以阻止,所以他手下的人也未曾开口劝过不要多生事端。

    可笑杨书玉还误以为她能把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

    -

    平时来北境走商的客商,为的都是坐桌商谈的大生意,因而朔方城商铺并不丰富,更别说现在人去城空,空荡荡的街道一眼便能望到头,逛起来更是索然无味。

    好不容易在破落街角寻到一家杂货铺,杨书玉只能尽可能地拖延时间。一方面,她希望有杨家商行的伙计注意到她,好给杨伯安传信。另一方面,她也希望高时明的人马能注意,至少别落入林自初和太后共设的圈套。

    “这镶嵌了绿松石的匕首倒是精致。”

    杨书玉一眼就看中货架上的匕首,那银制匕首巧致而做工精良,上面还有北凉惯用的凶兽图纹。

    “姑娘好眼光!这由北凉的巧匠打造,自从茶马互市关闭以后,像这样的精品更是少见。姑娘要是喜欢,不妨开个价?”掌柜热情地推销,试图讨好杨书玉能卖得好价钱。

    毕竟他一眼看去,店中其他人可不像是会买东西的顾客,但眼前的女郎不一样,至少为首者的目光总爱停留在女郎的身上,像是个会为她主动掏钱的主儿。

    “书玉喜欢?”

    杨书玉兴致缺缺抽出匕首,利刃在阳光下泛着森寒的光。她声音淡淡的,隔着帏帽都能想象她如何板着一张脸:“我若喜欢,你就同意我留在身上?”

    “还是你要说匕首锋利,于我而言太危险?”

    她将匕首放回远处,同掌柜道谢后便要转身离开,林自初则紧跟着与她并肩走,掌柜心中着急,想跟上前留客,却被冯尤挡了回去。

    “还是你要说,范城有技艺更精湛的能工巧匠,到时候你再给我?”

    “都不是。”说着,林自初回头示意冯尤,“书玉喜欢便留着吧。”

    其实,杨书玉并非真的想要,她只是兴致不高,对失了生机的商市提不起兴致罢了,但她没有开口拒绝,只是讷讷地驻足原地。

    “种种无名是苦根,苦根除尽善根存。但凭慧剑威神力,跳出轮回五苦门。道以无心度有情……”(1)

    站在街上等冯尤折返的时候,声声木鱼敲击着节奏,伴有唱诵声从巷尾处,隐隐约约传过来。

    杨书玉望着那个方向,鬼使神差地挪步走了过去。林自初不解,其亲随担心是暗哨接头或传递消息的某种方式,下意识伸手想要阻拦杨书玉,却被林自初一个眼神阻止了。

    还不等杨书玉在摊前站定,那道士唱完小结,头也不抬便开口道:“贫道不算卦,不看相。”

    “福生无量。”杨书玉见礼,认真打量这不起眼的摊子问道,“那不知道长支摊为何?”

    道长见她不走,这才抬头看她,四目相对时,他却忍不住皱了皱眉。

    “道医义诊。”

    “姑娘步伐稳健,气息平和,不像是需要义诊之人。恕老道多管闲事,姑娘更像是需要开坛祈福之人。”

    闻言,杨书玉心中微动,也不顾林自初站在她身侧,径直便坐了下来。

    “贫道说了,不会算卦!不介入他人因果!”那道士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几乎要炸毛跳起来,开口强调的话也是牛头不对马嘴。

    杨书玉微微一笑,翻手搭在脉枕上:“那就劳烦道长为我看诊。”

    见老道吸了吸鼻子,没再推辞,杨书玉垂眸细语道:“近来我多眠少梦,也不算是睡不安稳。”

    她犹豫了片刻才喃喃开口:“曾今频繁入我梦来的人,也许久未见了。”

    “再详细些?”道士为难地捋着胡子,也不见他未杨书玉诊脉,只是一味地隔着帏帽也要盯着杨书玉认真瞧。

    “说来奇怪,在我们相识之前,我早就在梦中见过他许多几次,后来更是……怪诞不经。梦境种种,真实得像一个镜像世界……”杨书玉认真斟酌着用词,也不敢轻易说出重生这种词。

    “若姑娘频繁地梦到一个人了,预先梦到一个人,那并不是对方在想你,又或是你思念太甚,以至于对方频频入你梦。”

    “这是因为你们之间有姻缘,但本应该有交集的你们,却因为不可抗力的因素,而导致两个人缘分浅薄,很难有相见相知相守的机会。”

    “姻缘所在,必须寻求化解和了结之法,所以对方才会一遍又一遍地在你的梦中出现,其代价就是每梦到一次,你们的缘分就浅薄一分,直至殆尽。”

    “所以,每次梦到就是在同他告别?还是和过去告别?”杨书玉怅然若失,又问,“那他也会因这姻缘所在,也会梦到我吗?”

