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昨日她一直跟在杨伯安左右,丝毫不敢懈怠,就是担心父亲又在她不知情的地方,被钦差大臣直接下狱治罪。软磨硬泡地让杨伯安早早归家,并保证不再外出,她这才肯回屋休息。
如此算来,那位雷厉风行的钦差大臣,倒是比前世现身得要晚许多。
“账册,我的账册还没看完!”
联想到那位钦差大臣,杨书玉混沌的脑子立刻清明起来。她慌乱地拾掇案几上的东西,却发现一件比账册没看完更为糟糕的事。
挑灯苦读才梳理出来的札记,竟成了鬼画符。娟秀整齐的小楷上面,突兀地布着几道墨迹,或长或短,总之是不能看了。
杨书玉暗自懊恼,余光瞥见那方砚台的墨水已干,狼毫笔尖也早已凝固。
现在若重新誊抄一遍,不仅费事,更何况她压根儿就不记得那些墨迹遮盖了什么内容。
心里刚生出的那点庆幸,因此一扫而空,惹得杨书玉不甘心地扁扁嘴。
吱呀——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槐枝捧着热水进来。
“小姐,老爷方才派人来请你过去一块用早膳。”
“知道了。”杨书玉不动声色地将札记反扣在案几上,起身时又故意将账册背面朝上放好。“伺候我梳洗吧。”
语气与往日并无不同,细节之处却透出她的防备。
在对镜梳妆的时候,杨书玉看似思绪神游,实则她有透过镜子,悄悄地打量忙前忙后的槐枝。
而犯了错的槐枝,既没受到杨书玉斥责,也没有等来管家发落。她时时悬着一颗心,只能把头埋得低低的。
“今日不带钗环。”杨书玉突然开口,打破室内那令人压抑的沉默。
她素手盈盈一指:“戴那朵海棠绒花便好。”
槐枝狐疑了一瞬,便将手中的金钗放回了妆奁。
她细致地将海棠绒花别在杨书玉鬓边,试探性问道:“小姐不是最喜欢那支钗吗?怎么不戴了。”
杨书玉起身,站在镜前微微摆头,仔细地审视起今天的妆容服饰。她本来就冷着脸,现在又不肯回答槐枝的话,无形中便成了一种威压。
槐枝自觉有愧,含泪跪在地上:“槐枝有错,还请小姐责罚。”
“现在外面不大太平,身上还是不要佩戴贵重之物为好。”杨书玉软声软气地嘟囔,字面虽是回答了槐枝的疑问,却因为前后两句话有一段时间差,而更像是她在自说自话。
无视,本身就是一中压力。
她依旧没有斥责槐枝,也没有佯装无事让槐枝起身。
莲步朝正厅轻移,杨书玉软糯含娇的声音回荡在房中,平白被放大了数倍:“其实我也有话要同你说。”
槐枝垂头恭听,却听她话锋一转:“但在我开口前,我更想听听你给我的解释。”
“小姐……”槐枝
“嘘。”杨书玉顿步回身,食指抵着朱唇作噤声的动作,“先别着急开口,你只有一次机会。这几日就不用到我跟前伺候了,且好好想过再开口。”
慢刀子割肉,最是磨人。
注定要挥向槐枝的刀,却不知何时才会落下。偏杨书玉还要她无事可做,不能转移注意力,日夜里都得在脑海里复盘千万次自己的错处。
思想上的折磨,远比直接找管家领板子受罚要狠。
这是槐枝第一次见识到了杨书玉的治下手腕,可到底是自己僭越了。
杨书玉话毕,便独自抱着账册离开。在踏出房门的那一刻,鲜活的空气立刻占据她的脏腑,她似是又重新活了过来。
发落背信的家仆,在旁人看来是再简单不过的小事,但对生来无忧的杨书玉来说,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槐枝是她最信任的人,两人相伴长大,虽有主仆之分,却是有姐妹情谊在的。
在姜荷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槐枝几乎是在扮演长姐的角色开解她。
现在她还做不到沉着利落地发落槐枝,可她既然决定要成长起来,哪怕只是前进一小步,她都觉得格外畅快。
至少相较于过去,情感羁绊已经无法影响她做出决策了。
时辰尚早,负责洒扫的家丁还没来得及彻底清扫杨府院落。
落花枯叶散落一地,在少女翩跹而过时,被其裙摆打旋带起,顺带把清风都熏染上一层独特的香。
行至院墙边,杨书玉忽然顿住脚步。
