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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男子轻跃而起,脚踩石墙,往前倾身与地面平行,长臂持剑一挥。

    马通天惊愕地看着眼前一幕,揉了揉眼睛,巨大铁锤竟被轻薄的剑身抵住,剑尖微屈。

    随即,铁面男子上身朝后旋转,长剑随手收起,铁锤再次朝他砸去时,他踩在墙上的脚往前一踢。

    马通天惊讶于男子功力,一边心生惧意,欲往密室外逃走。

    只听“嘭”的一声,铁锤犹如碰到钢筋,朝马通天反弹而去。

    方才的一切,不过发生在转瞬间。

    马通天只不过往前跑了一步,便被铁球砸中左臂与肋骨,整个腰腹都如同被碾碎般,他再次吐出鲜血,倒在地上。

    而铁锤砸中人后,依旧朝前冲着,直到触碰墙面,再次弹回。

    虽力道已经减弱,可那铁锤有百斤重量,马通天无力爬起,眼睁睁看着铁锤欲再次创伤自己,害怕地闭上了眼。

    然而意料中的铁锤,没滚到身上,他睁开眼,偏头看见铁锤在自己脸侧一寸处停下。

    只差一点。

    马通天的视线朝上,铁锤上,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男式黑色长靴,靴头洗得发白。

    他想,此人不仅是个练家子,还是个穷人。

    铁面身量高大,右脚踩踏在铁锤上,右手肘撑在膝上,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透过两个黑乎乎的窟窿,马通天看不清神色,只觉得可怕,根本不知是哪里得罪对方,更不知对方是入室抢劫为求财,还是……无意中结下的仇家,也或许是李相的仇家?

    他忍着剧痛,嘶哑艰难地开口,“你,你若求财,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闭嘴。”

    完了,若不是为求财,今日自己必要丧命于此了。

    马通天绝望之际,忽听对方直截了当道——

    “拿来。”

    啊?什么?

    钱财吗?

    马通天眼中燃起希望,用没断的右手指了指被木箱挡住的墙体,“那,那,那有……”因着疼痛,说话不清。

    铁面早已不耐烦地迈开长腿,寻着他所指的方向,摸索墙体。

    不多时,墙面震动起来。

    难道墙后还有一处暗室是放钱的?马通天能这么轻易告诉他藏钱之处?

    正想着奇怪之处,忽听马通天一声大笑,随即墙体崩塌。

    铁面面对的墙成了脚边碎料,也只塌了这一面,否则非得把马通天砸死不可。

    暗室不再是暗室,一面通了风,通向马府的庭院。

    马通天费劲全力大喊,“来人!”

    “来人!”远远的,传来小厮的喊叫,与他的声音几近重叠。

    “着火啦!”

    远处是一片喧嚣,根本无人能听见马通天的话。

    铁面在那头站了会儿,被骗后还很淡定,因为入暗室前,他就在西院点了火,还把前院值守的人撂倒了,这会儿谁能来管这位马老爷?

    在马通天惊愕的视线中,他走过去,“就这?”

    “不,不,”马通天艰难抬起右手想握住铁面的脚踝,“大侠,我不骗你,我真有钱。”

    铁面抬起脚,一脚踩上他腹部伤处,冷呵道:“你坏事做尽,还想拿钱买命?”

    这正义的口吻,不像是为钱来的,马通天懵了,腰腹吃痛出声,“唔……本官乃朝廷命官,不论有无错处,都轮不到你……你来教训,你……你这贼子,究竟是谁派来——”

    “刺”的一声,长剑插入腰间。

    马通天瞪大眼睛。

    此刻,透过崩塌的那处墙面,他看见了隔壁院落升腾起的火光,以及传来的嘈杂的救火声。

    然而这些,都在逐渐远去。

    长剑从身体里拔出,远处变得模糊虚幻,只能依稀看见一片火红,他的视线被迫聚焦在近处。

    眼帘中,铁面男子伫立着,衣角微动,“对付不拘泥于律法的狗官,为何要拘于律法。”

    他大义凛然的模样,刻在马通天充血的眼睛里。

    那眼睛里也未必完全是充血,还有远处的一片火光,而火光前……

    铁面男子抬头将面具解下,缓缓露出冷峻的容颜,凌厉漠然的神情,他一字一字开口——

    “孤,名谢欢。”

    他的声音回荡于暗室中。

    嘈杂的四周,马通天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人物,他嘴巴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你——”

    极度的惊恐让他说不出话,下一瞬,失去了视觉,疼痛也渐渐消散,瞪大的眼睛里,还能倒映出绚烂的火光和谢欢无情的面庞。

    听觉完全消散前,身侧响起谢欢低沉的声音:

    “想去山里还是河里,嗯?”

