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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杨书玉在谢建章的搀扶下,在宫门前下马车,

    就连守门的侍卫也忍不住偷偷打量她。

    宣她赴宫宴的内侍,

    特意吩咐她申时入宫。此时已有眼熟的太监候在宫门前,对着她吟吟浅笑,正是昨日传口谕那人。

    炽热的太阳洒下金辉,

    带起夏日燥热难耐的暑气。

    马车中放有冰鉴解暑,杨书玉一路过来倒也不觉得炎热。如今刚站在阳光中,

    她的鼻尖已然浸出点点细汗,闪着细碎的光。

    “今日真是极好的日子!”她举着团扇遮阳仰面看天,由衷地感叹出声。

    月芽搀扶着她,忍不住嘟囔道:“天气这么热,哪能算什么好日子?”

    杨书玉假装用团扇扑她,娇嗔反问道:“王妈妈出门前交代你的话,都给忘了?”

    “少说话,别乱看,跟着小姐哪都不要去。”月芽努努嘴,不高兴地朝宫门看去,“这不是还没进宫吗?”

    此时谢建章已同守卫打好招呼,正领着人过来。

    他朝杨书玉温声道:“东西交给守卫检查,等会儿自有宫人帮书玉送到殿上。”

    “有劳。”杨书玉屈膝福礼,示意月芽将准备好的碎银交给守卫,“天气炎热,一点碎银给各位官爷喝茶解暑,是书玉的小小心意。”

    “贵女客气。”守卫们笑着接下,转身麻溜地去马车上搬东西,殷勤得不像话。

    “走吧。”杨书玉见木桶平稳落地,她才收回视线,“怎么宫门前的马车这么少?”

    去月渚赴花宴那日,她们到时路边已经停了不少的马车。今天的宫宴不知会比月渚花宴盛大多少倍,此时宫门前竟只有她们孤孤单单的一辆马车。

    谢建章倾身过去,压低声音道:“王爷会单独宣召你,所以强调申时入宫,旁人当是稍后来。”

    杨书玉了然地点点头,扬起灿烂妩媚的笑对宫门前的内侍见礼。简单寒暄后,内侍便将他们三人领进宫去。

    宫墙深重,宫殿楼台多以甬道相连,杨书玉望不尽深宫尽头,却能看见方方正正的天。

    她生怕出错,举止端庄地跟着内侍身后,好奇使然,让她忍不住用余光去探寻这座会吃人的皇宫。

    “请贵女独身同洒家来。”内侍站在甬道的分叉口,低眉顺眼道,“谢郎君会在宫宴等你。”

    杨书玉不动声色地同谢建章对视一眼才道:“有劳。”

    内侍指派他身后的小太监为谢建章领路,月芽为难地看着杨书玉,终是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离开。

    紧接着七拐八绕,入目是相似的巍峨宫殿,却一样的气派,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等杨书玉被内侍领到勤政殿前,她才开始有初入宫城的紧张感。

    “贵女,有请。”

    杨书玉小心试探道:“请问公公,是摄政王要见我?”

    内侍躬身浅笑,并没有回答她的话,仍是极为恭敬地将人往殿内请。

    杨书玉抿唇,整颗心沉了下去:“有劳公公带路。”

    她硬着头皮走进勤政殿,殿内白檀香缭绕,夹杂着微不可查的研墨的声音。垂眸敛眉,她的视线堪堪能控制在足尖往外一丈的范围内。

    饶是如此,她的余光仍能看到正殿中只有内侍在桌案旁研墨,根本不见高时明的身影。

    狐疑间,她的胆量也莫名壮大了几分,竟敢抬头去看。只见主殿中央设有两方桌案,挨得很近。

    装饰以明黄绸缎的桌案,当是圣上的,而另一方桌案则被堆满奏折,当是摄政王的。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杨书玉从容地提裙跪下,俯首道:“民女杨书玉,参见摄政王。”

    “起来说话。”

    身边传来稚嫩清脆的少年之音,极轻,一如他的脚步,轻易就能被高时明的脚步声盖住。细细辨认后,杨书玉竟能从中听出高时明一贯微扬的语调,透出上位者的威严。

    “民女谢皇上恩典。”

    待她抬头起身,不及高时明胸齐的少年帝王已落座好,而高时明正站在他身侧神色晦暗不明地看她。

    “敬请圣上、王爷崇安。”她又重新行了一次大礼,任谁来都挑不出错。

    “免礼。”少年帝王萧彧挥退殿内的内侍,“江陵杨氏,赈灾有功,少东家想求什么赏赐?”

