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都去哪儿了?我抱着羊,疑惑地往后头走,瞧见小楼的窗户外头趴着两个人,一高一矮,一个贺南鸢,一个黎央。
悄悄凑过去,我听见楼里有人声,便压低声音问:“干什么呢?”
两人齐齐吓了一跳,动作出奇一致地睁大眼向我看来。
看到是我,贺南鸢一脸想骂又不能骂的表情,狠狠瞪了我一眼,回头继续偷听去了。
黎央拍着胸口,冲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招手让我附耳过去。
“频伽和族里的长老开会呢。”他小声说着,指了指屋里。
我点点头,蹑手蹑脚一同加入了偷听的队伍。
「我七十多了,一共见识过三位频伽,你是最不像样的一个!」
向上打开的窗户只露出底部的一点缝隙,除了黎央,我和贺南鸢都要半蹲着才能看清里面的情形。
屋里七八个老头围着沙发坐了一圈,摩川单独坐在正对着窗户的位置,哪怕是被这样不客气地教训,脸上依旧一片平静。
「山上的每一棵树,每一株草,都是山君的,温泉也是山君赐给我们的,你要用它敛财,我们绝对不会答应。」一个嘴里叼着烟杆的老头说道。
「水叔,都说了,不是我们自己要赚钱,是为了咱们整个厝岩崧发展得更好!」涅鹏不说话都没发现他搬了个椅子坐在一边。
面对老头们的胡搅蛮缠,他没有摩川那么淡定,表情无奈中带着点晦气。
这时,一名嘴里镶着两颗金牙的老头说道:「之前让那个小杂种住进神庙的时候我就说了,开了先河,以后有的麻烦……」
摩川一蹙眉,将手里的陶瓷茶杯重重放到茶几上,有两滴奶茶甚至溅到了桌子上:「金长老,口业造多了,影响寿数的。听说你最近身体不大好,说话还是客气点,别今年都撑不过。」
「你……」金牙老头还待说什么,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被摩川说中了,才吐出一个字就开始咳,撕心裂肺地咳,咳得其他人表情都变得微妙,烟杆老头的烟杆也放了下去。
「大家火气都不要这么大。」涅鹏神情尴尬地打着圆场。
「我好歹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看看你现在,一天到晚跟夏人混在一起。你到底是层禄的言官还是夏人的言官?」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中气十足道。
其他人纷纷附和。
「是啊,你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啊……」
「你看看你刚刚说的什么话……」
「还有这头短发,说了多少次了你怎么就是不听……」
「那个贺南鸢,找他爸爸去不行吗?本来也是他们夏人造的孽……」
「你一个言官,这么在乎外表做什么?这条项链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站起身,面无表情道:“你们跟在我身后,等会儿一起冲。”
一左一右的两个小孩维持着偷听的姿势惊讶地回头,随后面面相觑,似乎想从彼此的眼里理解我的意图。
不管他们听没听懂,我已经抱着羊去到门口。
“砰”,将手里的小羊用力抛进去,它受了惊吓,满屋子乱窜,我就追在它身后,一边假装抓它,一边用力踩过一众老头的脚。
瓜子花生翻了一地,我往前一扑,没抓到,手肘从一老头面前扫过,把他手里的杯子打翻,淋了一裤裆的热奶茶。
「哎呦这谁啊……」
「我的脚我的脚!」
「这,这……哪里来的羊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羊还小不懂事,我马上把它抓走……”
这小羊可太懂事了,别的地方不跑,就绕着茶几转圈,我就一遍遍“不小心”踢到这个的腿,踩到那个的脚。而贺南鸢与黎央就跟在我身后,重复我的步骤。
三圈下来,老头们不干了,纷纷起立往外走。
「今天你这太热闹,就暂时到这儿吧,我们先走了。」烟杆老头冷哼一声,带着人甩袖而去。
摩川和涅鹏跟着站起,摩川尚且能维持优雅得体的笑容,涅鹏整个就不行了,憋笑憋的都不敢正眼看那几个老头。
“我送送你们。”摩川跟着老头们往外走,经过我身边时,唇角弧度更大了些,“打扫干净。”他轻声道。
“好好好!”我一把抱起在地上瞎晃悠的小羊,举着它的蹄子跟摩川拜拜,“你放心,我们保准给你弄干净。”
涅鹏跟在最后,冲我偷偷比了个大拇指。
只是几分钟,一场压抑的会议便被我搅合黄了。
贺南鸢从角落里拿来扫帚和簸箕,自己扫地,让黎央用簸箕接着。
“频伽是最好的频伽,他们懂个屁!”黎央一脚踩碎一颗花生。
贺南鸢抬头看了看他,无需过多言语,黎央便低下头小声认错:“……我错了,我不该说脏话。”
我将门关上,放小羊下地自己转悠,来到沙发旁,跟他们一起收拾。
“他们就是个屁!”我声援黎央,“爱漂亮怎么了?谁规定频伽就不能爱漂亮?那壁画上的菩萨璎珞、臂钏戴得少吗?这叫‘虽服宝饰,而以相好严身’,他们懂什么?”