    “……”回答不了。

    “那烧掉好了。”

    省的污染环境。

    第335章

    谢欢硬核要钱

    而此时,隔壁院还在忙活,“救火,再去接水——”

    谢欢淡定地擦了擦剑身,重新戴上面具,将撂倒在外的护院搬远些,又走回来,将燃着的蜡烛塞进马通天的衣裳里,然后朝着后院而去。

    他无声无息地撂倒后院守卫,将两排房间的门都劈开,女子们惊疑地跑出来,就对上一个可怖的男人,差点叫出来。

    “跟我走。”

    谢欢话音刚落,就有丫鬟想阻拦,他朝丫鬟望去,手里的刀抬了抬,威胁意味十足,丫鬟正好看见一排“死掉”的护卫,吓得当场噤声,躲在了房间里不敢言语。

    最后一间房,是一个哭得有气无力的小姑娘,看似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

    另一女子道:“她三天没吃东西了。”

    根本跑不动。

    谢欢刚打算将人扛起来,忽然耳朵微动,府外一阵官兵的动静,让他警惕。

    不过很快松了口气。

    知府的人来了,这会儿才来,若是紫灵真被绑到府里,黄花菜都凉了。

    谢欢将小姑娘交给其他女子,“知府会来救你们,勿怕。”

    他打算独自悄悄离开。

    一众女子望着他的背影,他倏然停下脚步,从腰间取下自己不算饱满的钱袋子,转身将钱袋子放到一女子手中,言简意赅道:“分一下。”

    这些女子能被马家拿捏,说明没有家世,出了马家的大门,哪都需要银钱。

    放下钱袋,在女子们惊讶的神色中,飞上房梁离开。

    知府的人赶到时,马总兵已经被烧得只剩下小半截身体,火倒是灭了,暗室中的铁器也被官府搬走。

    私藏这么多铁器,可是大事。

    随后,又找到了十多名女子,这些女子们见到马总兵已死,且还有藏铁的罪名,心想马家已无力回天,她们也不再惧怕忌惮,纷纷将自己的遭遇诉说。

    有的是贪图荣华,入府后才知进了虎穴,却无力扭转。

    有的是被抢来的,强抢后,家人找上门,马家给了足够的银钱,便不了了之,她们也无可奈何。

    再有的,是人牙子卖进来的外地女子。

    “做妾便算了,他们丧心病狂,这府中没一个胎儿能够顺利降生!”

    “大人们只瞧见了我们,实则受害的远不止我们,后院两排房屋,如今没有住满,是因为空房那几间死了人,还未来得及住进新人!每间屋子里的女子多则住两年,短则只有半年,若落胎后侥幸不死,就还会有下一次,反正迟早是要死的。”

    “而那些流下来的六七个月大的胎儿,究竟去了何处,作何用途,我们却不知道。”

    “我知道!”有一小丫鬟胆怯地走出来,小声道,“我曾窥见过,管家将流下来的东西包在布袋里,交给对面食肆老板,而每隔一阵子,食肆老板就会供应几日馄饨,给老爷或公子。”

    人群中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真相已经很明显了,可很多人不敢直接说出来,实在是惊世骇俗!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便是畜牲都做不出!

    若马家父子当真吃自家血脉,与畜牲有何异?不,简直侮辱畜牲了!

    马家渡过了不平静的夜,因着突如其来的变故,马总兵的妻妾与子女都被封在了家中,不得外出。

    一是因为命案,二是因为马家本身的罪孽过错,需要朝廷判决。

    然而当事人马通天已死,另一当事人马年,也死在了客栈里。

    令知府头痛的,是太子踪迹还没找到,或者说今夜根本没空找太子了,城中发生这样的事,作为活着的知府,也有着脱不掉的关系。

    “大人,守备军被宣王的人命令去寻匪徒了。”

    “大人,客栈来人,说宁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在客栈中遇到匪徒。”

    知府头好疼,“这又跟宣王和宁国公府有什么关系,等等——宁国公府的家眷来了通州,为何本官不知?那位夫人可有受伤?快,快去瞧瞧。”

    看,哪有时间找太子?