    “这就要看你们姻缘深浅了。”

    老道捋着胡子,仰天呢喃道:“有些姻缘,两人需修相知相守,越发地亲密,而有些人则是修得两不相欠,亏欠消减一分,两人的姻缘便越是浅薄一分……”

    “我记得前几天有一人也同你这般,来找我寻因问果,但他为人温和敦厚,倒不像你这般深受其困……”

    他捻须皱眉,似是无法理解那人,也像是他的判词不够贴切:“他倒是挺享受这种羁绊?”

    第78章

    其心之困扰非厌烦也,乃是他人许久不入梦而生思念也。

    “那么姑娘你呢?”

    猝不及防地,

    老道士清明的眸子流转到杨书玉身上,直勾勾盯着对方追问:“因姻缘而生的梦境牵绊,姑娘如此烦忧,

    是想寻求化解之法,

    还是因为那人近来没有入梦而不习惯?”

    自从杨书玉发现梦境不仅会重现前世,

    还能不时窥见高时明的过往,她始终没有正视过自己对这怪诞不经的现象是什么态度。

    她似乎早已经习惯在梦境中反复推敲前世所忽略的细节,

    并以此拼凑出更完整的真相,避免此生重蹈覆辙。

    那么对每每入梦来的高时明,自己又是什么态度呢?是习惯使然,

    还是毫无办法,

    这么久以来便任由他入梦呢?

    突然被老道士追问更深一层,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未曾自问己心。被林自初控制后,她想的最多的便是要如何自救,或如何传递消息方便他人搭救。

    空闲之余,她才恍惚地意识到,

    高时明许久未曾入梦了,也不知道他如今过得如何……

    “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姑娘若实在想梦到他,

    心里多念着他几分不就行了?何必在乎因何入梦?”

    老道士似乎练就了一双看透世人的慧眼,

    隔着帏帽他也能看穿杨书玉的闭口不答,是出于姑娘家的羞赧。

    其心之困扰非厌烦也,乃是心念之人许久未曾入梦而烦忧也。

    “既然如此,

    姑娘可要惜缘!”老道士了然,呵呵地捋须笑着。杨书玉竟也没有反驳他的话,

    只低声说句“知道了,谢道长指点”。

    一直站在身旁的林自初见状,突然动了怒。他把着杨书玉的臂膀将人拉起来,强迫对方看自己。

    “那人是谁?”他的声音低沉,透着一股威胁之意。杨书玉轻笑不答,激得他手也控制不住而加重几分力道。

    “想来还会是谁?除了谢建章,又还能有谁!自他出现在江陵,你便突然转了性子,可还记得你我有婚约在?”

    他倒不是全然信了老道的解语,要用姻缘来诠释男女之情。是如今,他再也不能将杨书玉的突然转变,简单地归因于小女子的任性。

    两人的一问一答间,杨书玉已然亲口承认梦中有了别人的身影,她的心中实实在在藏着别的人。

    那么,他们先前的浓情蜜意莫名地戛然而止,这又算作什么?

    看着林自初情绪彻底失控,杨书玉只觉得令人发笑。惯会虚情假意的伪君子,竟还有脸谈起他们的那段情缘,作出一副痴情人被辜负的模样,反过来质问她?

    她似是拿到对方的短处,故意讥讽道:“建章就是处处比你好,我幸得他相伴在侧。”

    “如果不是崇峡分别,那晚他凑巧不在我身边,难道你还能……”

    “闭嘴!”

    及时赶回的冯尤厉声喝止住杨书玉,怒目死瞪着杨书玉以示警告,而后软下语气劝林自初道:“公子,莫让外人看了笑话,和少夫人有什么矛盾回去关起门再说。”

    他余光扫向捻须不动,正垂眸沉思的老道士,半暗示半警告,而杨书玉能清楚看到从他眼底流露出来的犹豫和杀意。

    更为细节的是,林自初竟然被他劝住了。

    可见跟在林自初身边的护卫,并非全然听从信服林自初的调遣,至少冯尤不一样,他在林自初面前有一定话语权。又或者说,冯尤背后代表的势力能让林自初有所顾忌。

    见有机可趁,杨书玉对冯尤刚才呵斥自己的不悦,瞬间便消散了。她语带挑衅,翻手问道:“我要的东西呢?”

    冯尤一愣,她则理所当然继续道:“你家公子不是让你去给我买东西吗?东西呢?”