只见倚着院墙而蓬勃生长的石榴树下,月芽正提着扫帚,仰头查看着什么。稍许,她困倦地打起哈欠,竟还是以仰头的姿态舒展身子。
“月芽,你这是在做什么?”杨书玉走近几步,寻着月芽的视线去看。
除了红得胜火的一树石榴花,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月芽被她吓了一跳,双手将扫帚攥得紧紧的:“月芽,问,问小姐早安。”
见她磕磕巴巴地行礼问安,如受惊兔子般警惕,杨书玉冷了一早上的脸终于绽开了笑容。
在金灿灿的晨光里,这抹笑竟比云边朝阳更为耀眼夺目。
杨书玉总觉得林自初的清俊风流是一道让她移不开眼的风景线,却不知在旁人眼中,她的风姿绰约更加亮眼。连天真单纯的月芽,在此刻也迷了眼,沉醉在她的朗笑里。
“我问你在看什么呢?这么专注。”杨书玉笑着提醒她。
月芽见她温柔和善,便没了拘谨,兴高采烈地给她讲解自己的发现:“小姐你看地上的石榴花。”
“昨夜是我轮值守夜,我也没见夜里起风,可是石榴花落得比往日还多咧。”
她弯身在地上捡起一朵石榴花,天真无邪地递到杨书玉面前:“我爹教过我,他说只有这种结不了果的石榴花才会连着花柄一起落地,只落花瓣的便是秋日能结石榴的。”
“小姐你瞧,这一地的石榴花瓣,都是不带花柄的。”她像是猫儿闻到了荤腥,馋得不行,“那岂不是今年这颗石榴树会大丰收?”
宅院里种植的石榴都是可以食用的,有闲情逸致的时候,杨书玉甚至会亲自攀梯采摘。但杨府人丁稀少,她每年也就挑选几个品相好的,拿去和杨伯安分享,其余的便让她院里的丫头分了。
而月芽喜食石榴,又尤其喜欢这颗老树结出的果子。她负责在外院洒扫,自然每天都要到树下视察一遍才安心。
她以为落花满地,是意味着丰收,可杨书玉却不认同。
去岁干旱,今年又遇洪涝,江陵的雨水比往年要多。按理说,今年不会是丰年,这也是朝廷重视此次赈灾,要派钦差大臣南下的原因。
杨书玉当即敛了笑,垂眸观察着满地落红,再次确认道:“你是说今天的落花要比往日多吗?”
在月芽还很小的时候,因家里没钱抓药治病,父母就把她卖进了杨府。她虽是乡下农户出身,却是在杨府长大,对种植收成的认知一知半解的,说不定还不比杨书玉。
她当杨书玉感兴趣这个发现,便颇为骄傲地答是。
“昨夜无风,花落未必是一件好事。”杨书玉在垂眸时有了新的发现。
因为无风,落花分布的位置是可以认定是原封不动的。但眼下,石榴树两侧的落花疏密并不一样,外侧的落花更多一些。
视线顺着树干向上攀爬,最后落在横出的枝干上。粗壮的枝干有小腿肚大小,朝八方舒展出枝桠。那似乎是一个很好的落脚点,她记得以往家丁都爱蹲在那儿采摘石榴。
联想到昨晚的梦,杨书玉忽然感到一阵寒意,小脸顿时变得煞白。
月芽怯怯地问:“小姐不舒服?需要我去请大夫吗?”
“不,不找大夫。”杨书玉缓缓摇头,“你去找管家要府里最善武的护院过来。”
月芽不解,却乖顺地应承下来。在她告退离开的时候,杨书玉又补充道:“另外,你悄悄去一趟听风院,私下问问昨晚住在听风院里的人都什么动向。”
见她一脸严肃,月芽甚至忘记放下扫帚,急冲冲地往前院方向去。
至于杨书玉,全然已经忘了杨伯安还在等她用早膳,竟化身成另一个“月芽”,一言不发地站在石榴树下抬头向上看。
她的睡眠向来不好,昨晚又是趴在案几上入梦,是梦是醒,她自己都分不清。
昨晚的梦仍重复前世与林自初成婚当日的故事,只不过梦境往后推演至官兵抄没杨府,却没有戛然而止。
梦中的利刃刺入她腹部时,她能切身感受到一阵剧痛。
她倒在血泊里,失去了行动力,眼睛仍能捕捉周遭的发生的事。
在低垂的视角里,她看见漫天火光中,有一身披洒金大氅的男子从门外走到她近前,那双巧制的黑色鹿皮靴就停在她三步之外。
她努力地抬头,想要去看对方的脸。可她像是碰见了鬼压床,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亦无法控制自己醒来。
那人只停留片刻,便转身离开了。那步子越来越远,忽然有一阵冷气吹向她的面庞。
是梦境?是现实?