要是摩川因为他们的话不再戴我给他做的首饰了,那我就半夜用石头一家家的把他们的窗户全部砸烂!
“不过频伽以前确实是不太在乎这些首饰的……”黎央噘着嘴道,“好像是从去年开始吧,突然变得爱漂亮了,本来总是戴那条青玉的串珠,七年了,除非去巴兹海,不然不会换的。但首饰嘛,本来就是给人戴的……”
将地上的杯子捡起来,我直起身的动作因为黎央的话语微微一顿。
去年?那不就是我们重逢的时候?我就说他以前好像没这么爱漂亮。
毫无来由地,我猛地生出一种近乎荒唐的想法——他该不会是觉得我就爱看这些闪闪发光的珠宝首饰,所以……在讨好我吧?
回南雀
虽服宝饰,而以相好严身:出自《维摩诘经》,虽然穿着华丽,但是法相庄严。“有,但不在乎”类似这种意思。
第55章
狡猾的夏人
“好了,剩下的我来弄,你上去写作业吧。”贺南鸢夺过黎央手里的簸箕,打发对方上楼。
黎央看着不是很情愿,但最后还是在贺南鸢严厉的注视下上了楼。
楼下一整层空间只剩我和贺南鸢,还有那只仙气飘飘的小羊羔。
我见小羊竟然在吃地上的花生,忙过去一把将它抱起来:“你怎么乱吃东西?”我问贺南鸢,“羊吃花生没事吧?”
贺南鸢看了看那羊,说:「没事。」
我一愣,心里打了个突:“你怎么……怎么突然说层禄话了?”
贺南鸢冷笑了下:“你不是听得懂吗?”
我反思了下,发现应该是方才和黎央的对话露了馅儿,黎央那小孩傻乎乎完全没反应过来,但贺南鸢却一下子就意识到问题所在。
“还好,就听得懂一点点而已。”我干笑着道。
“你听得懂为什么要在我舅舅面前装听不懂?你到底存的什么心思?”贺南鸢冷着脸,眼里再次升起警惕与戒备。
好嘛,一招打回解放前。
“误会,真的是误会。”我大叹一口气,试图狡辩,“我真的就只能听懂一点。我没想骗你舅舅,我骗他干什么是吧,听不听得懂又有什么区别呢?”
贺南鸢还是不信:“谁知道你们这些夏人想干嘛。骗人的话一套一套,永远从你们嘴巴里听不到真话。”
我瞬间觉得有点心虚,但要是告诉他我一早就学了层禄语,能跟他自由会话,听说无碍,我又怕他怀疑我学层禄话的动机。严初文既然能看出我和摩川的异样,贺南鸢这小孩这么聪明,难保他看不出来。
“我和你父亲不一样的。”我敛起笑意,郑重其事地说道。
贺南鸢长眉蹙起,厌恶道:“他才不是我父亲!他就是个……人渣。”
记得他上次说过,他阿妈的信印还在那渣男手上呢。
层禄人对信印十分看重,甚至将认为它是人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人死后,结婚的就落葬交换后的信印,没结婚的就落葬自己的信印,反正不管怎样,都是要有信印的。
白珍去世这些年,信印始终无法追回,在层禄人看来是灵魂都无法安宁的大忌,也不怪贺南鸢和摩川提到那个海城渣男就咬牙切齿的。
“那你,有想过去找这个人渣吗?”我问。
贺南鸢将地上最后一点瓜子壳扫净,声音渐低:“舅舅不让。”
“为什么?”
“我不知道,但他说他会想办法,让我不要操心。”
我抱着小羊坐到沙发上:“你有没有渣男的照片名字之类的?我好歹在海城也有些朋友,或许可以帮你问问?”