    说着,她的手跟着朝前伸了伸,做足了挑衅的模样。

    林自初尚且还要顾及一二分薄面的亲随,一队护卫之众的首领,她当众把人当下人来使唤,可真真是将对方的威严踩在脚下。

    与文人雅士不同,武生最看重人前威严,杨书玉此番仗着林自初撑腰壮胆,可谓做足了狐假虎威姿态,直接将冯尤气得双目圆瞪,却不得不憋着而气息不稳。

    从冯尤那怨毒而狠戾的目光中,杨书玉猜想若现在身处北凉,对方一定会手起刀落,快速了结眼前这个挑衅他的无用女娘。

    可如今顾着林自初也好,免去引发骚乱吸引巡逻守卫也好,最终冯尤只能咬牙切齿地将那把匕首递到杨书玉的手中。

    “你们肯定不放心我留下自己的东西给道长,怕我留下的是线索和踪迹。”

    杨书玉缓缓转了半个身,将匕首放在摊桌上:“所以道长也别嫌弃,得闲便将这把匕首换成银子,便算作是我的供养吧。”

    “道长本不必介入我的因果,如今也算是被我连累了。”

    林自初没有阻止,但是他现在必须站出来调停部下和杨书玉之间的矛盾。

    因为杨书玉的缘故,他的部下早已经心生不满,现在完成在朔方城露面的计划,顺利抛出鱼饵,他便不能再迁就杨书玉,去引发更多矛盾了。

    “行了,我们该走了。”他把着杨书玉的手腕,目光却是紧盯老道士的举动,似在思索揣度对方的真实身份。

    对这行反常的客商,已经猜出一二的老道士闲当无事人,他拿起木鱼,目中所空,又开始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击起来,嘴里开始继续唱诵先前所中止的经文。

    “不生亦不灭,欲生因莲花。超凌三界途。慈心解世罗……”【1】

    “朔方城书玉也看过了,我们该出城了。”林自初收回视线,强硬地拉着杨书玉离开。

    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杨书玉一步三回头,而那老道士却没再开眼看过自己,她便知道对方并不是什么暗桩或眼线,单纯只是一个云游到此的游方道士而已。

    “很失望?”林自初侧头看她,嘴角噙着笑道,“朔方城早就空了,这座城历来是战时的阵前回撤地,等战事起伤员都会往这里送,前不接战,后无补给,实在没有埋太多暗桩的必要。”

    杨书玉摇摇头,视线盯着路边三五成群的残疾乞儿道:“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能力,可以在你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我本来就只是想尽量拖延时间而已。”

    “朔方城暗防松泛,却是走商贩卒行经的地方,若有商行的人认出我便是极好、极幸运的。”

    “进城这小半天,我自然能瞧出朔方城不是什么很重要的边防重城,或许是因为商人走货总爱在此处落脚,这座小城才渐渐壮大成规模,护城守卫巡视森严也是因为要保证友商的安全。”

    她坦诚得不像话,让林自初都捉摸不透,便定定地侧头看她。

    停在街道岔路口不前,她悠悠开口道:“护城军不仅要防北凉蛮人,还要防混入城中的地痞流民,怕他们窃取抢夺游商的财帛细软,否则边境好不容易才发展起来的贸易很容易就被击溃。”

    “少了商税关税,北境城镇的粮饷,难道要全指望着京都国库吗?若是如此,北境还能牢牢掌握在王爷手中?”

    林自初直觉不妙,盯着她一瞬不动道:“所以书玉想说什么?”

    杨书玉轻笑一声,开口道:“我想说,尽管力薄,我仍愿一试。”

    不知何时,她偷偷将玉络握在手里,一直掩在袖下。话音未落,她竟直接将玉络朝路边的流民乞儿掷了过去。

    玉络应声落地,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声,随即炸碎成几块四散开来,如冷水滴溅入滚热的油锅,群情沸腾,刹那间便引发了一场不可控的哄抢与骚乱……

    “我仍愿赌城中有杨家商号的势力。”

    第79章

    “我的玉络碎了,自初哥哥能帮我重新嵌好吗?”

    水滴炸贱,

    落入滚热的油锅,群起沸然。

    街边乞儿、地痞流氓,甚至是周遭的商铺小贩也不顾自家生意,

    激昂地投身加入这场碎玉争夺中。

    边塞终是太贫寒了。

    风沙之地种不出足够的粮食,

    哪怕客商往来行色匆匆,

    带来的营收也不过叫朔方城的百姓勉强度日,略优于其他边陲城镇而已。

    朔方城百姓见惯形形色色的客商,

    天然地拥有一双识人辩人的眼睛,能轻松看得出杨书玉一行,属于是手缝间漏点也能叫他们富足的那一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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