她模模糊糊见到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打开房门,趁夜离去。
“小姐,有何吩咐?”
护院的声音,将杨书玉的思绪拉回。
她偏头打量对方,见对方身材劲瘦,远不能和魁梧沾边,便问:“你轻功如何?”
“比拳脚功夫强些。”
若自小习练横功,那必得是一身的腱子肉。他这样的身材,当练轻功巧劲训出来的。
杨书玉指着石榴树横着的枝干道:“你尽可能轻巧地站到那去,替我看看上面能见到什么风景。”
护院只当她是心血来潮,突然好奇起她看不到的高度会是什么景色,便也没多问一句。
在应声后,护院脚尖点地而起,稳稳地落在杨书玉指定的位置。
诚然,他已经十分轻巧地落足了,可石榴树还是会抖落下些许花瓣。
“能俯视小姐的院子。”
杨书玉眯了眯眼,追问道:“可以看到正屋的门窗吗?”
“虽然没有正对着,也是可以瞧见的。”
“你下来吧。”杨玉书彻底冷了脸,“让管家安排人将这棵树砍了,今后我的院子都不准种树。”
还没等护院落地,她怒气冲冲地丢下这句话,抬步便往前院的方向去。
虽没有实证,但她仍要暗骂听风院那两人蛇鼠一窝。
第8章
她并不觉得这只是一个巧合
为方便接见各大掌柜,杨伯安直接将自己的居所设在前院,一个紧挨着花厅与书房的重屋。
派去请杨书玉的小厮已返回复命多时,却仍不见她现身。
杨伯安耐心地等待,既没有先动筷用餐,亦没有再遣人去三催四请。
随侍左右的仆人丫鬟,眼观鼻鼻观心,都伸长脖子去留意大门的方向。
“是小姐来啦!”
有人突然高呼一声,杨伯安立马抬头堆出一个慈爱的笑。
“爹爹。”
杨书玉软糯含娇的声音比人先到,完全没有被石榴树的插曲所影响。
裙摆擦过门槛,少女从晨光中走进屋。
她乖顺地把粮行账册交给杨伯安的贴身随侍,笑弯了眉眼:“辛苦周叔。”
周顺诧异女郎是一个人过来的。如此厚实的账册竟要她亲自拿?
他瞬间变了脸:“小姐院里的人都是懒骨头吗?”
“不是的……”
周顺像是听不见杨书玉开口,语炮连珠地骂道:“我早说老张就那点本事,让他打理府宅事务都是抬举他。”
“他那口子还亲自看管打理女郎的院子,他们两口子就是这样打理的?连账册都要小姐自己捧过来?”
“爹爹……”杨书玉插不上话,皱着眉头朝父亲求助,却发现杨伯安身边有位眼生的人。
那人估摸五十多岁,身材瘦削却挺拔如松,面上笑吟吟地,十分和气。
“囡囡过来坐。”杨伯安朝她招手,却是笑着安抚周顺,“你那火爆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府里不是被老张打理得井井有条吗?”
他抬手拉过杨书玉,让她挨着自己落座:“倒有一句话没说错,囡囡院子里的丫头确实不像话。”
“若那些丫头用得不顺心的话,回头让王芸换一批。”
“东家也别数落周顺了,他和张超平日里惯不对付的,尤其是事关小姐。”
周顺不服气,朝那人吹胡子瞪眼,以示他的不满。
“是我不让她们跟着的。”杨书玉暗自思忖着,又补充道,“不过我确实需要一批新人进府。”
那人的视线一直落在杨书玉身上,慈爱而温和,迟迟不肯移开眼。
“行,爹让张超帮你留意着。”杨伯安见杨书玉被那视线盯得紧,适时引荐道,“这是你秦伯。”
杨书玉起身见礼:“书玉见过秦伯。”
“小姐折煞秦某了。”秦初平受宠若惊,弹起身朝她恭恭敬敬地回礼。
“囡囡这声秦伯你受得。”杨伯安斜睨他一眼,满是嫌弃。
杨伯安都懒得拆穿他!