    杨书玉敛眸屈膝,极尽谦卑:“有道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能为此次洪涝之灾贡献绵薄之力,此乃杨府之幸。”

    “若皇上要赏,金银财帛都是其次的。”她话锋一转,反问道,“不知民女所求,皇上皆会应允?”

    她的视线缓缓从年少帝王的袍角,移到高时明的脸上。

    四目相对,高时明勾起嘴角轻笑一声道:“少东家想求什么?”

    杨书玉施施然又跪了下去,她的脊背挺得笔直,骄矜自得:“民女想为爹爹求一文散官职,主持开挖京都连接江陵的运河。”

    高时明想靠拉拢江陵杨家打压太后一党,无非是想通过打压杨仲辅,以削弱京都杨府对漕运的管控。这是利国利民,千秋万代的大事,若高时明无法做到,京都杨府迟早会继续往南通沟渠。

    可此等大事,谈何容易?银钱人力都是问题。

    “由江陵杨府出资出人开挖,两头并进,定能早早完成南北水路的连接。”

    饶是初显帝王沉稳之像的少年帝王,在听到杨书玉的请缨后,面上也藏不住欣喜,偏头仰视去看高时明的反应。

    高时明眯了眯眼,威严万分,开口声音仍是低沉而有力:“你的条件呢?”

    商人重利,杨书玉绝不会掏空家底依附他,只为杨伯安求一文职虚名,去干最累的活。

    “朝廷要免去江陵杨氏运河上漕运税收三十年,沿途渡口至少三成要在江陵杨氏手中。另外……”

    杨书玉话锋一转,对着高时明道:“另外爹爹的官职必须挂在户部统领的四司之中,有上达天听的奏请权。”

    虚职挂在户部之下,并非是对京都杨府示好,反而她是掣肘杨仲辅的一步棋。

    开凿运河,银钱不从国库出,却脱不开工部的协助。跨部门协作,杨仲辅身为户部尚书也不得不低头,他少不得要给杨伯安调配资源。

    另外,这也是一条退路,江陵杨氏可随时和京都杨府合二为一,意在威慑高时明。

    此为杨书玉的夹缝生存之道。

    墙头草虽遭世人唾弃,可栽于墙头价值千金的名花,便成了人人争抢的对象,偏偏那花立于墙上,不轻易能被攀折。

    “少东家的胃口会不会太大了?”高时明笑得更深,散出的威压让少年帝王的唇紧抿成一条线。

    “茶马、丝绸、皮草、粮食……”杨书玉不疾不徐,迎着对方的视线道,“北凉产的,古黍出的,南北东西的货物商贸,江陵杨氏皆可听皇上王爷调派。”

    “这桩买卖不亏!”

    殿内静默片刻,她才勉为其难地开口:“若王爷实在觉得不妥,民女愿再献上一份大礼。”

    “嗯?”高时明语调微扬,来了兴致。

    可杨书玉偏要故作姿态,意味深长道:“民女自知所求颇多,皇上王爷不好轻易应允,若宫宴上民女呈的礼入不了王爷的眼,大可随意打发了江陵杨氏。”

    言外之意,若高时明还满意她备下的礼,当满足她的请求。

    与虎谋皮,强装也好,故弄玄虚也好,总归是得和老虎同为一方霸主,这才能坐下来商谈。

    高时明不置可否,凌厉的双眸直直盯着杨书玉,可她面对威压,连脊背都不曾弯曲,垂眸在等。

    “本王等着看。”

    等杨书玉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处,他招来暗卫问:“杨书玉带了什么进宫?”

    “一谢郎君,一女婢,一桶酒。”暗卫单膝跪在地上回禀。

    萧彧起身看着高时明,百思不得其解:“皇叔,一桶酒能算什么大礼?再如何名贵,那也不过是酒,可满足口腹之欲罢了。”

    高时明垂眸看他,轻飘飘道:“皇上若同杨府太夫人一样,只把她当作初出后宅的女娘,是会吃亏的。”

    杨伯安在暴乱中重伤不醒,杨书玉所求自然不是他教的,而谢建章怕是不赞同杨书玉与虎谋皮。

    杨书玉能说出这样的话,又怎能小觑?