贺南鸢犹豫片刻,靠墙放好扫帚和簸箕,大步跑上了楼。
没两分钟,他就又下来了,手上抓着一条金属的项链。
来到我面前,他喘着气,摊开手掌:“只有这个,是他当年留给我阿妈的定情信物。”
他掌心上躺着枚爱心型的银色吊坠,因为氧化,表面已经有些发黑。我小心拿起来,从一侧轻轻按下,爱心立刻像书本一样打开,露出里面已经褪色的男人照片。
男人大概二十多岁,是一副多情的好相貌,我不愿承认,但就气质这块来说……我与他确实存在某些方面的共同点。
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有种远离人间疾苦的不谙世事,和良好家世堆积出来的肆意妄为。
怪不得贺南鸢对我敌意这么大,原来是从我身上看到渣男的影子了……
“他说他是搞艺术的,名叫贺均,是海城人。”贺南鸢垂眸道,“我上网查过,没查到叫贺均的海城艺术家,说不定是个假名。”
我掏出手机,对着渣男的照片拍了两张照,将项链还给了贺南鸢:“我帮你问问我的朋友,他们公司经常为一些艺术展做宣传工作,说不定会有消息。”
贺南鸢收回项链,闻言点了点头。
而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下一刻紧闭的木门被从外推开,摩川走了进来。
他一下注意到我和贺南鸢一坐一站的姿势,视线从高到低扫过,表情没什么变化,眼里却是明晃晃的询问。
“我……”我正要跟他解释,贺南鸢就打断我。
“他听得懂我们说话,你好好审审他。”说完他三步并作两步地窜上了楼。
我:“……”
不是,我以为这茬过去了,这怎么河都没过就给我把桥拆了?
一室静谧,小羊才出生没多久,还在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的年纪,刚刚吃了点花生,这会儿就困了,趴在我臂弯里睡得安然。
摩川缓步走到茶几旁坐下,还是他方才坐过的那个对着窗户的位置。
“羊哪儿来的?”
我摸着小羊身上又软又卷的胎毛,笑道:“山下奶奶家的。”托起小羊的脑袋给他看,“你有没有觉得它长得很好看?”
摩川沉默了几秒,不解道:“……羊不都长这样吗?”
这句话就好比我在国外时那些老外总说“亚洲人都长得一样”,让人不自觉就很想与他据理力争一番:“怎么会一样?你仔细看看,这大眼睛,这长睫毛,这粉嫩的嘴巴和鼻子!他跟你长得多像啊,你怎么能说他长得跟其它的羊一样呢?”
摩川这次沉默得更久了:“所以,因为它长得跟我像,你就给抱上来了?”
“跟那家奶奶说过的。”我将怀里的小羊递向摩川,“你抱抱看,它特别乖。”
摩川盯着那只羊看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接过,抱在怀里,我让他别动,保持这个姿势,然后掏出手机连拍数十张照片。
拍完照,摩川抱着羊,与我一同朝大殿走去。
“今天怎么突然就开会了?”我问。
“本来每三个月就是要开一次会的。”摩川摸着怀里的羊道,“每次都是差不多的流程——我提议,他们否决,最后把我数落一通。”
一想到这样的非难他已经经历过许多次,我牙根都咬紧了:“那些老头说话也太难听了。”
“他们中最年轻的也要七十了,我应该……是可以把他们全都熬死的。”摩川看着倒是很乐观,“慢慢来吧,有些事也不适合一蹴而就。”
回到大殿,摩川将小羊放到一块蒲团上睡觉,随后便开始了对我的“审问”。
“你什么时候学了层禄语?”
他做着抄经前的准备工作,翻开经书,展开宣纸。我见状忙上前帮忙,替他研磨墨汁。
“就是……大四那会儿学的。”
他执起笔,等着我的墨:“学到什么程度?”