    不过相对来说,也没那么重要了,毕竟,马家的罪证人证都有了,马家倾覆在即,过了这夜,通州就该安稳了。

    那厢,谢欢回了客栈。

    沈桑宁在客栈里候着,此时客栈里的原住民都不敢出来,掌柜与店小二也被她屏退了,只留着公府的人。

    见他归来,她起身,“叔,您回来了,没有受伤吧?”

    他摇头,低声道:“马通天已死,后院那些女子也放了。”

    沈桑宁听闻他杀了马通天,心情复杂,毕竟原本该用律法制裁的,现在直接死了……她急道:“叔,你没让人瞧见杀人吧,过不了多久,知府就来了,你快跑吧。”

    谢欢的手放在腰间,看着她急切的模样,就知道她肯定没注意他的小动作。

    于是,他又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

    这下,沈桑宁看见了,“哦,说好的盘缠,”她取下自己的钱袋,塞进他手里,“叔,你快跑。”

    以他的能力,定无人能找到他。

    见他收起钱袋子挂在腰上,以为他准备要离开了,岂料他淡定道:“无事,没人瞧见。”

    然后,上楼了。

    ……

    沈桑宁懵了,“阿昭,你爹什么意思?”

    云昭单手扶额,转过身去,叹了口气,“还是不管他了,他想跑,是随时的事。”

    沈桑宁的确没能担心太久,因为知府亲自带人来了。

    今夜宵禁怪热闹的,前脚马年的尸体刚被搬走,知府便来询问了——

    “裴夫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你受伤没有?”

    沈桑宁摇头,马总兵死了,她用宣王令牌的事也注定要被京城所知,于是她肃穆道:“我途经通州,本不欲打扰大人,而今日,马年当街抢了我的侍女,得知我身份后又送了回来,他假意请我吃馄饨,实则与情郎想要了我的命,怕我将他们的奸情与勾当告诉世人,连马总兵都派兵前来,我的护卫为救我性命,这才重伤马年与马总兵的心腹校尉,还请知府大人在上奏时阐明缘由,伤人并非我本意,马李两家只手遮天,此等罪行必要上达天听。”

    “又与李家有什么关系?”知府追问。

    “啊,这事竟然真的没人知晓吗?”沈桑宁捂了捂嘴,“马公子的情郎,就是相府四公子啊。”

    这事,紫灵可以作证,在一旁认同地点头。

    第336章

    谢欢与舟舟同眠(二合一)

    “什么!”知府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沈桑宁神色郑重,“而他们之所以要吃馄饨,是因为听了一偏方,马公子以为如此可以变成女子。”

    知府听得一愣一愣,随即便是愤怒。

    “知府大人,这出偏方的神婆就居城外,那些女子受害与此人也脱不了关系,故作高深招摇撞骗,黑心黑肝。”

    “裴夫人放心,本官会将人捉拿归案。”

    沈桑宁点头,又讲起,“马年与李四勾结欲杀我一行五十余人,而马总兵以职位便利,欺骗士兵,构陷于我,我用了宣王令牌假传命令,也是情急下不得已之举,此事……我亦有错,裴家也会将实情上奏陛下。”

    知府连连点头,知道轻重,不管裴夫人的令牌是怎么来的,也跟他没有关系,他要做的,是将实情上报,将马家罪行公之于众。

    至于裴夫人的人杀了马年与校尉,那也是对方过错在先,陛下亦会有公正的决断。

    想清楚后,知府又想起另一事,“马总兵之死,与夫人可有关系?”

    毕竟今夜与马家有冲突的,就是裴夫人了,马总兵刚好今夜死了,实在巧合。

    沈桑宁听闻,装作毫不知情,甚至还好奇地追问,“嗯?马总兵死了?他怎么死的?难不成城中真有江洋大盗?”