    第42章

    “好久不见,自初哥哥。”

    宫宴设在麟德殿,

    杨书玉跟着内侍到达时,殿内已经有不少大臣携家眷等候。

    韶乐典雅庄重,与巍峨气派的麟德殿相得益彰,

    无人敢大声喧哗。

    殿内众人在低声交谈,

    不时发出浅浅的笑声,

    但笑声很快便会被韶乐所掩盖,追不可得。

    杨书玉的到来,

    引起殿内片刻的停滞。所有视线在她跨过门槛时,不约而同地汇聚在她身上。

    明亮的眼眸缓缓扫过,只有未经世事的娇小姐在视线相接时,

    避开她的视线。

    “书玉,

    先入席。”谢建章起身轻声唤她。

    杨书玉收回视线,

    朝他点点头。在内侍转身告退时,

    她爽快地塞了些碎银打赏,俨然已有了京都贵女的风范。

    也不知是高时明有意抬高她身份的缘故,还是礼部官员顾及她与京都杨府关系的缘故,她的席位竟不算偏,

    正设在杨仲辅的斜对面。

    连杨清浅也只能以家眷的身份,坐在杨仲辅后排,

    可她却能坐在第一排的位置,她的左右皆是朝廷官员。

    也难怪她进京的消息刚传开,

    大殿内的人都认得她,

    还毫不遮掩地盯着她看。

    “北凉使臣到!”

    伴着高亢洪亮的唱报声,矫健英挺的北凉使团快步走进麟德殿,瞬间成为另一个视线聚焦点。

    北凉使臣为首者华丽宫装加身,

    巧致的银制面具纹饰透出北凉特有的野性文化,将他的闲雅气度和强势凌厉平衡得极好。

    他目视前方,

    高傲而绝俗,似是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落座时,他却状似无意地向杨书玉的方向看。

    因有面具遮掩,连他近身的人也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

    杨书玉是所有人中最先收回视线的,不带一丝留恋。她凑近谢建章,小声道:“等下我要送建章一份大礼。”

    谢建章停杯,狐疑地偏头看她:“哦?书玉终于肯告诉我在谋划什么了?”

    杨书玉以扇掩笑,只露出那双灵动有神的明眸弯成月牙,娇俏明媚,谁也瞧不出其中藏着的坏。

    宫乐渐止,而后凭空传来更为高亢洪亮的奏请声。

    “圣驾光临!太后驾到!摄政王驾到!”

    礼官高声奏请入宴,乐官奏中和韶乐。殿中御座镝黄麾,群臣俯首恭迎圣驾,而后萧彧为先,黎国最尊贵的三人径直入座,继而乐止。

    在礼官的唱念声中,众人起祝,行跪拜大礼,山呼万岁千岁:“恭请皇上圣安,太后金安,摄政王崇安!”

    “众卿平身。”

    萧彧那稚嫩的孩童嗓音响起,与他初显少年英姿的样貌形成巨大反差,然而帝王浑然天成的威严之气,自带威慑力。

    “谢主隆恩。”

    宫乐齐奏,众人落座,宫娥舞姬适时踩着鼓点鱼贯涌入。水袖轻盈飘飞,随笙乐舞动,舞姬的盈盈细腰,竟比满席珍馐要勾人味蕾。

    可世上总有不识趣,不懂风雅之人。

    “歌舞美则美矣,却如同摆上来的菜品一般,华而不实。”

    萧彧为尊,左右又有高时明和太后坐镇,他尚没有下令开席,北凉使臣已忍不住讥讽黎国外强中干。

    开口之人,是北凉使臣方阵后排的一位武将,豹头环眼,一副典型的北凉勇士的模样。

    根本不用尊者示意,便有文官举杯,笑吟吟地起身回敬他:“使臣自北凉而来,不知礼仪之邦的宫宴底蕴倒也情有可原。”

    此时,不少人附和他,低低地掩唇而笑,极尽嘲讽之意:北凉蛮荒,怎懂得欣赏礼乐之仪?

    “文以昭德,武以象功。”那文官的嘴角噙着笑,眼底满是鄙夷,“宫宴先演文舞,表黎国以揖让安天下……”

    “江右副都御史,此言差矣!”