我打量他的神色,不像生气,便道:“愿你远离盖缠,得无碍解脱;愿你永除恶业,得无漏福德。”
他大概没想到我连这么复杂的句式都能听懂,瞬间有些怔愣。
手里还姿势标准地捏着笔,他侧头看着我,一副“你小子可藏得真深啊”的表情。
我被他看得内心忐忑不已,往回找补道:“其实也没有很好,就听得懂,说就没这么好了。”
他眼睫颤了颤,垂下眼,陷入沉思。我虽然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这会儿应该是在想他到底当着我面说了多少不该说的话。
他长久地没再说话,我磨好墨后,他斜着笔尖舔了舔墨,悬笔于纸,很快落下第一个字,这才启唇轻声吐出一句层禄话:「狡猾的夏人。」
我掏了掏裤子口袋,掏出一小个纸包,殷勤地递到他面前:“我这不也是,没找到能坦白的时机吗?别生气了,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拆开纸包,里头是一只小小的银色耳钉,做成了牡丹花层层绽放的造型,十分精巧别致。
在摩川耳垂上比了比,我满意道:“我在饰品铺看到它的时候就知道你戴着会好看。”
摩川看了眼,放下笔,将右耳耳垂上的耳钉取下,换上了我给他买的银色牡丹耳钉。
这耳钉和小拇指的指甲盖差不多大,这样的大小,一般是很难对细节进行把控的,层禄族的老工匠却连每瓣花瓣都雕琢得栩栩如生,可见其功力。
“好看?”摩川戴好了,放下手问。
他容色本就妍丽,艳的配艳的,就是双倍的加成,哪有不好看的道理。
“好看。”视线扫过门外,见没有人,我飞快往他脸上啄了一口。
“大殿上不可胡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嘴上说着教训的话,脸上却丝毫没有生气的迹象。
我“哦”了声,一个耳朵进,另一个耳朵出。
他一边抄经,我就一边给他磨墨,不时地聊上两句。
“层禄男子也有蓄发的习俗,我看小楼里前几任言官都是长发,你怎么是短发?”
十一岁见到他时,他好像就是短发了,今天要不是那几个老头点出来,我还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现在一想,确实,为什么就他是短发?
摩川没什么藏着掖着的想法,很爽快就为我解答了:“我小时候是长发,后来去夏人的学校上学,他们觉得我长发很奇怪,说话也听不懂,就开始排挤我,孤立我。一气之下,我就把自己的头发剪了。”
剪了后,放假回来老言官见了,气得脸色铁青,将他鞭打一顿,关进了小黑屋。那一次,足足关了三天三夜。
老言官的打骂,他从小受着,但从来不会认错。只要他认为没有错的,就会一直奉行,哪怕别人告诉他是不对的,他也绝不会听。
言官必须与俗世亲人断绝关系,他偏不;层禄男子都要蓄发,他就剪短;频伽合该圣洁无欲,他爱上了男人。
桩桩件件,都是于礼制不合,于祖训相悖。
我以前竟然还觉得他是封建糟粕,现在看来,他明明是匹难以驯服的野马。
贺南鸢渣爹的照片,我当晚就发给了沈静。她在海城知名的广告公司工作,他们公司每年都要承接全国众多艺术展的宣传工作,我想着她那边可能会有有用的信息。
【我是管财务的,客户这方面还真不归我管,我替你问下蒋博书吧。】
当我看到她的回复时,她早就去问了蒋博书,并且蒋博书的消息已经往我这儿来了。
【你找的这个人,是不是姓贺?】
我一看有戏,直接就给他打去电话。
本以为,找到渣男,是替摩川,替贺南鸢解了心头烦忧,是大好事一件。结果出乎意料的,反倒成了我与摩川在一起后,爆发的第一场矛盾。
第56章
不喂饱我吗?
蒋博书说,照片上的人和他认识的一位姓贺的艺术家很像,对方名叫贺明博,是海城人,之前办展他们公司有负责广告宣传的部分,他和对方短暂接触过,但他也不能百分百确定贺明博就是我要找的人。
一边通话,我一边打开浏览器搜索了贺明博的名字,跳出来的照片如蒋博书所言,确实和吊坠上贺均的样子有七八分相似。
“介意告诉我你找这个人是要做什么吗?”蒋博书在电话那头问道。
我思忖片刻,隐去其他人姓名,只是将贺均当年欺骗少数民族少女,致使对方未婚先孕,而他一去不复返的事告诉了蒋博书。
“……前一两年,他还骗骗女孩儿,说会回去找她,后面就干脆失踪了,再也没有音讯。”
五年前,白珍因病过世,据严初文所说,到死都还在等渣男回来。她一直不愿相信是渣男骗了她,觉得爱人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才会突然失去消息。
蒋博书不胜唏嘘:“这女孩儿真可怜。”
一个陌生人听完我的叙述,都对白珍产生了怜悯之情,贺均到底是个多坏多恶的人,才会忍心伤害这样的姑娘?