    见知府讳莫如深的样子,她不再询问,转而愤慨道:“不管怎么死的,此人纵子行凶,还未受到律法制裁,简直太便宜他了!”

    反正,绝不能透露总兵之死与云叔有关系,马年与校尉的死,是他们行凶在前,反击是“无奈之举”。

    而马总兵不一样,他是朝廷官员,死在家里,无人知道被谁所杀。

    若让知府得知是云叔所为,只怕云叔会被全城通缉。

    还是瞒着吧。

    知府松了口气,“裴夫人,既然你无大碍,本官也该回去了,你放心,今晚官差会守着客栈,不让你再担惊受怕。”

    沈桑宁见他要走,询问起哑婆孙女的事,知府立即派人核查那些被救出的女子的身份,然后将哑婆孙女送了回来。

    小姑娘十三岁,长得跟竹竿一样瘦,又被饿了三天,回来连哭都哭不动了,但哑婆哭了,她冲上去将孙女一把抱进怀里,祖孙俩抱了一会儿,哑婆便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几人合力将哑婆抬进了小房间找大夫医治,大夫先前已经给哑婆止了血,可哑婆因为担心孙女跑来跑去,如今情况不容乐观。

    小姑娘守在床头照料着。

    沈桑宁便将小房间留给了祖孙俩,自己与云昭、紫灵挤一间上房。

    夜里挑灯,将今日所发生的事写成书信,明早传回公府,让公婆知情,再看京中形势随机应变,顺便将谢玄的腰牌一并捎回去。

    她写完,云昭已经躺在榻上外侧睡着了,她跨步到床里侧时,云昭倏然睁开眼,一把抓住她的脚踝。

    待看清脸,云昭的眸光稍微温和些,松了手,抱着剑往外挪了挪,“快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嗯。”沈桑宁躺下后,紫灵才爬进最里侧。

    周遭早就安静了,沈桑宁明明很困,可她总是想到那碗馄饨,心里很不是滋味,过一阵又清醒了。

    她整个人都缩进被窝里,手心放在肚子上感受着自己的体温。

    命运弄人,有的人生来贫苦,有的人生来不被家人所喜,还有的,从一开始就是算计,根本没有机会降生。

    没有出生的胎儿,他们感受不到痛苦,痛苦是留给活着的人的。

    那些被迫怀上孩子、又被迫落胎的女子,她们还会有家吗,她们回家后,家人还会接纳她们吗?

    马家父子死得轻松,可被迫害的女子还活着,不仅要承受身体的痛,还要遭受世人指点,将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现在想来,云叔归来腰包空空,大抵是将银钱给了那些女子。

    可云叔能有几个钱,那几个钱怕是抵不上大用处。

    她心里有了决定,闭眼睡了过去。

    另一间上房里,床前摆着两个木盆,一大一小。

    大木盆里放着一双大脚,小木盆里放着一双小脚。

    “再给我加点水。”谢欢道。

    齐行舟听了,吃力地拎起水壶,往大盆里加了些热水。

    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听话,大概是白日里被他救过的原因吧。

    两人坐在床榻上泡着脚,安静得连窗外呼呼的风都无比清晰。

    即便如此,谢欢也不觉得尴尬,反而很享受,享受此刻摘了面具,能够顺畅地大口呼吸。

    他扭头看着身侧装蒜的小萝卜头,“你多大了?”

    齐行舟身体板正地挺着,正经地回答,“七岁了,”考虑到房中过于安静,不想这话掉到地上,于是反问,“您呢?”

    这么小,就这么“装”,长大还得了,谢欢抬手摸一把他的小揪揪发冠,惹得小屁孩频频皱眉。

    至于自己多大了,谢欢回忆了会儿,“二十五。”

    齐行舟再次皱眉,“……”不说话了。

    “你阿姐平日里怎么教你的,这样板着,不累吗?”谢欢拍了拍他的背,感觉他缩了缩,才想起他背上还有伤,收回手,尴尬地摸摸鼻子,“忘了。”

    齐行舟也没法跟他计较,看着他弯着背的样子,自己又挺起了背,纠正道:“这是君子之风。”

    没有君子之风的谢欢,发出一声轻笑,“行,小君子,待会儿,帮我倒洗脚水。”

    “你——”齐行舟扭头,两个小拳头捏紧了,见对方已经擦干脚上了床,“哦。”