    坐在其上首的同僚笑着打断他的话,明着是责怪江珣说话不严谨,实则是在附和他,讥讽挖苦北凉乃蛮荒之地。

    “北凉以征伐定国,至今各部落仍在暗斗,侍臣怕是更加偏好稍后上演的武舞!江右副都御史,你可莫要曲解了使臣的意思。”

    “也是。”江珣施施然坐下,轻蔑道,“下官只是担心使臣看惯了北凉豪迈的歌舞,连黎国的武舞也瞧不上。”

    他豪迈一词用得委婉,在座同僚皆知道他在暗示:北凉侍臣是山猪吃不了细糠,根本欣赏不来礼制熏陶下而排演的歌舞。

    于是,所有人都无奈地朝他笑着摇头。一出指桑骂槐的即兴演出,实实在在打在北凉使臣的脸上,气得北凉那武将不甘地哼声,愤愤地将酒盏置于桌上,激得杯中美酒洒出。

    然北凉使团的为首者气定神闲,丝毫不受影响。

    那紫衣华服的神秘使臣闲雅地起身,他举杯遥祝,声音温润如春风化寒冰,大有调和之意:“副使心直口快,还望皇上不要怪罪。”

    萧彧泰然自若,悠悠地看着他开口。然高时明从始至终没向北凉使臣投去寸缕目光,根本不把他们的口舌之争放在眼里,他饶有趣味地透过宫娥去看杨书玉和谢建章,似在暗忖他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他从未见过谢建章凝眉的样子,似有什么事难倒了那名满京都的谢郎得皇上设宴款待,臣下倍感荣幸。宿在四方馆这些日子,我还道此行难见天颜,终了只得一纸国书归去。”

    银纸面具下,使臣勾起一抹浅笑:“倒是臣下忘了,黎国重礼,又怎会随意打发了我们?”

    为震慑北凉使臣,磨其脾性,礼部特意晾了他们几日。杨府举办花宴,虽给他下了宴帖,可那到底算不上是国家层面应给予的礼遇。

    他如今旧事重提,又是在那些文官强调黎国以礼治国之后,礼部的“疏漏”竟成了回旋镖,有力地驳倒了对方。

    “是臣下小人之心,胡乱揣测。”他倨傲地举杯,竟把自己和萧彧放在同等位置,试图同萧彧推杯换盏,“这便自罚一杯,望皇上海涵。”

    说罢,他举杯而尽,根本没有给萧彧反应的时间。

    按照使节陈规,有同等同级的对等原则。

    若使团为首者身为他国皇子,则负责接待的主礼官,也当是皇子。如今他强调礼部的疏漏,没有安排对等的官员接待他们,这并未让他感到不受重视,反倒给了他越级同萧彧对话的借口。

    如此,黎国理亏,平白被北凉使臣压了一头。

    太后冷眼扫过,将礼部尚书盯得额头浸出点点细汗,他一味埋首不做声。

    按理说,北凉自有其风俗文化,哪怕派使团出使黎国,凡事要按照黎国的规矩办,但外邦人如何会知晓此等细节?因而礼部才敢怠慢他们。

    刚才北凉的主副使一唱一和,似是故意等在这里,以借着文官的话来踩朝廷的颜面。

    现在无论是萧彧还是太后,谁都不好开口,但凡他们接了北凉使臣的话,便落了下乘,是自降身份。满殿官员,则需要斟酌开口,就怕再给对方递台阶。

    至于那杯酒,萧彧年幼,尚未婚配,更遑论有子嗣,席间竟没有人够格,能出面反击对方,代萧彧饮下那杯酒。

    “使节豪迈,民女也想回敬阁下一杯。”

    杨书玉朱唇轻启,江陵语调自带娇蛮的韵味。她执杯起身,学着对方道:“北境无战事,使臣到访以示两国友好,书玉敬谢北境的茶马互市能得贵邦支持,一年四时皆可互通有无。”

    言罢,她也举杯而尽,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

    好一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以布衣之身敬谢北凉使臣,大有北凉使臣刚才越级,去碰瓷萧彧的气韵。

    满殿的清流文臣,又岂会责怪她不知礼数?