“多谢你提供消息,贺均到底是不是这个贺明博,我自己再想办法确认一下,那就……”想着就这样结束通话,蒋博书却在这时打断了我。
“十月我们公司搬迁,到时会开一个乔迁酒会,邀请一些我们合作过的客户参加,贺明博也在邀请之列。”他犹豫中透着一丝慎重道,“如果你想来,我可以给你发邀请函。”
他的言下之意,我又哪里会听不出来。
“麻烦你了。”我马上接茬。
第二天,蒋博书便发来了一张电子邀请函。
酒会时间在十月中旬,我计划十月回海城,正好能赶上。
尽管已经有了八成把握,但我还是准备等接触过对方,彻底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之后,再将此事告诉摩川。
待到九月时,天气转凉,秋高气爽,开学季到了。
黎央与贺南鸢先后回了学校,神庙一下子又只剩摩川一人。虽然总算能与他过无人盯梢的二人世界了,但我其实还挺怀念两个孩子都在时的热闹。
开学大概两周后,鹿王庙迎来了一群小客人——棚葛希望小学的小朋友们。
棚葛希望小学现有两百多名学生,一共五个年级,七个班。每年秋季,开学的第二周,学校都会分三天组织学生前往鹿王庙秋游。
说是秋游,其实更像是一场短距离的徒步。早晨出发,中午到达,下午回家。
每个小朋友都会背着自己的干粮,一个一个给山君磕过头后,来到摩川面前,向他诉说自己的祈愿。
“我想考到一百分!”
“这个礼拜回家想要吃鸡……”
“希望阿爸身体好起来。”
“我要以后赚大钱,带好朋友一起去山南吃好吃的!”
“频伽,去年我也来啦,你还记得我吗?今年和去年一样,我想要一个妹妹,你要记得跟山君说呀!”
这样那样的童言童语,可爱纯粹,全部听完,我这个旁听的脸都快笑僵了,更不要说直面小朋友的摩川。
哪怕是之后让孩子们坐在大殿听他讲山君化作九色鹿到处救人的故事,他脸上都始终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不是频伽式的亲切,流于言表的虚假微笑,而是属于他自己的真实情绪。
小朋友们走的时候,还会把大殿打扫干净,排着队跟摩川和我打招呼再见。
第二天,已经升到二年级的黎央以小学生的身份回了趟家。
其他小朋友排队拜山君的时候,他也乖乖排在后面,等轮到他向摩川说出自己的愿望了,只见他双手合十,冲摩川露出一抹腼腆的笑道:“我希望频伽永远健康快乐。”
他一岁时就被送到了摩川手中,可以说完全是摩川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不以父子相称,却胜似亲父子。
他会有这样的心愿,我并不意外,却仍然十分感动,也算摩川没有白养这孩子。
摩川轻笑了一下,揉了揉黎央的脑袋:“好,我会传达给山君的。”
这样愉快地过了三天,摩川的好心情结束在一对来祈愿女儿婚礼顺利的中年夫妇身上。
如今我已不太避着这些信徒,他们跪在那里说他们的,我就坐在一旁静静当我的壁花。
比起对待其他信徒“只是保持微笑就够了”,摩川这次不仅主动开口询问了对方两位新人的出生年月,甚至问出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问题。
「他们有血缘关系吗?」摩川问。
女人下意识抬头看了眼丈夫,男人没有理她,笑着道:「有一点,但是是远房亲戚,很远很远了。」
摩川唇边的笑淡了一些,看向女人:「你跟我来。」说着,带着女人去到了大殿的角落。
留在原地的男人搓着手,看起来有些焦躁不安。
听不到摩川和女人的对话,但远远地看着,女人似乎回答了几句话便羞愧地低下了头。摩川蹙了蹙眉,领着她又回到大殿中央。
男人张了张口,还没说一个字,摩川就抬手制止他。
「表妹家的儿子,和你女儿,他们两个血缘关系还没有出五代,是近亲你知道吗?」摩川彻底不笑了,白皙的面容犹如覆了霜雪。
男人抖了抖,还想狡辩:「表哥和表妹,我们以前都是这样婚嫁的嘛,亲上加亲,怎么山君突然就不允许了呢?我阿爸阿妈也是表兄妹,我们兄弟几个就一点事都没有,隔壁村阿福的爸妈不是亲戚,但他生下来就是傻子。」
好家伙,这是练蛊呢?要在家族里练出最强王者是吗?
我在一旁听得甚是无语,脸撇到他们看不到的角度,连翻了好几个白眼。
「把婚礼取消了,让两人另找人家嫁娶,否则我不会赐福他们。」摩川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男人有些急了,还想再说什么,被老婆拽着袖子扯离了大殿。
摩川一直注视着他们,直到他们离开神庙,才转身坐回我对面。
“他还说他们兄弟几个一点事都没有,我看他就病得不轻。”坐下后,他就开始发火,“层禄族是没别的男人了吗?表妹非得嫁给表哥?”
我起身给他倒了杯水,递到他面前:“消消气消消气,还好你问得仔细,阻止了悲剧的发生。”