    护卫们都歇下了,也不想麻烦别人,齐行舟弯腰去捧木盆。

    大盆按照谢欢的要求,装了太多水,根本捧不动,小盆又太小,装不下多的水。

    于是使出吃奶的劲儿,勉强将大盆捧起来,小脸涨红,转身走都走不稳。

    谢欢偏头看他,一扭一扭的背影,心叹口气,下了榻从他手里接过盆,“臂力太差。”

    齐行舟双臂忽然变得轻松,垂着头悄悄抿嘴,露出宽宽的黑缝隙,转头去捧小水盆,快步跟上。

    一高一矮,齐行舟只及谢欢腰下,两人去倒水,一路无言。

    回来后,谢欢率先躺到榻上,齐行舟坐到小板凳上,将头上的小发冠取下,黑长的头发微微卷曲,他用木梳将其梳通,然后踮着脚吹灯,摸瞎上床榻。

    刚摸到床,就被人一把拎起,下一瞬便躺在了床榻里侧。

    黑夜里,谢欢看不到身侧小孩不满的眉头。

    过了好一会儿,听身侧响起小孩别扭的声音——

    “伯伯。”

    谢欢不想应。

    “云伯伯。”

    “干什么?”谢欢觉得烦,理他一下。

    齐行舟躺平时也是板板正正,双手交叠放在腰上,谢欢则不同,谢欢一手撑在脑后,一手放在腹部,翘着二郎腿。

    “伯伯,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阿姐?”

    齐行舟问得严肃认真,谢欢听得蹙眉,“为何这么说。”

    “阿姐说要给你找家人,你态度不太好。”

    “这就不好了?”谢欢嗤笑,小屁孩还挺记仇。

    齐行舟不理会他的笑,一心道:“阿姐是好心,伯伯下次可不可以温柔些,不然她会伤心的。”

    谢欢半晌不应,反而问,“你为何住在裴家,是微生家不要你吗?”

    “不是不要我,”齐行舟郑重道,“是阿姐喜欢我。”

    即便看不见,谢欢也能想到身边小孩不满的脸色,是对他的不满。

    但他并不在意,“哦。”

    齐行舟语气缓了缓,“我阿姐是个很好的人,所有她在乎的人,她都很重视,如果你对她不满,她会觉得是她做的不好。”

    谢欢倒没这么觉得,反而觉得这小孩太在意、崇敬姐姐了。

    齐行舟不等他说话,又道:“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讨厌她。”

    “我没有讨厌,”谢欢觉得自己很冤枉,无奈地回答,脑海中忆起往昔岁月,声音缓缓变轻,“我只是……”

    他没了声。

    齐行舟以为他在想着修饰措辞,于是等了会儿,岂料半晌都没再有声音,疑似已经睡着了。

    齐行舟有点生气,小身板扭过去,伸出食指戳戳对方的胳膊,“醒醒,伯伯。”

    谢欢心烦,提起被子挥过去,把小屁孩盖住,厉声道:“睡觉。”

    ……

    次日一大早,沈桑宁便将盘缠取出一部分,还怕不够,又将随身的几件首饰让紫灵去当铺当了。

    紫灵叹道:“少夫人,咱们已经穷到需要典当的地步了吗?这可是您最喜欢的钗子啊!”

    “所以让它去发挥它最大的价值啊,”沈桑宁一笑而过,“你快去吧。”

    紫灵想了想,坚定道:“奴婢愿意捐一个月的月银,陪您一起痛苦。”

    这傻丫头,沈桑宁可不觉得痛苦。

    两人说话时,传来一道凄凉的叫喊,“祖母!”