    殿内纷纷向她投去赞许的目光,比起皇室自降身份,他们更乐见江陵杨氏拿茶马互市去堵北凉使臣的嘴,就连太后的眉眼也跟着舒展开来。

    “民女听闻北凉好烈酒,宫宴的佳酿怕是不和使节的口味。”

    杨书玉越是极尽谦卑,去强调她的布衣身份,便越是显出北凉使臣的不重要。名义上设来款待使臣的宫宴,她不仅可以入宫赴宴,还能起身开口说话,可见谁为臣下。

    她抬手招人,缓缓踱步绕出坐席,立于二层平台上,不一会儿便有内侍领着护卫官抬着一桶酒上殿。

    此时正巧文舞毕,舞姬躬身退出麟德殿,杨书玉自然而然成了全场的焦点。

    她毫不怯场,朝萧彧盈盈一拜:“民女愿为佳宴添香,为皇上献上枣集美酒一坛。”

    “此乃家父私藏,听闻是孔夫子饮后,感叹出‘惟酒无量不及乱’的同炉佳酿,是窖藏几百年而不可多得的名酿,世间仅此一坛。”

    杨书玉献酒,又提及孔夫子,她以小见大,将黎国源远流长的文化底蕴展示得淋漓尽致。

    今日,黎国君臣可在宫宴上共品几百年前的名酿,然北凉几百年在做什么呢?

    北凉拿不出几百年前的美酒,甚至说不出几百年前的历史本源。彼时的北凉尚未开化,仍是只知狩猎充饥的蛮夷之地。

    萧彧闻言,展颜一笑,其他官员意会,不再掩饰对北凉使臣的嘲讽之意,用笑声将北凉的颜面踩在地上,且揉碾稀碎,再无拾起的可能。

    没有什么反击,比源流上的绝对俯视更为有力。

    杨书玉笑颜如花,似是真的意在献酒,她示意内侍开封启坛。

    木桶被内侍小心敲开,内有尘土泥块掉落,露出被尘封已久的酒坛。封口处的贴条,仍能辨别出是孔夫子时期使用的文字。

    原来木桶是将酒坛周围的泥土尽数封存,以尽可能保证酒坛没有接触空气,而因连封条的文字也没有消失。

    除尽土封,再由杨书玉掀开封盖,整座麟德殿立刻浸入酒香中,未饮先醉三分。

    她用酒提子盛出,交由尝膳太监用银针当众试毒,再由他当众饮下。而后才让宫娥盛出,按地位尊卑和品级依次摆上桌。

    但北凉使臣有所不同,是杨书玉亲自领着宫娥送去。

    她一笑百媚生,纤纤素手托举酒樽递到北凉使臣面前,娇声细语道:“使节远道而来,定没尝过此等佳酿,这酒是书玉敬你。”

    清明无波的眸光,透过面具注视来人,一如满殿君臣注视着杨书玉的一举一动。

    她言语上打压北凉过了头,现在殷勤地近身献酒,明眼人都等着看她在憋什么坏。

    是以,那华贵闲雅的侍臣眯了眯眼,没有立刻抬手去接。

    可若是迟迟不接,杨书玉将杯中酒倾倒在地上,以祭奠的方式敬酒,那场面更是不好看。

    “多谢。”

    权衡之下,北凉主使缓缓开口道谢。未避免杨书玉给他难堪,故意把酒弄洒一地,是以他双手去接,带着十足的戒备。

    众人瞩目下,杨书玉春山如笑,托举着酒樽等对方接下。就在众人以为她要倒扣酒樽折辱对方时,她竟将酒朝侍臣的右小臂泼去。

    侍臣始终戒备着杨书玉的动作,见状迅速缩回右手。电光石火之间,他还不忘用左手扣住袖子,生怕对方下一瞬借酒弄湿自己地衣袖,伸手来探查什么。

    叮——

    随着一声清脆银器落地声响起,就连始终岿然不动的高时明,此时也忍不住阴沉着脸坐直身子,而谢建章更是情不自禁地站起身,只为将殿内的突然状况瞧得更真切些。

    谁也没料到,杨书玉竟会毫不犹豫地抬手,去掀开对方的面具。

    那银制面具如白昼流星,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跌落在台阶之下,展露出那面如冠玉的绝世容颜。

    “今日真是极好的日子!”

    杨书玉笑容如旧,语气却失了温度:“好久不见,自初哥哥。”

    今日真是极好的日子,这话她已叹过两次。

    今日原是杨伯安为她挑选的婚期,宜嫁娶。

    第43章

    “我情愿认不出你。”

    “书玉,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娇蛮任性。”

    林自初在浅笑,却笑意不达眼底。

    “你是何时对我起疑心的?是同船共渡,是在花宴上,

    还是更早?”

    月渚花宴,

    林自初曾在水榭二楼远远打量过她。京都城外,

    他们也有过短暂的四目相对。

    但林自初自省,他并没有暴露身份的举动。甚至高时明与他近身对谈多时,

    高时明都没能认出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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