秦初平以往见面就在他耳边埋怨,怪他把杨书玉藏得紧。现在让他见着了,又搁这儿装腔作势,扮一副正经慈爱的长辈模样。
也不知在杨书玉还是女娃时,故意逗哭她取乐的是谁?
杨伯安轻啧一声,最终还是决定给他留点老脸:“你秦伯平时不在江陵,一年到尾南北两地来回跑,所以你不认识。”
“南纳谷,北收麦,农闲时还要调配各地粮庄的库存储量……”
“那些账册都是秦伯送来的?”杨书玉的眼睛亮晶晶的,可下一瞬她眼里的光就暗了下去。
那本札记,早知道就不一道拿过来了。
此时,她第一次切身体会到,相形见绌这个词的含义。
杨伯安:“杨裕粮庄都是你秦伯在打理,今年灾情有苗头的时候,就开始往江陵赶,今早才得进城。”
秦初平精神十足,衣衫不染尘埃,根本不像长久风餐露宿的模样。
杨书玉面露疑惑,便听他主动解释道:“城外灾民聚集太多,进城盘查要比以往严苛,不免耽搁了两天。”
虽说耽搁,却也是休整,否则怎会如此精神?
这也难怪是粮庄的账册先进杨府,他今早才到。
“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请教你秦伯。在朝廷钦差入江陵主事前,他都不会离开。”
杨伯安抬手示意,便有丫鬟端着早膳鱼贯而入。
“先用饭吧,爹爹特意交代厨房要把羹汤煨足两个时辰,囡囡尝尝。”
杨书玉应声后,便伸手去拿碗勺,却被杨伯安抬手制止。
仅是一个眼神,周顺便心领神会。
他快步走过来,取代布膳丫鬟的位置,一连盛了三碗的羹汤。
先是呈给杨伯安,再是杨书玉。
数量和顺序皆有讲究。
杨书玉捧着羹汤,仔细想了想,转手便递向秦初平:“秦伯请用膳。”
杨伯安含笑不语,秦初平却推拒道:“小姐有敬老之心,然我却不能失了分寸。”
说罢,他转手接过周顺呈给他的那第三碗羹汤。
杨书玉了然于心,知道杨伯安在手把手地教她。
三碗羹汤,便是道明了行商的某些不成文规矩。
周顺是信仆,杨伯安厚待他,两人相处不拘小节,但他仍没有上桌用膳的资格。
秦初平为客,亦是粮庄的合伙人,虽为长辈,身份却在杨书玉这个少东家之下,那便不该接第二碗羹汤。
行商讲究和气生财,交往时远不如官场那般上下级分明。称兄道弟共谋生意是常态,但不代表能忘记自己的身份立场。
商人的威信,暗藏在和善的面皮之下,不可逾越分毫。
如若不然,见面还是谈笑风生,到背地里却连自己为何被踢出局的都不知道。
“书玉记下了,谢爹爹和叔伯赐教。”杨书玉知道他们这是在提点她,起身恭敬乖巧地屈膝行礼。
杨伯安三人对此露出欣慰的笑容,说话逗笑她的同时,都不忘给她夹菜。
可整桌丰盛膳食,杨书玉却食之无味。她全程默默地埋头吃饭,在认真地反思自己。
在杨书玉成长过程中,她并没有家族世交的应酬压力。这十五年来,她在后宅中无忧无虑地长大,出门赴宴也是跟在父母的身边,她压根儿没有独自出去社交的时候。
那满院的丫头说是来伺候她,倒不如说是王妈妈特意为她寻来的同龄人,平日里陪着她疯玩罢了。
至于房中唯一稳重牢靠的槐枝,如今也背弃了她……
杨书玉暗自藏起这些心事,端着笑容陪长辈用完早膳。厅堂内其乐融融,是杨府少见的和乐景象。
饶是如此,她还是逃不过被检查课业的命运。
杨伯安先开口讨要账册最上方的那本札记,秦初平也凑过去看。
一旁的杨书玉十分慌张,那双小手将袖角攥得紧紧的。
她试图解释一下:“原先是很工整的,但我不小心睡着了……”
“不错,囡囡很有天赋。”杨伯安指着一处被涂黑的位置,“这是划掉总计后,忘记再次核算了吗?”