    赶至时,哑婆已经断了气息。

    大夫束手无策,感叹地摇摇头,“她这身子有旧疾,拖了太久没有医治,本来也撑不过几个月了,大起大落的情绪对她的旧疾很不好,加之这几日所受的外伤,她完全是吊着气,如今孙女找回来了,她便安心去了。”

    这一睡,就再也醒不来。

    哑婆嘴角却是挂着笑与泪,手里还牵着孙女的手。

    小姑娘趴在床头哭,“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该去马家的……”

    原本祖孙俩相依为命,如今只剩小姑娘一人。

    沈桑宁愁着脸,却没说话,比如“向前看”,比如“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此刻显得太空了。

    她吩咐人去买口棺材,而后又从盘缠中取出二十两银子,放在床前留给小姑娘,拍了拍小姑娘的背脊,带着大夫出去结钱。

    大堂内,听不到楼上的哭声,一切仿佛如常,店小二擦着木柜,掌柜盘着算盘,几个食客在用早膳,街上经过的男人挑着扁担准备去卖货。

    这头刚结了大夫的钱,紫灵也刚出发去当铺,沈桑宁的身后突然响起“噗通”一声。

    她转身,只见小姑娘擦着眼泪,跪在她面前,她当即去扶,小姑娘执拗地磕了重重的一个头——

    “请夫人收留我,我愿意为奴为婢,请夫人给我一个机会。”

    沈桑宁弯着腰,一手搀在小姑娘的臂腕,“你可知为奴为婢将失去自由?”

    小姑娘连连摇头,“我爹欠了赌债跑了,没有店家会要我做工,生怕债主来闹事,家中房子被债主收走,我与祖母几年来乞讨为生,祖母生病无钱医治,几日前,我起了贪念自愿进的马家,马家给了十两银子,我将钱给了祖母,然而祖母不愿,她想将钱还给马公子换我回来,银钱放到马车上,被人扔了下来,祖母拦车被人伤了肩,可她仍旧一直跟着车跑,后来她再回去,那袋子钱被人捡走了……”

    谈起这个,小姑娘的眼泪止也止不住,“是我害了祖母,我本想让她治病,却没想到害了她,也害了我自己。”

    “夫人,我们这样的人,无权无势,身份卑贱,连生死也无法掌握,要自由又有何用?求您庇佑,我愿意一辈子伺候您!”

    她恳求着,双手将二十两银子奉上。

    这二十两银子,她未必拿得住。

    沈桑宁望着钱袋子和少女诚恳中带着希冀的眼睛,改变了主意,“我接下来要去的是金陵,但也有可能会去扬州,你怕不怕?”

    小姑娘摇头,“不怕,我要活下去。”

    “你不问我要去做什么?”

    小姑娘再次摇头,“夫人是好人,做的一定是好事。”

    “你叫什么名字?”

    “小雪,唐小雪。”

    “好,你可以暂时跟着我,我会给你寻个好去处。”

    或者说,好些的活法,能够慢慢掌握命运的活法。

    “多谢夫人!”唐小雪还想磕头,被沈桑宁阻止。

    她将人扶起,温声道:“不过有句话,你说的不对。”

    唐小雪抬头,红肿的眼睛看着她,只见她微微莞尔,如神女娘娘一样好看,她说——

    “你出身低微,但低微不是卑贱,你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寻到自己的路,保护自己不再为人所欺。”

    语罢,沈桑宁感受到一道不可忽略的视线,她奇怪地抬头,看见楼梯上站着一人。

    云叔。

    她望过去时,他恰好偏开了头,正准备戴上面具。

    这会儿戴什么面具,是不吃早膳了吗?

    第337章

    面具一戴,谁也不爱(二合一)

    谢欢将面具系好,伸手摸摸后脑的高马尾,长长的两根深色发带还是小屁孩的,头发也是小屁孩帮忙扎的。

    就他这身装束,讲二十五岁也不为过。

    他若无其事地走下楼梯,听沈桑宁道:

    “叔,坐这里吧。”

    谢欢不要,别过头,去了她背后的桌子坐下,直到上了小菜,才摘下面具。

    就留给沈桑宁一个背影。

    沈桑宁回过身没说什么,倒是唐小雪,盯着谢欢的背影许久,记起了昨夜那位飞檐走壁的大侠。

    “阿舟,快来。”沈桑宁抬头,看见阿舟站在楼梯上。

    齐行舟扶着楼梯扶手,看着脚下路,一步步往下踏,经过谢欢时,不小心撞到他的手腕,小声说了句抱歉,慢慢走到沈桑宁身侧坐下。

    她问,“昨夜睡得好吗?”

    也不知道阿舟和云叔一起睡,会不会不习惯。

    只见阿舟点点头,一边拿起筷子,“阿姐,我没有起迟,刚才伯伯让我替他绑头发,所以我自己就晚了。”

    闻言,沈桑宁朝后看去,见云叔脊背僵直也不回头,难怪觉得今日的云叔哪不一样,是后头多了两条带子。

    她唇角露出一抹笑,“原来如此,快吃早膳吧,待会我们还要赶路。”

    “嗯。”

    那厢,紫灵当了物件,提着几个钱袋子回来了,沈桑宁让护卫拿去给知府,再由知府分发给受害的女子们。

    将哑婆下葬,一行人便要离开通州。

    今日,城中的官差比昨夜多了一倍,个个行色匆匆,似在寻找什么人。

    沈桑宁只怕他们在寻云叔,莫不是云叔杀人还留下了蛛丝马迹,让人看见了?

    她不知的是,那些被营救的女子其实都看见了,只是无一人向知府透露。

    故,只有沈桑宁自己在担忧,她吩咐车队加快行驶,早些出城,省的多生事端。

    反观马背上的男人,即便戴着面具,都能感受到他的随意洒脱,通过城门时,也丝毫不改,半点不心虚。

    城门处的官兵对进出排查格外仔细,却在见到一行五十多人的队伍时,礼貌地指挥着身后小兵,“大开城门,让裴夫人出城。”

    车队畅通无阻地出了城门,沈桑宁打开车窗,朝外望去。

    正巧,一队兵马押着犯人,相错而过。

    犯人手上脚上都带着镣铐,头上还戴着紫色绿色的小珠子,满脸冤屈,“干嘛抓我呀,我没做坏事呀!”

    士兵不客气地骂着,“呵,你这老东西,为了骗取金银,信口雌黄,害了那么多人,还给你冤屈上了?老实点!”

    这便是马年口中的高人。

    为了一己私欲,胡编乱造,不顾他人死活。

    这世上哪有什么改性之法,若真想改,不如一刀断了欲念来得直接。

    一行人到了码头,上了安定号,前往金陵。

    众人进了船舱,唯有谢欢站在外头,外头风大,沈桑宁出来看看他,想到他的冷漠,她还是无声地走进去了。

    这么大的人,也没什么可管的。

    谢欢单手靠在栏杆上,望着江面吹着风,深吸一口气,是大自然自由的味道。

    微微偏头就见小姑娘踏进船舱的背影,他回过头心情复杂。

    心头过了遍她的名字。

    桑是好字,宁也是好字。

    唯独沈……呵,什么玩意。

    沈家与微生家能教出这样的女儿,也是难得……或者换个角度,完全是小姑娘自己根正,就和她娘一样。

    谢欢说不清是欣慰还是不爽,或许是都有。

    若是不欺骗自己,他今年就是四十三岁了,一个四十三岁的人,四海漂泊,无妻无子。

    倘若当年谨慎些,他今日都该儿孙绕膝,享天伦之乐了,而非今日这般天人两隔。

    岁月转瞬即逝,他仿佛不曾活过。

    “二十年啊……”

    沧桑的叹息声,在御书房内回荡,晋元帝感慨着,又在思念儿子。

    “陛下!陛下!通州奏报!”太监双手端着奏折,小步子匆匆进去御书房,将奏折呈放至御案上。

    晋元帝摊开奏折,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脸色越来越黑,重重将奏折拍在御案上,“马家真是反了天了!”

    反天了还不算,涉案人员都死了。

    马家的死了,便只能找李家的了!

    “来人,宣丞相!还有,把李家四公子给朕捉拿归案!”

    这边命令刚下达,太监领着口谕踏出御书房,迎面便见平阳侯一脸喜色、行色匆匆。

    “侯爷,陛下正在气头上呢!”太监弯着腰。

    平阳侯手里攥着一封信函,好不露怯,“发生了何事?”

    太监将平阳侯拉到一边,只透露一半,“马家惹事了,陛下正怒着呢。”

    “马家……哪个马家?不会是通州马总兵吧?”平阳侯只想起一个马家,又见太监点头,他爽朗道,“也是巧了,我也有关于通州的事要启禀陛下,一刻拖不得,讲不准还能让陛下消气,公公不必担心。”

    语罢,还拍拍太监的肩膀,平阳侯迈着自信的步伐于御书房外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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