杨书玉想说,那些墨迹都不是她的本意。秦初平却根本不给她开口的间隙:“主要的条目都有了,就差些细节。时间仓促,手记有些涂改倒也正常。”
说着,他命人拿来自己新造的一本账册。摊开一看,竟能完全涵盖杨书玉所誊写的内容。
甚至“划掉漏算”的地方,都能在上面找到答案。而某些墨迹细长的地方,隐约还能辨出文字内容,却无法找到新账册对应的内容,大概是“杨书玉认为不重要”吧。
还想进一步解释的杨书玉彻底沉默了。
早起时,她并未生疑,只是暗自懊恼自己的不小心,便将这事翻篇了。
现在看来,那些墨迹似乎是勾画掉杨书玉出错的内容,还如此地精确,杨书玉并不觉得这只是一个巧合。
“这账册重要吗?”她惴惴不安地问,“我是说,如果这些内容被外人看见了,会对粮庄有什么影响吗?”
杨伯安注视她,努力理解她的言外之意。杨书玉被盯得心虚,眼神开始变得飘忽不定。
“登记账册,是为了实时掌握库存数量,以便规划和统筹。”秦初平笑着作答,“外人若想查粮庄的帐,也并不是只有拿到账册翻看这一个途径。”
“漕运渡口,入城商税,把粮庄这些记录凑在一块,也能知晓个七八成。”
他话锋一转,没当回事:“只不过费时费力,寻常人很难办到罢了。”
杨书玉闻言长舒一口气,道谢后又一连追问了好几个昨夜参不透的问题。
诸如粮食为何入库不按市斤做计量单位,要以整袋计?为何晒粮后重新入库,会损失这么多袋粮食,还要在账目上写正常入库?秦初平皆一一细致作答。
直至晌午,杨书玉才勉强弄懂看粮庄账册的问题。
杨伯安嘱咐她再有问题,可以大胆去请教秦初平,并正式将杨裕粮庄交给她打理。而秦初平仍是二东家,负责教导和辅助杨书玉接管粮庄事务。
末了,杨书玉提出想去城外粮仓看看,杨伯安也欣然应允,但他推托有事,改为周顺和秦初平两人陪她同去。
杨书玉不依,偏闹着要杨伯安跟她一块去,不然她便不去了。因为她担心出岔子,并坚信杨伯安得在她眼皮子下才算安全。
双方久久协商不下,直至正午。就在这时,下人进屋来报。
“老爷,林公子回府求见。”小厮顿了顿,视线带着请示的意味,慢慢落到杨书玉身上,“林公子想找大小姐叙话。”
杨书玉懒得找借口:“你就说我出府了,不在。”
“可……”进来通报的小厮面露难色,慢慢转头看向门口。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知何时,门口立着一位面如冠玉的少年清俊。
那人褒衣博带,有雪竹月松之资,温文尔雅,正神色不明地看向屋内。
来人不是林自初,还道是谁?
前院用作杨伯安居所的重屋并不是规制下的一整座院落,并未设院墙,自然就没有安排看门小厮。
接待外客,也是在花厅中,旁人是不会到此处来的。
但林自初不是旁人,他曾算是半个杨家人。他停步在门口派人通传,便已经算是知礼守节,甚至还稍显见外。
“自初见过叔父。”林自初噙着浅笑走进来,朝着杨伯安拱手问安,而后对秦初平和周顺欠身颔首,以示尊敬。
从进屋开始,他的视线便刻意避开杨书玉,等做完这些他才悠悠将目光投向杨书玉。
他的语速不缓不慢,声音温和而悦耳,开口仍是对杨书玉无微不至的关怀:“书玉,你是打算出城吗?城外流民聚集,怕是不太平,不如我送你去?”
第9章
那道声音洪亮而有力,她十分熟悉,在梦中听过数次。
风流才子,杰出清俊,满目柔情却唯他眼前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